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不久的一個早晨,大霧彌漫。
鄭守義和往常一樣又去給小芳送水,門半遮著,屋里亮著燈。鄭守義站在門口照舊咳嗽了一聲。
“進來。”鄭守義進屋后,小芳就關上了門,隨后在背后緊緊地抱住鄭守義,便是一聲纏綿的令人心跳加速地輕叫:“守義,你個小冤家,讓我等得都快心碎了。”鄭守義從片刻的懵懂中覺醒,渾身的血液都往腦子里涌。如若鄭守義曾有過一絲想占小芳便宜的念頭的話,抑或在來之前沒有,而現(xiàn)在突然產(chǎn)生的話,此時,只要他一轉身,就能把小芳抱在懷里,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做個淋漓盡致,也能讓小芳遂了心愿。
然而,鄭守義卻猛地甩開小芳:“小芳,不!姨太太,我知道您對我好,可王善人對我也不孬?。∥以跄?hellip;…”說完,奪門而出,很快就消失在濃霧里。
鄭守義生來頭次親身經(jīng)歷這種男女親密接觸,也就很難想象出,在他走后小芳會哭得個悲悲戚戚,把愛情的眼淚盡情拋灑。
從小芳屋里逃出來,鄭守義這一天覺得很累。在小芳屋里的那一幕,老讓他心驚肉跳忘不掉,干什么都是心不在焉,丟三落四;誰和他說話,他都是吞吞吐吐、哼哼哈哈的,不是所答非所問,就是前言不搭后語,誰見他都說他今天像丟了魂似的。
鄭守義知道小芳喜歡他,碗里的肉總比別人的多,還點燈熬油給他做了一件褂子,可今天一早的事情來得太突然,讓他始料不及,真不知如何是好。他現(xiàn)在也不清楚,當時他為什么就那么果斷,那么堅決地把小芳拒于千里之外,像他們之間絕不可能發(fā)生那事似的。而小芳可是情切切意綿綿,真心實意想和他成那好事的啊!
一想到小芳在背后緊緊地抱過他,兩個挺拔的奶子還頂過他的后背,他又禁不住地心猿意馬,身體酥軟得老想躺下。
一時,他卻認為王善人對他很好,并為自己過了美人關,沒干出對不起王善人的事而自鳴得意。甚至心里還替王善人抱打不平,罵了小芳是個小騷娘們兒小浪娘們兒。
中午吃飯時,鄭守義去了伙房。
小芳見他過來,便不正眼瞧他,且摔摔打打地把鍋、碗、瓢、勺弄得山響。偌大的黑碗只給他打了半勺,剛能蓋上碗底,然后把兩個糊餅往碗里一插,就算把他打發(fā)了。
鄭守義心里便有種難言的隱痛。
當鄭守義端起碗轉身離去時,小芳就在他背后發(fā)話:“守義,今天我一不小心把菜做咸了,能吃的話你就吃,不能吃的話你就喂狗去。”鄭守義哪敢搭話,漲紅著臉,三步并兩步逃出伙房,遠遠地躲在一邊吃。
鄭守義走后,小芳淚眼蒙眬。少頃,又打了一大碗菜,拿著幾個香噴噴的餅子給鄭守義送去了。
這一夜,鄭守義徹底失眠了。睡到下半夜渾身燥熱,輾轉反側都不舒服,實在熬不住便起身走出屋門。夜色正濃,天空滿是碎云,似圓非圓的月亮時隱時現(xiàn)。有秋蟲在不遠處“咝咝”地叫著,聲音細弱而遙遠,像是在夢囈。不知不覺中,鄭守義來到小芳的門前,猶豫片刻,還是敲了門,但聲音很細弱,像微風吹在門上發(fā)出的聲音似的。
“誰?”屋里傳出細弱的聲音。
鄭守義輕輕地“咳”了一聲。
片刻,門閃開一道小縫,小芳露出臉來:“有什么事?”屋里沒點著燈,依然黑著。
“來給姨太太……”鄭守義吞吞吐吐。
小芳要關門。
鄭守義幾乎是奪門而入,然后關上門,就從身后把小芳死死地抱住了。
小芳大概是恨意未解,就無聲地掙扎著,還狠勁地掐鄭守義的手背,腳踢鄭守義的腿。
任小芳怎樣作踐他,鄭守義均咬牙忍著不吭聲,死死抱住她就是不松手,等小芳折騰累了,勁消了,驀地把小芳抱起來就向床走去。小芳呢,像已報了仇、雪了恨、平了恥,只剩下滿腔的愛似的,就吊著鄭守義的脖子,把臉頰緊貼在鄭守義的臉頰上,但仍罵道:“我還以為你不是個男人呢!”等把小芳扔在床上,鄭守義強暴似的就把小芳的睡衣撕開剝光了。月光如水瀉進屋里,小芳那優(yōu)美的胴體是一種亮亮的白,鄭守義幾乎暈眩了,渾身泛起一股無法排解的燥熱,氣喘如牛……他胸腔里漲起洶涌澎湃般的潮水,幾乎要承受不住那美妙的感覺。他不敢動一動,惟恐把這美妙的感覺一不小心弄丟……
“守義?。∧阏娴牟粫??”“這不是很好嗎?”“你看過月亮嗎?”“看十幾年了。”“月亮里面有什么?”“有小猴踹碓?。?rdquo;說完也就領悟了其中的奧秘。
小芳感到鄭守義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漢,是那樣的雄壯有力,讓她享受了從未享受過的激情。在潮汐般陣陣涌來的歡娛中,她一邊撫摸著鄭守義汗津津的背,一邊就把身子一次一次迎了上去……她聽到鄭守義的喘息聲越來越急,呼出的熱氣暖烘烘地撲在她的臉上,讓她在這亦真亦幻的美好夢境中渾身快意無比,便禁不住呻吟起來……
事后,鄭守義道:“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讓人撞見可就麻煩了。”小芳從身后又抱住鄭守義,還把臉貼在鄭守義的背上:“守義,你帶我走吧,隨便你把我?guī)У绞裁吹胤蕉夹?,就是跟你要飯去我也心甘情愿?rdquo;鄭守義思量了一天心事,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以為小芳只不過是一時高興尋點樂,逗逗他玩而已。而他呢,只想了對起對不起王善人和可以不可以和小芳廝混在一起的問題,萬沒想到小芳對他竟是這般誠心誠意動真格的。頓時,他激動萬分,轉過身來使勁抓住小芳的手:“你說的話可當真?不是逗我玩的吧?”“能和你正兒八經(jīng)地做一日夫妻,就是死了我也不屈,可不知你個冤家是咋想的,可不是貓偷腥,飽了嘴就跑吧?”“只要你是真心實意的,我要是有半點虛情假意,就遭天打五雷……”鄭守義話未說完,就被小芳用手嚴嚴實實捂住了嘴。
“俺總算盼到這一天了……”說到此,小芳投到鄭守義的懷里,竟嚶嚶地哭了起來。片刻,用手抹著臉:
“守義,你回去吧,別因貪一會兒兩會兒的壞了咱們的好事。”鄭守義提著筲樂得屁顛屁顛地走出了小芳的屋門。
小芳躺回床上,仍有那種被人壓在身上的感覺,回味無窮,享受無比,又想起鄰居三嫂的話,自覺血已幸福地涌上臉膛。
以后的許多深夜里,只要小芳的屋門旁放著一塊磚,小芳的門必定虛掩著,鄭守義便能順順當當?shù)嘏赖叫》嫉拇采?,隨心所欲地干他想干的事情。
大田地里的活不多了也不重了,無非往家拉拉玉米秸抑或是豆秸,然后該堆的堆上,該垛的垛上。這在鄭守義的手下像玩兒似的,一點也不覺著累。
小芳呢,還是到伙房去幫廚,飯菜比往日越做越多。有一次,王趙氏來到廚房,見小芳做了許多飯和菜,就罵小芳個小蹄子不會過日子,這家早晚要敗在她的手里。挨了王趙氏的罵,小芳一點兒也不生氣,只是說地里的活重著呢,人不吃飽哪來的力氣。王趙氏見小芳說得有些道理,又隨口罵了小芳幾句就走了。
這些天,小芳心里高興著呢,哪有閑心和這老東西分里表爭長短呢。白天,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伙房里,還不斷地提醒沈師傅改善伙食,變著法兒讓飯菜可人胃口。
幾個在王善人家干活的人不知不覺中沾了鄭守義的光,只要一進伙房便都直夸小芳心眼兒好,手兒巧,將來必享大福大貴。大伙都夸小芳,只有鄭守義不夸,進了伙房端起碗來就吃,吃飽了碗一推,嘴一抹拔腿走人。于是,大伙都罵鄭守義沒肝沒肺,碌石滾也軋不出個屁來。
小芳聽了也不惱,嘴角依然掛著笑容。
活兒輕,夜里樂,飯兒香,鄭守義在王善人家過得有滋有味,和小芳要私奔的事,在小芳的床上,老提不到議事日程上。
又是一個夜半,鄭守義像例行公事般又來到小芳門前,卻沒見到那塊大黑磚,就像到了車站而沒能買到車票一樣,著實令人心灰意冷。激情一時無法發(fā)泄,鄭守義格外痛苦難受,真想一腳把門踢開,然后把王善人從小芳身上摘下來,一拳打死,和小芳把那要死要活的好事做個淋漓盡致,再連打幾個哈欠后,抱著小芳的玉體,隨著小芳潮汐般涌來涌去的呼吸,悄然入睡。
離開小芳的屋門越來越遠,而鄭守義恨王善人的心情卻越來越重。恨了一會兒王善人他又恨起了自己,如果他早早地聽小芳的話,兩個人私奔了,今天晚上,躺在小芳床上的就不是他王善人了。
次日,他破例沒有給小芳送水去,見小芳數(shù)次,都是不理不睬。雖然他明知小芳現(xiàn)在還是王善人的姨太太,卻把小芳也恨上了。
當天晚上,還沒到半夜,鄭守義就急不可耐地去了小芳那。見門旁又放了磚,他便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上了小芳的床,無論小芳和他說什么他都不理,只顧忙活自己的,悶著頭火急火燎地又把那好事操練一遍。事后,躺在那,便只喘他的粗氣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小芳道:“守義,照過去我身上早該來了,怕是我已經(jīng)有了。”“怕是王善人的吧!”“放你的狗屁,他要有那熊本事,我不早懷上了?你別提他,你一提他我心里就來氣。”“咋了?”“那老東西甭看成天在人前嘻嘻哈哈的,其實心黑著呢!自己不頂事,就變著法兒欺負我,不是掐,就是咬,身上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又腫又痛。有一回,竟毫無人性地……”鄭守義聽了好像自己在小芳身上吃了大虧似的,翻身又壓在小芳的身上。
小芳一把把鄭守義掀下去:“人家已有了,也不說咋辦,豬一樣就知道一門心思地拱食吃,真是個沒肝沒肺的東西。”“還能咋辦,私奔就是了。”“往哪奔?”“往哪奔?先出了王堂再說,世界大著呢,還能混不到個立足之地?依我看這微山湖里便是最好的去處。到湖里找個堌墩,割十幾捆蘆葦一圍就是個庵子。微山湖日出斗金,有的是魚蝦、蓮藕、飛禽……多好!只要到里面你就什么也不需要愁了,它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哪會讓你跟我要飯去。”
“什么時候動身?”“明天?”“明天不行,咱們得準備些錢才是。菜油麻油,尋一件頭由,你明天就去和老東西算賬去。給錢更好,要是給糧,那你拉家走趕快賣掉,什么時候辦完事,你就來說一聲。我在這里也存了些私房錢,也夠咱們用個一年半載的。”“你說咋辦就咋辦,我聽你的。”小芳遂了心愿,頓時心花怒放,就把身子靠過去……
第二天吃過早飯,鄭守義去了王善人那兒:“王善人,一是這里的活也算忙完了,二是湖里的藕也長成個了,我該走了。”王善人夸獎鄭守義一番后,就說:“等一會兒我讓賬房先生給你算算賬,然后派輛車把糧食給你送家去。”鄭守義千恩萬謝后,回到自己的房里,把幾件破衣服往肩上一搭,就做賊似的離開了王家大院。
王善人望著鄭守義遠去的背影,暗暗地罵道:“狗日的,看你還能活幾天!”鄭守義和小芳那些偷雞摸狗的事,王善人早就察覺了,可王善人黑著臉,硬是把這事偷偷地埋在心底,就連王趙氏他也沒給透露半句,只是不時地向王趙氏打探女茅房里的情況。有一回,王趙氏笑道:“你怕是想兒子想瘋了,別人不知底細,難道你還不清楚自己的,怕是用竹坯子標上也不頂事了,甭自討苦吃,自討沒趣了。”王善人嘆息一聲:“過去尿尿刺過路,現(xiàn)在尿尿滴濕褲。”王趙氏也嘆息一聲:“過去尿尿嘩嘩響,現(xiàn)在尿尿順腚淌。”過了一段時間,未見小芳身上來,且見小芳常作嘔吐狀,王趙氏便斷定小芳是真的懷孕了,便對王善人道:“小芳總算沒讓你白搭工夫,好歹種下去了。她要是生個丫頭我就不多說了,就是生個兒,你也不能小瞧我,把她捧上天去。滿了月她還得下伙房,你可不能把她慣出瞎脾氣……”王善人道:“狗日的,能的你,再多說一句我揍你。滾!”王趙氏滿臉不高興,嘟囔著走了。
斷定小芳懷孕后,王善人就要實施他的暗殺計劃了。
王善人不想讓鄭守義死在自己家里,更不想讓人知道殺死鄭守義的事是他王善人干的。
王善人堅信自己會把這件事情辦好的。
過了一會兒,望著給鄭守義送糧食的牛車走后,王善人就犯起了嘀咕。雖然秋收就要忙完,可至少還得個三五日,往常鄭守義可是等活忙完后才走的??!難道鄭守義的走與小芳有關?難道他們想私奔?想到這,王善人滿身燥熱,且有種汗津津的感覺。
吃過午飯,王善人對王趙氏道:“那小蹄子懷孕的事你千萬甭張揚。下午我出門辦點事,你可要把她看住,不要讓她出大門半步。”王趙氏道:“難道那小蹄子懷孕……”片刻,王善人淚流滿面:“狗日的鄭守義!”王趙氏道:“你等著,我這就去撕那小蹄子去……”王善人一把拽住王趙氏:“行了,你就少添點亂吧,我知道這事該咋辦!咳!我本想收他為義子的……”王善人去了徐家堌墩,見到李二爬子說明了來意,不咋討價還價,就以三十塊大洋成交。王善人出了湖已是傍黑,感覺心里很敞亮,就去了寡婦二朵家。
李新登,外號李二爬子,三十多歲,中等稍高個頭,虎背熊腰,脖子略有些粗短,平頭,絡腮胡子,兩條眉毛像兩把利劍。
李二爬子聚眾三十余人,住在微山湖里徐家堌墩上,猖獗鄉(xiāng)里,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綁架勒索,無惡不作。徐家堌墩約兩畝地,四面環(huán)水,蘆葦茂密。堌墩上有三間土墻正房,東西配房各三間。東邊三間,一間是伙房,一間是倉庫,最南邊一間叫“銷魂居”,里面就一張床鋪。西邊三間由小嘍啰住,鋪是大通鋪。正房東間由李二爬子住著,正房西邊兩間是議事廳,靠北墻中間放著一把太師椅,那自然是李二爬子的寶座了。
李二爬子駕馭土匪的辦法與眾不同,既不施小恩小惠以籠絡,也不用匪規(guī)嚴以約束,而是任部下胡作非為,這樣勢必惹得天怒人怨,百姓切齒,因而誰也不愿散群,借此以斷土匪的退路,從而使其結成死黨,死心塌地為匪。
李二爬子不放過任何搶劫錢財?shù)臋C會,連與同伙分贓也不放過,不過不是搶,而是花樣翻新與眾不同。他把擄來的年輕女人先睡過后作為貨物,作價招標,讓他的同伙來投標。得標的就從應分得的贓款中扣除女人的身價,然后把女人領到“銷魂居”里做老婆。等這女人家中拿錢來贖人,所交的錢自然又歸他李二爬子,而這個得標的不過做幾天或幾十天“新郎”,便人財兩空。
李二爬子篤定王善人家里很有錢。只見他蓄著瞳仁偏小的眼睛,齜牙咧嘴,雙臂突然垂直并攏,緊握的拳頭驟然炸開成蒲扇大手,向后一擺,決心一定,就叫伙房打造晚飯了。不要問,眾人便知要外出捶活,連忙擦槍。
當晚,王善人家就被李二爬子打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