正文

叛骨森林(六)

德川家光(第一部 守正出奇) 作者:(日)山岡莊八


小姑娘多少有些惶恐不安。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專門引見給貴人的下層人家出身的孩子。她把天目茶碗呈送到家光面前的姿態(tài)也好,低著頭急急離去的動作也好,都透出一股膽怯和幼稚。

“春日,俺知道的哦。駿河大納言呀,實際上還是個無比任性的孩子?!?/p>

“哎,您作為有身份的人,竟然用‘俺’這種卑賤的字眼。如此一來,大人您也會被人說任性哦?!?/p>

“啊,不說這個了。我想說的是,正因為駿河還是個孩子,所以,我想請你去找仙波(天海)好好商量一下,如何才能勸說他前來探望父親大人?!?/p>

“哎,您又如此輕率。駿河大納言大人舉止癲狂……時而獵殺淺間神社山上的猴子,時而手刃無辜,因此被當(dāng)做狂人遠遠發(fā)配到甲府來著?!?/p>

“什么呀,那只是父親把忠長軟禁甲府的借口罷了,總,總之,是父親對他的愛。真正的原因并不在此。所以,我希望你只要去找仙波,對他說‘請去勸導(dǎo)大納言’就行了。如果連最后的探視都不允許,一定會給大納言留下無盡的遺憾和怨恨……不管怎么說,那也是父子之情啊。只要能讓大納言說一句‘我錯了’就大功告成了。拜托了。”

盯著干脆地交代完畢,端起天目臺茶碗的家光,春日局的眼睛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那是嚴(yán)母的眼神,一半也是吃驚于幼兒的惡作劇的慈母的眼神。

“大人是如此地疼愛大納言大人嗎?”

“倒也不是疼愛,但也說不上憎惡。怎么說呢,最終是為了我自己也說不定。父親死后,被他記恨一生可就麻煩了。其實他并不如世人所見那般睿智。直到現(xiàn)在,他仍想著要將我取而代之之類,給父親徒增煩惱。想問題太簡單了,如同你時常批評我的一樣。”

春日局原本帶著復(fù)雜神情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那我就去吧。反正我只是傳話之人,無需聽令行事。而且,是天下之主之命,我也不能拒絕。”

“那就拜托了!仙波出面勸說的話,大納言也會低頭認(rèn)罪的吧。大納言能低頭認(rèn)罪,那就說明父子情分還在,接下來就好辦了?!?/p>

家光說著安心似的拍了拍胸口。

“明白了。我會把大人您的心意好好傳達給仙波上人的。不過,作為交換,我春日也有個請求?!?/p>

春日局又笑了一下,靜靜地把身子往前挪了挪。

“真是不能掉以輕心啊,還和我提條件……不過,看您這么笑,不可能是什么太為難的事吧。說來聽聽?!?/p>

“真是太謝謝您了。那么,剛才端茶進來的姑娘,我要再叫進來一次,還望您賜言兩句?!?/p>

“什么,剛才的姑娘?”

“是的。這是我春日局偶然撿來的,是老天爺賞賜我的禮物?!?/p>

春日局笑著又拍了三次手。

“阿振哪?過來?!?/p>

“阿振……好像在哪聽過?!?/p>

“是的。大人的叔母阿振夫人,以前是蒲生秀行的夫人,蒲生死后又改嫁了但馬守淺野長晟。這姑娘的名字恰好與夫人一樣?!?/p>

正當(dāng)那時,那個小姑娘帶著楚楚可憐的羞澀神情又走進房間坐了下來。

“您叫我嗎?”

“是的。大人同意接見你了。你先向大人問候一聲吧?!?/p>

“遵、遵命。大人……奴婢是原蒲生飛騨家臣岡半兵衛(wèi)重政的女兒,叫做阿振。”

家光的眼睛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女子,不懷好意地咂了咂嘴。

“嗯。我問你,你是在何處遇到春日的?春日是我最重要的乳母,可也是個容不得半點疏忽的老狐貍?!?/p>

“啟……啟稟大人。奴婢是在牛込榎町的法常寺遇到春日局夫人的?!?/p>

“什么。寺院?那個寺廟是什么宗派的?”

“啟稟大人。是日蓮宗的寺院。”

“這樣我就明白啦。春日最愛向《法華經(jīng)》發(fā)愿,發(fā)愿內(nèi)容我都一清二楚。你也去參拜,所以就遇到了吧?!?/p>

“是……是的?!?/p>

“混賬東西,太震驚了!這個春日啊,把你帶到這兒來,是為了把你培養(yǎng)成一個大盜的哦?!?/p>

“???大盜……”

“正是。從我這個征夷大將軍這兒偷走延續(xù)將軍家血脈的種子。還有還有,更震驚的是,你雖然說自己是威風(fēng)凜凜的蒲生飛騨守家臣的女兒,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你根本不是武士的孩子。看你那柔柔弱弱的樣子,最多能拿拿針、拿拿筷子。我和春日說好了見下你,你可不許想著變成大盜啊?!?/p>

“遵……遵命?!?/p>

“如果真想當(dāng)大盜,就像揮麻稈一樣掄起三間柄的長槍,大剃刀……”

說到這,家光突然笑出聲來,

“啊哈哈哈哈……不成為能五六個大男人近身卻氣息不亂的女武士的話可不行。我家光最不喜歡弱者和討厭鬼。”

“遵……遵命。”

“你那‘遵遵命’,我也不喜歡。行了,你退下吧?!?/p>

說完,家光像做惡作劇的孩子般瞥了一眼呵呵笑著的春日局,站起身。

“仙波的事,就拜托了?!?/p>

“遵命。阿振,今年十九歲。”

“我又沒問你阿振幾歲了。接下來,我有要緊事要和大炊(土井利勝)談,先走了?!?/p>

“是是。阿振就由我春日來照顧,您不用擔(dān)心。”

家光帶著奉刀的侍從迅速步出房間時,春日局?jǐn)科鹦δ槆@了口氣。但這一聲嘆息決不僅是失望所致。

(總有一天您會明白的?。?/p>

那一聲令人不解的嘆息,那種令人不解的神情,讓我們看到了一位母親的執(zh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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