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煙塵中,入主山東

三、硝煙散盡

閥亂:韓復榘由一介武夫到亂世梟雄的傳奇 作者:野芒


  韓復榘剛進高密縣城,便得了一個消息,二十一師劉珍年的隊伍在掖縣、平度一帶不住地來來往往。

  韓復榘頓時警覺起來,急急進了指揮部,走到桌前嘩地展開地圖,目光在膠東一帶掃了幾個來回,最后落到了一個去處:煙臺。這是劉珍年駐守的地方。韓復榘嘴里咝咝地吸著氣,眼睛死死地盯了那兒。漸漸地,那兒像是冒出一汪墨水,向膠東一帶直洇過來。第三路軍所在的去處不多時被那墨水全淹沒了。

  韓復榘額上的青筋跳起來:"劉珍年與閻錫山早有勾結(jié),他小子怕是要斷咱的后路。要是這樣,咱第三路軍讓他們搗了蒜了。"張紹堂有些慌張,道:"前幾天跟劉珍年聯(lián)系,他還說得好好的。""現(xiàn)在誰他娘的也靠不住。估摸他這是看咱到了懸崖邊上,想往下推咱一把。"韓復榘一屁股坐了下去,擰著眉毛道。

  張紹堂變了臉色道:"劉珍年雖說原先是張宗昌的部下,可如今也是蔣總司令的隊伍呀,不會這樣絕吧?"韓復榘哼了一聲:"防人之心不可無。眼下各人腸子到底是什么顏色誰也看不透。一步走差了,哭娘都找不到墳堆。"韓復榘立馬傳下令去,派出展書堂開到淮縣加意提防劉珍年。

  安排停當,韓復榘只覺得像在鏊子上烤著一般坐立不安,一個人到了院子里背著手轉(zhuǎn)悠,心中不住地翻騰。閻錫山鐵了心要一口吞了他,劉珍年幾個還想算計他,蔣介石卻像是忘了他,山東地界不派出一兵一卒,如今他韓復榘真的要一頭栽在這兒了。眼下的活路,只有蔣介石中原反攻或者派兵到山東,可如今卻看不出蔣介石有這一絲兒苗頭。有什么法子讓老蔣伸手拉一把呢?

  韓復榘一陣陣煩躁。走得不覺快了,腳下一絆,腳踝疼了起來,俯下身子揉了幾揉,卻猛地想起一件事來。

  民國六年時,馮玉祥在混成旅做旅長,跟總統(tǒng)馮國璋鬧了別扭,被革職留任。陸軍部派他到湘西打蔡炬猷、陳嘉祐、魯滌平,馮玉祥卻在湖北境里窩下,好歹就是不挪窩兒。對上面只說出操時墜馬傷了腿,行動不得。一日,四省經(jīng)略使曹錕與第二師師長吳佩孚南下路過漢口劉家廟車站,馮玉祥便拄了雙拐去見他們,副官把他架上火車去。馮玉祥對曹錕說:"我淘氣不聽話,給大帥找了麻煩,今天我來辭職,請大帥準我回家養(yǎng)傷吧。"曹錕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連聲說:"這哪行?這哪行?你那些兵別人怎么帶得了?還是你帶著去湘西,只要平了蔡炬猷他們,我保你做湘西鎮(zhèn)守使,還可以讓你擴充點兒兵力。"正說著,火車笛聲響了,吳佩孚對馮玉祥說道:"你快下車吧,帶人把湘西拿下來吧。"馮玉祥利索下了車,吳佩孚卻從車窗伸出頭來大喊道:"你的拐杖忘在車上了!"兩個一個車上一個車下放聲大笑……

  想到這兒,韓復榘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咕噥道:"老蔣呀,你不給咱飯吃吃,咱就把鍋端給你!"轉(zhuǎn)身進了門,韓復榘亮開喉嚨對張紹堂喊道:"給我發(fā)個通電……"

  蔣伯誠正在屋里起草電報,催促蔣介石向山東快發(fā)援兵,卻不知怎么眼皮老是跳個不停,剛寫了三五十字,副官上氣不接下氣跑了進來,說:"壞了壞了,韓復榘通電下野了。"蔣伯誠心里咯噔一下子,手中的筆掉到了地下,愣了半天才鎮(zhèn)定下來,俯身撿起筆,在桌上放了,咳了一聲道:"怎么回事?"副官把一張紙遞了過來,正是韓復榘下野的通電。蔣伯誠細細看了一遍,慢慢放到桌上,伸了一個手指在紙上輕輕地敲著,臉上不動不驚,眼前卻看到一座大壩漸漸潰了,大水洶涌,從口子里直沖出來……

  真沒想到,韓復榘猛不丁來這么一手!他一撂挑子,第三路軍便成了沒窩蜂,整個山東便癱了,這場大戰(zhàn)便沒法打了。蔣伯誠抹抹頭上的細汗,站起來點了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

  過了一會兒,副官又急急走了進來,遞上一封電報,小聲道:"蔣總司令急電。"蔣伯誠急忙打開,只見上面寫道:"已著手抽調(diào)重兵組織作戰(zhàn),只在幾天里便可發(fā)動,望全力阻韓下野,繼續(xù)堅守膠濟一線,如可,以山東酬之。"蔣伯誠長出了一口氣,急急火火往第三路軍的司令部跑去。

  到了門口,屋里不少人正高一聲低一聲地說話,蔣伯誠聽得出,是韓復榘與二十師師長孫桐萱、二十九師師長曹福林和第一混成旅旅長谷良民的嗓門兒。

  蔣伯誠顧不得多想,推門進了屋子,劈頭便說:"向方,事做差了,事做差了。"韓復榘倒像沒事兒一般:"志迪兄看到我的通電了?"蔣伯誠急得嘴唇直打哆嗦:"差了差了,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也不早跟我打個招呼?第三路軍缺了你,還不塌了天嗎?你這一撂挑子,山東不就完了?"蔣伯誠來到第三路軍做老蔣的代表,倒沒有監(jiān)軍的架勢,反而為韓復榘跑前跑后,出謀劃策,很對韓復榘的心思。眼下聽了蔣伯誠的話,韓復榘心里生出幾分歡喜,可依然卷了舌頭說:"志迪說的啥話?沒了張屠戶,還能吃帶毛豬?咱實在憷頭了,這活兒不是人干的。"蔣伯誠道:"你一拍屁股走人,倒是清閑了,這幾萬弟兄都扔了?山東不要了?"韓復榘一臉的無奈:"咱也是實在沒了法子呀。有一條路可走,我韓復榘也不會草雞。"孫桐萱道:"總指揮,求你收回通電,你一走,誰指揮三路軍弟兄們都不服。"谷良民道:"就是,你不干了,我們也回家種地去。"韓復榘翻了一下白眼說:"你們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呀。"曹福林也道:"反正我是拿定了主意,總指揮前腳走,我后腳也跟著卷鋪蓋,第三路軍散伙!"孫桐萱在旁勸道:"咱再咬咬牙,跟閻老西再撐一撐。中央不會不管咱的。"韓復榘卻突然高了聲,說道:"我韓復榘經(jīng)了多少事,哪一回草雞過?可閻錫山是塊土坷垃嗎?一泡尿就讓他癱了?援兵呢?眼睛都盼紅了,一根援兵鳥毛也沒見著。反攻什么時候?吆喝得嗓子都破了,也沒見一點兒動靜。只說讓咱頂住,老子拿個鳥頂!"韓復榘臉色紫漲了起來,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紙往蔣伯誠懷里一丟,道:"這邊蔣總司令讓老子扛住,那邊馮總司令催老子趕緊投過去,一會兒火一會兒水的,讓老子怎么辦?怎么辦?"蔣伯誠略略看了,卻是馮玉祥寫給韓復榘的勸降信,倒放下心來,明白韓復榘這是使小心眼兒,斷不會重投馮玉祥了,便道:"向方放心,我可以保證援兵三五日便到,整個山東戰(zhàn)局便可改觀。""三五日?說得耳朵都磨出繭子了,哪一回不是光打雷不下雨?"韓復榘搖著頭說。

  蔣伯誠道:"這回確定無疑了,蔣總司令已下達了命令,轉(zhuǎn)眼你就接到了。"韓復榘長舒了一口氣說:"再這么下去,第三路軍怕等不到那一天,就鳥蛋精光了。"蔣伯誠說:"第三路軍我看幾天還能撐得住。蔣總司令讓我告訴你,只要你頂住閻錫山,保下山東,就把山東省的軍政全交給你。"韓復榘不動聲色道:"是蔣總司令說的嗎?"蔣伯誠道:"正是。"說著把蔣介石的電報,遞到韓復榘的手上。

  韓復榘看了心頭一喜,卻依然露了少氣無力的模樣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火燒眉毛的是擋住晉軍,保下咱的隊伍。"蔣伯誠一拍手,笑道:"著啊,這不就得了!沒有你怎么保得住第三路軍?又怎么能擋住閻錫山?"韓復榘"嗯"了一聲,說:"那就……聽大家的,咱們咬咬牙再撐撐看。"蔣伯誠一指孫桐萱、曹福林與谷良民說:"這樣,你們?nèi)涣ⅠR發(fā)個通電,堅決挽留韓總指揮,堅決聽從總指揮命令,把軍心安定下來,也斷了閻錫山乘機來攻的心思。另外,眼下咱們得用拳頭說話,你們各位要盡力把仗打好!"孫桐萱道:"請蔣代表放心,我等一定盡力。"曹福林也道:"只要總指揮在,沒有不成的事。"谷良民道:"誰要是草雞斃了他。"蔣伯誠又轉(zhuǎn)了頭對韓復榘說:"向方,你給馮先生回個信兒,就說到月底發(fā)了軍餉就舉旗反蔣,讓他趕緊叫閻錫山停止進攻。"韓復榘嘿地一笑說:"志迪腸子里的彎彎真他娘的不少,不當個參謀長真瞎了這塊料。"屋里的幾個人也都哈哈笑了起來。

  蔣伯誠看看韓復榘,又看看孫桐萱三個,心里一頓:他們該不是在演戲吧?

  得了韓復榘通電下野的消息,蔣介石嚇了一跳,正好這時中原戰(zhàn)事連連得手,便急忙騰出手來,調(diào)集兵馬開往山東。劉珍年看到蔣介石占了上風,也轉(zhuǎn)了風頭,派人到了韓復榘這里,連聲答應聽從指揮。

  順風船好使,韓復榘下令全線迅猛反擊。他親臨前線督戰(zhàn),部下用力拼殺,連連得手,晉軍抵擋不住,全線潰退。韓復榘親自督率二十師晝夜兼程,向西猛進,一門心思要頭一個打進濟南,在蔣介石面前露露臉。

  這日人馬開到章丘,接到了蔣介石的電報,韓復榘一看,便沉下臉來。

  電報說,濟南已被十九路軍蔣光鼐攻破,許克祥從濼口將晉軍兜住,這一仗一共繳了三萬多支槍、兩百多門炮,還有三架飛機。中央獎勵蔣光鼐二十萬元,還任他做了濟南警備區(qū)司令。

  韓復榘邊看邊泛酸水,心里罵道:"老子打個兔子,卻讓人一笊籬撈了肉去。"更讓他喪氣的便是蔣光鼐做了濟南警備司令,自己當山東省主席的事兒八成黃了。

  山東的晉軍滅的滅,逃的逃,俘的俘,大局漸漸明了。蔣介石到了濟南,召集各路將領(lǐng)開會,商議往后對馮閻的戰(zhàn)事。

  中原這場大戰(zhàn)雖沒停手,可如今已是分出了勝負,蔣介石很是暢快,在省府里開完會,便信步在院子里走了一走。只見院里垂柳婆娑,花木繁盛,山石別致,珍珠泉晶瑩清澈,各色鳥兒在樹叢中上下翻飛,婉轉(zhuǎn)鳴叫,更是高興。

  "山東是個好地方呀。"蔣介石嘆道。

  "是呀。"蔣伯誠也嘆了一聲說,"戰(zhàn)事已穩(wěn)了,委員長對山東人事安排如何考慮呀?""山東既是富裕去處,戰(zhàn)略位置也極為重要,日本的勢力在這里也有根基,由誰主政山東不可不慎。志迪什么意思?"蔣伯誠與蔣介石私交甚好。當年蔣介石休結(jié)發(fā)妻子毛福梅另娶宋美齡時,便是由蔣伯誠陪著到老家去的。蔣伯誠在蔣介石面前也從不藏著掖著,見問便道:"韓向方這次山東作戰(zhàn)出力不少。"蔣介石沒有作聲,過了半晌方道:"韓復榘是個人物,只是易幟擁護中央之后,仍與馮玉祥私下往來,本次大戰(zhàn)萎縮動搖,著實讓人難以放心。""也是。"蔣伯誠道,"只是現(xiàn)在馮玉祥與閻錫山尚未最后解決,人心不定,如果此事不能妥善處置,怕要增添麻煩,對中央不利呀。"蔣介石點點頭,沒有說話。

  蔣伯誠又說:"韓向方一事對馮玉祥、閻錫山諸部將領(lǐng)都有影響,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請總司令謹慎處置。""嗯。這話兒曹浩森也曾說過。"蔣介石沉吟道,"這也正是我舉棋不定之處。""如果不讓韓向方執(zhí)掌山東,那請總司令務必斷然處置。"蔣伯誠說。

  "噢?"蔣介石看了蔣伯誠一眼,又輕輕搖了搖頭。

  其實,要不要把山東交給韓復榘,蔣介石幾個親近人等早有議論,也是各執(zhí)一詞。前頭形勢緊時,山東能否保住拿不準,送人情自然不多含糊,可大局一定,山東到了手中,再交給韓復榘,便有點兒猶豫起來。蔣介石擔心,韓復榘是一只老虎,不喂他肉,他餓了便要吃人,可喂得壯了,又怕壓不住他了。蔣介石問道:"照志迪兄的意思,還是用韓復榘?"蔣伯誠道:"還是用好。一可顯示總司令用人不分遠近,只重功勞;二可對馮閻余部起分化之效;三可安定韓部這幾萬人馬。等馮閻李叛亂全部解決,韓向方孤掌難鳴,自然也就安穩(wěn)了。那時,即便總司令再做處置,也順手得多了。"蔣介石點頭道:"那好,就把山東交與韓復榘,另委韓復榘為北路軍總指揮,孫桐萱為濟南警備司令。"蔣伯誠長出了一口氣說:"如此甚好。""山東的事,還有勞志迪兄多多操心,對韓復榘多加留意。""卑職一定盡力。"又走了幾步,兩個人來到一棵大柳樹下,在一個石凳子坐了歇息,蔣介石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道:"告訴劉峙,讓他給膠東二十一師劉珍年補充一些裝備,多補充一些。"蔣伯誠久歷官場,修煉得腳指頭上都長心眼子,立時便明白了蔣介石的心思。劉珍年如今占著膠東十多個縣,又跟韓復榘不在一條道兒上,正好拿他來鉗制韓復榘!蔣伯誠心中暗暗佩服,想了想又道:"委員長,劉珍年原是張宗昌的人,在這次大戰(zhàn)中,也與閻錫山私下勾結(jié)。"蔣介石冷冷一笑,道:"閻錫山倒了,這人便可用了,全在往后調(diào)理。""委員長說得是。""還有一點,再派陳維新任濟南市市長。"陳維新也是蔣介石線上的人,安在濟南當市長,蔣伯誠心中叫好,連連點頭。

  蔣介石又向蔣伯誠交代一些事體。說話間,不知什么時候一條千腳蟲爬到了面前,蔣介石伸出馬靴猛地一碾,那蟲子碎了。

  天空黑得墨染一般,一連串隱隱轟響從天邊傳過來,分不清是炮聲還是雷聲。

  站在山坡上,馮玉祥的臉色也如天色一般黑著。身后,幾十名護兵石雕一樣立著一動不動。

  中原大戰(zhàn)也就半年長短,卻讓橫行天下的西北軍土崩瓦解。馮玉祥的胸膛像要炸開一般,只想闊著嗓門向著天空吼一聲:這是為什么?

  馮玉祥恨張學良。

  在他與蔣介石打得難解難分的節(jié)骨眼上,原先答應站在他們這邊的張學良卻突然發(fā)了通電,支持蔣介石,并派東北軍大舉入關(guān)。局面頓時急轉(zhuǎn)直下,反蔣聯(lián)軍目瞪口呆,眨眼間便成了一盤散沙。閻錫山說什么也不打了,掉頭便往黃河北邊逃去;龐炳勛、孫殿英幾個也不聽招呼,各自帶著隊伍逃了,致使好端端的一個戰(zhàn)局不可收拾。

  馮玉祥恨閻錫山。

  閻錫山就是個賣針頭線腦的販子,處處打的小算盤。馮玉祥的兵彈藥常常接濟不上,仗打得苦不說,生活上也吃了大苦頭,最難時,士兵連塊咸菜也吃不到嘴里。開戰(zhàn)前,閻錫山胸脯拍得咚咚山響,大包大攬補給全由他負責,可到了緊要關(guān)頭向他伸手,卻像剜他的肉一般,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用得著人時,笑成一朵花兒,能抱住人家的大腿喊爹;用不著時,便把人當攤臭屎,踩一腳也嫌臟。到了拼命關(guān)頭,走得比纏了腳的老太太還慢;到了逃命時候,卻比驚了槍的兔子跑得還快,把幾次絕好機會白白地送了!

  馮玉祥也恨那些叛徒。

  中原大戰(zhàn)還沒開打,韓復榘、石友三幾個便投了蔣介石,拉走了好幾萬人,真是讓西北軍傷筋動骨,要不然,這場大戰(zhàn)很可能便是另一番模樣。一開戰(zhàn),劉茂恩幾個又投了降,讓西北軍吃了大虧。大戰(zhàn)正緊時,張學良入關(guān),龐炳勛、孫殿英幾個便嚇破了膽子,一路跑到了黃河北;愛將吉鴻昌,也打著使苦肉計的旗號,投了蔣介石。最為可恨的便是那個石友三,看事兒不好,立馬通電擁護張學良,并把漳河鐵橋炸斷,斷了西北軍的退路……

  馮玉祥又恨這老天。

  大戰(zhàn)的幾個月里就像破了天似的雨點兒沒斷線,他的部下孫連仲、孫良誠、吉鴻昌幾個,皆是勇猛無比。幾場緊要的大戰(zhàn),要不是連日大雨,河水泛濫,平地水深數(shù)尺,誰能擋得住他們?

  憤恨,懊惱,悲傷,馮玉祥心中波瀾翻滾。耳邊依然響著戰(zhàn)場上的嘶喊和驚天動地的槍炮聲,眼前依然滿是西北軍士兵與蔣軍白刃搏斗的影子。

  一切恍恍惚惚就像還在夢中。

  如今,張維璽、馮治安等部的幾萬人馬在新鄭被蔣介石圍得嚴嚴實實,其他各部走的走,降的降,滅的滅,西北軍大勢已是去了。唯一的指望,便是把尚存的這些人馬退到甘陜?nèi)ィW∥鞅避姷母?。眼下,宋哲元把守潼關(guān),劉郁芬坐鎮(zhèn)陜西,潼關(guān)是退到陜西的咽喉要地,陜西是安身之處,要是再有閃失,便真的走投無路了。

  可馮玉祥又揪著心,宋哲元殘兵敗將,劉郁芬兵少將寡,只怕守不住這兩個緊要去處。

  馮玉祥渾身上下火烤著一般,只是盼著派出去打探消息人快快回來。

  烏云滾到了當頭頂上,雷聲一聲比一聲響。

  又是一道閃電,道路樹木莊稼頓時看得清清楚楚。身后,有個護兵高叫起來:"回來了!"馮玉祥也看到,幾匹馬飛奔而來,是他的兵,跑在最前邊的是葛云龍!轉(zhuǎn)眼間,馬已到了跟前,葛云龍?zhí)讼聛恚瑤讉€踉蹌?chuàng)涞乖隈T玉祥的面前,啞著嗓門哭道:"馮先生,不好了!"護兵急忙上前把他攙了起來,馮玉祥卻像早就料到一般沉了臉沒有作聲,護兵急急地問:"怎么啦?"葛云龍呼呼喘過幾口,才倒上口氣來,道:"張維璽他們?nèi)勘焕U械了。"眾人都愣了,轉(zhuǎn)了眼一齊看著馮玉祥。馮玉祥兩道濃眉蹙了幾蹙,問道:"宋哲元那邊呢?"葛云龍的話字字都像悶雷在馮玉祥耳邊炸響。宋哲元帶著殘兵退到潼關(guān)還沒站穩(wěn),早先投了蔣介石的楊虎城已是追到了門口,宋哲元明白眼下已不是楊虎城的敵手,便棄了潼關(guān)退到了運城。手下張自忠、劉汝明、趙登禹的殘部已讓張學良收了--西撤陜西的路斷了。

  "劉郁芬怎么樣?"馮玉祥又突然問道。

  葛云龍道:"楊虎城由潼關(guān)直取西安,劉主席沒有辦法,帶著手下人往山西這邊撤過來,在朝邑讓楊虎城追上了。也算楊虎城念及往日情分,只把劉主席的手槍隊留下了,其余陜西、甘肅兩省的政府人員跟家屬都已退到山西來了。

  大勢去了!馮玉祥一陣暈眩,身子晃了幾晃,一咬牙又站住了。

  一道閃電把黑如鍋底的天空撕開,接著便是呱啦啦一聲巨響,黃豆一般大小的雨點兒兜頭澆了下來。

  馮玉祥站在山坡上,一步也沒挪動,任大雨澆在身上。

  他的身后,手槍隊的兵也一動不動立在雨中,一張張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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