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畏強敵,兵如山倒

三、濟陽遇險

閥亂:韓復榘由一介武夫到亂世梟雄的傳奇 作者:野芒


  回到屋里,韓復榘一把薅下帽子往桌上啪地一摔,扯開領子,氣呼呼地道:"今日這是第幾出了?"孫桐萱道:"下面的弟兄都沉不住氣了。"谷良民道:"我那里也是這樣,弟兄們都嚷嚷要報仇。"曹福林道:"要是咱們這回縮了腦袋,怕是弟兄們的底氣一下子全泄了。"李樹春道:"軍心可用,主席當機立斷。""看來非得跟鬼子拼一仗不可了。"韓復榘抓起桌上的一張紙嘩嘩地抖了幾抖說,"你們看看,這是老蔣剛發(fā)來的電報,下了死命令讓咱反攻。"電報往桌上一扔,又道,"馮先生的戰(zhàn)區(qū)司令部也遷到洛口來了,三天兩頭向我要兩個師。"又拍拍桌子道,"你們也要跟日本人干。全都在我耳朵邊上吆喝,我這頭都大了。"李樹春說:"德州一失,日本人抬腿到了黃河邊上,濟南就險了,咱們應該趁著日本人立足未穩(wěn),一鼓作氣反攻過去,把鬼子打出山東!"孫桐萱道:"李廳長說得極是。"曹福林說:"我?guī)松先?,咱第三路軍不是紙糊的,我就不信他小日本能有三頭六臂!"韓復榘斜了眼看著曹福林說:"勇氣不?。】赡阒佬∪毡镜娘w機有多厲害嗎?你拿什么抵擋?二十九軍吃的虧你不知道?老婆面前說雞巴,稱什么鳥勁!"曹福林咕噥道:"咱手里也不是燒火棍。"韓復榘冷笑一聲,說:"說得輕巧!咱有多少家當你們心里沒數嗎?不是十拿九穩(wěn),咱不跟小日本伸手。要是悶著頭瞎蹦,到時吃了大虧,哭都找不到墳堆!"李樹春說:"打殘了怕什么?老蔣不是有話嗎,只要跟日本人打,往后退到哪兒都把軍政大權交給咱嗎?"韓復榘嗤地笑了起來說:"我說蔭亭,你怎么拿著棒槌當針紉?老蔣的話你也信?我看他不借日本人的手把咱給滅了就燒高香了,還指望他給咱好處?做夢吧!咱成了窮光蛋,老蔣要是給個好臉色,我韓復榘就頭朝下走出五里地去。""那咱也不能怕了日本人呀,難道咱不想要山東了?"曹福林說。

  韓復榘搖搖頭又點點頭道:"給你們交個實底吧。事到如今,咱們自然不能再跟小日本摻和了,那么著沒有好結果!可要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管不顧跟日本人拼本錢,咱也不干這傻事!如今敵強我弱,中國不是日本的敵手,抗日一定要先西撤而后反攻,咱們要緊的是保住手里這十來萬人馬,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退,等到了時機再反攻回來。一開始就打個鳥蛋精光,就是勝利了,咱也沒有骨頭啃,弄不好靠到鍋邊聞一鼻子也沒咱的分兒,這樣的傻事咱不干!"展書堂說:"可弟兄們要是心冷了,這十幾萬人也不好攏得住。"孫桐萱也說:"咱們在德州吃了大虧,要不跟日本結結實實干一仗,往后在弟兄們面前沒法開口說話。"李樹春道:"上峰也都下了讓咱反攻的死命令了,咱們要是堵著耳朵不聽,違抗軍令,不好交代呀。"幾位將領不住聲地吵嚷了半天,都是一個嗓門兒,上前把日本人打出山東去。韓復榘垂著頭老半天一聲不響,只是一根接著一根抽煙,把屋里抽得煙霧騰騰,打還是不打?掂量過來掂量過去,到底還是拿捏不定。

  眾人不敢插嘴,只是靜靜地看著韓復榘,足足過了三個時辰,韓復榘站起身來,背著手轉了兩圈,在眾人面前停下問道:"你們都有心跟日本人干一仗?"屋里的軍師長都跳了起來,道:"打!打!"上面逼著,下面催著,不上前跟日本人走幾個回合怕是不行了,眼下士氣正旺,說不定一口氣真把日本人攆出山東去。臨了,韓復榘一咬牙拿定了主意,道:"好,那咱就跟日本人分個鹽咸還是醋酸,聽我命令。"眾人嘩地立正。

  "曹福林帶二十九師,展書堂八十一師,歸馮先生指揮,在禹城阻敵正面。"曹福林與展書堂齊聲答道:"是!""吳化方手槍旅與李漢章七十四師跟我過黃河阻敵左翼。""是!""這可到了節(jié)骨眼上,別只在老子面前牙硬,見了日本人尿褲子!都把眼珠子瞪圓了,誰要是當膿包,老子饒不過他!""是。"眾人都吼了起來。

  李樹春道:"主席,你把史文桂的重炮旅帶上,沒有重炮,攔不住小日本的坦克車。"韓復榘擺手道:"重炮旅是咱的寶貝,李德鄰(李宗仁)把它送給咱可是天大的面子,全指著它呢,還是放在黃河邊上守濟南吧。"又轉身向吳化文說:"讓賈本田那個團跟著我北上!"

  濟陽離著濟南九十華里遠近,縣城不大,可東、南兩面傍臨黃河,是個緊要去處。韓復榘帶著賈本田的手槍團和五十多個騎摩托車的護兵到了濟陽縣城時,正是掌燈吃飯的時候。

  聽到韓主席來了,濟陽縣長孫駿昌迎了出來。賈本田急忙布置手槍團在城里四處警戒守衛(wèi),韓復榘隨著孫駿昌去了濟陽縣府。

  吃過晚飯,韓復榘又在城里巡查了一趟,回到縣府覺得有些疲累,上床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天已是大亮了。孫駿昌早將早飯準備停當,韓復榘端起碗剛喝了一口小米粥,突地就聽到噠噠噠一陣槍響。

  孫駿昌屁股底下著了火一般直跳起來,臉也變了顏色。韓復榘不高興地斜了孫駿昌一眼,慢慢喝下一口粥,對剛剛進門的衛(wèi)隊長牛耕林一抬下巴道:"看看怎么回事?"孫駿昌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又坐回到了座位上,見韓復榘沒事一樣繼續(xù)低頭吃飯,心中很是佩服。

  其實韓復榘一聽槍響心里便咯噔一下,多年在戰(zhàn)場上滾打,適才一聽動靜便斷定是日本歪把子機槍的聲音,心下十分意外:濟陽離著前方還有不短一段路程,日本人怎么會一下子到了這里?

  牛耕林剛出縣府大門,賈本田已是急匆匆地到了,也不跟牛耕林答話,撥開他直接跑進了韓復榘的屋子。這時,外面的槍聲已是稠了。

  賈本田喘著粗氣道:"惠民方向來了……來了鬼子,有……百十輛汽車,把濟陽四面……圍住了。"韓復榘噢了一聲,心里一激靈,立馬斷定:他到濟陽的事走漏了消息,日本人沖著他來了。

  韓復榘把飯碗往桌上一撂,解著上衣扣子,對賈本田道:"日本人耳朵倒是挺尖的,竟然探聽到老子到了濟陽!想給老子來個冷不防,打的好算盤!今日咱爺們就在這兒跟小日本過過招!"賈本田急急地說:"主席,咱們不能吃眼前虧,我?guī)У苄謧儽D銖奈鏖T殺出去吧……鬼子這回來者不善,還有裝甲車,咱手里的家什不趁手,怕是……抵擋不住。""放屁!"韓復榘邁步出了房門,"老子倒要試試鬼子的腦袋是不是鐵打的!"突地,轟轟幾聲巨響,炮彈在街上炸開,縣府的一面院墻轟地倒了。接著又聽得嗡嗡聲響,兩架飛機轉眼到了頭頂,炸彈直落下來。城里幾個去處起了大火,黑煙柱子鉆上天去。站在縣府院里,便聽得四處都是百姓的哭喊聲。

  賈本田道:"牛耕林,你們護好主席,我去看看。"韓復榘所料不差,日本人確是得了韓復榘到了濟陽的消息,便派出一支精干人馬,在夜里悄悄到了濟陽,只想來個惡虎掏心,冷不防將韓復榘拿住。這回動用了裝甲車和飛機,攻起城來也格外兇猛。

  賈本田的手槍團也十分勇猛,可是他們手里使的都是輕武器,頂中用的便是輕機槍,大多數人手里都是盒子、步槍和手榴彈,抵擋裝甲車跟飛機自是落了下風,咬著牙支撐到下午,東邊城墻終是被炸開一個口子。鬼子直擁進來,賈本田抱著輕機槍沒人聲地大喊:"主席在濟陽,咱們守得住得守,守不住也得守!哪個后退一步,老子要他的命!"連長董寶成渾身掛著手榴彈,叫道:"弟兄們,跟鬼子拼了。"在頭里往前便沖,后邊四五十個弟兄嗷嗷大叫,沒命地殺上前去,手榴彈如雹子一般砸過,進了城的鬼子支撐不住,掉頭往城外便退。這些手槍兵殺得性起,腳下不停,跟在鬼子屁股后邊從城墻豁口直追出去,跑出三五十步,鬼子的機槍如雨點般直掃過來,手槍兵頓時倒了十幾個,后邊的急忙退回城里,在城豁口上伏下身子射擊。董寶成雙腿被齊截截打斷,倒在地上掙扎。鬼子的裝甲車開上來,朝著他直碾過去,城上眾人齊了嗓門高聲大喊。只見裝甲車到了跟前,董寶成一挺身,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轟的一聲響,騰起一片煙火,散了之后,董寶成已是不見了蹤影,鬼子的裝甲車也癱在當地。

  韓復榘在城里轉了一圈,回到縣府,悶著頭想了半晌,把牛耕林叫到跟前說:"這回中了小日本的計了,看來老子這百八十斤撂這兒了,你要是能出去,見了大夫人記得給我捎句話,就說夫妻緣分到頭了,讓她好生照顧孩子。"牛耕林頓時流下淚來,說:"主席,您甭說這話!有我牛耕林在,小鬼子別想動主席一根汗毛!"這時,門咣的一聲開了,幾個人闖了進來,頭前一個兵背著一人,那人渾身血淋淋的,一條腿已是沒了,顯見是中了炸彈。韓復榘認出這人正是賈本田,吃了一驚,剛要說話,賈本田卻聚了力氣對牛耕林吼道:"快,趁著這會兒鬼子退下去,保著主席……從西門走,快呀,再晚了……來不及了!"牛耕林也不多說,向著另幾個護兵吼道:"護著主席,走!"幾個兵不由分說,上前架起韓復榘往外便走,院里的摩托車已發(fā)動起來,牛耕林喊道:"我在前邊開路,你們都給我跟上!"手槍團的幾百個兵聚齊了,突然開了西城門,兜頭一陣手榴彈,接著五挺機關槍在前一字兒排開,刮風似的直掃過去,眾人一聲大喊,一擁而出。

  騎著摩托車的手槍兵護在韓復榘身邊,手槍團的兵緊貼在四周,悶著頭往外猛沖,槍彈打得地上塵土四起,手榴彈空中飛得如蝗蟲一般。鬼子突然遭了這番沖擊,頓時倒了一片,可也至死不退,手槍兵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

  一陣拼殺,百十人出了城,鬼子在后邊緊追不舍,手槍兵死命攔住。十幾輛摩托車一陣疾馳,終于跑了出去。槍聲漸漸離得遠了,回頭看看濟陽城,韓復榘長出了一口氣,嘆道:"沒想到今天還會撿條命呀!"話音未落,就聽啊呀一陣喊,前頭路兩邊的溝里猛不丁跳出許多鬼子,手槍隊的人也不猶豫,齊聲大叫,摩托車向著鬼子直沖過去。眨眼間,雙方便攪到了一塊兒。韓復榘坐在車斗子里,也拔出手槍不住地射擊,連著打倒了幾個鬼子。突然間,開摩托車的那兵呀的一聲慘叫,一頭摔下車去。摩托車吱的一聲轉個圈兒翻倒在地,把韓復榘直摔出去,手槍也脫手飛了。幾個鬼子嗷嗷叫著端了刺刀逼到了跟前,韓復榘在地上滾了幾滾,一翻身跳起來,順手從一個死了的手槍兵身上抽出了一把大刀,護在了身前。

  一陣槍響,幾個鬼子倒了,牛耕林抱著機槍打了過來,護在了韓復榘的身前,韓復榘趁機抓起翻在地上的一輛摩托車,跳了上去發(fā)動起來。牛耕林喊喝手下護住主席,眾人沖開一條血路,韓復榘駕著摩托直躥出去。

  這時,鬼子的一輛裝甲車追了上來,車后邊還跟著一大隊鬼子。牛耕林闊了嗓門喊道:"保著主席快走,我來擋住鬼子!"掉過頭去,端了機槍迎著鬼子猛掃。

  鬼子亂槍打過來,牛耕林中了兩槍,撲倒在地。手里的機槍沒了子彈,牛耕林把槍一扔,往前一滾,抓住了地上的一把大刀。

  裝甲車直沖過來。鬼子挺著刺刀閃到了一旁,他們要看著裝甲車碾死牛耕林。

  渾身血糊糊的牛耕林拄著刀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在路中間叉腿站穩(wěn),緩緩舉起了大刀。

  此時,血紅的太陽正落下地面,西邊的天空像漫天的大火在燃燒。牛耕林鐵塔一般立在那兒一動不動,身上落滿了紅彤彤的晚霞,手里的大刀金光閃爍!人,如融化在茫茫火海之中一般。

  鬼子的裝甲車軋軋地響著,到了牛耕林的跟前。

  "殺!"牛耕林震天動地一聲大吼,聚了渾身氣力向著裝甲車一刀劈去,咔的一聲,火花四濺!

  回到濟南,韓復榘的身邊還有五個兵!那五個兵也全都成了血人兒,韓復榘渾身是土,臉上破了一塊皮。一進司令部,眾人都吃了一驚。

  韓復榘一屁股坐下,呼呼地喘了半天粗氣,才恨恨地道:"打,打,都他娘的咋呼打,這回差點兒就回不來了!"韓復榘抓起桌上的一個茶缸子,把水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往桌上一扔,一抹嘴唇說:"小日本著實厲害,真他娘的抵不過他們!賈本田一個團全完了!"又像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問道,"曹福林跟展書堂那邊怎么樣了?"李樹春道:"他們打得不錯,已拿下了德州、桑園,馮先生正要帶著他們北進,奪回滄州、馬廠呢。"韓復榘說:"我是說他們傷亡如何?"參謀長劉書香道:"傷亡著實不小,在平原幾個去處打得很慘,二十九師損傷過半。"韓復榘一陣焦躁,咝咝吸了幾口氣,又問:"史文柱的重炮旅準備好了沒有,我看守得夠嗆,日本人要是到了黃河邊上,就全指望他了。"劉書香道:"我剛要向主席報告,重炮旅已是開走了。"韓復榘火燒屁股一般直跳起來,連聲問道:"什么?你說什么?開走了?開到哪兒去了?""史文柱重炮旅開走了,到上海去了!"這個重炮旅是守衛(wèi)黃河的膽兒。韓復榘瞪圓了眼睛叫起來:"史文柱好大膽子!老子沒發(fā)話竟敢抬腿便走,剝了他的皮!"李樹春道:"是蔣委員長下令調走的。"韓復榘愣了,瞪起眼道:"蔣委員長命令?他為啥這么命令?山東不要了?"劉書香道:"說是要加強淞滬會戰(zhàn)的力量。""鳥毛灰!"韓復榘一腳把凳子踢翻,司令部的人嚇了一跳,全都跳起來立正站了。韓復榘脖子上的根根青筋直蹦起來,敞了嗓門罵道:"老蔣是搟面杖上刮柴燒!小日本是紙糊的嗎?沒有重炮,他們的坦克、裝甲車讓老子拿腦袋去撞嗎?"眾人的耳朵震得嗡嗡直響,韓復榘兩手咣咣拍著桌子吼道:"你們眼都沒瞎,可看清楚了?他老蔣的心眼子從來就沒長在心口窩的正中。咱們第三路軍在他老蔣眼里就是頂破帽子,想戴就戴,想扔就扔!"眾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是聽著韓復榘大罵。

  "你們不是要跟日本人打嗎?如今都他娘的明白了吧?咱在前頭拼命,人家在后邊刨咱的墻根兒。這仗怎么打?怎么打?怎么打?"韓復榘張開手,轉著圈兒向耷拉著腦袋的部下厲聲問道。

  韓復榘吼了半晌,渾身軟軟地沒了力氣,兩手拄著桌子喘了半晌,突然道:"立馬給曹福林和展書堂發(fā)電報,命令他們撤回,給他們說明白,接到命令立馬行動,要是打個頓兒,老子摘了他們的腦袋!"曹福林、展書堂眼下正跟著馮先生打得順手,一撤下來便前功盡棄了,李樹春道:"主席,這么著馮先生那邊的仗可就難打了。""哼!"韓復榘冷笑一聲,"馮先生是光著屁股推磨--轉圈子丟人。仗難打是他自找的,關咱鳥事!"幾個將領沒想到韓復榘會說出這等話來,相互看了一眼,露了要上前勸說的意思。韓復榘啪地一拍桌子,扭著脖子惡狠狠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誰要是活夠了,就給老子多嘴!"眾人不敢再言語,低著頭出了屋子。

  韓復榘獨自坐了半晌,方才氣平了些,又到地圖前站了幾個時辰,突然打發(fā)人去叫劉熙眾。

  劉熙眾也是韓復榘的心腹,多年來一直負責跟外邊聯絡。不多時,劉熙眾到了,韓復榘使個眼色,兩人進了里屋,關上門,韓復榘壓低聲音說:"我看事兒險了,山東保住保不住難說了,咱們不能臨拉屎才挖茅坑,得早作打算,找好退路。我已琢磨好了,要是山東守不住,咱們就到河南、陜西、四川一帶找落腳去處,到時就用得著四川王劉湘了,你立馬到那兒跑一趟,跟他遞個話,探探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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