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論語》對生活的啟示

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

傅佩榮《論語》心得 作者:傅佩榮


  江湖人物講究義氣,行事未必合于常規(guī),有時只問目的不擇手段,恩怨情仇隨之糾纏不清??v然如此,從古代的俠客到今日的黑道,都喜歡標(biāo)榜像“四海兄弟”之類的口號。這句口號來自《論語》,原文是:“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p>

  暫且不管這種豪邁觀念是否可行,值得留意的是它的各項(xiàng)前提要件。子夏向司馬牛轉(zhuǎn)述他所聽到的說法:“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比缓蠼又耪f:“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保ā额仠Y》)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每個人都希望別人以平等之心視我為主體,彼此互相尊重。換言之,第一項(xiàng)要件是明白人生的限制與命運(yùn)。不論得意失意,往往無法強(qiáng)求,大家各盡其力,成敗歸諸天命,對生死亦只能隨順?否則難免自尋煩惱。明白此一道理,心胸自然開闊,不再計較人我之間的小利小害。何不把大家當(dāng)成兄弟,別人成功,我們與有榮焉;我們成功,不妨一起分享?

  光靠明白道理是不夠的,還需要相稱的行動配合。這就是“敬”與“恭”。敬是自我要求,以謹(jǐn)慎的態(tài)度與合宜的規(guī)范來約束自己。恭是待人的禮儀,由于尊重別人而表現(xiàn)虔誠的心意。做到這兩點(diǎn),則人際關(guān)系必然和諧??鬃釉f:“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mò)之邦行矣!”(《衛(wèi)靈公》)為何可以走遍天下?因?yàn)椤叭送诵?,心同此理”;只要是人,都有自我意識,都希望別人以平等之心視我為主體,彼此互相尊重。

  因此,“四海兄弟”一詞并非對客觀事實(shí)的描述,也非主觀愿望可以肯定的境界。它是種人生理想,源自我們明白“人類承受共同的命運(yùn)”,再加上努力奉行“敬”與“恭”的準(zhǔn)則,然后心中豁然開朗,可以欣賞人與人之間不分國界及地域,甚至不分古代與現(xiàn)代深相聯(lián)系的親密關(guān)系。若是接受此一理想,大同世界豈非順理成章的結(jié)果?

  然而,大同世界從未實(shí)現(xiàn)過,人類由于種族、血統(tǒng)、信仰、生活習(xí)慣的歧異,也從未停止?fàn)帒?zhàn)。世界的未來仍在一片昏矇之中,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似乎只成了個人求其心安的手段,具體的成效微乎其微。

  不必奢言世界大同,不必涉及政治上的中國統(tǒng)一,只須想到飽受儒家教化的臺灣地區(qū),竟然也被省籍意識所造成的情結(jié),困擾了四十余年,并且尚無完全化解的跡象,我們就不禁疑惑:四海之內(nèi),真是兄弟嗎?的確,若不先在觀念上與行動上找到正確的指引,單憑幾句動聽的格言,是無濟(jì)于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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