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孔篇
熊伯龍無何集謂論衡以“疾虛妄”為主，實與孔子稱“思無邪”同意。論衡八十三篇中，凡稱引孔、孟之言者，都四百四十余處，其宗法孔、孟甚明，以是斷言問孔、刺孟二篇為后人所妄作。按后世孔、孟一尊，仲任刺問，眾毀所集，熊氏此說，意欲曲護之耳。實則漢人眼中，孔、孟與諸子等，不得以宋、明人習氣量漢儒也。
世儒學者，好信師而是古，以為賢圣所言皆無非，專精講習，不知難問。史記五帝紀索隱：“難，猶說也?！苯鹂g鄭注：“問，問審然否也?！狈蛸t圣下筆造文，用意詳審，尚未可謂盡得實，況倉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時人不知難；或是，而意沉難見，時人不知問。案賢圣之言，上下多相違；其文，前后多相伐者，世之學者，不能知也。宋本作“不知者也”。朱校元本同。
論者皆云：“孔門之徒，七十子之才，勝今之儒?！贝搜酝病１艘娍鬃訛閹?，圣人傳道，必授異才，故謂之殊。夫古人之才，今人之才也，今謂之英杰，辨名記曰：“德過千人曰英?！保ò谆⑹ト似?、爾雅序疏引。）齊策高注：“才勝萬人曰英。”文子、（后漢書崔骃傳注。）繁露爵國篇亦云。白虎通圣人篇引別名記：“萬人曰杰。”說文人部：“杰，材過萬人也?！泵献庸珜O丑趙注、楚詞大招王注、呂氏春秋孟夏紀高注并同。齊策、淮南時則訓高注又謂：“才過千人為杰。”按：禮運鄭注：“英，選之尤者?！痹铝钭ⅲ骸拌睿苷咭??！辈槐鼐杏谇巳f人之數(shù)。古以為圣、神，五行傳鄭注引孔子曰：“圣者，通也?！敝芏Y大司徒注：“圣，通而先識也?！卑谆⑼ㄊト似唬骸笆フ撸ㄒ?，道也，聲也，道無所不通，明無所不照，聞聲知情。引禮別名記曰：“萬杰曰圣?！泵献颖M心下篇：“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惫手^七十子歷世希有。使當今有孔子之師，則斯世學者，宋本、朱校元本“斯”“作謂”。皆顏、閔之徒也；顏淵、閔子騫。使無孔子，則七十子之徒，今之儒生也。何以驗之？以學于孔子，不能極問也。極猶窮盡也。禮記儒行：“流言不極?！编嵶ⅲ骸安粯O，不問所從出也。”圣人之言，不能盡解；說道陳義，不能輒形（敕）。吳曰：“形”當作“敕”，形近之訛。下文“周公告小材敕，大材略”，通津本作“小材形”，元本作“敕”，是也。敕、略對文。“敕”正作“敕”，經(jīng)籍傳寫誤作“敕”。說文：“敕，誡也?！狈窖裕骸半?，備也。”蓋告誡詳盡之意。本論又云：“曉敕而已，無為改術也?！庇衷疲骸肮室ぶ煲噪方渲?。”義并同。后文“敕武伯而略懿子”，元刊本、通津本并誤作“形”。又“孔子相示未敕悉也”，元刊本、通津本亦誤作“形”。其比正同。校者莫能推類正之，亦其疏也。不能輒形（敕），宜問以發(fā)之；不能盡解，宜難以極之。皋陶陳道帝舜之前，白虎通圣人篇曰：“皋陶圣人，而能為舜陳道?！笔饭f：（夏本紀。）“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與語帝前，皋陶述其謀?！迸c仲任義同。偽孔謂惟與禹言，不對帝舜，妄也。說詳答佞篇注。淺略未極，禹問難之，皋陶謨：“皋陶曰：‘允迪厥德，謨明弼諧。’禹曰：‘俞，如何？’”淺言復深，略指復分。吳曰：謂淺略之指，因問難復分明。蓋起問難此（●）說，“此”字無所指，當作“●”。蓋初誤為“比”，傳寫妄作“此”也。廣雅釋詁云：“詮、●，具也?！弊謴摹把浴?，謂言之備具也?！啊裾f”，猶淮南子之“詮言”。其要略云：“詮言者，所以譬類人事之指，解喻治亂之體，差擇微言之眇，詮以至理之文，而補縫過失之闕者也。”（高誘訓“詮”為“就”，非。）是其義。激而深切，觸而著明也。
孔子笑子游之弦歌，周禮小師注：“弦，謂琴瑟也。歌，謂依詠聲也?！笔酚浀茏觽鳎骸把再龋瑓侨?，字子游?！奔艺Z弟子解云：“魯人?！彼麟[從史公說。子游引前言以距孔子。論語陽貨篇：‘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弊越癜刚撜Z之文，孔子之言，多若笑弦歌之辭，弟子寡若子游之難，故孔子之言遂結(jié)不解。以七十子不能難，世之儒生，不能實道是非也。宋本、朱校元本，“不”在“實”字下。
凡學問之法，不為無才，盼遂案：“為”當作“畏”，音近而訛。難于距師，核道實義，證定是非也。問難之道，非必對圣人及生時也。廣雅釋詁三：“對，當也。”世之解說說人者，“說人”二字疑衍。非必須圣人教告乃敢言也。茍有不曉解之問，茍，誠也。迢（追）難孔子，宋、元本“迢”作“追”，朱校同，是也。何傷于義？盼遂案：“迢”字元本作“追”，是也。坊本又改為“造”。誠有傳圣業(yè)之知，伐孔子之說，何逆于理？謂問孔子之言?！爸^”字無取，疑涉“理”字偽衍。“問”與下句“難”字對文。難其不解之文，世間弘才大知生，能答問、解難之人，盼遂案：“生”字衍。必將賢吾世間難問之言是非?！百t”猶“善”也，言我難問孔子，來哲必將善稱之?！笆篱g”二字疑涉上文衍。“是非”二字亦誤，或有脫文。舊本段。盼遂案：“是非”二字，涉上文“證定是非”之言而衍。
孟懿子問孝，論語集解孔曰：“魯大夫仲孫何忌。懿，謚也?！碑呫潢P中金石記曰：“白水蒼頡廟碑陰列弟子姓名中，有孟孫字子嗣一人，必孟懿子何忌，其字子嗣也?！弊釉唬骸拔氵`。”“毋”，今本論語作“無”，開成石經(jīng)同。漢石經(jīng)正作“毋”。徐養(yǎng)原曰：魯讀為“毋”。樊遲御，史記弟子傳：“樊須字子遲?！编嵭唬骸褒R人。”（論語為政篇邢疏、齊乘六引史記說同。）孔子家語弟子解曰：“魯人?！弊痈嬷唬骸懊蠈O問孝于我，我對曰：‘毋違?！狈t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备鞅静o“祭之以禮”句，崇文本有，蓋據(jù)論語增。按：孟子公孫丑篇葬魯章章旨、禮運正義引論語亦無此句，或有本然也。然下文“孔子乃言”云云，孟子滕文公上引曾子語，并有此句，茲從崇文本補。以上見論語為政篇。盼遂案：句下宜依論語補“祭之以禮”四字，方與下文三事并舉者合。
問曰：孔子之言“毋違”〔者〕，毋違（者）禮也?！罢摺弊之斣谏稀拔氵`”下，傳寫誤也。此仲任釋論之詞。下文謂孔子言“毋違”，則“毋違禮”與“毋違志”相混。又云：“使極言毋違禮，何害之有？”并承此“毋違禮”言之。若作“毋違者禮也”，則謂毋違乃為禮，殊失其義。孝子亦當先意承志，不當違親之欲?？鬃友浴拔氵`”，不言“違禮”，懿子聽孔子之言，獨不為嫌于毋違志乎？嫌，疑也。樊遲問何謂，孔子乃言“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使樊遲不問，毋違之說，遂不可知也。懿子之才，不過樊遲，故論語篇中，不見言行，樊遲不曉，懿子必能曉哉？
孟武伯問孝，論語為政篇集解馬曰：“武伯，懿子之子仲孫彘。武，謚也?！弊釉唬骸案改福ㄆ浼仓畱n。”武伯善憂父母，故曰：“唯其疾之憂”。其，父母也?！爸豹q“則”也?；茨险f林訓：“憂父之疾者子，治之者醫(yī)?！备咦ⅲ骸罢撜Z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故曰：‘憂之者子?！迸c仲任說同。集解馬曰：“言孝子不妄為非，唯有疾病，然后使父母之憂耳?！逼淞x獨異。潘維城曰：“孝經(jīng)紀孝行章：‘孝子之事其親也，病則致其憂?！c王、高說合。馬以為父母憂子，未知何據(jù)?！标傲战?jīng)義雜記五亦以王、高二氏說文順義洽。武伯憂親，懿子違禮。攻其短，答武伯云“父母，唯其疾之憂”，對懿子亦宜言“唯水火之變乃違禮”。周公告小才敕，大材略。（子游之）〔樊遲〕，大材也，孫曰：孟懿子問孝，與子游不相涉也。且此節(jié)并以懿子、樊遲對言，此處忽及子游，無所取義?？鬃痈娣t以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是告之敕也。對孟懿子以“毋違”二字，是告之略也。此為仲任立說之意。“子游”當作“樊遲”，蓋涉上節(jié)“子游弦歌”而誤。又按“子游之大材也”句，元本無“之”字，是也。當刪?？鬃痈嬷罚卉沧?，小才也，告之反略，違周公之志。攻懿子之短，失道理之宜，弟子不難，何哉！
如以懿子權尊，不敢極言，則其對武伯，亦宜但言“毋憂”而已。俱孟氏子也，“俱”，舊誤“但”，元、程、何本同。今據(jù)王本、崇文本正。盼遂案：“但”當為“俱”，涉上下多但字而訛。懿子、武伯俱出孟氏，坊本已改作“俱”。權尊鈞同，敕武伯而略懿子，“敕”，舊誤“形”，今據(jù)元、王、崇文本正。未曉其故也。使孔子對懿子極言毋違禮，何害之有？專魯莫過季氏，譏八佾之舞庭，論語八佾篇：“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集解馬曰：“佾，列也。天子八佾，八八六十四人也。魯以周公故，受王者禮樂，有八佾之舞。今季桓子僭于其家廟舞之，故孔子譏之也?！睗h書劉向傳向上封事、呂氏春秋察微篇高注，并謂季平子事，與馬說異。刺太山之旅祭，論語八佾篇：“季氏旅于泰山，子謂冉有曰：‘汝不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集解馬曰：“旅，祭名也。禮諸侯祭山川，在其封內(nèi)者也。今陪臣祭泰山，非禮也?！辈粦旨臼显觯ㄔ鳎┮夭浑[諱之害，“增”當作“憎”，形之訛也。廣雅釋詁三：“憎，惡也?！币?，亦惡也。方言：“●，惡也?！庇衿骸啊瘢ㄒ病?。是“悒”有惡義。“邑”與“悒”同。獨畏答懿子極言之罪，何哉？且問孝者非一，皆有御者，對懿子言，不但心服臆肯，故告樊遲。此文與上義不相屬，疑有脫誤。舊本段。
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居”，今本論語作“處”。鹽鐵論褒賢篇、后漢書陳蕃傳蕃上疏、呂氏春秋有度篇高注、后刺孟篇引論語并作“居”。漢書敘傳幽通賦云：“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惡而不避。”潛夫論務本篇：“凍餒之所在，民不得不去；溫飽之所在，民不得不居。”抱樸子博喻篇：“不以其道，則富貴不足居。”并用論語文。蓋論語古本作“居?！必毰c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睍S夜話謂當“不以其道”句絕。畢沅亦謂古讀皆如是。按下文“顧當言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則不去也”，是“得之”屬上讀。文見論語里仁篇。此言人當由道義得，不當茍取也；盼遂案：“得”下當有“富貴”二字。下文皆言得富貴。當守節(jié)安貧，不當妄去也。盼遂案：“貧”下脫“賤”字。
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貴，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貧賤，如何？集解曰：“君子履道而反貧賤，此則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也?！绷x本可通。富貴顧可去，“顧”讀“固”。去貧賤何之？之，往也。去貧賤，得富貴也；不得富貴，不去貧賤。如謂得富貴不以其道，則不去貧賤邪？則所得富貴，不得貧賤也。貧賤何故當言“得之”？顧當言“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則不去也”。當言“去”，不當言“得”?！暗谩闭?，施于得之也。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獨富貴當言“得”耳。何者？得富貴，乃去貧賤也。
是則以道“去”貧賤如何？“是”猶“寔”也。脩身行道，仕得爵祿富貴，得爵祿富貴，則去貧賤矣。不以其道“去”貧賤如何？毒苦貧賤，“毒苦”猶“疾惡”也。起為奸盜，積聚貨財，擅相官秩，孫曰：“擅相官秩”，義不可通，“相”蓋“于”字草書之訛。意謂盜賊積聚貨財，超于官秩也。古籍“相”、“于”二字屢訛。暉按：孫說非也。財超于官秩，義非此文所取?！吧孟喙僦取保鞑灰云涞廊ヘ氋v也。擅，專也。言專相爵秩。后漢書楚王英傳：“英招聚奸猾，造作圖書，擅相官秩，置諸侯王公二千石?！迸嗡彀福簩O人和曰：“‘擅相官秩’，義不可通。‘相’蓋‘于’字草書之訛。意謂盜賊積聚貨財，超于官秩也。古籍‘相’‘于’二字屢訛。本書談天篇云：‘禹本紀言河出昆侖，其高三千五百余里，日月所于辟隱為光明也。’史記及玉海二十所引‘于’并作‘相’?；茨献拥缿疲骸似溆隈R非臣之下也?！裰距S正傳注引‘于馬’作‘相馬’。并‘相’、‘于’二字互誤之證。”是為不以其道。
七十子既不問，世之學者亦不知難，使此言意〔結(jié)〕不解，而文不分，“意”下脫“結(jié)”字，上文“弟子寡若子游之難，故孔子之言遂結(jié)不解”，下文“使此言意結(jié)”，并可證。是謂孔子不能吐辭也；“是”猶“寔”也?；蛞源司鋵偕蠟榱x，則兩“使此言”句重復。使此言意結(jié)，文又不解，是孔子相示未形（敕）悉也?！靶巍碑斪鳌半贰保Ｒ娗?。弟子不問，世俗不難，何哉？舊本段。
孔子曰：“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論語公冶長篇集解引孔安國注曰：“公冶長，弟子，魯人也。姓公冶，名長?？w，黑索也。紲，攣也。所以拘罪人。”史記弟子傳云：“字子長?！奔艺Z弟子解同。索隱引范寧曰：“字子芝?！保ㄕ撜Z皇疏引作“名芝，字子長。”）白水碑云：“字子之。”梁玉繩曰：“‘之’‘芝’古同。”又按：孔注云：“魯人?！奔艺Z同。史記云：“齊人。”是也。潘維城曰：“后漢書郡國志瑯邪國姑幕縣注引博物志曰：‘淮水入城東南五里有公冶長墓?！瘽h書地理志瑯邪郡姑幕注：‘或曰薄姑。’應劭曰：‘左氏傳曰薄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艘讯陚魑?。今本作‘蒲姑’?！选ⅰ 宦曋D(zhuǎn)。左昭九年傳正義引服虔曰：‘蒲姑，齊也。’長墓在齊地，則當為齊人?！庇终撜Z皇疏引論釋、繹史九五引留青日札謂長系縲紲，因識鳥語，殊難憑信。
問曰：孔子妻公冶長者，何據(jù)見哉？據(jù)年三十可妻邪？周禮地官媒氏：“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币娖湫匈t可妻也？如據(jù)其年三十，不宜稱在縲紲；如見其行賢，亦不宜稱在縲紲。何則？諸入孔子門者，皆有善行，故稱備徒役。徒役，如樊遲御、冉子仆是也。徒役之中，無妻則妻之耳，不須稱也。如徒役之中多無妻，公冶長尤賢，故獨妻之，則其稱之，宜列其行，不宜言其在縲紲也。何則？世間彊受非辜者多，通津本“辜”從“羊”，下同。非也。說文：“從‘辛’，‘古’聲。”未必盡賢人也。恒人見枉，眾多非一。必以非辜為孔子所妻，則是孔子不妻賢，妻冤也。案孔子之稱公冶長，有非辜之言，無行能之文。晉語注：“能，才也?！睂嵅毁t，孔子妻之，非也；實賢，孔子稱之不具，亦非也。誠似妻南容云：“國有道不廢，國無道免于刑戮?！币娬撜Z公冶長篇?？鬃右云湫种悠拗！皣弊鳌鞍睢薄窃唬赫撜Z非經(jīng)，王氏避漢諱改。又四諱篇：“開予足，開予手。”亦避漢諱改“啟”為“開”。集解王注：“南容，弟子，南宮絳，魯人也，字子容。不廢，言見任用也?！笔酚浀茏觽髦^即南宮括。家語弟子解“絳”作“韜”。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詁曰：“南宮括，字子容，亦名韜?！碧垂嵶⒁阅先菁茨蠈m閱、南宮敬叔，論語皇疏、邢疏、史記索隱因之，非也。四書剩言、讀史訂疑、群經(jīng)識小、論語古注集箋并辯其妄。具稱之矣。舊本段。
子謂子貢曰：“汝與回也孰愈？”集解孔曰：“愈：猶勝也?！痹唬骸百n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汝俱不如也?！睂O曰：論語公冶長篇作“吾與女弗如也”，無“俱”字。釋文云：“‘吾與爾’，本或作‘女’，音‘汝’。”考何氏集解引包曰：“既然子貢不如，復云吾與汝俱不如者，蓋欲以慰子貢也?！焙鬂h書李注引論語云：“吾與女俱不如也。”并與仲任合。魏志夏侯淵傳云：“仲尼有言，吾與爾不如也?！弊鳌盃枴?，又與釋文合。蓋古、齊、魯之異也。暉按：后漢書李注，見橋玄傳。又按世說新語上之上注引鄭玄別傳曰：“玄從馬融學，季長謂盧子干曰：‘吾與女皆不如也?！毙绿茣⒂褌鳎骸叭尉闯伎桃鈴膶W，任處權見其文，嘆曰：‘孔子稱顏回之賢，以為弗如。吾非古人，然則此兒，信不可及?！笔且嘁钥鬃幼灾^不如顏淵。則唐以前所見論語仍有“俱”字者?？己侮瘫?，必原有“俱”字，今本脫耳。不然，引包氏解與正文不符，無是理也。又顧歡說：“判之以弗如，同之以吾與汝?！毖晕遗c爾俱明汝不如。則其所見本，必亦有“俱”字也。秦道賓曰：“與，許也。仲尼許子貢之不如也?！保ɑ适枰?。）此則本無“俱”字，與夏侯淵傳引同。蓋即古、齊、魯之異。潘維城曰：“包氏今文家?！卑福褐偃味鄰聂斦摗Ｈ粍t有“俱”字者，其魯論歟？是賢顏淵，試以問子貢也。
問曰：孔子所以教者，禮讓也。論語里仁篇：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子路為國以禮，其言不讓，孔子非之。論語先進篇：“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釉唬骸疄閲远Y，其言不讓。’”集解包曰：“為國以禮，禮道貴讓，子路言不讓?！卑创宋乃浦^子路能以禮治國，特其言不讓。盼遂案：此二語不安。子路之言不讓，孔子以“為國以禮”折之，非子路能為國以禮也。仲任誤會此經(jīng)。使子貢實愈顏淵，孔子問之，猶曰不如；使實不及，亦曰不如。非失對欺師，禮讓之言，宜謙卑也。今孔子出言，欲何趣哉？“趣”謂“意所向”也。使孔子知顏淵愈子貢，則不須問子貢；使孔子實不知，以問子貢，子貢謙讓，亦不能知。猶言亦未可知。使孔子徒欲表善顏淵，稱顏淵賢，門人莫及，言可直譽之。于名多矣，何須問于子貢？子曰：“賢哉回也！”見論語雍也篇。又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見為政篇。言無所疑問，默而識之。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币娪阂财?。集注：“言無私欲?！比陆灾狈Q，不以他人激，至是一章，獨以子貢激之，何哉？
或曰：“欲抑子貢也。當此之時，子貢之名，凌顏淵之上，孔子恐子貢志驕意溢，故抑之也?！被适枰姴フf，即此義。夫名在顏淵之上，當時所為，非子貢求勝之也。實子貢之知何如哉？使顏淵才在己上，己自服之，不須抑也；使子貢不能自知，孔子雖言，將謂孔子徒欲抑己。由此言之，問與不問，無能抑揚。舊本段。
宰我晝寢，今本論語作“宰予”。史記弟子傳作“宰我”，同此。群經(jīng)義證曰：“記諸賢例舉其字，當依古本作‘宰我’?！弊釉唬骸靶嗄静豢傻褚玻S土之墻不可杇也。古本論語“杇”作“圬”。此后人妄改。于予，予何誅？”下“予”作“與”，屬上讀。釋文曰：“與，語辭。”與此異?？自唬骸罢D，責也?！蔽囊娬撜Z公冶長篇。是惡宰予之晝寢。
問曰：晝寢之惡也，小惡也；朽木、糞土，敗毀不可復成之物，大惡也。責小過以大惡，安能服人？使宰我性不善，如朽木、糞土，不宜得入孔子之門，序在四科之列；后漢書鄭玄曰：“仲尼之門，考以四科。”謂德行、言語、政事、文學也。宰我列于言語，見論語先進篇。使性善，孔子惡之，惡之太甚，過也。盼遂案：“惡之”二字誤重?！叭酥蝗剩仓焉?，亂也?！奔玻瑦阂病Ｕ撜Z泰伯篇孔子之詞。孔子疾宰予，可謂甚矣。
使下愚之人，涉耐罪之獄，后漢書光武紀下注：“耐，輕刑之名?！币凉h書音義曰：“一歲刑為罰作，二歲刑已上為耐?！笔酚浕茨贤醢矀骷鈶吭唬骸拜p罪不至于髡，完其耏鬢，故曰耏。古‘耏’字從‘彡’，發(fā)膚之意。”盼遂案：下“之”字涉本文多“之”字而衍。吏令以大辟之罪，白虎通五刑篇：“大辟謂死也?！北卦┒剐?？將服而自咎也？“將”猶“抑”也。使宰我愚，則與涉耐罪之人同志；使宰我賢，知孔子責人（之），孫曰：“人”當作“之”，字之誤也。（本書“人”、“之”二字多互誤，散見各條，不復舉。）幾微自改矣。明文以識之，流言以過之，以其言示端而己自改。自改不在言之輕重，在宰予能更與否。
春秋之義，采毫毛之善，貶纖介之惡。見說苑至公篇。褒毫毛以巨大，以巨大貶纖介，觀春秋之義，肯是之乎？不是，則宰我不受；不受，則孔子之言棄矣。圣人之言，與文相副，言出于口，文立于策，俱發(fā)于心，其實一也?？鬃幼鞔呵铮毁H小以大，其非宰予也，以大惡細，文語相違，服人如何？
子曰：“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于予，予改是?！闭撜Z公冶長篇下“予”作“與”。蓋起宰予晝寢，更知人之術也。
問曰：人之晝寢，安足以毀行？毀行之人，晝夜不臥，安足以成善？以晝寢而觀人善惡，能得其實乎？案宰予在孔子之門，序于四科，列在賜上。論語先進篇曰：“言語：宰我、子貢?！惫试啤霸谫n上”。如性情怠，不可雕琢，何以致此？使宰我以晝寢自致此，才復過人遠矣。如未成就，自謂已足，不能自知，知不明耳，非行惡也。曉敕而已，無為改術也。如自知未足，倦極晝寢，是精神索也。索，盡也。精神索，至于死亡，豈徒寢哉？
且論人之法，取其行則棄其言，取其言則棄其行。今宰予雖無力行，“力”，宋本作“助”，朱校元本同。疑當作“德行”。有言語。用言，令行缺，有一概矣。今孔子起宰予晝寢，聽其言，觀其行，言行相應，則謂之賢，是孔子備取人也?！拔闱髠溆谝蝗恕敝x何所施？“毋求備于一人”，論語微子篇周公告伯禽語。舊本段。
子張問：當從論語補“曰”字?！傲钜游娜藶榱钜?，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論語為政篇集解鄭曰：“子張姓顓孫，名師?！笔酚浀茏觽?、家語弟子解云：“陳人。”公冶長篇集解孔曰：“令尹子文，楚大夫，姓斗，名●，字于菟?！背Z載斗且曰：“斗子文三舍令尹，無一身之積?！蓖醴麧摲蛘摱衾唬骸俺纷游娜秊榱钜叙嚿?。”是斗●于菟有三為三已令尹之事。閻氏四書釋地又續(xù)曰：“斗●于菟為令尹，始自莊三十年丁巳，代子元，終于僖二十三年甲申，子玉代。凡二十八年。其間有二仕二已之事，傳文不備，楚世家亦未載?！鼻f子田子方篇、荀子堯問篇、呂氏春秋知分篇、史記循吏傳、鄒陽傳陽上書，并以為孫叔敖事。自高誘疑之，王應麟辨之，后儒多不從其說。子曰：“忠矣?！痹唬骸叭室雍酰俊痹唬骸拔粗?，焉得仁？”論語公冶長篇文。子文曾舉楚子玉代己位而伐宋，以百乘敗而喪其眾，左僖二十三年傳：“子玉伐陳，子文以為之功，使為令尹。”又僖二十八年，楚子使子玉去宋，無從晉師。子玉請戰(zhàn)，王怒，少與之師，敗于城濮。不知如此，安得為仁？“知”讀為“智”，鄭玄、（釋文。）李充、（皇疏。）中論智行篇、漢書古今人表序并同。臧氏經(jīng)義雜記曰：“此魯論也?！苯?jīng)傳考證曰：“意必夏侯、蕭、韋諸家相傳之說，而王充述之也?！睍煱矗骸叭省睘榭鬃诱軐W中心，故不智不能為仁。大戴禮四代篇曰：“知，仁之實也?！笔瞧淞x也。非若狹義之“仁者愛人”。故子張問仁，孔子答以能行恭、寬、信、敏、惠于天下則為仁。（陽貨篇。）敏則有功，義即智也。仲任曰：“智與仁，不相干也。”李充曰：“子玉之敗，子文之舉，舉以敗國，不可謂智；賊夫人之子，不可謂仁?！敝姓撝切衅骸盎蛟唬骸粍t仲尼曰未知，焉得仁。乃高仁邪？何謂也？’對曰：‘仁，固大也，然則仲尼亦有所激，然非專小智之謂也。若有人相語曰：彼尚無有一智也，安得乃知為仁乎？’”并以“仁”、“智”分開，而知為仁之實之義湣矣。蓋漢人只傳其讀，而孔子所說“仁”字之義久不明，故仲任有此難也。至集解孔曰：“但聞其忠事，未知其仁也?！眲t“知” 讀如字。蓋魏、晉人觀仲任此難，因信孔子言果相違，乃更其讀以彌縫之，其實誣也。說者謂孔注出自魏、晉，信然。
問曰：子文舉子玉，不知人也。智與仁，不相干也。有不知之性，何妨為仁之行？五常之道，仁、義、禮、智、信也。五者各別，不相須而成，故有智人，有仁人者；有禮人，有義人者。人有信者未必智，智者未必仁，仁者未必禮，禮者未必義。子文智蔽于子玉，其仁何毀？謂仁，焉得不可？
且忠者，厚也。厚人，仁矣?？鬃釉唬骸坝^過，斯知仁矣?！币娬撜Z里仁篇。君子過于愛，小人過于忍，故觀其過，知其仁否。漢書外戚傳燕王上書、后漢書吳佑傳載孫性語、南齊書張岱傳載宋孝武語、皇疏引殷仲堪說，并與仲任義同。蓋漢儒舊說。集解引孔注，以“仁”字指觀過者言，非也。子文有仁之實矣。子文過于愛子玉，故曰“有仁之實”?？鬃又^忠非仁，是謂父母非二親，配匹非夫婦也。白虎通爵篇：“匹，偶也，與其妻為偶?！睆V韻五質(zhì)曰：“匹，俗作疋。”黃、錢、王本作“匹”。宋本、崇文本段，今從之。
哀公問：“弟子孰謂好學？”“謂”，各本同，崇文本作“為”，與論語合，字通?？鬃訉υ唬骸坝蓄伝卣撸撜Z有“好學”二字。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見論語雍也篇。
夫顏淵所以死者，審何用哉？言實何因也。令自以短命，猶伯牛之有疾也。注見命義篇。人生受命，皆〔當〕全（當）潔，當作“皆當全潔”，與下“皆當受天長命”語氣相貫。今有惡疾，故曰“無命”。論語雍也篇：“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zhí)其手，曰：‘亡之命矣夫！’”“亡”讀有無之“無”。“之”，其也。見經(jīng)傳釋詞。言“無其命矣夫”。漢書宣元六王傳成帝詔曰：“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師古注引論語，并云：“蔑，無也。言命之所遭，無有善惡。”（按：“蔑，無也?！币娦栄?。其云“言命之所遭，無有善惡”，殊失其義。）新序作“末之命矣夫”，末亦無也。是漢儒舊說，仲任從之。論語后錄、桂馥札樸并讀“蔑”為“滅”，則義反迂曲。何義門讀書記雖讀“蔑”作“無”，然云：“無之者，言無可以致此疾之道。”蓋沿孔注之誤，以“亡之”二字句絕。凌曙群書答問曰：“漢人讀作有無之無，今注乃讀作存亡之亡?！币宋募俺傻墼t證之，是也?？鬃ⅰ巴觥睘椤皢省?，武億群經(jīng)義證曰：“視疾即決其喪，必致舉室惶駭，甚非慰問所宜。依情度之，必不謂然?！贝丝鬃⒅蛔阈?。人生皆當受天長命，今得“短命”，亦宜曰“無命”。如天〔命〕有短長，吳曰：“天”下當脫“命”字，尋上下文義自明。則亦有善惡矣。盼遂案：“天”當為“命”字之誤，此承上文長命、短命為言。言顏淵“短命”，則宜言伯?！皭好?；言伯牛“無命”，則宜言顏淵“無命”。一死一病，顏淵死。伯牛病。皆痛云命，所稟不異，文語不同，未曉其故也。舊本段。
哀公問孔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今也則亡。不遷怒，不貳過。”注見上。再引之者，疑孔子舉“不遷怒，不貳過”，非哀公所問者。何也？曰：“并攻哀公之性遷怒貳過故也。因其問，則并以對之，兼以攻上之短，不犯其罰?！被适柙唬骸皩W至庶幾，其美非一。今獨舉怒、過二條者，為當時哀公濫怒貳過，欲因答寄箴者也?！毙鲜枰徽f同。疑仲任引當時論語說也。
問曰：康子亦問好學，孔子亦對之以顏淵。論語先進篇：“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鬃訉υ唬骸蓄伝卣吆脤W，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奔饪自唬骸凹究底?，魯卿季孫肥?！笨底右嘤卸蹋尾徊σ怨タ底?？皇疏曰：“此與哀公問同，而答異者，舊有二通。一云：緣哀公有遷怒貳過之事，故孔子因答以箴之也?？底訜o此事，故不煩言也。又一云：哀公是君之尊，故須具答；而康子是臣為卑，故略以相酬也?！笨底臃鞘ト艘?，操行猶有所失。成事：注書虛篇?？底踊急I，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見論語顏淵篇。由此言之，康子以欲為短也，不攻，何哉？從崇文本段。
孔子見南子，呂氏春秋貴因篇：“孔子道彌子瑕見厘夫人?！备咦ⅲ骸盎蛟评鍨槟献又u。然據(jù)其行，不可謚為厘?！闭撜Z后錄謂即南子，“厘”為“靈”之訛。淮南泰族篇：“孔子欲行王道，因衛(wèi)夫人?！弊ⅲ骸靶l(wèi)靈公夫人南子也?！丙}鐵論論儒篇：“孔子適衛(wèi)，因嬖臣彌子瑕以見衛(wèi)夫人，子路不說?！笔酚浛鬃邮兰乙噍d此事。集解孔曰：“等以為南子者，衛(wèi)靈公夫人也?？鬃右娭蛞哉f靈公，使行治也。”是漢儒并不疑此事。后人為圣諱者，多辯其妄?？讌沧又^：“禮大享，夫人遇焉。衛(wèi)君夫人享夫子?！弊勇凡粣偂Ｗ釉唬骸坝杷烧?，天厭之！天厭之！”見論語雍也篇。“所”猶“若”也?！氨伞毕屡f校曰：一作“否”。孫曰：舊校非也。仲任所引為魯論。古論作“不”，通作“否”。魯論作“鄙”，訓鄙為陋，厭為壓迫，蓋皆夏侯建、張禹諸儒舊說，而仲任用之。此乃淺人據(jù)論語所校，原文不作“否”也。暉按：孫說是也。宋本、朱校元本并無“一作否”三字注，則此明人之妄也。南子，衛(wèi)靈公夫人也，聘孔子，蓋據(jù)孔子世家云“聘”。子路不說，謂孔子淫亂也?？鬃咏庵唬骸拔宜鶠楸陕撸靺挌⑽?！”至誠自誓，不負子路也。
問曰：孔子自解，安能解乎？使世人有鄙陋之行，天曾厭殺之，可引以誓。子路聞之，可信以解。今未曾有為天所厭者也，曰“天厭之”，子路肯信之乎？行事：注書虛篇。雷擊殺人，水火燒溺人，墻屋壓填人。如曰“雷擊殺我，水火燒溺我，墻屋壓填我”，子路頗信之。今引未曾有之禍，以自誓于子路，子路安肯（曉）解而信之？“曉”字傳寫誤增。解，釋也，謂釋嫌。上下文諸“解”字并同。此著一“曉”字，則失其義。行事：適有臥厭不悟者，謂此為天所厭邪？案諸臥厭不悟者，未皆為鄙陋也。子路入道雖淺，論語先進篇：“由也升堂，未入于室?！惫试啤叭氲罍\”。猶知事之實。事非實，孔子以誓，子路必不解矣。
孔子稱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弊酉恼Z。說見命祿篇。若此者，人之死生，自有長短，不在操行善惡也。成事：注書虛篇。顏淵蚤死，孔子謂之短命。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必有邪行也?！氨亍鄙袭斢小拔础弊帧Ｅ嗡彀福骸氨亍鄙袭斢小胺恰弊?。子路入道雖淺，聞孔子之言，知死生之實。孔子誓以“予所鄙者，天厭之”，獨不為子路言：“為”，疑“畏”聲誤。設子路出此難，故曰“獨不畏”?！胺蜃游┟串斔?，“惟”，宋本作“雖”。朱校元本同。字通。天安得厭殺之乎？”若此，誓子路以“天厭之”，終不見信。不見信，則孔子自解，終不解也。
尚書曰：“毋若丹朱敖，惟慢游是好。”見偽孔本益稷篇。說文●部引虞書“敖”作“奡”，云：“嫚也?！毙戾|曰：今文尚書作“傲”。段玉裁曰：天寶以前只作“敖”。困學紀聞二、孔廣森經(jīng)學卮言、孫志祖讀書脞錄并以“敖”為論語憲問篇“奡蕩舟”之“奡”。吳汝綸以“朱敖”連讀，謂即莊子“胥敖”，疑并未是也。謂帝舜敕禹毋子（予）不肖子也。孫曰：“毋子不肖子”當作“毋私不肖子”。下文云：“恐禹私其子?！庇衷疲骸安桓宜讲恍ぷ??！辈⑴c此文相應。暉按：“子”當作“予”，讀作“與”?！拔阌璨恍ぷ印?，謂毋以天下予不肖子也。故下文曰：“重天命，恐禹私其子?！彼伪咀鳌坝琛?，路史后紀十二注引作“與”。是其證。史記夏本紀、漢書楚元王傳劉向上奏、后漢書梁冀傳袁著上書，并謂舜戒禹之詞，與仲任義同，蓋今古文說無異也。（此從孫星衍說。段玉裁謂今文說。）偽孔傳以為禹戒舜，劉奉世據(jù)之以規(guī)劉向，路史注以正仲任，并沿偽孔而誤，不知“毋若”上脫去“帝曰”二字耳。（此從江氏、孫氏、皮氏說。段氏謂今文經(jīng)亦無，今文說謂當有之。）皮錫瑞曰：“孟子云啟賢，論衡以為不肖者，啟淫溢康樂，見墨子、離騷、天問、山海經(jīng)，蓋啟亦有慢游之好，故一傳而太康失國。孟子云賢者，為后世立教耳。今文家以為不肖，當?shù)闷鋵?。詳見五子之歌、書序考?！敝靥烀?，“重”上路史注引有“舜”字?？钟硭狡渥?，故引丹朱以敕戒之。禹曰：“予娶，若時辛壬；癸甲開呱呱而泣，予弗子。”益稷篇作“用殄厥世，予創(chuàng)若時，娶于涂山，辛壬癸甲”云云。段玉裁曰：“史記夏本紀以‘予不能順是’釋‘予創(chuàng)若時’，系諸帝語，而論衡則‘若時’二字在‘予娶’之下，為禹語，疑有舛誤?！睂O星衍曰：“予創(chuàng)若時”，史遷為舜言，說為“予不能順是”。仲任作禹言，疑今文也。以“創(chuàng)”為“娶”，無文證之。蓋“創(chuàng)”同“□”，廣雅釋詁云：“始也?！笔鍪既⑷魰r。皮錫瑞曰：以“創(chuàng)”為“娶”，無文可證?！坝枞⑷魰r”，義不可通。又無“涂山”二字，則“予娶若時辛壬癸甲”文不相承。疑論衡“予娶若時”四字，本當作“予娶涂山”，與說文引虞書“予娶嵞山”相同。蓋今文尚書與古文尚書不異。偽孔妄改經(jīng)文為“娶于涂山”，以舜言并為禹言，刪去“ 帝曰”、“禹曰”四字，后人遂據(jù)妄改之經(jīng)文，改論衡為“予娶若時”，（劉逢祿、鄒漢勛皆云當是“涂山”二字之誤。）其義遂不可通。今據(jù)史記云“予辛壬娶涂山”，以訂正論衡“予娶若時”之偽。又據(jù)史記、論衡皆曰“予娶”，可見說文并非脫誤。亦可見今古文本無不合，非必今文作“予娶若時”，屬下讀為禹言也。暉按：此文當讀作“予娶，若時辛壬”句，“癸甲開呱呱而泣”句。段、孫誤以“予娶若時”句絕，以當經(jīng)文“予創(chuàng)若時”，固非。皮氏以“予娶若時”為“予娶涂山”之誤，又以“辛壬癸甲”句絕，亦非。史記云：“禹曰：予辛壬娶涂山，癸甲生啟?！眲t知經(jīng)文原作：“予娶涂山，若時辛壬，（句。）癸甲啟呱呱而泣?！薄坝栊寥扇⑼可健?，即釋經(jīng)文“予娶涂山，若時辛壬”。“若”，詞之“惟”也?！肮锛咨鷨ⅰ保瘁尅肮锛讍⑦蛇啥?。史公以義訓讀之。若經(jīng)文原以“辛壬癸甲”句，則史公不得以此四字析屬兩句也。仲任引經(jīng)，“予娶”下省“涂山”二字。知者，史公云“予辛壬娶涂山”，說文屾部引虞書“予娶嵞山”，可證。知經(jīng)文“辛壬”上有“若時”二字者，偽孔本作“用殄厥世，予創(chuàng)若時。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妄刪“帝曰”、“禹曰 ”字，并禹言為舜言，則“予創(chuàng)若時”下，即接“予娶涂山，若時辛壬”，嫌“若時”二字重復，則妄刪“若時”二字，改作“辛壬癸甲”句絕。偽孔以“予娶涂山”直接“予創(chuàng)若時”，嫌“予”字重疊，遂改為“娶于涂山”。（此用江聲說。）正其比。陳喬樅以史記為有訛誤，據(jù)集解、正義因偽孔傳為說，認史記原文當讀作“予娶涂山，辛壬癸甲”為句，“生子予不子”為句。裴骃、張守節(jié)昧于家法，援引失當，注義多與正文相違，而陳氏據(jù)之，以疑史記正文，何也？至疑以辛壬娶妻，經(jīng)二日生子，不經(jīng)之甚。則先儒帝王感生之說，履大人跡，吞燕卵，又何以言之？謂其怪誕不經(jīng)則可，據(jù)之以定典籍之偽則非。白虎通姓名篇曰：“人生所以泣何？一干而分，得氣異息，故泣，重離母之義也。尚書曰：‘啟呱呱而泣?！眲t班固以“呱呱而泣”為出生墮地而泣也，與史公訓“啟呱呱而泣”為“生啟”義合。據(jù)此，可知史記“癸甲生啟”不誤，更可證經(jīng)文當讀作“癸甲啟呱呱而泣”。班引經(jīng)省“癸甲”二字耳。（吳越春秋無余外傳曰：“啟生不見父，晝夜呱呱啼泣。”則與班氏出生墮地而泣，重離母之義之說不同，蓋亦嫌辛壬娶妻，癸甲生子為不經(jīng)，而妄改其義。）楚詞天問王注：“禹以辛酉日娶，甲子日去而有啟?！鄙w其讀與史公、班固同。孟子滕文公上趙注引書曰：“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薄靶寥伞倍郑笕送?，原作“癸甲啟呱呱而泣”。知者，相承舊讀以“辛壬癸甲”屬上“娶于涂山”為義，謂禹與妻同居，自辛至甲四日也。未有以“辛壬癸甲”屬“啟呱呱而泣”為義。蓋后人未知漢儒原以“癸甲啟呱呱而泣”為句，疑趙注脫“辛壬”二字，遂依偽孔本而妄增之。不知趙注原以“辛壬”屬上讀，“癸甲”屬下讀，與偽孔以“辛壬癸甲”屬上讀，義自不同，遂露其竄改之跡矣。說文口部：“呱呱，小兒啼聲?！薄岸豹q“然”也?！白印弊x作“字”。釋文：“子，鄭音將吏反?！绷凶訔钪炱唬骸坝砦ɑ亩韧凉Γ赢a(chǎn)弗字?！庇硌詥⑸?，己即不字愛。“開”，皮錫瑞曰：今文“啟”多作“開”。陳己行事，行事，往事也。以往推來，以見卜隱，“見”猶“顯”也。效己不敢私不肖子也?！靶А豹q“證”也。不曰“天厭之”者，知俗人誓，好引天也?？鬃訛樽勇沸兴?，“行”為“所”字訛衍。朱校元本重“行”字亦誤。盼遂案：吳承仕曰：“此句疑?！薄靶小弊稚w涉下文誤衍。不引行事，效己不鄙，而云“天厭之”，是與俗人解嫌，引天祝詛，何以異乎。舊本段。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見論語子罕篇。易坤鑿度曰：“仲尼偶筮其命，得旅，泣曰：‘天也，命也，鳳鳥不來，河無圖至，嗚呼，天命之也?！瘒@訖，而后息志?！庇滞跫问斑z記二曰：“孔子相魯之時，有神鳳游集。至哀公之末，不復來翔，故曰鳳鳥不至?！毕挛脑疲骸斑€定詩、書，望絕無冀，稱已矣夫?！笔侵偃我源搜园l(fā)于哀公十一年自衛(wèi)反魯后也。劉逢祿、吳汝綸據(jù)史記以為發(fā)于哀十四年獲麟時。夫子自傷不王也。漢書董仲舒?zhèn)鬏d仲舒曰：“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與仲任說同?；适枰妳f(xié)說，時人愿孔子王，為此言，以釋眾庶之望。又孫綽說，孔子王德光于上，將相備乎下，當世之君，咸有忌難，故稱此，以絕其疑。己王致太平，太平則鳳鳥至，河出圖矣。今不得王，故瑞應不至，悲心自傷，故曰“吾已矣夫”。
問曰：鳳鳥河圖，審何據(jù)始起？始起之時，鳥圖未至。如據(jù)太平，太平之帝，未必常致鳳鳥與河圖也。五帝三王，皆致太平，案其瑞應，不皆鳳皇為必然之瑞。于太平，鳳皇為未必然之應，孔子，圣人也，宋本“也”作“然”，屬下為文。思未必然以自傷，終不應矣。
或曰：“孔子不自傷不得王也，傷時無明王，故己不用也。鳳鳥河圖，明王之瑞也。瑞應不至，時無明王；明王不存，己遂不用矣?！毙蠒m、張栻并從此說。錢坫論語后錄據(jù)墨子謂孔子為諸侯叛周而發(fā)，疑未是。夫致瑞應，何以致之？任賢使能，治定功成。治定功成，則瑞應至矣。瑞應至后，亦不須孔子?？鬃铀纹淠┮?？不思其本，而望其末（也）；孫曰：此文不當有“也”字。蓋涉上句“何其末也”而衍。吳說同。不相其主，而名其物。相，視也?！爸鳌保?、錢、黃、崇文本作“王”。治有未定，物有不至，以至而效明王，必失之矣。孝文皇帝可謂明矣，案其本紀，見史記。不見鳳鳥與河圖。使孔子在孝文之世，猶曰 “吾已矣夫”。舊本段。
子欲居九夷，論語集解馬曰：“東方夷有九種?！被适琛⑿鲜璨嵠鋽?shù)。白虎通禮篇謂九之為言究也。德遍究，故應德而來亦九。又謂東方少陽易化，故名。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見論語子罕篇。孔子疾道不行于中國，志（恚）恨失意，孫曰：“志恨”義不可通?！爸尽蹦恕绊！敝畨淖?。故欲之九夷也。說文羊部：孔子曰：“道不行，欲之九夷?！蓖跻菥潘甲ⅲ骸白佑泳乓?，疾時之言也?！被适柚^因圣道不行于中國。并與此義同?；蛉穗y之曰：“夷狄之鄙陋無禮義，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教之，何為陋乎？論語集解馬曰：“君子所居者皆化也。”與此義同。樸學齋札記、四書考異、論語竣質(zhì)并據(jù)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有君子國，衣冠帶劍，謂“孔子乃謂東方所居，有如是之國，何可概謂其陋”。按：說文云：“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孔子欲之九夷有以也。”似亦謂孔子以九夷本君子所居之地。蓋漢人說，有與馬、王異者。
問之曰：“之”字衍。本篇文例并作“問曰”?？鬃佑乓恼?，何起乎？起道不行于中國，故欲之九夷。夫中國且不行，安能行于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闭撜Z八佾篇述孔子語?！叭簟弊鳌叭纭?。言夷狄之難，諸夏之易也。難易謂治也?；适瑁骸耙牡疑杏凶痖L，不至如我國之無君?！毙鲜瑁骸把砸牡译m有君長，而無禮義，中國雖偶無君，而禮義不廢?！毙鲜枧c仲任義同。不能行于易，能行于難乎？
且孔子云：“以君子居之者，何謂陋邪？”謂脩君子之道自容乎？楚辭九章云：“茍余心之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王注：“言我惟行正直之心，雖在僻遠之域，猶有善稱，無害疾也。故論語曰子欲居九夷?！笔菨h儒有脩身自容之說。謂以君子之道教之也？如脩君子之道茍自容，“茍”讀若論語子路篇“茍合矣”之“茍”?；适瑁骸捌?，茍且也，茍且非本意也?！毕挛闹T“茍”字義同。中國亦可，何必之夷狄？如以君子之道教之，夷狄安可教乎？禹入裸國，裸入衣出，見呂氏春秋貴因篇、淮南原道篇。御覽六九六引風俗通曰：“禹入裸國，欣起而解裳。俗說：‘禹治洪水，乃播入裸國，君子入俗，不改其恒，于是欣然而解裳也?！渌裕斞浴陨选?。裸國，今吳郡是也。被發(fā)文身，裸以為飾，蓋正朔所不及也。猥見大圣之君，悅禹文德，欣然皆著衣裳也?！币路撇煌ㄓ谝牡乙?。禹不能教裸國衣服，孔子何能使九夷為君子？
或〔曰〕：“孔子實不欲往，患道不行，動發(fā)此言?；蛉穗y之，孔子知其陋，然而猶曰‘何陋之有’者，欲遂已然，距或人之諫也?！贝艘浴盎蛟弧痹O詞，與前節(jié)“或曰孔子不自傷不得王”文例同。下文“實不欲往”云云，正一一破或言也。是其證。蓋傳寫脫去“曰”字。實不欲往，志動發(fā)言，是偽言也。君子于言，無所茍矣?？鬃訉ψ勇吩唬骸熬佑谄溲裕瑹o所茍而已矣?！币娬撜Z子路篇。如知其陋，茍欲自遂，此子路對孔子以子羔也。子路使子羔為費宰，“費”當作“郈”，說具藝增篇。子曰：“賊夫人之子?！弊勇吩唬骸坝猩琊⒀桑忻袢搜?，二句倒。正說篇引與論語合。劉寶楠曰：“人謂群有司也?！焙伪刈x書，然后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疾其便給遂己非也。見先進篇。子路知其不可，茍欲自遂，孔子惡之，比夫佞者?？鬃右嘀洳豢桑垜蛉?，孔子、子路皆以佞也?！耙浴豹q“為”也。舊本段。
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币娬撜Z先進篇?！皟|”當作“意”。說見知實篇。何謂不受命乎？說曰：“〔不〕受當富之命，“受”上脫“不”字。此承上“何謂不受命”為文。下文“孔子知己不受貴命，而謂賜不受富命”。率性篇引論語此文，釋之曰：“賜本不受天之富命?！辈⑵渥C。若作“受當富之命”，則與“賜不受命”之旨違矣。自以術知，數(shù)億中時也?！辈皇苊?，說有數(shù)通。仲任則謂不受富命，率性、知實同。說詳率性篇。
夫人富貴，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術求之不能得；盼遂案：“知術”當正為“術知”。下文“夫謂富不受命，而自知術得之”同。孟子盡心篇“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本書例作“術知”。如在人，疑有“知”字，此承上“在人知也”為文。孔子何為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注見上。夫謂富不受命，而自〔以〕知術得之，“自”下脫“以”字。此承上“自以術知”為文?！岸砸灾g得之”，與下“而自以努力求之”句法一律。貴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無不受貴命而自得貴，亦知無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貴矣，“富”字疑寫者誤增。此文以孔子不受貴命則不得貴，證子貢不受富命則不得富，不當“富貴”連言。下文“稱已矣夫，自知無貴命”，又云“孔子知己不受貴命”，正承此文言之，則此不當有“富”字，明矣。周流應聘，行說諸侯，智窮策困，還定詩、書，文選移太常博士書注引論語讖曰：“自衛(wèi)反魯，刪詩、書，修春秋?！蓖^無冀，稱“已矣夫”。即鳳鳥河圖之嘆，見上文。盼遂案：“異”為“冀”之壞字。刺孟篇“絕意無冀”，與此同例?！盁o冀”與“已矣夫”相應。自知無貴命，周流無補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貴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謂賜不受富命，而以術知得富，言行相違，未曉其故。
或曰：“欲攻子貢之短也。子貢不好道德，而徒好貨殖，故攻其短，欲令窮服而更其行節(jié)?！闭撜Z集解曰：“賜不受教命，唯財貨是殖，憶度是非，蓋美回所以厲賜也。”即此義。夫攻子貢之短，可言“賜不好道德，而貨殖焉”，何必立“不受命”，與前言“富貴在天”相違反也？舊本段。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見論語先進篇。公羊哀十四年傳何休注：“噫，咄嗟貌。”此言人將起，天與之輔；人將廢，天奪其佑?？鬃佑兴挠?，欲因而起。四友，謂顏淵、子貢、子張、子路也。尚書大傳殷傳曰：“文王有四臣，丘亦得四友焉。自吾得回也，門人加親，是非胥附邪？自吾得賜也，遠方之士日至，是非奔輳邪？自吾得師也，前有輝，后有光，是非先后邪？自吾得由也，惡言不至于門，是非御侮邪？”顏淵早夭，故曰“天喪予”。公羊何注：“天生顏淵、子路為夫子輔佐，皆死者，天將亡夫子之證?！睗h書董仲舒?zhèn)髻潱骸巴跽卟坏脛t不興，故顏淵死，孔子曰云云?！睅煿抛ⅲ骸把允漭o佐?！鼻芭紩f同。
問曰：顏淵之死，孔子不王，天奪之邪？不幸短命，自為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雖王，猶不得生。輔之于人，猶杖之扶疾也。人有病，須杖而行，如斬杖本得短，可謂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長乎？夫顏淵之短命，猶杖之短度也。
且孔子言“天喪予”者，以顏淵賢也。案賢者在世，未必為輔也。夫賢者未必為輔，猶圣人未必受命也。為帝有不圣，為輔有不賢。何則？祿命骨法，與才異也。命祿篇曰：“貴賤在命，貧富在祿?！庇纱搜灾?，顏淵生未必為輔，其死未必有喪，孔子云“天喪予”，何據(jù)見哉？
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稟性命之時，謂初稟。不使之王邪？將使之王，復中悔之也？將，抑也。如本不使之王，顏淵死，何喪？如本使之王，復中悔之，此王無骨法，便（更）宜自在天也?！氨阋恕睙o義，當作“更宜”。言骨相不王，則更當在天命。率性篇：“善則且更宜反過于往善。”此“更宜”連文之證。且本何善所見，而使之王？后何惡所聞，中悔不命？天神論議，誤不諦也？諦，明也?！耙病弊x作“邪”。天命諦，以明不使孔子王之說非。舊本段。
孔子之衛(wèi)，遇舊館人之喪，鄭玄曰：“前日君所使舍己?！比攵拗?。出，使子貢脫驂而賻之。鄭曰：“賻，助喪用也。騑馬曰驂?！弊迂曉唬骸坝陂T人之喪，未有所脫驂；脫驂于舊館，毋乃已重乎？”言比于門人恩為重。孔子曰：“予鄉(xiāng)者入而哭之，遇于一哀而出涕。遇，見也。入哭，見主人盡哀，我為出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見檀弓上、家語子貢篇?？鬃用擈壱再幣f館者，惡情不副禮也。出涕情重，故脫驂賻以稱禮也。副情而行禮，情起而恩動。盼遂案：吳承仕曰：“‘恩動’無義，‘動’當作‘效’，形近之誤。下文云‘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是其切證?！倍Y情相應，君子行之。
顏淵死，子哭之慟。釋文引鄭曰：“慟，變動容貌?！遍T人曰：“子慟矣！”“吾非斯人之慟而為？”孔子語?！拔帷鄙鲜 霸弧弊?。論語先進篇“之”下有“為”字。皇疏本句末有“慟”字。盼遂案：“吾”上宜依論語補“曰”字。夫慟，哀之至也?？揞仠Y慟者，殊之眾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無槨，說文：“槨，葬有木●也。”檀弓：“殷人棺槨?！弊ⅲ骸皹?，大也，以木為之，言槨大于棺也?！鳖伮氛堒囈詾橹畼?，孔子不予，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見論語先進篇。皇疏：“徒猶步也?！闭f文：“●，步行也。”“徒”為借字。
吊舊館，脫驂以賻，惡涕無從；哭顏淵慟，請車不與，使慟無副。豈涕與慟殊，馬與車異邪？于彼則禮情相副，于此則恩義不稱，未曉孔子為禮之意。
孔子曰：“鯉也死，曲禮下疏引異義：“許慎以為，‘鯉也死’，時實未死，假言死耳。鄭康成以論語云‘鯉也死，有棺而無槨’，是實死未葬以前也。故鄭駁許慎云：‘設言死，凡人于恩猶不然，況賢圣乎？’”據(jù)此文，仲任亦謂實死也。邢疏曰：“據(jù)其年，則顏回先伯魚卒，而此云：‘顏回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鯉也死，有棺而無槨?！炙撇~先死。”按：邢疏沿家語之誤。四書考異、孔子年譜、三余續(xù)筆并謂顏淵死于伯魚后。余詳實知篇注。有棺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币娬撜Z先進篇。對顏路語。鯉之恩深于顏淵，鯉死無槨，大夫之儀，不可徒行也。儀，威儀也。孔曰：“孔子時為大夫?！卑聪挛脑疲骸安恢嘬囈詾轷帢?，何以解于貪官好仕。”是仲任意與孔同。邢疏謂：“非在大夫位時?！滨幩滥觌y定，故不可考。鯉，子也；顏淵，他姓也。子死且不禮，況其禮他姓之人乎？
曰：“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薄霸弧鄙弦捎小盎颉弊?。此以“或曰”設詞，本篇文例可證。江熙曰：“可則與，故仍脫左驂賻舊館人；不可則距，故不許路請也?！保ɑ适枰?。）即此“實恩”之意。副情于舊館，不稱恩于子，豈以前為士，后為大夫哉？如前為士，士乘二馬；如為大夫，大夫乘三馬。此公羊說也。五經(jīng)異義：“古毛詩說云：‘天子至大夫同駕四，士駕二?！蛘f引王度記云：‘天子駕六馬，諸侯與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保〒?jù)公羊隱元年傳疏、續(xù)漢書輿服志劉昭注引。）大夫不可去車徒行，何不截賣兩馬以為槨，乘其一乎？為士時，乘二馬，截一以賻舊館，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乘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脫馬以賻舊館，未必亂制；葬子有棺無槨，廢禮傷法。孔子重賻（副）舊人之恩，“賻”當作“副”。二字聲近，又涉上文諸“賻舊館”而誤。公羊隱元年傳何注：“賻，猶助也?！敝f人之恩，文不成義。副，稱也。重稱舊人之恩。輕廢葬子之禮，此禮得于他人，制失親子也?！笆А毕率 坝凇弊?。盼遂案：“失”下應有“于”字，與上句對。然則孔子不粥車以為鯉槨，何以解于貪官好仕恐無車？而自云“云”疑為“去”之壞字?！熬託⑸硪猿扇省?，論語衛(wèi)靈公篇，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焙坞y退位以成禮？舊本段。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日知錄曰：“兵謂五兵也。”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痹唬骸氨夭坏靡讯?，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币娬撜Z顏淵篇。信最重也。
問〔曰〕：孫曰：“問”下脫“曰”字，本篇文例可證。使治國無食，民餓，棄禮義。禮義棄，信安所立？“所”猶“可”也。傳曰：“倉廩實，知禮節(jié)；衣食足，知榮辱?！币姽茏幽撩衿Ｗ屔谟杏?，爭生于不足。治期、定賢二篇于“知榮辱”下亦有此文。疑引傳書，非釋上文也?；茨淆R俗訓：“民有余即讓，不足則爭。讓則禮義生，爭則暴亂起?！绷x與此同。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時，戰(zhàn)國饑餓，易子而食□，骸而炊。戰(zhàn)國謂宋也。注福虛篇?？陴嚥皇?，不，無也。不暇顧恩義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饑餓棄信，以子為食?？鬃咏套迂暼ナ炒嫘牛绾?？夫去信存食，雖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雖欲為信，信不立矣。
子適衛(wèi)，論語后錄謂此適衛(wèi)，在哀公元年。四書考異謂在哀公三年，誤也。冉子仆。風俗通十反篇引論語亦作“冉子”。春秋繁露仁義法篇云：“孔子謂冉子，治民者，先富之而后加教?！币喾Q“冉子”。并與此合?；适璞菊鳌叭阶印薄Ｐ鲜璞咀鳌叭接小?，誤也。仆，皇疏云：“御車也?！弊釉唬骸笆釉眨 笔?，眾也。嘆衛(wèi)人民眾多。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痹唬骸凹雀灰?，又何加焉？”曰：“教之?！币娬撜Z子路篇。鹽鐵論授時篇謂教之以德，齊之以禮。語冉子先富而后教之，教子貢去食而存信，食與富何別？信與教何異？二子殊教，所尚不同，孔子為國，為，治也。意何定哉？說苑建本篇：“子貢問為政，孔子曰：‘富之。既富而教之也?！笔强鬃訃L以先富語子貢，謂其殊教，非也。一曰：劉向誤冉有為子貢。舊本段。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呂氏春秋召類篇注：“伯玉，衛(wèi)大夫蘧莊子無咎之子瑗，謚曰成子。”孔子曰：“夫子何為乎？”朱校元本無“乎”字，與論語合。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笔拐叱觯鬃釉唬骸笆购?！使乎！”見論語憲問篇。非之也。說論語者曰：“非之者，非其代人謙也。”集解陳群曰：再言“使乎”者，善之也。言使得其人。俞曰：陳說以為“善之”，陳乃魏人。而此云“非之”，是漢儒舊說也。今皆宗陳說，而漢儒舊說固不知矣。又按：“非之也”三字，即是說論語者之說。下又引說論語者云云，則申說其故也。下文云：“不明其過，而徒云使乎使乎?！庇衷疲骸翱鬃又允购?，何其約也?！庇衷疲骸笆箍鬃訛椴裰M，宜默而已。揚言曰使乎使乎，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也。出言如此，何益于諱？”然則仲任所據(jù)，自同今本止“使乎使乎”四字，無“非之也”三字。近時翟氏灝作四書考異疑其所據(jù)正文有此三字，非也。暉按：史通雜說中：“伊以敏辭辨對，可免‘使乎’之辱?！币嘁浴笆购酢睘椤胺侵敝o。
夫孔子之問使者曰：“夫子何為？”問所治為，非問操行也?！盀椤豹q“治”，常訓也。故知問所治為。如孔子之問也，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對（不）失指，孔子非之也？“不”字衍，對不失指，不得言“非之”。上文“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過而未能也’”，即此云“對失指”之意。又按：“其”下疑脫“非”字，說論語者以為非其代人謙，仲任以為孔子問所治為，使者失對，故此云：“何以知其非對失指，孔子非之也。”蓋“非”誤為“不”，字又誤倒，則義難通矣。盼遂案：“不”字衍文。下文“其非乎對失指也”一句，即申此文，亦無“不”字。
且實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謙（之）乎？〔非〕其（非乎）對失指也？“之”，宋本、朱校元本作“非”。此文當作：“非其代人謙乎，非其對失指也?！彼巍⒃尽昂醴恰倍终`倒，又衍“非乎”二字。今本則改“非”為“之”。所非猶有一實，猶，均也。不明其過，而徒云“使乎使乎”！后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為過。韓子曰：“書約則弟子辨?！薄氨妗蓖ㄗ鳌稗q”，見韓非子八說篇。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約也？
或曰：“春秋之義也，為賢者諱。谷梁成九年傳：“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鞭静褓t，故諱其使者?！狈蛴渥?，視其友，盼遂案：“友”上疑脫一“所”字。說苑雜言篇引：“孔子曰：‘不知其子，視其所友。不知其君，視其所使?！眲t此為孔子語。又案：偽孔子家語云：“不知其君視其臣，不知其子視其父?！眲t此“友”字又為“父”之誤字。欲知其君，視其所使。說苑奉使篇、談叢篇亦見此語。伯玉不賢，故所使過也。春秋之義，為賢者諱，亦貶纖介之惡。注見前。今不非而諱，貶纖介安所施哉？使孔子為伯玉諱，宜默而已。揚言曰：“使乎！使乎！”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之〕也。孫曰：“之非”當作“非之”，文誤倒也。上文云：“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又云：“何以知其對不失指，孔子非之也？”并其切證。若作“之非”，與下文義不貫矣。出言如此，何益于諱？舊本段。
佛肸召，子欲往。論語集解孔曰：“晉大夫趙簡子之邑宰也。”史記孔子世家：“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彼臅籍愒唬骸皳?jù)此，則佛肸之畔，畔趙簡子也。佛肸為范中行家邑宰，因簡子致伐，距之?！睂O詒讓亦謂范中行之黨?？鬃②w氏邑宰，誤也。見墨子非儒注。子路不說，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ⅲ骸安蝗肫潼h?！狈鹈Z以中牟畔，經(jīng)史問答曰：“中牟有二。一為晉之中牟，三卿未分晉時，已屬趙。一為鄭之中牟，三卿既分晉后，鄭附于韓，當屬韓。此為晉之中牟，與衛(wèi)接，其地當在夷儀、五鹿左右。”顧祖禹曰：“湯陰縣西五十里有中牟城；所謂河北之中牟也?？鬃邮兰宜麟[謂當在河北，近之。”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有是〔言〕也。孫曰：論語陽貨篇作“子曰：‘然，有是言也?！贝宋漠斪鳌坝惺茄砸病?，誤脫“言”字。下文云：“而曰有是言者，審有，當行之也?！笨芍摵庠谋居小把浴弊郑钱愇囊?。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考工記輪人：“輪雖敝，不甐于鑿。”先鄭注：“謂不動于鑿中。”鄭注：“甐亦敝也?！滨U人：“察其線而藏，則雖敝不甐。”注：“故書作‘鄰’。”先鄭云：“‘鄰’讀‘磨而不磷’之‘磷’，謂韋帶縫縷沒藏于韋帶中，則雖敝不傷也。”潘維城曰：“‘甐’與‘磷’通。則‘不磷’者，不動、不敝、不傷也。”淮南俶真篇：“以涅染緇，則黑于涅?！备咦ⅲ骸澳\石也?！闭撜Z集解孔注：“涅可以染皂者。”蓋即今皂礬，說文：“緇，帛黑色也。”釋名釋采帛謂緇色如黑泥。論語作“緇”，此作“淄”，孔子世家同。字通。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見論語陽貨篇。鄭玄曰：“冀往仕而得祿也。”（文選登樓賦注。）何晏曰：“匏，瓠也。言匏瓜得系一處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當東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滯一處?！迸c鄭義同。按：下文云：“自比以匏瓜者，言人當仕而食祿，我非匏瓜系而不食。”亦謂匏瓜為物，自然生長，不須飲食。以喻須食之人，自應食祿。與鄭氏義同。蓋漢儒舊說，何氏故因之。后儒則謂不食者，匏之為物，人不可食也。以喻人非匏瓜，當為世用。皇疏引舊說曰：“匏瓜，星名也。言人有才智，宜佐時理務，為人所用。豈得如瓠瓜系天而不食耶？”菣□考古錄因其說。王夫之曰：“皮堅瓤腐乃謂之匏。系謂畜而系之于蔓。不食者，人不食也?！睆堈缣赵唬骸皣Z叔向賦匏有苦葉云：于人待濟而已。言只可系腰渡水，不可食?！鼻镩峨s記同。蓋并嫌舊說?？鬃迂澋?，故正言之。子路引孔子往時所言以非孔子也。
往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諫，孔子曉之，不曰“前言戲”，若“非”而“不可行”，“若”猶“或”也?！岸豹q“與”也。“非”謂無是言。“不可行”謂前言難行。而曰“有是言”者，審有，當行之也?！安辉粓院跄ザ涣?；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難乎？“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苯庵恕苍弧场胺鹈Z未為不善，尚猶可入”，“宜”下脫“曰”字。“宜曰”與下“而曰”正反相承。今脫“曰”字，則語意不明。盼遂案：“宜”下應有“曰”字。上節(jié)云“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此當同一文法。而曰“堅，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堅白之行者，可以入之?！熬印敝校浂孜坌?？何以獨“不入”也？孔子言：“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故據(jù)以難。
孔子不飲盜泉之水，郡國志：“魯國卞縣有盜泉?！彼?jīng)洙水注：“洙水西南流，盜泉水注之。泉出卞城東北卞山之陰。”曾子不入勝母之閭，見尸子、（文選陸士衡猛虎行注、水經(jīng)洙水注。）說苑說叢篇、后漢書鐘離意傳、御覽六三引論語比考讖、劉子鄙名篇。余見道虛篇注。避惡去污，不以義，恥辱名也。“不以”疑當作“以不”。盜泉、勝母有空名，而孔、曾恥之；佛肸有惡實，而子欲往。不飲盜泉是，則欲對佛肸非矣。廣雅釋詁四：“對，向也?！薄安涣x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笨鬃诱Z，見論語述而篇。枉道食篡畔之祿，所謂浮云者，非也?！八?，宋、元本作“可”，朱校同。
或〔曰〕：“權時欲行道也。”此以“或曰”設詞，下文“即權時行道”云云，即破此說，可證。今脫“曰”字。即權時行道，子路難之，當云“行道”，不〔當〕言“食”。孫曰：“不”下脫“當”字。有權時以行道，無權時以求食?！拔嶝M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自比以匏瓜者，言人當仕而食祿。我非匏瓜系而不食，非子路也?？鬃又?，不解子路之難。解謂識也。子路難孔子，豈孔子不當仕也哉？當擇善國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瓜，孔子欲安食也。且孔子之言，何其鄙也！鄙，貪也。注本性篇。何彼（徒）仕為食哉？“彼”字未安，當為“徒”形誤。下文“孔子之仕，不為行道，徒求食也”。君子不宜言也。匏瓜系而不食，亦系而不仕等也。距子路可云：“吾豈匏瓜也哉，系而不仕也？”今吾（言）“系而不食”，“吾”當作“言”，隸書形近而誤?！翱稍葡刀皇恕保c“今言系而不食”，正反相承?？鬃又?，不為行道，徒求食也。
人之仕也，主貪祿也，禮義之言，為行道也。猶人之娶也，主為欲也，禮義之言，為供親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盼遂案：“情”當為“惰”，形之誤也。此“解惰”與上文“孔子之仕，不為行道，徒求食也”之語相承。而無依違之意，不假義理之名，是則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說孔子周流應聘不濟，閔道不行，失孔子情矣。舊本段。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弗擾字子泄。論語陽貨篇皇本作“不擾”。左氏傳、史記孔子世家、古今人表并作“不狃”。春秋名字解詁曰：“‘擾’，借字，古音‘狃’，與‘擾’同?！备_為季氏費邑宰?？鬃邮兰以疲骸凹臼鲜谷苏倏鬃印！迸c論語異。據(jù)左氏定十二年傳，弗擾帥費襲魯，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伐之。弗擾定無召孔子及孔子欲往之理。崔述洙泗考信錄以佛肸召、不狃召并為偽也。子路曰：“末如也已！“如”，論語作“之”。王本、崇文本據(jù)改，非也。爾雅“如”、“之”并訓往。集解孔曰：“無可之，則止耳?！焙伪毓绞现?？”下“之”，往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用我，論語作：“如有用我者?！贝伺c史記同。吾其為東周乎？”見論語陽貨篇。“為東周”，欲行道也。集解何曰：“興周道于東方，故曰東周也?！笨鬃邮兰遥骸翱鬃釉唬褐芪?、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鹽鐵論褒賢篇引論語亦云：“庶幾成湯、文、武之功。”并“行道”之義也。公山、佛肸俱畔者，行道于公山，求食于佛肸，孔子之言，無定趨也。趨，向也。言無定趨，則行無常務矣。周流不用，豈獨有以乎？
陽貨欲見之，不見；呼之仕，不仕，論語陽貨篇：“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鬃訒r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涂。謂孔子曰：‘日月逝矣，歲不我與?！鬃釉唬骸Z，吾將仕矣?！奔饪自唬骸瓣栘?，陽虎也。季氏家臣?！毙鲜瑁骸懊?，字貨?！焙纹淝逡玻抗?、佛肸召之，欲往，何其濁也？公山不擾與陽虎俱畔，執(zhí)季桓子，孫曰：陽虎叛，囚季桓子，據(jù)左氏傳在定公五年。至八年，陽虎敗逃。十二年，孔子為魯司寇，仲由為季氏宰，將墮費，而弗擾與叔孫輒等遂叛。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伐之。敗諸姑蔑。弗擾與輒遂奔齊。二人叛各異時，而弗擾又無囚桓子事。仲任當別有所據(jù)。又何氏集解引孔曰：“弗擾為季氏宰，與陽虎共執(zhí)季桓子，而召孔子?！必M仲任所本歟？但論語孔傳，本不可信，或即偽為孔傳者，襲論衡之說也。暉按：孔子世家云：“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陽虎為亂，遂執(zhí)季桓子，桓子詐之得脫?！贝藶橹偃嗡鶕?jù)者。然此文乃舉往事以明二人同惡，非謂以費畔時也。世家云：“定公九年，公山不狃以費畔?！币嘁詧?zhí)桓子與以費畔為兩時事。孔傳云“弗擾與陽虎共執(zhí)季桓子而召孔子”，則謂執(zhí)桓子在以費畔時也。蓋偽為孔傳者，襲論衡此文，而未審其義也。二人同惡，當作“惡同”，與下“禮等”對文。呼召禮等，獨對公山，不見陽虎，豈公山尚可，陽虎不可乎？
子路難公山之召，“召”，各本并誤作“名”，今據(jù)王、崇文本正?？鬃右私庖陨屑胺鹈Z未甚惡之狀也。
熊伯龍無何集謂論衡以“疾虛妄”為主，實與孔子稱“思無邪”同意。論衡八十三篇中，凡稱引孔、孟之言者，都四百四十余處，其宗法孔、孟甚明，以是斷言問孔、刺孟二篇為后人所妄作。按后世孔、孟一尊，仲任刺問，眾毀所集，熊氏此說，意欲曲護之耳。實則漢人眼中，孔、孟與諸子等，不得以宋、明人習氣量漢儒也。
世儒學者，好信師而是古，以為賢圣所言皆無非，專精講習，不知難問。史記五帝紀索隱：“難，猶說也?！苯鹂g鄭注：“問，問審然否也?！狈蛸t圣下筆造文，用意詳審，尚未可謂盡得實，況倉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時人不知難；或是，而意沉難見，時人不知問。案賢圣之言，上下多相違；其文，前后多相伐者，世之學者，不能知也。宋本作“不知者也”。朱校元本同。
論者皆云：“孔門之徒，七十子之才，勝今之儒?！贝搜酝病１艘娍鬃訛閹?，圣人傳道，必授異才，故謂之殊。夫古人之才，今人之才也，今謂之英杰，辨名記曰：“德過千人曰英?！保ò谆⑹ト似?、爾雅序疏引。）齊策高注：“才勝萬人曰英。”文子、（后漢書崔骃傳注。）繁露爵國篇亦云。白虎通圣人篇引別名記：“萬人曰杰。”說文人部：“杰，材過萬人也?！泵献庸珜O丑趙注、楚詞大招王注、呂氏春秋孟夏紀高注并同。齊策、淮南時則訓高注又謂：“才過千人為杰。”按：禮運鄭注：“英，選之尤者?！痹铝钭ⅲ骸拌睿苷咭??！辈槐鼐杏谇巳f人之數(shù)。古以為圣、神，五行傳鄭注引孔子曰：“圣者，通也?！敝芏Y大司徒注：“圣，通而先識也?！卑谆⑼ㄊト似唬骸笆フ撸ㄒ?，道也，聲也，道無所不通，明無所不照，聞聲知情。引禮別名記曰：“萬杰曰圣?！泵献颖M心下篇：“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惫手^七十子歷世希有。使當今有孔子之師，則斯世學者，宋本、朱校元本“斯”“作謂”。皆顏、閔之徒也；顏淵、閔子騫。使無孔子，則七十子之徒，今之儒生也。何以驗之？以學于孔子，不能極問也。極猶窮盡也。禮記儒行：“流言不極?！编嵶ⅲ骸安粯O，不問所從出也。”圣人之言，不能盡解；說道陳義，不能輒形（敕）。吳曰：“形”當作“敕”，形近之訛。下文“周公告小材敕，大材略”，通津本作“小材形”，元本作“敕”，是也。敕、略對文。“敕”正作“敕”，經(jīng)籍傳寫誤作“敕”。說文：“敕，誡也?！狈窖裕骸半?，備也。”蓋告誡詳盡之意。本論又云：“曉敕而已，無為改術也?！庇衷疲骸肮室ぶ煲噪方渲?。”義并同。后文“敕武伯而略懿子”，元刊本、通津本并誤作“形”。又“孔子相示未敕悉也”，元刊本、通津本亦誤作“形”。其比正同。校者莫能推類正之，亦其疏也。不能輒形（敕），宜問以發(fā)之；不能盡解，宜難以極之。皋陶陳道帝舜之前，白虎通圣人篇曰：“皋陶圣人，而能為舜陳道?！笔饭f：（夏本紀。）“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與語帝前，皋陶述其謀?！迸c仲任義同。偽孔謂惟與禹言，不對帝舜，妄也。說詳答佞篇注。淺略未極，禹問難之，皋陶謨：“皋陶曰：‘允迪厥德，謨明弼諧。’禹曰：‘俞，如何？’”淺言復深，略指復分。吳曰：謂淺略之指，因問難復分明。蓋起問難此（●）說，“此”字無所指，當作“●”。蓋初誤為“比”，傳寫妄作“此”也。廣雅釋詁云：“詮、●，具也?！弊謴摹把浴?，謂言之備具也?！啊裾f”，猶淮南子之“詮言”。其要略云：“詮言者，所以譬類人事之指，解喻治亂之體，差擇微言之眇，詮以至理之文，而補縫過失之闕者也。”（高誘訓“詮”為“就”，非。）是其義。激而深切，觸而著明也。
孔子笑子游之弦歌，周禮小師注：“弦，謂琴瑟也。歌，謂依詠聲也?！笔酚浀茏觽鳎骸把再龋瑓侨?，字子游?！奔艺Z弟子解云：“魯人?！彼麟[從史公說。子游引前言以距孔子。論語陽貨篇：‘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弊越癜刚撜Z之文，孔子之言，多若笑弦歌之辭，弟子寡若子游之難，故孔子之言遂結(jié)不解。以七十子不能難，世之儒生，不能實道是非也。宋本、朱校元本，“不”在“實”字下。
凡學問之法，不為無才，盼遂案：“為”當作“畏”，音近而訛。難于距師，核道實義，證定是非也。問難之道，非必對圣人及生時也。廣雅釋詁三：“對，當也。”世之解說說人者，“說人”二字疑衍。非必須圣人教告乃敢言也。茍有不曉解之問，茍，誠也。迢（追）難孔子，宋、元本“迢”作“追”，朱校同，是也。何傷于義？盼遂案：“迢”字元本作“追”，是也。坊本又改為“造”。誠有傳圣業(yè)之知，伐孔子之說，何逆于理？謂問孔子之言?！爸^”字無取，疑涉“理”字偽衍。“問”與下句“難”字對文。難其不解之文，世間弘才大知生，能答問、解難之人，盼遂案：“生”字衍。必將賢吾世間難問之言是非?！百t”猶“善”也，言我難問孔子，來哲必將善稱之?！笆篱g”二字疑涉上文衍。“是非”二字亦誤，或有脫文。舊本段。盼遂案：“是非”二字，涉上文“證定是非”之言而衍。
孟懿子問孝，論語集解孔曰：“魯大夫仲孫何忌。懿，謚也?！碑呫潢P中金石記曰：“白水蒼頡廟碑陰列弟子姓名中，有孟孫字子嗣一人，必孟懿子何忌，其字子嗣也?！弊釉唬骸拔氵`。”“毋”，今本論語作“無”，開成石經(jīng)同。漢石經(jīng)正作“毋”。徐養(yǎng)原曰：魯讀為“毋”。樊遲御，史記弟子傳：“樊須字子遲?！编嵭唬骸褒R人。”（論語為政篇邢疏、齊乘六引史記說同。）孔子家語弟子解曰：“魯人?！弊痈嬷唬骸懊蠈O問孝于我，我對曰：‘毋違?！狈t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备鞅静o“祭之以禮”句，崇文本有，蓋據(jù)論語增。按：孟子公孫丑篇葬魯章章旨、禮運正義引論語亦無此句，或有本然也。然下文“孔子乃言”云云，孟子滕文公上引曾子語，并有此句，茲從崇文本補。以上見論語為政篇。盼遂案：句下宜依論語補“祭之以禮”四字，方與下文三事并舉者合。
問曰：孔子之言“毋違”〔者〕，毋違（者）禮也?！罢摺弊之斣谏稀拔氵`”下，傳寫誤也。此仲任釋論之詞。下文謂孔子言“毋違”，則“毋違禮”與“毋違志”相混。又云：“使極言毋違禮，何害之有？”并承此“毋違禮”言之。若作“毋違者禮也”，則謂毋違乃為禮，殊失其義。孝子亦當先意承志，不當違親之欲?？鬃友浴拔氵`”，不言“違禮”，懿子聽孔子之言，獨不為嫌于毋違志乎？嫌，疑也。樊遲問何謂，孔子乃言“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使樊遲不問，毋違之說，遂不可知也。懿子之才，不過樊遲，故論語篇中，不見言行，樊遲不曉，懿子必能曉哉？
孟武伯問孝，論語為政篇集解馬曰：“武伯，懿子之子仲孫彘。武，謚也?！弊釉唬骸案改福ㄆ浼仓畱n。”武伯善憂父母，故曰：“唯其疾之憂”。其，父母也?！爸豹q“則”也?；茨险f林訓：“憂父之疾者子，治之者醫(yī)?！备咦ⅲ骸罢撜Z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故曰：‘憂之者子?！迸c仲任說同。集解馬曰：“言孝子不妄為非，唯有疾病，然后使父母之憂耳?！逼淞x獨異。潘維城曰：“孝經(jīng)紀孝行章：‘孝子之事其親也，病則致其憂?！c王、高說合。馬以為父母憂子，未知何據(jù)?！标傲战?jīng)義雜記五亦以王、高二氏說文順義洽。武伯憂親，懿子違禮。攻其短，答武伯云“父母，唯其疾之憂”，對懿子亦宜言“唯水火之變乃違禮”。周公告小才敕，大材略。（子游之）〔樊遲〕，大材也，孫曰：孟懿子問孝，與子游不相涉也。且此節(jié)并以懿子、樊遲對言，此處忽及子游，無所取義?？鬃痈娣t以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是告之敕也。對孟懿子以“毋違”二字，是告之略也。此為仲任立說之意。“子游”當作“樊遲”，蓋涉上節(jié)“子游弦歌”而誤。又按“子游之大材也”句，元本無“之”字，是也。當刪?？鬃痈嬷罚卉沧?，小才也，告之反略，違周公之志。攻懿子之短，失道理之宜，弟子不難，何哉！
如以懿子權尊，不敢極言，則其對武伯，亦宜但言“毋憂”而已。俱孟氏子也，“俱”，舊誤“但”，元、程、何本同。今據(jù)王本、崇文本正。盼遂案：“但”當為“俱”，涉上下多但字而訛。懿子、武伯俱出孟氏，坊本已改作“俱”。權尊鈞同，敕武伯而略懿子，“敕”，舊誤“形”，今據(jù)元、王、崇文本正。未曉其故也。使孔子對懿子極言毋違禮，何害之有？專魯莫過季氏，譏八佾之舞庭，論語八佾篇：“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集解馬曰：“佾，列也。天子八佾，八八六十四人也。魯以周公故，受王者禮樂，有八佾之舞。今季桓子僭于其家廟舞之，故孔子譏之也?！睗h書劉向傳向上封事、呂氏春秋察微篇高注，并謂季平子事，與馬說異。刺太山之旅祭，論語八佾篇：“季氏旅于泰山，子謂冉有曰：‘汝不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集解馬曰：“旅，祭名也。禮諸侯祭山川，在其封內(nèi)者也。今陪臣祭泰山，非禮也?！辈粦旨臼显觯ㄔ鳎┮夭浑[諱之害，“增”當作“憎”，形之訛也。廣雅釋詁三：“憎，惡也?！币?，亦惡也。方言：“●，惡也?！庇衿骸啊瘢ㄒ病?。是“悒”有惡義。“邑”與“悒”同。獨畏答懿子極言之罪，何哉？且問孝者非一，皆有御者，對懿子言，不但心服臆肯，故告樊遲。此文與上義不相屬，疑有脫誤。舊本段。
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居”，今本論語作“處”。鹽鐵論褒賢篇、后漢書陳蕃傳蕃上疏、呂氏春秋有度篇高注、后刺孟篇引論語并作“居”。漢書敘傳幽通賦云：“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惡而不避。”潛夫論務本篇：“凍餒之所在，民不得不去；溫飽之所在，民不得不居。”抱樸子博喻篇：“不以其道，則富貴不足居。”并用論語文。蓋論語古本作“居?！必毰c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睍S夜話謂當“不以其道”句絕。畢沅亦謂古讀皆如是。按下文“顧當言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則不去也”，是“得之”屬上讀。文見論語里仁篇。此言人當由道義得，不當茍取也；盼遂案：“得”下當有“富貴”二字。下文皆言得富貴。當守節(jié)安貧，不當妄去也。盼遂案：“貧”下脫“賤”字。
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貴，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貧賤，如何？集解曰：“君子履道而反貧賤，此則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也?！绷x本可通。富貴顧可去，“顧”讀“固”。去貧賤何之？之，往也。去貧賤，得富貴也；不得富貴，不去貧賤。如謂得富貴不以其道，則不去貧賤邪？則所得富貴，不得貧賤也。貧賤何故當言“得之”？顧當言“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則不去也”。當言“去”，不當言“得”?！暗谩闭?，施于得之也。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獨富貴當言“得”耳。何者？得富貴，乃去貧賤也。
是則以道“去”貧賤如何？“是”猶“寔”也。脩身行道，仕得爵祿富貴，得爵祿富貴，則去貧賤矣。不以其道“去”貧賤如何？毒苦貧賤，“毒苦”猶“疾惡”也。起為奸盜，積聚貨財，擅相官秩，孫曰：“擅相官秩”，義不可通，“相”蓋“于”字草書之訛。意謂盜賊積聚貨財，超于官秩也。古籍“相”、“于”二字屢訛。暉按：孫說非也。財超于官秩，義非此文所取?！吧孟喙僦取保鞑灰云涞廊ヘ氋v也。擅，專也。言專相爵秩。后漢書楚王英傳：“英招聚奸猾，造作圖書，擅相官秩，置諸侯王公二千石?！迸嗡彀福簩O人和曰：“‘擅相官秩’，義不可通。‘相’蓋‘于’字草書之訛。意謂盜賊積聚貨財，超于官秩也。古籍‘相’‘于’二字屢訛。本書談天篇云：‘禹本紀言河出昆侖，其高三千五百余里，日月所于辟隱為光明也。’史記及玉海二十所引‘于’并作‘相’?；茨献拥缿疲骸似溆隈R非臣之下也?！裰距S正傳注引‘于馬’作‘相馬’。并‘相’、‘于’二字互誤之證。”是為不以其道。
七十子既不問，世之學者亦不知難，使此言意〔結(jié)〕不解，而文不分，“意”下脫“結(jié)”字，上文“弟子寡若子游之難，故孔子之言遂結(jié)不解”，下文“使此言意結(jié)”，并可證。是謂孔子不能吐辭也；“是”猶“寔”也?；蛞源司鋵偕蠟榱x，則兩“使此言”句重復。使此言意結(jié)，文又不解，是孔子相示未形（敕）悉也?！靶巍碑斪鳌半贰保Ｒ娗?。弟子不問，世俗不難，何哉？舊本段。
孔子曰：“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論語公冶長篇集解引孔安國注曰：“公冶長，弟子，魯人也。姓公冶，名長?？w，黑索也。紲，攣也。所以拘罪人。”史記弟子傳云：“字子長?！奔艺Z弟子解同。索隱引范寧曰：“字子芝?！保ㄕ撜Z皇疏引作“名芝，字子長。”）白水碑云：“字子之。”梁玉繩曰：“‘之’‘芝’古同。”又按：孔注云：“魯人?！奔艺Z同。史記云：“齊人。”是也。潘維城曰：“后漢書郡國志瑯邪國姑幕縣注引博物志曰：‘淮水入城東南五里有公冶長墓?！瘽h書地理志瑯邪郡姑幕注：‘或曰薄姑。’應劭曰：‘左氏傳曰薄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艘讯陚魑?。今本作‘蒲姑’?！选ⅰ 宦曋D(zhuǎn)。左昭九年傳正義引服虔曰：‘蒲姑，齊也。’長墓在齊地，則當為齊人?！庇终撜Z皇疏引論釋、繹史九五引留青日札謂長系縲紲，因識鳥語，殊難憑信。
問曰：孔子妻公冶長者，何據(jù)見哉？據(jù)年三十可妻邪？周禮地官媒氏：“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币娖湫匈t可妻也？如據(jù)其年三十，不宜稱在縲紲；如見其行賢，亦不宜稱在縲紲。何則？諸入孔子門者，皆有善行，故稱備徒役。徒役，如樊遲御、冉子仆是也。徒役之中，無妻則妻之耳，不須稱也。如徒役之中多無妻，公冶長尤賢，故獨妻之，則其稱之，宜列其行，不宜言其在縲紲也。何則？世間彊受非辜者多，通津本“辜”從“羊”，下同。非也。說文：“從‘辛’，‘古’聲。”未必盡賢人也。恒人見枉，眾多非一。必以非辜為孔子所妻，則是孔子不妻賢，妻冤也。案孔子之稱公冶長，有非辜之言，無行能之文。晉語注：“能，才也?！睂嵅毁t，孔子妻之，非也；實賢，孔子稱之不具，亦非也。誠似妻南容云：“國有道不廢，國無道免于刑戮?！币娬撜Z公冶長篇?？鬃右云湫种悠拗！皣弊鳌鞍睢薄窃唬赫撜Z非經(jīng)，王氏避漢諱改。又四諱篇：“開予足，開予手。”亦避漢諱改“啟”為“開”。集解王注：“南容，弟子，南宮絳，魯人也，字子容。不廢，言見任用也?！笔酚浀茏觽髦^即南宮括。家語弟子解“絳”作“韜”。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詁曰：“南宮括，字子容，亦名韜?！碧垂嵶⒁阅先菁茨蠈m閱、南宮敬叔，論語皇疏、邢疏、史記索隱因之，非也。四書剩言、讀史訂疑、群經(jīng)識小、論語古注集箋并辯其妄。具稱之矣。舊本段。
子謂子貢曰：“汝與回也孰愈？”集解孔曰：“愈：猶勝也?！痹唬骸百n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汝俱不如也?！睂O曰：論語公冶長篇作“吾與女弗如也”，無“俱”字。釋文云：“‘吾與爾’，本或作‘女’，音‘汝’。”考何氏集解引包曰：“既然子貢不如，復云吾與汝俱不如者，蓋欲以慰子貢也?！焙鬂h書李注引論語云：“吾與女俱不如也。”并與仲任合。魏志夏侯淵傳云：“仲尼有言，吾與爾不如也?！弊鳌盃枴?，又與釋文合。蓋古、齊、魯之異也。暉按：后漢書李注，見橋玄傳。又按世說新語上之上注引鄭玄別傳曰：“玄從馬融學，季長謂盧子干曰：‘吾與女皆不如也?！毙绿茣⒂褌鳎骸叭尉闯伎桃鈴膶W，任處權見其文，嘆曰：‘孔子稱顏回之賢，以為弗如。吾非古人，然則此兒，信不可及?！笔且嘁钥鬃幼灾^不如顏淵。則唐以前所見論語仍有“俱”字者?？己侮瘫?，必原有“俱”字，今本脫耳。不然，引包氏解與正文不符，無是理也。又顧歡說：“判之以弗如，同之以吾與汝?！毖晕遗c爾俱明汝不如。則其所見本，必亦有“俱”字也。秦道賓曰：“與，許也。仲尼許子貢之不如也?！保ɑ适枰?。）此則本無“俱”字，與夏侯淵傳引同。蓋即古、齊、魯之異。潘維城曰：“包氏今文家?！卑福褐偃味鄰聂斦摗Ｈ粍t有“俱”字者，其魯論歟？是賢顏淵，試以問子貢也。
問曰：孔子所以教者，禮讓也。論語里仁篇：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子路為國以禮，其言不讓，孔子非之。論語先進篇：“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釉唬骸疄閲远Y，其言不讓。’”集解包曰：“為國以禮，禮道貴讓，子路言不讓?！卑创宋乃浦^子路能以禮治國，特其言不讓。盼遂案：此二語不安。子路之言不讓，孔子以“為國以禮”折之，非子路能為國以禮也。仲任誤會此經(jīng)。使子貢實愈顏淵，孔子問之，猶曰不如；使實不及，亦曰不如。非失對欺師，禮讓之言，宜謙卑也。今孔子出言，欲何趣哉？“趣”謂“意所向”也。使孔子知顏淵愈子貢，則不須問子貢；使孔子實不知，以問子貢，子貢謙讓，亦不能知。猶言亦未可知。使孔子徒欲表善顏淵，稱顏淵賢，門人莫及，言可直譽之。于名多矣，何須問于子貢？子曰：“賢哉回也！”見論語雍也篇。又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見為政篇。言無所疑問，默而識之。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币娪阂财?。集注：“言無私欲?！比陆灾狈Q，不以他人激，至是一章，獨以子貢激之，何哉？
或曰：“欲抑子貢也。當此之時，子貢之名，凌顏淵之上，孔子恐子貢志驕意溢，故抑之也?！被适枰姴フf，即此義。夫名在顏淵之上，當時所為，非子貢求勝之也。實子貢之知何如哉？使顏淵才在己上，己自服之，不須抑也；使子貢不能自知，孔子雖言，將謂孔子徒欲抑己。由此言之，問與不問，無能抑揚。舊本段。
宰我晝寢，今本論語作“宰予”。史記弟子傳作“宰我”，同此。群經(jīng)義證曰：“記諸賢例舉其字，當依古本作‘宰我’?！弊釉唬骸靶嗄静豢傻褚玻S土之墻不可杇也。古本論語“杇”作“圬”。此后人妄改。于予，予何誅？”下“予”作“與”，屬上讀。釋文曰：“與，語辭。”與此異?？自唬骸罢D，責也?！蔽囊娬撜Z公冶長篇。是惡宰予之晝寢。
問曰：晝寢之惡也，小惡也；朽木、糞土，敗毀不可復成之物，大惡也。責小過以大惡，安能服人？使宰我性不善，如朽木、糞土，不宜得入孔子之門，序在四科之列；后漢書鄭玄曰：“仲尼之門，考以四科。”謂德行、言語、政事、文學也。宰我列于言語，見論語先進篇。使性善，孔子惡之，惡之太甚，過也。盼遂案：“惡之”二字誤重?！叭酥蝗剩仓焉?，亂也?！奔玻瑦阂病Ｕ撜Z泰伯篇孔子之詞。孔子疾宰予，可謂甚矣。
使下愚之人，涉耐罪之獄，后漢書光武紀下注：“耐，輕刑之名?！币凉h書音義曰：“一歲刑為罰作，二歲刑已上為耐?！笔酚浕茨贤醢矀骷鈶吭唬骸拜p罪不至于髡，完其耏鬢，故曰耏。古‘耏’字從‘彡’，發(fā)膚之意。”盼遂案：下“之”字涉本文多“之”字而衍。吏令以大辟之罪，白虎通五刑篇：“大辟謂死也?！北卦┒剐?？將服而自咎也？“將”猶“抑”也。使宰我愚，則與涉耐罪之人同志；使宰我賢，知孔子責人（之），孫曰：“人”當作“之”，字之誤也。（本書“人”、“之”二字多互誤，散見各條，不復舉。）幾微自改矣。明文以識之，流言以過之，以其言示端而己自改。自改不在言之輕重，在宰予能更與否。
春秋之義，采毫毛之善，貶纖介之惡。見說苑至公篇。褒毫毛以巨大，以巨大貶纖介，觀春秋之義，肯是之乎？不是，則宰我不受；不受，則孔子之言棄矣。圣人之言，與文相副，言出于口，文立于策，俱發(fā)于心，其實一也?？鬃幼鞔呵铮毁H小以大，其非宰予也，以大惡細，文語相違，服人如何？
子曰：“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于予，予改是?！闭撜Z公冶長篇下“予”作“與”。蓋起宰予晝寢，更知人之術也。
問曰：人之晝寢，安足以毀行？毀行之人，晝夜不臥，安足以成善？以晝寢而觀人善惡，能得其實乎？案宰予在孔子之門，序于四科，列在賜上。論語先進篇曰：“言語：宰我、子貢?！惫试啤霸谫n上”。如性情怠，不可雕琢，何以致此？使宰我以晝寢自致此，才復過人遠矣。如未成就，自謂已足，不能自知，知不明耳，非行惡也。曉敕而已，無為改術也。如自知未足，倦極晝寢，是精神索也。索，盡也。精神索，至于死亡，豈徒寢哉？
且論人之法，取其行則棄其言，取其言則棄其行。今宰予雖無力行，“力”，宋本作“助”，朱校元本同。疑當作“德行”。有言語。用言，令行缺，有一概矣。今孔子起宰予晝寢，聽其言，觀其行，言行相應，則謂之賢，是孔子備取人也?！拔闱髠溆谝蝗恕敝x何所施？“毋求備于一人”，論語微子篇周公告伯禽語。舊本段。
子張問：當從論語補“曰”字?！傲钜游娜藶榱钜?，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論語為政篇集解鄭曰：“子張姓顓孫，名師?！笔酚浀茏觽?、家語弟子解云：“陳人。”公冶長篇集解孔曰：“令尹子文，楚大夫，姓斗，名●，字于菟?！背Z載斗且曰：“斗子文三舍令尹，無一身之積?！蓖醴麧摲蛘摱衾唬骸俺纷游娜秊榱钜叙嚿?。”是斗●于菟有三為三已令尹之事。閻氏四書釋地又續(xù)曰：“斗●于菟為令尹，始自莊三十年丁巳，代子元，終于僖二十三年甲申，子玉代。凡二十八年。其間有二仕二已之事，傳文不備，楚世家亦未載?！鼻f子田子方篇、荀子堯問篇、呂氏春秋知分篇、史記循吏傳、鄒陽傳陽上書，并以為孫叔敖事。自高誘疑之，王應麟辨之，后儒多不從其說。子曰：“忠矣?！痹唬骸叭室雍酰俊痹唬骸拔粗?，焉得仁？”論語公冶長篇文。子文曾舉楚子玉代己位而伐宋，以百乘敗而喪其眾，左僖二十三年傳：“子玉伐陳，子文以為之功，使為令尹。”又僖二十八年，楚子使子玉去宋，無從晉師。子玉請戰(zhàn)，王怒，少與之師，敗于城濮。不知如此，安得為仁？“知”讀為“智”，鄭玄、（釋文。）李充、（皇疏。）中論智行篇、漢書古今人表序并同。臧氏經(jīng)義雜記曰：“此魯論也?！苯?jīng)傳考證曰：“意必夏侯、蕭、韋諸家相傳之說，而王充述之也?！睍煱矗骸叭省睘榭鬃诱軐W中心，故不智不能為仁。大戴禮四代篇曰：“知，仁之實也?！笔瞧淞x也。非若狹義之“仁者愛人”。故子張問仁，孔子答以能行恭、寬、信、敏、惠于天下則為仁。（陽貨篇。）敏則有功，義即智也。仲任曰：“智與仁，不相干也。”李充曰：“子玉之敗，子文之舉，舉以敗國，不可謂智；賊夫人之子，不可謂仁?！敝姓撝切衅骸盎蛟唬骸粍t仲尼曰未知，焉得仁。乃高仁邪？何謂也？’對曰：‘仁，固大也，然則仲尼亦有所激，然非專小智之謂也。若有人相語曰：彼尚無有一智也，安得乃知為仁乎？’”并以“仁”、“智”分開，而知為仁之實之義湣矣。蓋漢人只傳其讀，而孔子所說“仁”字之義久不明，故仲任有此難也。至集解孔曰：“但聞其忠事，未知其仁也?！眲t“知” 讀如字。蓋魏、晉人觀仲任此難，因信孔子言果相違，乃更其讀以彌縫之，其實誣也。說者謂孔注出自魏、晉，信然。
問曰：子文舉子玉，不知人也。智與仁，不相干也。有不知之性，何妨為仁之行？五常之道，仁、義、禮、智、信也。五者各別，不相須而成，故有智人，有仁人者；有禮人，有義人者。人有信者未必智，智者未必仁，仁者未必禮，禮者未必義。子文智蔽于子玉，其仁何毀？謂仁，焉得不可？
且忠者，厚也。厚人，仁矣?？鬃釉唬骸坝^過，斯知仁矣?！币娬撜Z里仁篇。君子過于愛，小人過于忍，故觀其過，知其仁否。漢書外戚傳燕王上書、后漢書吳佑傳載孫性語、南齊書張岱傳載宋孝武語、皇疏引殷仲堪說，并與仲任義同。蓋漢儒舊說。集解引孔注，以“仁”字指觀過者言，非也。子文有仁之實矣。子文過于愛子玉，故曰“有仁之實”?？鬃又^忠非仁，是謂父母非二親，配匹非夫婦也。白虎通爵篇：“匹，偶也，與其妻為偶?！睆V韻五質(zhì)曰：“匹，俗作疋。”黃、錢、王本作“匹”。宋本、崇文本段，今從之。
哀公問：“弟子孰謂好學？”“謂”，各本同，崇文本作“為”，與論語合，字通?？鬃訉υ唬骸坝蓄伝卣撸撜Z有“好學”二字。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見論語雍也篇。
夫顏淵所以死者，審何用哉？言實何因也。令自以短命，猶伯牛之有疾也。注見命義篇。人生受命，皆〔當〕全（當）潔，當作“皆當全潔”，與下“皆當受天長命”語氣相貫。今有惡疾，故曰“無命”。論語雍也篇：“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zhí)其手，曰：‘亡之命矣夫！’”“亡”讀有無之“無”。“之”，其也。見經(jīng)傳釋詞。言“無其命矣夫”。漢書宣元六王傳成帝詔曰：“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師古注引論語，并云：“蔑，無也。言命之所遭，無有善惡。”（按：“蔑，無也?！币娦栄?。其云“言命之所遭，無有善惡”，殊失其義。）新序作“末之命矣夫”，末亦無也。是漢儒舊說，仲任從之。論語后錄、桂馥札樸并讀“蔑”為“滅”，則義反迂曲。何義門讀書記雖讀“蔑”作“無”，然云：“無之者，言無可以致此疾之道。”蓋沿孔注之誤，以“亡之”二字句絕。凌曙群書答問曰：“漢人讀作有無之無，今注乃讀作存亡之亡?！币宋募俺傻墼t證之，是也?？鬃ⅰ巴觥睘椤皢省?，武億群經(jīng)義證曰：“視疾即決其喪，必致舉室惶駭，甚非慰問所宜。依情度之，必不謂然?！贝丝鬃⒅蛔阈?。人生皆當受天長命，今得“短命”，亦宜曰“無命”。如天〔命〕有短長，吳曰：“天”下當脫“命”字，尋上下文義自明。則亦有善惡矣。盼遂案：“天”當為“命”字之誤，此承上文長命、短命為言。言顏淵“短命”，則宜言伯?！皭好?；言伯牛“無命”，則宜言顏淵“無命”。一死一病，顏淵死。伯牛病。皆痛云命，所稟不異，文語不同，未曉其故也。舊本段。
哀公問孔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今也則亡。不遷怒，不貳過。”注見上。再引之者，疑孔子舉“不遷怒，不貳過”，非哀公所問者。何也？曰：“并攻哀公之性遷怒貳過故也。因其問，則并以對之，兼以攻上之短，不犯其罰?！被适柙唬骸皩W至庶幾，其美非一。今獨舉怒、過二條者，為當時哀公濫怒貳過，欲因答寄箴者也?！毙鲜枰徽f同。疑仲任引當時論語說也。
問曰：康子亦問好學，孔子亦對之以顏淵。論語先進篇：“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鬃訉υ唬骸蓄伝卣吆脤W，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奔饪自唬骸凹究底?，魯卿季孫肥?！笨底右嘤卸蹋尾徊σ怨タ底?？皇疏曰：“此與哀公問同，而答異者，舊有二通。一云：緣哀公有遷怒貳過之事，故孔子因答以箴之也?？底訜o此事，故不煩言也。又一云：哀公是君之尊，故須具答；而康子是臣為卑，故略以相酬也?！笨底臃鞘ト艘?，操行猶有所失。成事：注書虛篇?？底踊急I，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見論語顏淵篇。由此言之，康子以欲為短也，不攻，何哉？從崇文本段。
孔子見南子，呂氏春秋貴因篇：“孔子道彌子瑕見厘夫人?！备咦ⅲ骸盎蛟评鍨槟献又u。然據(jù)其行，不可謚為厘?！闭撜Z后錄謂即南子，“厘”為“靈”之訛。淮南泰族篇：“孔子欲行王道，因衛(wèi)夫人?！弊ⅲ骸靶l(wèi)靈公夫人南子也?！丙}鐵論論儒篇：“孔子適衛(wèi)，因嬖臣彌子瑕以見衛(wèi)夫人，子路不說?！笔酚浛鬃邮兰乙噍d此事。集解孔曰：“等以為南子者，衛(wèi)靈公夫人也?？鬃右娭蛞哉f靈公，使行治也。”是漢儒并不疑此事。后人為圣諱者，多辯其妄?？讌沧又^：“禮大享，夫人遇焉。衛(wèi)君夫人享夫子?！弊勇凡粣偂Ｗ釉唬骸坝杷烧?，天厭之！天厭之！”見論語雍也篇。“所”猶“若”也?！氨伞毕屡f校曰：一作“否”。孫曰：舊校非也。仲任所引為魯論。古論作“不”，通作“否”。魯論作“鄙”，訓鄙為陋，厭為壓迫，蓋皆夏侯建、張禹諸儒舊說，而仲任用之。此乃淺人據(jù)論語所校，原文不作“否”也。暉按：孫說是也。宋本、朱校元本并無“一作否”三字注，則此明人之妄也。南子，衛(wèi)靈公夫人也，聘孔子，蓋據(jù)孔子世家云“聘”。子路不說，謂孔子淫亂也?？鬃咏庵唬骸拔宜鶠楸陕撸靺挌⑽?！”至誠自誓，不負子路也。
問曰：孔子自解，安能解乎？使世人有鄙陋之行，天曾厭殺之，可引以誓。子路聞之，可信以解。今未曾有為天所厭者也，曰“天厭之”，子路肯信之乎？行事：注書虛篇。雷擊殺人，水火燒溺人，墻屋壓填人。如曰“雷擊殺我，水火燒溺我，墻屋壓填我”，子路頗信之。今引未曾有之禍，以自誓于子路，子路安肯（曉）解而信之？“曉”字傳寫誤增。解，釋也，謂釋嫌。上下文諸“解”字并同。此著一“曉”字，則失其義。行事：適有臥厭不悟者，謂此為天所厭邪？案諸臥厭不悟者，未皆為鄙陋也。子路入道雖淺，論語先進篇：“由也升堂，未入于室?！惫试啤叭氲罍\”。猶知事之實。事非實，孔子以誓，子路必不解矣。
孔子稱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弊酉恼Z。說見命祿篇。若此者，人之死生，自有長短，不在操行善惡也。成事：注書虛篇。顏淵蚤死，孔子謂之短命。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必有邪行也?！氨亍鄙袭斢小拔础弊帧Ｅ嗡彀福骸氨亍鄙袭斢小胺恰弊?。子路入道雖淺，聞孔子之言，知死生之實。孔子誓以“予所鄙者，天厭之”，獨不為子路言：“為”，疑“畏”聲誤。設子路出此難，故曰“獨不畏”?！胺蜃游┟串斔?，“惟”，宋本作“雖”。朱校元本同。字通。天安得厭殺之乎？”若此，誓子路以“天厭之”，終不見信。不見信，則孔子自解，終不解也。
尚書曰：“毋若丹朱敖，惟慢游是好。”見偽孔本益稷篇。說文●部引虞書“敖”作“奡”，云：“嫚也?！毙戾|曰：今文尚書作“傲”。段玉裁曰：天寶以前只作“敖”。困學紀聞二、孔廣森經(jīng)學卮言、孫志祖讀書脞錄并以“敖”為論語憲問篇“奡蕩舟”之“奡”。吳汝綸以“朱敖”連讀，謂即莊子“胥敖”，疑并未是也。謂帝舜敕禹毋子（予）不肖子也。孫曰：“毋子不肖子”當作“毋私不肖子”。下文云：“恐禹私其子?！庇衷疲骸安桓宜讲恍ぷ??！辈⑴c此文相應。暉按：“子”當作“予”，讀作“與”?！拔阌璨恍ぷ印?，謂毋以天下予不肖子也。故下文曰：“重天命，恐禹私其子?！彼伪咀鳌坝琛?，路史后紀十二注引作“與”。是其證。史記夏本紀、漢書楚元王傳劉向上奏、后漢書梁冀傳袁著上書，并謂舜戒禹之詞，與仲任義同，蓋今古文說無異也。（此從孫星衍說。段玉裁謂今文說。）偽孔傳以為禹戒舜，劉奉世據(jù)之以規(guī)劉向，路史注以正仲任，并沿偽孔而誤，不知“毋若”上脫去“帝曰”二字耳。（此從江氏、孫氏、皮氏說。段氏謂今文經(jīng)亦無，今文說謂當有之。）皮錫瑞曰：“孟子云啟賢，論衡以為不肖者，啟淫溢康樂，見墨子、離騷、天問、山海經(jīng)，蓋啟亦有慢游之好，故一傳而太康失國。孟子云賢者，為后世立教耳。今文家以為不肖，當?shù)闷鋵?。詳見五子之歌、書序考?！敝靥烀?，“重”上路史注引有“舜”字?？钟硭狡渥?，故引丹朱以敕戒之。禹曰：“予娶，若時辛壬；癸甲開呱呱而泣，予弗子。”益稷篇作“用殄厥世，予創(chuàng)若時，娶于涂山，辛壬癸甲”云云。段玉裁曰：“史記夏本紀以‘予不能順是’釋‘予創(chuàng)若時’，系諸帝語，而論衡則‘若時’二字在‘予娶’之下，為禹語，疑有舛誤?！睂O星衍曰：“予創(chuàng)若時”，史遷為舜言，說為“予不能順是”。仲任作禹言，疑今文也。以“創(chuàng)”為“娶”，無文證之。蓋“創(chuàng)”同“□”，廣雅釋詁云：“始也?！笔鍪既⑷魰r。皮錫瑞曰：以“創(chuàng)”為“娶”，無文可證?！坝枞⑷魰r”，義不可通。又無“涂山”二字，則“予娶若時辛壬癸甲”文不相承。疑論衡“予娶若時”四字，本當作“予娶涂山”，與說文引虞書“予娶嵞山”相同。蓋今文尚書與古文尚書不異。偽孔妄改經(jīng)文為“娶于涂山”，以舜言并為禹言，刪去“ 帝曰”、“禹曰”四字，后人遂據(jù)妄改之經(jīng)文，改論衡為“予娶若時”，（劉逢祿、鄒漢勛皆云當是“涂山”二字之誤。）其義遂不可通。今據(jù)史記云“予辛壬娶涂山”，以訂正論衡“予娶若時”之偽。又據(jù)史記、論衡皆曰“予娶”，可見說文并非脫誤。亦可見今古文本無不合，非必今文作“予娶若時”，屬下讀為禹言也。暉按：此文當讀作“予娶，若時辛壬”句，“癸甲開呱呱而泣”句。段、孫誤以“予娶若時”句絕，以當經(jīng)文“予創(chuàng)若時”，固非。皮氏以“予娶若時”為“予娶涂山”之誤，又以“辛壬癸甲”句絕，亦非。史記云：“禹曰：予辛壬娶涂山，癸甲生啟?！眲t知經(jīng)文原作：“予娶涂山，若時辛壬，（句。）癸甲啟呱呱而泣?！薄坝栊寥扇⑼可健?，即釋經(jīng)文“予娶涂山，若時辛壬”。“若”，詞之“惟”也?！肮锛咨鷨ⅰ保瘁尅肮锛讍⑦蛇啥?。史公以義訓讀之。若經(jīng)文原以“辛壬癸甲”句，則史公不得以此四字析屬兩句也。仲任引經(jīng)，“予娶”下省“涂山”二字。知者，史公云“予辛壬娶涂山”，說文屾部引虞書“予娶嵞山”，可證。知經(jīng)文“辛壬”上有“若時”二字者，偽孔本作“用殄厥世，予創(chuàng)若時。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妄刪“帝曰”、“禹曰 ”字，并禹言為舜言，則“予創(chuàng)若時”下，即接“予娶涂山，若時辛壬”，嫌“若時”二字重復，則妄刪“若時”二字，改作“辛壬癸甲”句絕。偽孔以“予娶涂山”直接“予創(chuàng)若時”，嫌“予”字重疊，遂改為“娶于涂山”。（此用江聲說。）正其比。陳喬樅以史記為有訛誤，據(jù)集解、正義因偽孔傳為說，認史記原文當讀作“予娶涂山，辛壬癸甲”為句，“生子予不子”為句。裴骃、張守節(jié)昧于家法，援引失當，注義多與正文相違，而陳氏據(jù)之，以疑史記正文，何也？至疑以辛壬娶妻，經(jīng)二日生子，不經(jīng)之甚。則先儒帝王感生之說，履大人跡，吞燕卵，又何以言之？謂其怪誕不經(jīng)則可，據(jù)之以定典籍之偽則非。白虎通姓名篇曰：“人生所以泣何？一干而分，得氣異息，故泣，重離母之義也。尚書曰：‘啟呱呱而泣?！眲t班固以“呱呱而泣”為出生墮地而泣也，與史公訓“啟呱呱而泣”為“生啟”義合。據(jù)此，可知史記“癸甲生啟”不誤，更可證經(jīng)文當讀作“癸甲啟呱呱而泣”。班引經(jīng)省“癸甲”二字耳。（吳越春秋無余外傳曰：“啟生不見父，晝夜呱呱啼泣。”則與班氏出生墮地而泣，重離母之義之說不同，蓋亦嫌辛壬娶妻，癸甲生子為不經(jīng)，而妄改其義。）楚詞天問王注：“禹以辛酉日娶，甲子日去而有啟?！鄙w其讀與史公、班固同。孟子滕文公上趙注引書曰：“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薄靶寥伞倍郑笕送?，原作“癸甲啟呱呱而泣”。知者，相承舊讀以“辛壬癸甲”屬上“娶于涂山”為義，謂禹與妻同居，自辛至甲四日也。未有以“辛壬癸甲”屬“啟呱呱而泣”為義。蓋后人未知漢儒原以“癸甲啟呱呱而泣”為句，疑趙注脫“辛壬”二字，遂依偽孔本而妄增之。不知趙注原以“辛壬”屬上讀，“癸甲”屬下讀，與偽孔以“辛壬癸甲”屬上讀，義自不同，遂露其竄改之跡矣。說文口部：“呱呱，小兒啼聲?！薄岸豹q“然”也?！白印弊x作“字”。釋文：“子，鄭音將吏反?！绷凶訔钪炱唬骸坝砦ɑ亩韧凉Γ赢a(chǎn)弗字?！庇硌詥⑸?，己即不字愛。“開”，皮錫瑞曰：今文“啟”多作“開”。陳己行事，行事，往事也。以往推來，以見卜隱，“見”猶“顯”也。效己不敢私不肖子也?！靶А豹q“證”也。不曰“天厭之”者，知俗人誓，好引天也?？鬃訛樽勇沸兴?，“行”為“所”字訛衍。朱校元本重“行”字亦誤。盼遂案：吳承仕曰：“此句疑?！薄靶小弊稚w涉下文誤衍。不引行事，效己不鄙，而云“天厭之”，是與俗人解嫌，引天祝詛，何以異乎。舊本段。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見論語子罕篇。易坤鑿度曰：“仲尼偶筮其命，得旅，泣曰：‘天也，命也，鳳鳥不來，河無圖至，嗚呼，天命之也?！瘒@訖，而后息志?！庇滞跫问斑z記二曰：“孔子相魯之時，有神鳳游集。至哀公之末，不復來翔，故曰鳳鳥不至?！毕挛脑疲骸斑€定詩、書，望絕無冀，稱已矣夫?！笔侵偃我源搜园l(fā)于哀公十一年自衛(wèi)反魯后也。劉逢祿、吳汝綸據(jù)史記以為發(fā)于哀十四年獲麟時。夫子自傷不王也。漢書董仲舒?zhèn)鬏d仲舒曰：“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與仲任說同?；适枰妳f(xié)說，時人愿孔子王，為此言，以釋眾庶之望。又孫綽說，孔子王德光于上，將相備乎下，當世之君，咸有忌難，故稱此，以絕其疑。己王致太平，太平則鳳鳥至，河出圖矣。今不得王，故瑞應不至，悲心自傷，故曰“吾已矣夫”。
問曰：鳳鳥河圖，審何據(jù)始起？始起之時，鳥圖未至。如據(jù)太平，太平之帝，未必常致鳳鳥與河圖也。五帝三王，皆致太平，案其瑞應，不皆鳳皇為必然之瑞。于太平，鳳皇為未必然之應，孔子，圣人也，宋本“也”作“然”，屬下為文。思未必然以自傷，終不應矣。
或曰：“孔子不自傷不得王也，傷時無明王，故己不用也。鳳鳥河圖，明王之瑞也。瑞應不至，時無明王；明王不存，己遂不用矣?！毙蠒m、張栻并從此說。錢坫論語后錄據(jù)墨子謂孔子為諸侯叛周而發(fā)，疑未是。夫致瑞應，何以致之？任賢使能，治定功成。治定功成，則瑞應至矣。瑞應至后，亦不須孔子?？鬃铀纹淠┮?？不思其本，而望其末（也）；孫曰：此文不當有“也”字。蓋涉上句“何其末也”而衍。吳說同。不相其主，而名其物。相，視也?！爸鳌保?、錢、黃、崇文本作“王”。治有未定，物有不至，以至而效明王，必失之矣。孝文皇帝可謂明矣，案其本紀，見史記。不見鳳鳥與河圖。使孔子在孝文之世，猶曰 “吾已矣夫”。舊本段。
子欲居九夷，論語集解馬曰：“東方夷有九種?！被适琛⑿鲜璨嵠鋽?shù)。白虎通禮篇謂九之為言究也。德遍究，故應德而來亦九。又謂東方少陽易化，故名。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見論語子罕篇。孔子疾道不行于中國，志（恚）恨失意，孫曰：“志恨”義不可通?！爸尽蹦恕绊！敝畨淖?。故欲之九夷也。說文羊部：孔子曰：“道不行，欲之九夷?！蓖跻菥潘甲ⅲ骸白佑泳乓?，疾時之言也?！被适柚^因圣道不行于中國。并與此義同?；蛉穗y之曰：“夷狄之鄙陋無禮義，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教之，何為陋乎？論語集解馬曰：“君子所居者皆化也。”與此義同。樸學齋札記、四書考異、論語竣質(zhì)并據(jù)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有君子國，衣冠帶劍，謂“孔子乃謂東方所居，有如是之國，何可概謂其陋”。按：說文云：“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孔子欲之九夷有以也。”似亦謂孔子以九夷本君子所居之地。蓋漢人說，有與馬、王異者。
問之曰：“之”字衍。本篇文例并作“問曰”?？鬃佑乓恼?，何起乎？起道不行于中國，故欲之九夷。夫中國且不行，安能行于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闭撜Z八佾篇述孔子語?！叭簟弊鳌叭纭?。言夷狄之難，諸夏之易也。難易謂治也?；适瑁骸耙牡疑杏凶痖L，不至如我國之無君?！毙鲜瑁骸把砸牡译m有君長，而無禮義，中國雖偶無君，而禮義不廢?！毙鲜枧c仲任義同。不能行于易，能行于難乎？
且孔子云：“以君子居之者，何謂陋邪？”謂脩君子之道自容乎？楚辭九章云：“茍余心之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王注：“言我惟行正直之心，雖在僻遠之域，猶有善稱，無害疾也。故論語曰子欲居九夷?！笔菨h儒有脩身自容之說。謂以君子之道教之也？如脩君子之道茍自容，“茍”讀若論語子路篇“茍合矣”之“茍”?；适瑁骸捌?，茍且也，茍且非本意也?！毕挛闹T“茍”字義同。中國亦可，何必之夷狄？如以君子之道教之，夷狄安可教乎？禹入裸國，裸入衣出，見呂氏春秋貴因篇、淮南原道篇。御覽六九六引風俗通曰：“禹入裸國，欣起而解裳。俗說：‘禹治洪水，乃播入裸國，君子入俗，不改其恒，于是欣然而解裳也?！渌裕斞浴陨选?。裸國，今吳郡是也。被發(fā)文身，裸以為飾，蓋正朔所不及也。猥見大圣之君，悅禹文德，欣然皆著衣裳也?！币路撇煌ㄓ谝牡乙?。禹不能教裸國衣服，孔子何能使九夷為君子？
或〔曰〕：“孔子實不欲往，患道不行，動發(fā)此言?；蛉穗y之，孔子知其陋，然而猶曰‘何陋之有’者，欲遂已然，距或人之諫也?！贝艘浴盎蛟弧痹O詞，與前節(jié)“或曰孔子不自傷不得王”文例同。下文“實不欲往”云云，正一一破或言也。是其證。蓋傳寫脫去“曰”字。實不欲往，志動發(fā)言，是偽言也。君子于言，無所茍矣?？鬃訉ψ勇吩唬骸熬佑谄溲裕瑹o所茍而已矣?！币娬撜Z子路篇。如知其陋，茍欲自遂，此子路對孔子以子羔也。子路使子羔為費宰，“費”當作“郈”，說具藝增篇。子曰：“賊夫人之子?！弊勇吩唬骸坝猩琊⒀桑忻袢搜?，二句倒。正說篇引與論語合。劉寶楠曰：“人謂群有司也?！焙伪刈x書，然后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疾其便給遂己非也。見先進篇。子路知其不可，茍欲自遂，孔子惡之，比夫佞者?？鬃右嘀洳豢桑垜蛉?，孔子、子路皆以佞也?！耙浴豹q“為”也。舊本段。
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币娬撜Z先進篇?！皟|”當作“意”。說見知實篇。何謂不受命乎？說曰：“〔不〕受當富之命，“受”上脫“不”字。此承上“何謂不受命”為文。下文“孔子知己不受貴命，而謂賜不受富命”。率性篇引論語此文，釋之曰：“賜本不受天之富命?！辈⑵渥C。若作“受當富之命”，則與“賜不受命”之旨違矣。自以術知，數(shù)億中時也?！辈皇苊?，說有數(shù)通。仲任則謂不受富命，率性、知實同。說詳率性篇。
夫人富貴，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術求之不能得；盼遂案：“知術”當正為“術知”。下文“夫謂富不受命，而自知術得之”同。孟子盡心篇“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本書例作“術知”。如在人，疑有“知”字，此承上“在人知也”為文。孔子何為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注見上。夫謂富不受命，而自〔以〕知術得之，“自”下脫“以”字。此承上“自以術知”為文?！岸砸灾g得之”，與下“而自以努力求之”句法一律。貴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無不受貴命而自得貴，亦知無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貴矣，“富”字疑寫者誤增。此文以孔子不受貴命則不得貴，證子貢不受富命則不得富，不當“富貴”連言。下文“稱已矣夫，自知無貴命”，又云“孔子知己不受貴命”，正承此文言之，則此不當有“富”字，明矣。周流應聘，行說諸侯，智窮策困，還定詩、書，文選移太常博士書注引論語讖曰：“自衛(wèi)反魯，刪詩、書，修春秋?！蓖^無冀，稱“已矣夫”。即鳳鳥河圖之嘆，見上文。盼遂案：“異”為“冀”之壞字。刺孟篇“絕意無冀”，與此同例?！盁o冀”與“已矣夫”相應。自知無貴命，周流無補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貴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謂賜不受富命，而以術知得富，言行相違，未曉其故。
或曰：“欲攻子貢之短也。子貢不好道德，而徒好貨殖，故攻其短，欲令窮服而更其行節(jié)?！闭撜Z集解曰：“賜不受教命，唯財貨是殖，憶度是非，蓋美回所以厲賜也。”即此義。夫攻子貢之短，可言“賜不好道德，而貨殖焉”，何必立“不受命”，與前言“富貴在天”相違反也？舊本段。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見論語先進篇。公羊哀十四年傳何休注：“噫，咄嗟貌。”此言人將起，天與之輔；人將廢，天奪其佑?？鬃佑兴挠?，欲因而起。四友，謂顏淵、子貢、子張、子路也。尚書大傳殷傳曰：“文王有四臣，丘亦得四友焉。自吾得回也，門人加親，是非胥附邪？自吾得賜也，遠方之士日至，是非奔輳邪？自吾得師也，前有輝，后有光，是非先后邪？自吾得由也，惡言不至于門，是非御侮邪？”顏淵早夭，故曰“天喪予”。公羊何注：“天生顏淵、子路為夫子輔佐，皆死者，天將亡夫子之證?！睗h書董仲舒?zhèn)髻潱骸巴跽卟坏脛t不興，故顏淵死，孔子曰云云?！睅煿抛ⅲ骸把允漭o佐?！鼻芭紩f同。
問曰：顏淵之死，孔子不王，天奪之邪？不幸短命，自為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雖王，猶不得生。輔之于人，猶杖之扶疾也。人有病，須杖而行，如斬杖本得短，可謂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長乎？夫顏淵之短命，猶杖之短度也。
且孔子言“天喪予”者，以顏淵賢也。案賢者在世，未必為輔也。夫賢者未必為輔，猶圣人未必受命也。為帝有不圣，為輔有不賢。何則？祿命骨法，與才異也。命祿篇曰：“貴賤在命，貧富在祿?！庇纱搜灾?，顏淵生未必為輔，其死未必有喪，孔子云“天喪予”，何據(jù)見哉？
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稟性命之時，謂初稟。不使之王邪？將使之王，復中悔之也？將，抑也。如本不使之王，顏淵死，何喪？如本使之王，復中悔之，此王無骨法，便（更）宜自在天也?！氨阋恕睙o義，當作“更宜”。言骨相不王，則更當在天命。率性篇：“善則且更宜反過于往善。”此“更宜”連文之證。且本何善所見，而使之王？后何惡所聞，中悔不命？天神論議，誤不諦也？諦，明也?！耙病弊x作“邪”。天命諦，以明不使孔子王之說非。舊本段。
孔子之衛(wèi)，遇舊館人之喪，鄭玄曰：“前日君所使舍己?！比攵拗?。出，使子貢脫驂而賻之。鄭曰：“賻，助喪用也。騑馬曰驂?！弊迂曉唬骸坝陂T人之喪，未有所脫驂；脫驂于舊館，毋乃已重乎？”言比于門人恩為重。孔子曰：“予鄉(xiāng)者入而哭之，遇于一哀而出涕。遇，見也。入哭，見主人盡哀，我為出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見檀弓上、家語子貢篇?？鬃用擈壱再幣f館者，惡情不副禮也。出涕情重，故脫驂賻以稱禮也。副情而行禮，情起而恩動。盼遂案：吳承仕曰：“‘恩動’無義，‘動’當作‘效’，形近之誤。下文云‘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是其切證?！倍Y情相應，君子行之。
顏淵死，子哭之慟。釋文引鄭曰：“慟，變動容貌?！遍T人曰：“子慟矣！”“吾非斯人之慟而為？”孔子語?！拔帷鄙鲜 霸弧弊?。論語先進篇“之”下有“為”字。皇疏本句末有“慟”字。盼遂案：“吾”上宜依論語補“曰”字。夫慟，哀之至也?？揞仠Y慟者，殊之眾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無槨，說文：“槨，葬有木●也。”檀弓：“殷人棺槨?！弊ⅲ骸皹?，大也，以木為之，言槨大于棺也?！鳖伮氛堒囈詾橹畼?，孔子不予，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見論語先進篇。皇疏：“徒猶步也?！闭f文：“●，步行也。”“徒”為借字。
吊舊館，脫驂以賻，惡涕無從；哭顏淵慟，請車不與，使慟無副。豈涕與慟殊，馬與車異邪？于彼則禮情相副，于此則恩義不稱，未曉孔子為禮之意。
孔子曰：“鯉也死，曲禮下疏引異義：“許慎以為，‘鯉也死’，時實未死，假言死耳。鄭康成以論語云‘鯉也死，有棺而無槨’，是實死未葬以前也。故鄭駁許慎云：‘設言死，凡人于恩猶不然，況賢圣乎？’”據(jù)此文，仲任亦謂實死也。邢疏曰：“據(jù)其年，則顏回先伯魚卒，而此云：‘顏回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鯉也死，有棺而無槨?！炙撇~先死。”按：邢疏沿家語之誤。四書考異、孔子年譜、三余續(xù)筆并謂顏淵死于伯魚后。余詳實知篇注。有棺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币娬撜Z先進篇。對顏路語。鯉之恩深于顏淵，鯉死無槨，大夫之儀，不可徒行也。儀，威儀也。孔曰：“孔子時為大夫?！卑聪挛脑疲骸安恢嘬囈詾轷帢?，何以解于貪官好仕。”是仲任意與孔同。邢疏謂：“非在大夫位時?！滨幩滥觌y定，故不可考。鯉，子也；顏淵，他姓也。子死且不禮，況其禮他姓之人乎？
曰：“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薄霸弧鄙弦捎小盎颉弊?。此以“或曰”設詞，本篇文例可證。江熙曰：“可則與，故仍脫左驂賻舊館人；不可則距，故不許路請也?！保ɑ适枰?。）即此“實恩”之意。副情于舊館，不稱恩于子，豈以前為士，后為大夫哉？如前為士，士乘二馬；如為大夫，大夫乘三馬。此公羊說也。五經(jīng)異義：“古毛詩說云：‘天子至大夫同駕四，士駕二?！蛘f引王度記云：‘天子駕六馬，諸侯與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保〒?jù)公羊隱元年傳疏、續(xù)漢書輿服志劉昭注引。）大夫不可去車徒行，何不截賣兩馬以為槨，乘其一乎？為士時，乘二馬，截一以賻舊館，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乘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脫馬以賻舊館，未必亂制；葬子有棺無槨，廢禮傷法。孔子重賻（副）舊人之恩，“賻”當作“副”。二字聲近，又涉上文諸“賻舊館”而誤。公羊隱元年傳何注：“賻，猶助也?！敝f人之恩，文不成義。副，稱也。重稱舊人之恩。輕廢葬子之禮，此禮得于他人，制失親子也?！笆А毕率 坝凇弊?。盼遂案：“失”下應有“于”字，與上句對。然則孔子不粥車以為鯉槨，何以解于貪官好仕恐無車？而自云“云”疑為“去”之壞字?！熬託⑸硪猿扇省?，論語衛(wèi)靈公篇，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焙坞y退位以成禮？舊本段。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日知錄曰：“兵謂五兵也。”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痹唬骸氨夭坏靡讯?，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币娬撜Z顏淵篇。信最重也。
問〔曰〕：孫曰：“問”下脫“曰”字，本篇文例可證。使治國無食，民餓，棄禮義。禮義棄，信安所立？“所”猶“可”也。傳曰：“倉廩實，知禮節(jié)；衣食足，知榮辱?！币姽茏幽撩衿Ｗ屔谟杏?，爭生于不足。治期、定賢二篇于“知榮辱”下亦有此文。疑引傳書，非釋上文也?；茨淆R俗訓：“民有余即讓，不足則爭。讓則禮義生，爭則暴亂起?！绷x與此同。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時，戰(zhàn)國饑餓，易子而食□，骸而炊。戰(zhàn)國謂宋也。注福虛篇?？陴嚥皇?，不，無也。不暇顧恩義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饑餓棄信，以子為食?？鬃咏套迂暼ナ炒嫘牛绾?？夫去信存食，雖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雖欲為信，信不立矣。
子適衛(wèi)，論語后錄謂此適衛(wèi)，在哀公元年。四書考異謂在哀公三年，誤也。冉子仆。風俗通十反篇引論語亦作“冉子”。春秋繁露仁義法篇云：“孔子謂冉子，治民者，先富之而后加教?！币喾Q“冉子”。并與此合?；适璞菊鳌叭阶印薄Ｐ鲜璞咀鳌叭接小?，誤也。仆，皇疏云：“御車也?！弊釉唬骸笆釉眨 笔?，眾也。嘆衛(wèi)人民眾多。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痹唬骸凹雀灰?，又何加焉？”曰：“教之?！币娬撜Z子路篇。鹽鐵論授時篇謂教之以德，齊之以禮。語冉子先富而后教之，教子貢去食而存信，食與富何別？信與教何異？二子殊教，所尚不同，孔子為國，為，治也。意何定哉？說苑建本篇：“子貢問為政，孔子曰：‘富之。既富而教之也?！笔强鬃訃L以先富語子貢，謂其殊教，非也。一曰：劉向誤冉有為子貢。舊本段。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呂氏春秋召類篇注：“伯玉，衛(wèi)大夫蘧莊子無咎之子瑗，謚曰成子。”孔子曰：“夫子何為乎？”朱校元本無“乎”字，與論語合。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笔拐叱觯鬃釉唬骸笆购?！使乎！”見論語憲問篇。非之也。說論語者曰：“非之者，非其代人謙也。”集解陳群曰：再言“使乎”者，善之也。言使得其人。俞曰：陳說以為“善之”，陳乃魏人。而此云“非之”，是漢儒舊說也。今皆宗陳說，而漢儒舊說固不知矣。又按：“非之也”三字，即是說論語者之說。下又引說論語者云云，則申說其故也。下文云：“不明其過，而徒云使乎使乎?！庇衷疲骸翱鬃又允购?，何其約也?！庇衷疲骸笆箍鬃訛椴裰M，宜默而已。揚言曰使乎使乎，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也。出言如此，何益于諱？”然則仲任所據(jù)，自同今本止“使乎使乎”四字，無“非之也”三字。近時翟氏灝作四書考異疑其所據(jù)正文有此三字，非也。暉按：史通雜說中：“伊以敏辭辨對，可免‘使乎’之辱?！币嘁浴笆购酢睘椤胺侵敝o。
夫孔子之問使者曰：“夫子何為？”問所治為，非問操行也?！盀椤豹q“治”，常訓也。故知問所治為。如孔子之問也，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對（不）失指，孔子非之也？“不”字衍，對不失指，不得言“非之”。上文“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過而未能也’”，即此云“對失指”之意。又按：“其”下疑脫“非”字，說論語者以為非其代人謙，仲任以為孔子問所治為，使者失對，故此云：“何以知其非對失指，孔子非之也。”蓋“非”誤為“不”，字又誤倒，則義難通矣。盼遂案：“不”字衍文。下文“其非乎對失指也”一句，即申此文，亦無“不”字。
且實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謙（之）乎？〔非〕其（非乎）對失指也？“之”，宋本、朱校元本作“非”。此文當作：“非其代人謙乎，非其對失指也?！彼巍⒃尽昂醴恰倍终`倒，又衍“非乎”二字。今本則改“非”為“之”。所非猶有一實，猶，均也。不明其過，而徒云“使乎使乎”！后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為過。韓子曰：“書約則弟子辨?！薄氨妗蓖ㄗ鳌稗q”，見韓非子八說篇。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約也？
或曰：“春秋之義也，為賢者諱。谷梁成九年傳：“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鞭静褓t，故諱其使者?！狈蛴渥?，視其友，盼遂案：“友”上疑脫一“所”字。說苑雜言篇引：“孔子曰：‘不知其子，視其所友。不知其君，視其所使?！眲t此為孔子語。又案：偽孔子家語云：“不知其君視其臣，不知其子視其父?！眲t此“友”字又為“父”之誤字。欲知其君，視其所使。說苑奉使篇、談叢篇亦見此語。伯玉不賢，故所使過也。春秋之義，為賢者諱，亦貶纖介之惡。注見前。今不非而諱，貶纖介安所施哉？使孔子為伯玉諱，宜默而已。揚言曰：“使乎！使乎！”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之〕也。孫曰：“之非”當作“非之”，文誤倒也。上文云：“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又云：“何以知其對不失指，孔子非之也？”并其切證。若作“之非”，與下文義不貫矣。出言如此，何益于諱？舊本段。
佛肸召，子欲往。論語集解孔曰：“晉大夫趙簡子之邑宰也。”史記孔子世家：“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彼臅籍愒唬骸皳?jù)此，則佛肸之畔，畔趙簡子也。佛肸為范中行家邑宰，因簡子致伐，距之?！睂O詒讓亦謂范中行之黨?？鬃②w氏邑宰，誤也。見墨子非儒注。子路不說，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ⅲ骸安蝗肫潼h?！狈鹈Z以中牟畔，經(jīng)史問答曰：“中牟有二。一為晉之中牟，三卿未分晉時，已屬趙。一為鄭之中牟，三卿既分晉后，鄭附于韓，當屬韓。此為晉之中牟，與衛(wèi)接，其地當在夷儀、五鹿左右。”顧祖禹曰：“湯陰縣西五十里有中牟城；所謂河北之中牟也?？鬃邮兰宜麟[謂當在河北，近之。”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有是〔言〕也。孫曰：論語陽貨篇作“子曰：‘然，有是言也?！贝宋漠斪鳌坝惺茄砸病?，誤脫“言”字。下文云：“而曰有是言者，審有，當行之也?！笨芍摵庠谋居小把浴弊郑钱愇囊?。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考工記輪人：“輪雖敝，不甐于鑿。”先鄭注：“謂不動于鑿中。”鄭注：“甐亦敝也?！滨U人：“察其線而藏，則雖敝不甐。”注：“故書作‘鄰’。”先鄭云：“‘鄰’讀‘磨而不磷’之‘磷’，謂韋帶縫縷沒藏于韋帶中，則雖敝不傷也。”潘維城曰：“‘甐’與‘磷’通。則‘不磷’者，不動、不敝、不傷也。”淮南俶真篇：“以涅染緇，則黑于涅?！备咦ⅲ骸澳\石也?！闭撜Z集解孔注：“涅可以染皂者。”蓋即今皂礬，說文：“緇，帛黑色也。”釋名釋采帛謂緇色如黑泥。論語作“緇”，此作“淄”，孔子世家同。字通。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見論語陽貨篇。鄭玄曰：“冀往仕而得祿也。”（文選登樓賦注。）何晏曰：“匏，瓠也。言匏瓜得系一處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當東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滯一處?！迸c鄭義同。按：下文云：“自比以匏瓜者，言人當仕而食祿，我非匏瓜系而不食。”亦謂匏瓜為物，自然生長，不須飲食。以喻須食之人，自應食祿。與鄭氏義同。蓋漢儒舊說，何氏故因之。后儒則謂不食者，匏之為物，人不可食也。以喻人非匏瓜，當為世用。皇疏引舊說曰：“匏瓜，星名也。言人有才智，宜佐時理務，為人所用。豈得如瓠瓜系天而不食耶？”菣□考古錄因其說。王夫之曰：“皮堅瓤腐乃謂之匏。系謂畜而系之于蔓。不食者，人不食也?！睆堈缣赵唬骸皣Z叔向賦匏有苦葉云：于人待濟而已。言只可系腰渡水，不可食?！鼻镩峨s記同。蓋并嫌舊說?？鬃迂澋?，故正言之。子路引孔子往時所言以非孔子也。
往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諫，孔子曉之，不曰“前言戲”，若“非”而“不可行”，“若”猶“或”也?！岸豹q“與”也。“非”謂無是言。“不可行”謂前言難行。而曰“有是言”者，審有，當行之也?！安辉粓院跄ザ涣?；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難乎？“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苯庵恕苍弧场胺鹈Z未為不善，尚猶可入”，“宜”下脫“曰”字。“宜曰”與下“而曰”正反相承。今脫“曰”字，則語意不明。盼遂案：“宜”下應有“曰”字。上節(jié)云“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此當同一文法。而曰“堅，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堅白之行者，可以入之?！熬印敝校浂孜坌?？何以獨“不入”也？孔子言：“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故據(jù)以難。
孔子不飲盜泉之水，郡國志：“魯國卞縣有盜泉?！彼?jīng)洙水注：“洙水西南流，盜泉水注之。泉出卞城東北卞山之陰。”曾子不入勝母之閭，見尸子、（文選陸士衡猛虎行注、水經(jīng)洙水注。）說苑說叢篇、后漢書鐘離意傳、御覽六三引論語比考讖、劉子鄙名篇。余見道虛篇注。避惡去污，不以義，恥辱名也。“不以”疑當作“以不”。盜泉、勝母有空名，而孔、曾恥之；佛肸有惡實，而子欲往。不飲盜泉是，則欲對佛肸非矣。廣雅釋詁四：“對，向也?！薄安涣x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笨鬃诱Z，見論語述而篇。枉道食篡畔之祿，所謂浮云者，非也?！八?，宋、元本作“可”，朱校同。
或〔曰〕：“權時欲行道也。”此以“或曰”設詞，下文“即權時行道”云云，即破此說，可證。今脫“曰”字。即權時行道，子路難之，當云“行道”，不〔當〕言“食”。孫曰：“不”下脫“當”字。有權時以行道，無權時以求食?！拔嶝M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自比以匏瓜者，言人當仕而食祿。我非匏瓜系而不食，非子路也?？鬃又?，不解子路之難。解謂識也。子路難孔子，豈孔子不當仕也哉？當擇善國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瓜，孔子欲安食也。且孔子之言，何其鄙也！鄙，貪也。注本性篇。何彼（徒）仕為食哉？“彼”字未安，當為“徒”形誤。下文“孔子之仕，不為行道，徒求食也”。君子不宜言也。匏瓜系而不食，亦系而不仕等也。距子路可云：“吾豈匏瓜也哉，系而不仕也？”今吾（言）“系而不食”，“吾”當作“言”，隸書形近而誤?！翱稍葡刀皇恕保c“今言系而不食”，正反相承?？鬃又?，不為行道，徒求食也。
人之仕也，主貪祿也，禮義之言，為行道也。猶人之娶也，主為欲也，禮義之言，為供親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盼遂案：“情”當為“惰”，形之誤也。此“解惰”與上文“孔子之仕，不為行道，徒求食也”之語相承。而無依違之意，不假義理之名，是則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說孔子周流應聘不濟，閔道不行，失孔子情矣。舊本段。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弗擾字子泄。論語陽貨篇皇本作“不擾”。左氏傳、史記孔子世家、古今人表并作“不狃”。春秋名字解詁曰：“‘擾’，借字，古音‘狃’，與‘擾’同?！备_為季氏費邑宰?？鬃邮兰以疲骸凹臼鲜谷苏倏鬃印！迸c論語異。據(jù)左氏定十二年傳，弗擾帥費襲魯，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伐之。弗擾定無召孔子及孔子欲往之理。崔述洙泗考信錄以佛肸召、不狃召并為偽也。子路曰：“末如也已！“如”，論語作“之”。王本、崇文本據(jù)改，非也。爾雅“如”、“之”并訓往。集解孔曰：“無可之，則止耳?！焙伪毓绞现?？”下“之”，往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用我，論語作：“如有用我者?！贝伺c史記同。吾其為東周乎？”見論語陽貨篇。“為東周”，欲行道也。集解何曰：“興周道于東方，故曰東周也?！笨鬃邮兰遥骸翱鬃釉唬褐芪?、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鹽鐵論褒賢篇引論語亦云：“庶幾成湯、文、武之功。”并“行道”之義也。公山、佛肸俱畔者，行道于公山，求食于佛肸，孔子之言，無定趨也。趨，向也。言無定趨，則行無常務矣。周流不用，豈獨有以乎？
陽貨欲見之，不見；呼之仕，不仕，論語陽貨篇：“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鬃訒r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涂。謂孔子曰：‘日月逝矣，歲不我與?！鬃釉唬骸Z，吾將仕矣?！奔饪自唬骸瓣栘?，陽虎也。季氏家臣?！毙鲜瑁骸懊?，字貨?！焙纹淝逡玻抗?、佛肸召之，欲往，何其濁也？公山不擾與陽虎俱畔，執(zhí)季桓子，孫曰：陽虎叛，囚季桓子，據(jù)左氏傳在定公五年。至八年，陽虎敗逃。十二年，孔子為魯司寇，仲由為季氏宰，將墮費，而弗擾與叔孫輒等遂叛。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伐之。敗諸姑蔑。弗擾與輒遂奔齊。二人叛各異時，而弗擾又無囚桓子事。仲任當別有所據(jù)。又何氏集解引孔曰：“弗擾為季氏宰，與陽虎共執(zhí)季桓子，而召孔子?！必M仲任所本歟？但論語孔傳，本不可信，或即偽為孔傳者，襲論衡之說也。暉按：孔子世家云：“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陽虎為亂，遂執(zhí)季桓子，桓子詐之得脫?！贝藶橹偃嗡鶕?jù)者。然此文乃舉往事以明二人同惡，非謂以費畔時也。世家云：“定公九年，公山不狃以費畔?！币嘁詧?zhí)桓子與以費畔為兩時事。孔傳云“弗擾與陽虎共執(zhí)季桓子而召孔子”，則謂執(zhí)桓子在以費畔時也。蓋偽為孔傳者，襲論衡此文，而未審其義也。二人同惡，當作“惡同”，與下“禮等”對文。呼召禮等，獨對公山，不見陽虎，豈公山尚可，陽虎不可乎？
子路難公山之召，“召”，各本并誤作“名”，今據(jù)王、崇文本正?？鬃右私庖陨屑胺鹈Z未甚惡之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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