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迷人的夜晚

屠場 作者:(美)喬納森·凱勒曼(Jonathan Kollerman)著


  星期三晚上,斯格柏斯山—案結(jié)案幾小口才后,東方人帶著池妻子和兒子出去吃晚飯以示厭祝。他和艾麗莎相視而笑,面前的盤子里堆滿了食物一一炒牛肉絲和甘藍(lán),酸甜的小中肉,檸檬雞肉、脆皮鴨——手拉著手,小口啜飲著加了酸橙的可樂,享受著難得的獨(dú)處。

  “結(jié)束了,真好?!彼拇笸日f。

  “你又能多回家了,還能干你那份家務(wù)活兒。把米飯遞過來?!?br/>
  在房間另一頭,小拉費(fèi)滿足地躺在奶奶懷里,啜吸著一瓶蘋果汁,她把他帶到每個飯桌旁,向顧客介紹他,宣布他是她的“小傘兵”。在飯館的后部,廚房門跟前坐著她丈夫,光禿禿的頭頂上戴著一頂黑色的絲綢便帽,正在和猶太教教長派來的教士下棋。

  這個教士的職責(zé)是確保飯菜符合猶太教規(guī),他是個新來的年輕人,叫斯多林斯基。黑色的絡(luò)腮胡子像貼在他臉上的補(bǔ)丁。對生活他持有一種很放松的態(tài)度,被派到這家上海餐館來的三個星期里,用醬油調(diào)味的小牛肉餡餅已經(jīng)讓他胖了五磅,下棋時再也抓不住李黃漢的國王了。

  飯館用紙燈籠照明,聞著有股蒜和姜的氣味。在漆成紅色的墻上掛著中國水彩畫和年歷。收款臺旁邊的魚缸里一條圓亮、眼睛突出的金魚在笨拙地游動著。登記臺通常是李太太的職權(quán)范圍,今晚卻由一個美國女大學(xué)生辛西婭管理著。

  服務(wù)員是個矮小而過分活躍的越南人,他在廚房和餐廳之間來回穿梭,端著大盤的食物從這個桌子跳到那個桌子,用純正的希伯采語快速地說著話,對似乎只有他才能理解的笑話大笑不止。中間的大桌子旁坐著一群荷蘭修女,這些興高采烈、臉長得像生面團(tuán)似的女人用力咀嚼著,一邊笨拙地使著筷子,一邊和努銀一起笑。其他顧客都是以色列人、他們嚴(yán)肅地吃著。吃完了盤子里的食物,又叫了一些。

  艾麗莎也參與進(jìn)了這種多種語言混雜的狂歡中,笑著揮動她丈夫的胳膊。他伸手將她的手指放在自己手中,略微用力地握著。

  她花了一點(diǎn)時間才慢慢適應(yīng)。她是在雅夫奈集體農(nóng)莊長大肋農(nóng)家女兒,一個豐滿、大骨架的紅頭發(fā)女孩。她最初的幾個傾慕者,都是健壯的拖拉機(jī)手——在高大結(jié)實(shí)這一點(diǎn)上和她一樣的男人。她一直認(rèn)為自己會找一個大個子男人,但她從沒想象過自己會嫁給一個長得像體型過大的蒙古武士般的人。再著他的家庭:

  她的婆婆頭上戴著俄式的巴布什卡頭巾,還說著帶有俄國口音的希伯來語;阿爸是個老佛教徒,皮膚黃得像羊皮紙;約瑟的哥哥大衛(wèi)溫文爾雅,經(jīng)常西裝革履、總是出門在外忙著做生意。

  她是在軍隊(duì)里遇見約瑟的。她曾在調(diào)撥部工作,附屬于他的水兵部隊(duì)。他像旋風(fēng)一樣沖進(jìn)她的辦公室,滿臉怒火,卻顯得滑稽可笑,因?yàn)樗闹品辽傩∪?。他沖著她大叫大嚷,她也同樣對付他。然后就這樣了。化學(xué)反應(yīng)?,F(xiàn)在的小拉費(fèi)頭發(fā)是黃色的,杏核眼,肩寬得像個工人。誰能預(yù)料到這些?

  隨著她逐漸了解約瑟,她開始意識到他們有著相似的家史。

  都是幸存者和斗士。

  她的父母還是一對十幾歲的戀人時,就在1941年雙雙從慕尼黑逃掉了,在巴伐利亞的森林里躲了好幾個月,僅靠樹葉和漿果為生。為了越過邊境,她父親偷了一支步槍并打死了一個德國衛(wèi)兵。他們一起步行,穿過了匈牙利、南斯拉夫,到達(dá)了希臘。

  他們午夜里乘船到了塞浦路斯,把最后一點(diǎn)積蓄給了那個塞浦路斯走私者,但只落得被槍口逼著下了船的結(jié)果,那時離巴勒斯坦海岸只有五英里了。他們空著肚子游完了最后的路程,奄奄一息地爬上了雅法的海灘,躲過阿拉伯暴徒的仔細(xì)盤查,終于在雅夫奈農(nóng)莊找到了他們的同伴。

  約瑟的母親也曾靠步行逃過了納粹的搜捕,1940年,她走過了從俄國到免簽簽證的上海的全部路程,和成千土萬的猶太人一起,在那里找到了相對平靜的環(huán)境。隨后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了,日本人在骯贓的集中營里拘禁了他們所有人。

  一個叫李黃的高大結(jié)實(shí)的神學(xué)大學(xué)生也被關(guān)在那里。因?yàn)樗侵R分子,所以他們懷疑他與盟軍有聯(lián)系,不時拉他出去當(dāng)眾鞭打。

  美國軍隊(duì)在廣島投下原子彈之前的兩周,日本人宣判了李的死刑。猶太人收留了他,他藏在他們中間,在黑暗中從這一家轉(zhuǎn)移到另一家,就這樣躲過了處決,最后一個隱藏他的家庭還收留了一個從敖德薩來的孤兒,她是個黑頭發(fā)的女孩,叫索尼亞。又是化學(xué)反應(yīng)。

  1917年,索尼亞和李一起到了巴勒斯坦。他轉(zhuǎn)而皈依了猶太教,取名“漢”——意思是“生命”,因?yàn)樗J(rèn)為自已是再世為人,然屆他們結(jié)婚了。1948年他們倆都在加利利參加了與帕爾馬人的戰(zhàn)斗,1949年他定居在北耶路撒冷、這樣李黃漢得以在庫克教長的中央神學(xué)院中學(xué)習(xí)。孩子們出世時——大衛(wèi)1951年出生,約瑟四年后出生中——李黃漢開始做郵局職員的工作。

  十二年來,他一直在包裹上打郵戮,總能看到同事們吃他帶去的午餐時狼吞虎咽的熱情,而那些食物都是他兒時吃過,后來教給索尼亞的。他們攢了足夠的錢后,李一家人在索諾爾加油站的后面開了這家“上海宮”飯館,就在赫澤·布勒瓦街上。那是1957年,當(dāng)時人們情緒高漲,努力想要忘掉死亡的恐懼,尋找新的歡樂,因此生意非常興旺。

  現(xiàn)在李黃漢可以雇別人來跑堂,自己則自在地把時間花在學(xué)習(xí)《塔木德經(jīng)》和下棋上。他是個很知足的人,惟一的遺憾是他沒能把池對宗教的熱愛傳給兩個兒子。他們倆都是棒小伙子:大衛(wèi)善于分析,是個規(guī)劃家——一個完美的銀行家;約瑟,頭腦簡單點(diǎn),卻勇敢熱情。但他倆都不戴祈禱帽,都既不過安息日,也不受到他認(rèn)為無可抗拒的猶太神學(xué)學(xué)士學(xué)位的吸引。

  然而,他知道他沒什么可抱怨的。他的生命中好運(yùn)不斷,錦上添花。多少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多少次死刑被緩期執(zhí)行。就在上星期,他還給新栽的石榴樹鏟上了士,埋好了樹根,為他那符合(圣經(jīng))描述的花園完成了最后一項(xiàng)工作,享受了在耶路撤冷栽種果樹的特權(quán)。

  艾麗莎看見他在笑,一個中國式的美麗微笑,這么平靜,這么知足。她轉(zhuǎn)向她的丈夫,吻了吻他的手。約瑟看著她,被這突冗的情感流露驚呆了,他笑了笑自己,那笑容和老人一模一樣。

  房間的另一頭,李黃漢挪動著他的象?!皩ⅲ 彼麑λ苟嗔炙够淌空f,然后起身接過孫子。

  伊利亞斯·達(dá)奧得的妻子一年比一年胖,因此現(xiàn)在他好像在和一座枕頭山分享一張床。他喜歡這樣,覺得半夜伸出手能摸到那一片柔軟的軀體很有撫慰的作用。他喜歡分開她軟得像中奶蛋糊一樣的大腿,把自己埋在甜蜜之中。不是他不愿把這種情感告訴莫娜,而是女人們只有在有點(diǎn)緊張不安時方才表現(xiàn)得最好。所以他嘲笑她能吃,嚴(yán)肅地對她說她吃掉他薪水的速度比他掙錢的速度還俠。當(dāng)她流著眼淚為自己找借口時,他會朝她眨眨眼,用他在路上買的芝麻糖堵住她的嘴。

  不必值班的感覺真好。躺在床上的感覺真好。他表現(xiàn)得也很不錯,為那些猶太人干了次漂亮活。

  莫娜在夢中嘆了口氣,用一只胳膊蒙住了臉。他用胳膊肘支起身體看著她,脖出小肉窩來的胳膊肘隨著呼吸上下起伏。他笑著搔她的腳心,用他倆慣做的小游戲輕輕地弄醒她,然后再去爬這座山。

  她正是他父親會憎惡的那種女孩,埃維知道。這是她吸引人的惟一原因。首先,她是摩洛哥人,純粹的南方血統(tǒng)。又是那種為跳舞而生活的上班族。還很年輕——不超過十七歲。

  他一眼就看中了她。她正和兩個長得不怎么樣的女孩說話,但這一個長得可真不錯——帶著明顯的招搖神情。妝化得太濃了,頭發(fā)染成奇特的黑色,剪得像奇異的羽毛。這使他想起她對他說過,她是干理發(fā)這行的。那么她很可能是想熔耀一下。劉海下面的臉相當(dāng)甜美——櫻桃般的嘴唇閃閃發(fā)亮,黑色的大眼睛,下巴略有點(diǎn)尖。她有魔鬼身材,苗條,胳膊上沒有汗毛——這在深色皮膚的女孩中是很少的。細(xì)腰,纖細(xì)的腳踝,一只腳踝上戴著腳鏈。最妙的是又大又軟的胸部。與她身體的其它部位相比,胸部太大了,不過倒襯托出了她的苗條。她全身都裹在一件維尼綸黑色緊身連衫褲里,看上去濕漉漉的。

  這種織物給了他開口的機(jī)會。

  “把飲料灑了?”給她一個貝爾蒙多式的微笑,手放在臀部,炫耀著紅色的斐樂襯衫下的緊繃繃的肌肉。

  她“咯咯”地笑,睫毛一閃一閃地動,他明白她同意與他共舞了。

  現(xiàn)在當(dāng)他們隨著恩科克·馬西亞斯的情歌慢慢起舞曲時候,他能感覺到她碩大的胸部。舞廳在放了幾個小時的搖滾樂之后終于安靜了一些。她那兩大塊美好而柔軟的東西不時地撞上他的胸膛,形成兩個壓力點(diǎn)。他自己大腿間的硬塊也在向她施加壓力。

  雖然她感覺到了,卻既不迎上來,也不逃開。他知道這是個好兆頭。

  她用手撫摩著他的肩膀,縱容他的手指向更低處探尋,伴著音樂輕輕撫弄她的尾骨。一個指尖大膽地探到了更低處,碰到了她的臀部那條縫隙的最上方。

  “淘氣,淘氣?!彼f,卻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他的手指更加向低處走去,自由自在地移動著。他把她的半個臀部握在手里,極有彈性,剛好能全部塞在他掌心里。他微微用力捏了捏,繼續(xù)摩挲著她的后腰,在她耳邊輕輕哼著,吻著她的脖子。

  她仰起臉,嘴半張開,像在微笑。他用自己的嘴唇蹭著她的嘴,然后吻進(jìn)去。這個吻里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好像她吃過辛辣的食品面這般辣昧還留在她舌頭上。他知道他自己的呼吸也帶著酒精的苦味。今晚他喝了三杯加了奎寧水的杜松子酒,比平時允許他自己喝的量要大。但破這件謀殺案讓他太緊張了——那些閱讀案卷的工作那么枯燥,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覺得自己傻透了——現(xiàn)在終于結(jié)束了,他需要放縱一下。自從與亞什·大衛(wèi)多夫那位金發(fā)碧眼的老婆之間的事敗露后,這還是他第一個回到特拉維夫?qū)g作樂的夜晚。這決不會是最后一夜。

  最終結(jié)果并不壞。丹尼爾讓他寫好報(bào)告的最后一稿,想讓他當(dāng)該死的某種秘書。一想到那些文字,他的膝蓋就發(fā)軟,他很吃驚地聽到自己開口說:“我干不了,探長?!?br/>
  “千不了什么?”

  “任何事。我打算從警局辭職?!彪m然他還沒有決定下來,卻就那樣脫口面出。

  小個子也門人點(diǎn)點(diǎn)頭,仿佛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他用那雙閃著金色光芒的眼睛望著他,說:“因?yàn)檎b讀困難?。俊?br/>
  這次輪到他瞪著眼了。他呆呆地點(diǎn)頭,吃驚極了。丹尼爾接著說:“施姆茨告訴我你在閱讀上花的時間過長,經(jīng)常找不到自己讀到哪兒,又得重頭再來。我給你上過的中學(xué)打了電話,他們對我說了。”

  “我很抱歉?!卑>S說,話一出口他就覺得自己特別蠢。很久以前他就訓(xùn)練自己不向任何人道歉了。

  “為什么?”丹尼爾問,“因?yàn)槟阌幸稽c(diǎn)缺陷?”’“我就是不適合警務(wù)工作?!?br/>
  丹尼爾舉起他的左手,讓他看他手上的傷疤。真是可怖。

  “我沒法和罪犯們搏斗,克漢,所以我只能盡量運(yùn)用大腦?!?br/>
  “那不一樣?!?br/>
  丹尼爾聳聳肩:“我并不是想勸你改變主意。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但也許你可以考慮給自己多一點(diǎn)時間。既然我了解了你,我就不會再讓你去做文字工作,盡量多用用你的體力?!彼χf:“如果你有的話。”

  也門人帶他一起去喝咖啡,詢問有關(guān)他的一切,使得他談出來的事比他對任何人談過的都多。審問高手,他后來才意識到。

  讓你在暢所欲盲時感覺特別好。

  “我對誦讀困難了解一點(diǎn),”他低頭看著自己那只殘手說,“1967年后,我在一家康復(fù)中心——貝特·菜文斯坦,在拉那那附近住了兩個月,想通過治療恢復(fù)這只手的某些功能。那還有些有學(xué)習(xí)困難的孩子,也有成年人。我看著他們克服種種困難,學(xué)習(xí)特殊的閱讀方法;那似乎是一種很艱苦的過程?!?br/>
  “不至于那么糟,”埃維回答道,抗拒著他的憐憫,“比這更糟的事還多著呢。”

  “這倒是真的,”丹尼爾說,“呆在重案組,你就能見到不計(jì)其數(shù)更糟的事。”

  這女孩和他好像已經(jīng)在跳舞和接吻中過了好幾個小時了,而其實(shí)不過幾分鐘而已,因?yàn)轳R西亞斯的那首歌剛剛唱完。

  “阿娜特?!彼阒x開舞池時說。他們遠(yuǎn)離人群,遠(yuǎn)離她那兩個難看的朋友,走到舞廳一個黑暗的角落里。

  “嗯?”

  “出去兜兜風(fēng)怎么樣?”他抓起她的手。

  “我不知道?!彼f,但她故作忸怩,顯然言不由衷,“我明天還得上班?!?br/>
  “你住在哪兒?

  “巴仰?!?br/>
  很靠南的地方。早料到了。

  “那我開車送你回家吧?!彼暮蟊硾_墻,埃維摟住她的腰,倚過去,短短地吻了她一下。他能感覺出她的身體在他臂彎里松弛下來。

  “嗯哼。”她說。

  “你想再喝一杯嗎?”微笑,微笑,微笑。

  “我不太渴。”

  “那去兜兜風(fēng)吧?”

  “噢……好吧。我和我的朋友們說一聲。”

  過了一會,當(dāng)她看見那輛紅色寶馬車時,她一下興奮起來,簡直迫不及待想要進(jìn)去。

  他關(guān)掉警報(bào)器,為她打開車門,說:“安全帶。”然后幫她把帶子系緊。在這個過程中,他撫摩著她的乳房,實(shí)實(shí)在在地感受著它們,覺得乳頭像橡皮一樣堅(jiān)挺。他又吻了她,但突兀地停了下來。

  他繞到司機(jī)座那一邊,鉆進(jìn)車?yán)?。發(fā)動引擎,給油,車子便跑了起來。他把一盤埃爾維斯·科斯特羅的歌曲磁帶放進(jìn)錄音機(jī)里,開車離開迪辛果夫環(huán)行路,從弗里希曼向西開到哈亞昆街,沿著這條與海岸平行的大街一直向北駛?cè)ァR剿肴サ哪康牡?,伊本·葛維羅路也許是一條近路,但走這條大街,聽著波濤的聲音,聞著海水的咸味,似乎更浪漫一些。

  許多年前,哈亞昆街是特拉維夫的紅燈區(qū),真正的紅色燈泡在下等水手酒吧的入口上方閃著光。肥胖的羅馬尼亞和摩洛哥女孩穿著性感的短褲和網(wǎng)眼長襪,懶洋洋地站在過道里,紅色的燈光把她們照得像曬黑了的馬戲團(tuán)小丑。她們勾勾手指,哆聲哆氣地叫著:“到這兒來,小伙子!”他上中學(xué)時,就已經(jīng)去過那兒很多次了,和他那些北方朋友一起,躺著抽印度大麻制成的麻醉品?,F(xiàn)在的哈亞昆迅速變成了一個尊貴的地方,大飯店里設(shè)有喝雞尾酒的大廳和夜總會,咖啡廳和酒吧吸引著熙熙攘攘的行人們,妓女們被移到更靠北的地方,到特巴魯奇的沙丘上去了。

  埃維換到四檔,朝著那些沙丘飛馳而去。阿娜特愉快地聽著科斯特羅的歌,打著響指,跟著《女孩的話》這首歌一起唱著。

  她的手不經(jīng)意地放在他膝蓋上,甚至沒有說巴仰根本就在相反的方向。

  他開車經(jīng)過海濱浴場,到了哈亞昆街的盡頭,開始駛進(jìn)港口。車子駛過塔阿魯克哈橋,跨過雅孔河后一直行駛到沙丘南邊的一處建筑工地上才停下。在這可以看見一大片停在沙地上的汽他在一臺起重機(jī)的影子里停了車,關(guān)掉引擎,熄滅車燈。從沙丘那邊傳來音樂的聲音——鼓和吉他,妓女們正在開晚會,在沙地上跳著快節(jié)奏的舞,努力為潛在的顧客營造出氣氛來。他想象得出那里在進(jìn)行著什么,想象得出停在沙地上的汽車?yán)锇l(fā)生的事,他找到了感覺。

  他看著阿娜特,握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拉開她緊身連衫褲的拉鏈,伸進(jìn)去感受她美好的胸部。

  “什么?”她問。聽起來很傻。

  “求你?!彼f。沒說情是求你繼續(xù)還是求你停止。

  一切都上了軌道,只需要一點(diǎn)時間就行了。

  “我要你,”他吻著她的每根手指說,“我必須有你?!敝灰倨蚯蟮?fù)崮σ幌录纯伞K浪齻兌枷矚g這種急切感。

  “噢。”她嘆息著。他用鼻子蹭她的手心,舔著,做他最擅長的事。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感覺。那個美妙的身體忽然緊張起來:“我不知道……”

  “阿娜特,阿娜特?!彼阉木o身連杉褲撥下肩頭,突然赤裸的脆弱感使她抱緊了他。“這么美。”他說。他仔細(xì)地看著那對沒戴胸罩的乳房,在夜色中像牛奶一樣白。

  他和她玩著,吻著每個小卵石般的乳尖,吮吸著她的舌頭,漸漸合為一體。

  她還沒退出時,他已經(jīng)開始松弛下來。當(dāng)她開始搖擺、扭動身體時,他暗自笑了。完成任務(wù)。

  納哈姆·施姆茨一邊聽著有雜音的莫扎特唱片,一邊吃著罐頭里的鷹嘴豆。安樂椅扶手上的碟子里,放著幾片邊緣已經(jīng)開始干硬了的黃油和一攤變味了的酸奶。他沖的速溶咖啡太淡了,但是沒關(guān)系。他只想要熱量——讓味道見鬼去吧。

  他家在羅密馬一棟樓房的一層,只有一間房。這棟破樓是在托管時期建成的,自那以后就再也沒修整過。房東是一家任在芝加哥的美國有錢人,十年沒到耶路撤冷來了。他每月把租金支票寄給本·耶胡達(dá)的一位代理人那兒,寄回來的除了住戶規(guī)則以外別無他物。

  他曾一度擁有過一座農(nóng)場。在離羅得不遠(yuǎn)處寧靜的山村里,有五公頃大。那里有桃、杏、葡萄和一小塊菜地。阿里克趕著一匹疲憊的老馬犁地,利亞在溫室里養(yǎng)花。一籠雞下的蛋夠整個村子的人吃。每天早晨都能吃到新鮮的煎雞蛋、水靈靈的黃瓜和西紅柿。那時食物的味道對他是多么重要呵。

  那時去耶路撤冷的路污穢難行,完全不像今天的高速公路。

  但他從不介意每天開車到俄國處上班,也不在乎雙重的工作負(fù)擔(dān)——每天在街上巡邏,回家后還要趕著他的牲口耕地。這些工作自有回報(bào)你的方式。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渾身酸痛,漸入夢境,可你心里知道自己盡了全力,知道自己會取得成就。

  工作帶來自由,納粹把這樣的標(biāo)語接在集中營里。雖然集中營不是個好地方,但這句話本身還是含有某些真理的?;蛘哒f那時他相信是這樣。

  現(xiàn)在一切都面目全非了,界線消失了——明智與不明智、值得與不值得的邊界……他一下子回過神來。又像哲人一樣了。他肯定又便秘了。

  唱片停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關(guān)掉留聲機(jī),幾步走到廚房里,把沒吃完的食物倒進(jìn)一只破爛的塑料垃圾簍。他從鍋臺上拿起一瓶真正的李子白蘭地,回到房間里。

  他慢慢地從瓶里瞪著酒,讓液體流過他的喉嚨,感覺到它熱辣辣地直流進(jìn)胃里去。體內(nèi)的爆炸。他想象著它如何傷害他的組織,享受著這份痛楚。

  他漸漸地醉了,開始想起那個遭到殘害的女孩,她那瘋狂的閹人哥哥。還有那個在小橄欖林里挖出來的小流氓,蛆蟲已經(jīng)開始在他臉上聚集了。這個案子令人發(fā)指。他知道,而且他敢斷定丹尼爾也這么認(rèn)為。太干凈,太漂亮了。

  那個瘋狂的閹人,精神變態(tài)。但是管它的呢——阿拉伯人為了他們那種瘋狂的文化互相把對方切成碎片。他們有多少個國家——二十個?二十五個?他們還抱怨個沒完,因?yàn)樗麄兊貌坏姜q太人擁有的那幾平方公里土地。還有那些巴勒斯坦如何如何的鬼話。當(dāng)他還是個孩子時,猶太人也被叫做巴勒斯坦人。他也曾是個該死的巴勒斯坦人?,F(xiàn)在它是政治宣傳用語了。

  要是阿拉伯人都沒了,猶太人自相殘殺要花多久呢?那個笑話講的是什么——一個猶太人不得不有兩個猶太教會堂。他去其中的一個,抵制另外一個。我們最擅長自我憎恨,自我破壞;只要你去讀讀猶太教的經(jīng)文——兄弟殺死兄弟,奸淫他們的姐妹,閹割他們的父親。還有謀殺,那么多,那么骯臟。該隱和亞伯,以掃和雅各,約瑟夫的兄弟們和押抄龍。還有性犯罪——亞捫強(qiáng)奸了塔瑪,基列的拼婦被以法蓮的兒子們輪奸致死,然后被她的主人切成了十二塊寄繪了所有其他部落,他們便向以法蓮報(bào)仇,消滅了所有男人,俘虜了所有女人供他們玩樂,把孩子們變成了奴隸。

  宗教。

  如果你仔細(xì)了解它,它就是人類的歷史。兇殺,殘害,嗜殺狂,一個人干掉另一個,像一群擠在籠子里的猴子。一代又一代穿著人類服裝的猴子。

  是什么把他變成了一個歷史學(xué)家,他心想。

  他把瓶子舉到唇邊,咽下一大口火辣辣的液體。

  他多么憎惡人性啊。如果真有上帝,他也必定是個小丑,坐在那兒嘲笑人猴們互相抱怨、互相攻擊,在塵埃中蹦來蹦去。

  生活是痛苦,每一天都是悲慘。

  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他打了個酒氣沖天的嗝,覺得一股酸水涌上食道。

  又打了個嗝,又一股酸水。忽然間他覺得惡心而且虛弱。痛楚增強(qiáng)了——好,他這么一個虛弱、天真的蠢貨應(yīng)該受這份罪。

  因?yàn)樗郎罹褪沁@樣,卻無法接受它。他甚至不能扔掉那些照片,吊床旁邊的桌子上那些鑲在鏡框里的照片。每天早晨醒來他最先看到的就是它們。

  每一天都是這樣開始的。

  照片里,阿里克穿著軍裝,倚在步槍上。“給阿爸和阿媽。

  愛你們?!边@孩子從來不曾有過什么獨(dú)創(chuàng)。也好。

  利亞在死海上,穿著花哨的游泳衣,戴著同樣花色的游泳帽,黑泥一直埋到她膝蓋。圓圓的肚子,豐滿的臀部——看著照片,他的指尖還能感覺到它們。

  明天早上他一定要把照片扔了,現(xiàn)在他太累了,不想動。

  騙人。他是個懦夫。努力想要留住那些早已不存在了的東西。

  前一年他們還在那兒,第二年就不在了,仿佛他們從來不曾真的存在過,只是他的想象力虛構(gòu)出來的人罷了。

  那是個死亡的年份,1974年。

  十一年過去了,他還是無法接受。

  不但是這件事,這類事如今似乎越來越多,灰人案,現(xiàn)在又是這個案子。殘酷,加上愚昧。

  猴子。

  厲害的家伙。

  怪人。

  他又喝了幾口,不再去想那種痛感。他想就這樣把自己推進(jìn)黑暗之中去。

  那孩子在西奈山露營,在他帳篷里讀書——是本黑格爾的書,被一些蒙面的埃及狙擊手瞄準(zhǔn)射殺了。第二年,在同一地點(diǎn),一群加拿大混蛋蓋了一座豪華酒店。幾年以后,那里全部歸還給了埃及。

  利亞再沒恢復(fù)過來。失去兒子的痛苦像癌癥一樣吞噬著她。

  她總是想和別人說說這件事,總是問為什么噩運(yùn)落在了我們頭上,我們做了什么要遭到這樣的報(bào)應(yīng),納哈姆?好像他知道答案一樣。好像答案存在一樣。

  他沒有耐心應(yīng)付這一切,以致于他受不了看見她,聽見她的哭聲和哀哀的嘆息。他一頭埋在雙重的工作中,以此來躲避她。

  他去抓罪犯,種桃子。一天他回到家中,準(zhǔn)備再次躲避她,卻發(fā)現(xiàn)她躺在廚房地板上。冷得像冰,自得像蠟。他用不著什么醫(yī)生來告訴他,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大腦動脈瘤。很可能她生下來就有這個病,卻再也無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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