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死者都會引起我們的同情,不過觸動我們的主要是那些沖擊我們感官的環(huán)境,其實那根本無妨死者的安眠。我們沒有看到那對于他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前方可怕的來世。我們想象著:不見天日,與世隔絕,躺在冰冷的墓穴里腐朽生蟲,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甚至親朋好友也不再記得。多么悲慘啊!我們理所當(dāng)然地認為對這些遭遇如此可怕不幸的人應(yīng)該報以最大的同情。一想到他們可能被人遺忘,我們的惻隱之心就加倍地沉重。由于我們自己的虛榮心和煩惱,我們努力保持著對他們的回憶。可是我們的同情非但不能安慰死者,反而使他們更加不幸。到頭來,一切都無濟于事。盡管我們竭力寬慰死者的親友,減輕他們內(nèi)心的眷戀、愧疚和傷痛,這些都與死者無關(guān),只能平添我們自己的憂傷。死者已然長眠于地下,決不再理會世事的紛擾。我們覺得死者永遠處于陰森恐怖之中,這是因為我們把自己的感覺和他們的環(huán)境聯(lián)系在一起。恕我直言,我們設(shè)身處地地想象讓我們將自己鮮活的生命注入死者僵硬的尸體,恐懼之心于是油然而生。這種幻象讓我們?nèi)绱宋窇炙劳?,盡管我們死后不會有任何痛苦,但是生前卻因此備受折磨。對死亡的恐懼,人性中最根本的一項原則由此產(chǎn)生。它破壞了人的幸福,卻還人類以公平;它讓個人痛苦不堪,卻保衛(wèi)了社會。
3 相濡以沫的快樂
別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同情總讓我們無比欣慰,無論這同情從何而生;相反,無動于衷的表情則讓我們失望莫名。有些自戀的人熱衷于用他們的原則去揣度人類的情感,自以為對這種喜怒之情的來由了如指掌。據(jù)說,由于人感到軟弱無助,別人的同感使他確信能得到幫助,他才會高興,而別人的敵意總會帶來憂傷。但是,喜怒之情常常來得莫名其妙,如同電光一閃,顯然不是來自任何私心。一個人使盡渾身解數(shù)去逗樂他的朋友,如果他發(fā)現(xiàn)除了自己沒人覺得他的笑話好笑,當(dāng)然會讓他非常沮喪。反之,如果大家都跟他一起捧腹大笑,他就會感到朋友的認同,覺得受到了最大的獎賞。
雖然他人的同情可以為快樂錦上添花,無人回應(yīng)也會讓我們嘗到失望的痛苦,但這些并不是全部的原因。一本書或一首詩如果反復(fù)讀過多次,會讓我們覺得索然無味,但是當(dāng)我們?yōu)榕笥牙首x的時候仍然會勁頭十足。因為朋友覺得它很新鮮,即便我們自己已經(jīng)不再感到新奇和崇敬,卻仍然能夠從朋友的角度去體味其中的意蘊,并且為一種如獲知己的感覺而興奮不已。相反,如果朋友對此毫無興趣,我們會非常生氣,再也無心繼續(xù)朗讀下去。這又一次證明,朋友的歡笑無疑是我們快樂的源泉,而他們的冷漠定然會令我們失望。盡管這或許可以說明我們?yōu)楹螘r而高興,時而憂傷,但并不是唯一的原因。雖然心有靈犀讓我們快樂,知音難求使我們痛苦,但是這并不能說明所有的問題。當(dāng)我高興的時候,朋友的同感會錦上添花;但是當(dāng)我陷入憂傷,朋友的同情如果不能雪中送炭,就可能火上澆油。然而通常情況下,同情總能另辟蹊徑,增添快樂,又能溫暖人心,減輕痛苦。
所以說,與高興的時候相比,我們在不高興的時候更希望找個人一吐為快,此時朋友的同情也更能讓我們得到安慰,如果他們無動于衷我們就更覺得委屈。
最能讓可憐人感到寬慰的事情莫過于找到一個吐苦水的對象。他的同情使他們卸下了心頭的部分重擔(dān),甚至可以說他分擔(dān)了他們內(nèi)心的一部分痛苦。他不僅和他們一樣的痛苦,而且與他們共同承擔(dān),從而減輕了他們心靈的重負。可是在傾訴的同時,那些可憐人的憂傷又在頭腦中復(fù)活,他們在回憶中喚醒了過去的傷心事,因此涕淚橫流,沉浸在悲痛之中。不過他們也從中得到了安慰,他們重新喚起的悲痛從別人的同情中獲得了更大的補償;相反,對可憐人最無禮的侮辱是輕視他們的不幸。不愿與朋友一起分享快樂還只是缺乏禮貌,而不能神情莊重地傾聽他們的苦惱,就真的是不近人情了。
愛帶來愉悅,恨產(chǎn)生不快。因此,我們希望朋友接受我們的友誼,但更渴望他們理解自己的憤慨。當(dāng)我們身處順境時,即使朋友很少關(guān)心我們,也可以得到原諒。但是當(dāng)我們受到傷害時,他們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就會讓我們受不了。如果他們不領(lǐng)會我們的感激,也不會像不同情我們的怨恨那樣惹得我們怒火中燒。與我們的朋友關(guān)系不錯的人很少能得到我們的友誼,但是那些跟我們的對頭接近的人很容易招致我們的敵意。即使我們對前者抱有成見,也很少向朋友抱怨,雖然偶爾會因此發(fā)生爭吵。但是如果他們跟后者友好相處,我們就會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仗了。愛和快樂總是令人愜意,讓我們內(nèi)心滿足,別無他求。悲痛和憤懣總是讓我們耿耿于懷,沒有同情我們就無法得到寬慰。
當(dāng)一個人由于我們的同情而感到欣慰,由于得不到同情而受到傷害的時候,我們當(dāng)然也很高興獻出自己的愛心,而當(dāng)自己做不到的時候就會自責(zé)。我們不僅對成功人士表示祝賀,也會去安慰那些受苦受難的人。如果我們可以和一個人肝膽相照,那么在同他交談時我們得到的快樂,會遠勝于償還我們目睹他的遭遇所感到的痛苦。相反,如果我們不能對他報以同情,即使因此而免于痛苦,我們也會為無力分擔(dān)他的不幸而感到難過。如果我們看到一個人因為不幸而痛哭失聲,而設(shè)身處地地考慮他的遭遇之后覺得自己不致如此,我們就會認為他小題大做,膽小怕事。另一方面,如果有人因為撿了一點小便宜就得意洋洋,我們也會瞧不起他,覺得他頭腦發(fā)熱。如果我們聽到一個笑話覺得不過如此,而朋友卻大笑不止,沒了分寸,我們甚至?xí)鷼?。我們的感情與別人是否—致能幫助我們判斷其恰當(dāng)性
4 糾正“不合適”的情緒
如果旁觀者的同情與當(dāng)事人本來的情緒完全一致,他就會認為這種情緒是適度得當(dāng)?shù)?;相反,?dāng)他設(shè)身處地地體驗這種情緒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覺受了欺騙,那么他必然會覺得這些感情過于夸張,名不副實。因此,認為別人的激情是實實在在、有根有據(jù)的,也就是對他表示同情,否則我們就絲毫不會同情他。一個人對我的受害感到氣憤,而且看到我跟他一樣義憤填膺,就一定會認同我的觀點。一個自始至終對我的悲痛表示同情的人,自然會認為我的悲傷是合情合理的。如果一個人跟我一樣欣賞同一首詩或同一幅畫,他一定會對我的贊美之辭點頭稱是。如果一個人跟我聽了同一個笑話并且一起開懷大笑,他當(dāng)然不會覺得我的笑聲有何不妥。相反,在所有這些場合與我的感受完全不同的人,難免會持有異議,因為我們的感情根本格格不入。無論是我的仇恨超過了朋友的義憤,還是我的悲傷壓倒了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最溫情的體貼;無論是我的評價或高或低總之不合他意,還是我的笑聲或大或小反正與他不同,總之,只要他在權(quán)衡了客觀情況以后認為我和他的感受多少有些差異,就會對我或多或少地心懷不滿。此時,他只能用自己的感情作為標準和尺度來衡量我的感情。
如果我們對別人的意見表示贊同就意味著要采納它們,反之亦然。如果我們服膺同一個觀點,我當(dāng)然會同意你的看法,否則我自然會表示反對。同樣,我也不可能同意你的看法卻不采用你的意見。眾所周知,對別人的意見是否贊同就意味著它與自己的看法是否一致。這一點也同樣適用于感情。
的確,有時理智上的贊同和情感上的一致并不是完全合拍的,很多時候我們在表示贊成的同時內(nèi)心沒有一絲同情??墒侵灰约铀伎嘉覀兙蜁姓J,哪怕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理智的信服最終還是來源于同情。在日?,嵤轮腥藗兊呐袛嗖蝗菀妆诲e誤的理論誤導(dǎo),所以讓我舉一個最普通的例子:我們經(jīng)常會覺得一個笑話很不錯,而且朋友們的笑聲也非常自然,但是我們自己并沒有笑,那是因為我們或許正好憂心忡忡或者心不在焉??墒歉鶕?jù)經(jīng)驗,我們知道一般情況下什么樣的笑話會引起哄堂大笑,而這個笑話正巧是這一類。雖然當(dāng)時的情緒不允許,但是我們知道平時我們完全會跟大家一起開懷大笑,所以我們并不反對朋友的笑聲,覺得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