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本傳敘述王商、史丹、傅喜等人的事跡。這是一篇外戚而所謂賢者的類傳。王商，史皇孫王夫人之侄，為人敦厚，元帝時(shí)以外戚重臣輔政，擁佑太子頗為出力。成帝時(shí)頗為信重，任丞相，素與大司馬大將軍王鳳不和，終于被劾免相，嘔血而死。史丹，衛(wèi)太子史良梯之侄孫，見元帝欲廢太子而立定陶王，多次切諫，使太子得以固位，成帝感恩，信用之，封武陽侯。內(nèi)奢淫，好酒色。傅喜，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哀帝時(shí)不滿傅太后干預(yù)朝政，上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yǎng)病。后又兩起兩落，西漢后期，外戚許、史、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將，窮貴極富”，多仗勢驕橫，王氏尤為貴盛，至王莽而篡位；王商、史丹、傅喜等算是外戚中的少數(shù)賢者?！稘h書》傳而稱之，算是“沙里淘金”；其實(shí)這三人平平，無啥作為。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1），徙杜陵（2）。商父武，武兄無故，皆以宣帝舅封。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語在《外戚傳》。
?。?）涿郡：郡名。治涿縣（今河北涿縣）。蠡吾：疑作“廣望”。據(jù)《外戚傳》，王商的祖母王媼，嫁為廣望王迺始婦，生子無故、武，武子商。廣望，在今河北高陽西，其南為蠢吾縣。（2）杜陵：縣名，在今陜西西安東南。
商少為太子中庶子（1），以肅敬敦厚稱。父亮，商嗣為侯，推財(cái)以分異母諸弟，身無所受，居喪哀戚。于是大臣薦商行可以厲（勵(lì)）群臣，義足以厚風(fēng)俗，宜備近臣。繇（由）是擢為諸曹侍中中郎將（2）。元帝時(shí)，至右將軍、光祿大夫。是時(shí)，定陶共（恭）王愛幸，幾代太子。商為外戚重臣輔政，擁佑太子，頗有力焉。
?。?）太子中庶子：太子官屬之一。（2）諸曹：受理尚朽事。侍中：加官。得出入禁中。中郎將：官名。屬郎中令（光祿勛）。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徒為左將軍。而帝元舅大司馬大將軍王鳳顓（專）權(quán)，行多驕僭。商議論不能平風(fēng)，鳳知之，亦疏商。建始三年秋（1），京師民無故相驚，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躪，老弱呼號(hào)，長安中大亂。天子親御前殿，召公卿議。大將軍鳳以為太后與上及后宮可御船，令吏民上長安城以避水。群臣皆從鳳議。左將軍商獨(dú)曰：“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城郭（2）。今政治和平，世無兵革，上下相安，何因當(dāng)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訛言也，不宜令上城，重驚百姓?！鄙夏酥?。有頃，長安中稍定，間之，果訛言。上于是美壯商之固守，數(shù)稱其議。而鳳大慚，自恨失言。
?。?）建始三年：前30年。（2）冒：覆蓋。
明年，商代匡衡為丞相（1），益封千戶，天子甚尊任之。為人多質(zhì)有威重（2），長八尺余，身體鴻大，容貌甚過絕人。河平四年（3），單于來朝（4），引見白虎殿（5）。丞相商坐未央宮廷中，單于前，拜謁商。商起，離席與言，單于仰視商貌，大畏之，遷延卻退。天子聞而嘆曰：“此真漢相矣！”
?。?）匡衡：本書卷八十一有其傳。（2）質(zhì)：質(zhì)樸，（3）河平四年：即公元前25年。（4）單于：匈奴復(fù)株累單于。（5）白虎殿：在未央宮中。
初，大將軍鳳連昏（婚）楊肜為瑯邪太守（1），其郡有災(zāi)害十四，已上（2）。商部屬按問（3），鳳以曉商曰（4）：“災(zāi)異天事，非人力所為。肜素善吏，宜以為后（5）?！鄙滩宦牐棺嗝怆?，奏果寢不下（6），鳳重以是怨商，陰求其短，使人上書言商閨門內(nèi)事（7）。天子以為暗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鳳固爭（凈），下其事司隸（8）。
（1）連婚：婚家之婚親?，樞埃嚎っ?。治東武（今山東諸城）。（2）上：謂上報(bào)。（3）部屬：部署屬官。按問：查究。（4）曉：告語。（5）宜以為后：意謂以后再說，暫不按問。（6）寢：擱置。（7）使人上書言商閨門內(nèi)事：即下文張匡對中所云頻陽耿定上書（周壽昌說）。（8）司隸：司隸校尉。
先是皇太后嘗詔問商女，欲以備后宮。時(shí)女病，商意亦難之，以病對，不入。及商以閨門事見考，自知為鳳所中（1），惶怖，更欲內(nèi)（納）女為援，乃因新幸李捷好家白見其女。
?。?）中：中傷。
會(huì)日有蝕之，太中大夫蜀郡張匡，其入佞巧，上書愿對近臣陳日蝕咎。下朝者左將軍丹等問匡（1），對曰：“竊見丞相商作威作福，從外制中（2），取必于上（3），性殘賊不仁，遣票輕吏微求人罪（4），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前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傅通（5），及女弟淫亂（6），奴殺其私夫，疑商教使。章下有司，商私怨懟（7）。商子俊欲上書告商，俊妻左將軍丹女，持其書以示丹，丹惡其父子乖迕，為女求去。商不盡忠納善以輔至德，知圣主崇孝，遠(yuǎn)別不親（8），后庭之事皆受命皇太后，太后前聞商有女，欲以備后宮，商言有固疾，后有耿定事，更詭道因李貴人家內(nèi)（納）女（9），執(zhí)左道以亂政（10），誣罔悖大臣節(jié)，故應(yīng)是而日蝕?！吨軙吩唬骸宰蟮朗戮哒D（11）?！兑住吩唬骸罩幸娒?，則折其右肱（12）?！哓┫嘀懿俳ù蠊Γ?3），及孝文時(shí)纖介怨恨（14），而日為之蝕，于是退勃使就國，卒無怵惕憂。今商無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寵（15），身位三公，宗族為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諸曹，給事禁門內(nèi)，連昏（婚）諸侯王，權(quán)寵至盛。審有內(nèi)亂殺人怨忽之端，意宜窮竟考問。臣聞秦丞相呂不韋見王無子，欲有秦國，意即求好女以為妻，陰知其有身而獻(xiàn)之王，產(chǎn)始皇帝（16）。及楚相春申君亦見王無子，心利楚國，即獻(xiàn)有身妻而產(chǎn)懷王（17）。自漢興幾遭呂、霍之患（18），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內(nèi)（納）女，其奸謀未可測度。前孝景世七國反（19），將軍周亞夫以為即得洛陽劇孟（20），關(guān)東非漢之有。今商宗族權(quán)勢，合貨（資）巨萬汁，私奴以干數(shù)，非特劇孟匹夫之徒也。且失道之至，親戚畔（叛）之，閨門內(nèi)亂，父子相仟，而欲使之宣明圣化，調(diào)和海內(nèi)，豈不謬哉！商視事五年，官職陵夷而大惡著于百姓，甚虧損盛德，有鼎折足之兇（21）。臣愚以為圣主富于春秋，即位以來，未有懲奸之威，加以繼嗣未立，大異并見（現(xiàn)），尤宜誅討不忠，以遏未然。行之一人，則海內(nèi)震動(dòng)，百奸之路塞矣?！?br/>
?。?）下朝者：指中朝臣。丹：史丹。（2）外：謂外朝。中：謂中朝（內(nèi)朝）。丞相在外朝，故言工商從外制中。（3）取必于上：意謂以己意強(qiáng)加于皇帝。（4）票（piāo）：疾速。票輕吏：輕銳的官員。微：伺也。（5）傅：傅婢。
?。?）女弟：妹。（7）怨懟（duì）：怨恨。（8）遠(yuǎn)別不親：指不貪女色。（9）詭：違也。李貴人：即李婕妤。（10）左道：僻左之道，謂不正。（11）“以左道事君者誅”：此佚《書》之文。（12）“日中見昧”二句：見《易·豐卦》九三爻辭。日中見昧：謂日中而昏。右肱：右肱之臣。（13）周勃：本書卷四十有其傳。（14）纖介：細(xì)微。（15）三世：指宣帝、元帝、成帝三代。（16）此事詳見《史記·呂不韋列傳》。（17）此事詳見《史記·春申君列傳》。懷王：當(dāng)作“幽王”。（18）呂、霍：指漢外戚呂氏、霍氏。（19）七國反：指吳楚七國之亂。（20）周亞夫：周勃之子。本書卷四十附其傳。（21）鼎折足：意謂敗壞國家政治?！兑住ざω浴肪潘慕晦o曰，“鼎折足，覆公餗”，謂鼎折其足，則翻了鼎中所烹之物，比喻大臣非其任，則敗壞國政。
于是左將軍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親受詔策為天下師，不遵法度以翼國家（1），而回辟（僻）下媚以進(jìn)其私（2），執(zhí)左道以亂政，為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辟（3），皆為上戮，罪名明白。臣請?jiān)t謁者召商詣若盧詔獄（4）。”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xiǎn)，制曰“弗治”。鳳固爭之，于是制詔御史：“蓋丞相以德輔翼國家，典領(lǐng)百寮，協(xié)和萬國，為職任莫重焉。今樂昌侯商為丞相，出入五年，未聞忠言嘉謀，而有不忠執(zhí)左道之辜，陷于大辟。前商女弟內(nèi)行不修，奴賊殺人，疑商教使，為商重臣，故抑而不窮。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懟，朕甚傷之。惟商與先帝有外親，未忍致于理。其赦商罪。使者收丞相印緩?！?br/>
（1）翼：助也。（2）回僻：邪僻。（3）《甫刑》：《尚書》篇名。辟：指法刑。
?。?）若盧詔獄：指若盧令所治之詔獄。《漢舊儀》云：“少府屬官若盧令，主治庫兵及詔獄。”
商兔相三日，發(fā)病歐（嘔）血薨，謚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為附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1），皆出補(bǔ)吏，莫得留給事宿衛(wèi)者（2）。有司奏商罪過未決，請除國邑。有詔長子安嗣爵為樂昌侯，至長樂衛(wèi)尉、光祿勛（3）。
?。?）附馬都尉：官名。漢武帝時(shí)置，掌副車之馬，秩二千石。多以宗室及外戚與諸公子孫任之。（2）給事宿衛(wèi)：指在內(nèi)朝任官。（3）長樂衛(wèi)尉：官名。掌長樂宮守衛(wèi)。
商死后，連年日蝕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見（1），訟商忠直無罪，言鳳顓（專）權(quán)蔽主。鳳競以法誅章，語在《元后傳》。至元始中（2），王莽為安漢公，誅不附己者，樂昌侯安見被以罪，自殺，國除。
?。?）王章：本書卷七十六有其傳。（2）元始：漢平帝年號(hào)，共五年（公元1——5）。
史丹字君仲，魯國人也（1），徒杜陵。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shí)為衛(wèi)太子良娣（2），產(chǎn)悼皇考?；士颊?，孝宣帝父也。宣帝微時(shí)依倚史氏。語在《史良娣傳》（3）。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曾、玄皆以外屬舊恩封，曾為將陵侯，玄平臺(tái)侯。高侍中貴幸，以發(fā)舉反者大司馬霍禹功封樂陵侯。宣帝疾病，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lǐng)尚書事。帝崩，太子襲尊號(hào)，是為孝元帝。高輔政五年，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罷就第。薨，謚曰安侯。
?。?）魯國：王國名。治魯縣（今山東曲阜）。（2）衛(wèi)太子：即戾太子劉據(jù)?！段湮遄觽鳌酚衅鋫?。（3）《史良娣傳》：在本書《外戚傳》中。
自元帝為太子時(shí)，丹以父高任為中庶子（1），侍從十余年。元帝即位，為附馬都尉侍中，出常駿乘（2），甚有寵：上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丹護(hù)太子家。是時(shí)，傅昭儀子定陶共（恭）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無寵。
（1）中庶子：太子屬官之一。（2）驂乘：陪乘。
建昭之間（1），元帝被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2）?；蛑密惫牡钕拢?），天子自臨軒檻上，隕銅丸以■鼓（4），聲中嚴(yán)鼓之節(jié)（5）。后宮及左右習(xí)知音者莫能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數(shù)稱其材。丹進(jìn)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xué)，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絲竹鼓鼙之間（6），則是陳惠、李微高于匡衡（7），可相國也?！庇谑巧夏欢?。其后，中山哀王薨（8），太子前吊。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游學(xué)相長大（9）。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上以責(zé)謂丹（10）。丹免冠謝上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dāng)進(jìn)見，臣切戒屬（囑）毋涕位，感傷陛下（11）。罪乃在臣，當(dāng)死?！鄙弦詾槿唬饽私?。丹之輔相，皆此類也。
（1）間：當(dāng)作“后”。（2）留好：留意，暖好。（3）鼙（pí）鼓：軍中之鼓。（4）隤：下墜?！觯和兑病＃?）嚴(yán)鼓之節(jié)：一種鼓樂的節(jié)奏。（6）器人：選擇人材。（7）陳惠、李微：當(dāng)時(shí)宮中的音樂家。（8）中山哀王薨：建昭四年（前35）事。（9）相：同處。（10）謂：疑“誚”字形近之誤（楊樹達(dá)說）。（11）感：當(dāng)作“減”（楊樹達(dá)說）。
竟寧元年，上寢疾（1），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jìn)見。上疾稍侵（2），意忽忽不平，數(shù)問尚書以景帝時(shí)立膠東王故事。是時(shí)，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wèi)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3）。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dú)寢時(shí)，丹直入臥內(nèi)，頓首伏青蒲上（4），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嫡）長立，積十余年，名號(hào)系于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定陶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dòng)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諍），不奉詔。臣愿先賜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嘆）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jǐn)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旨）！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5），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dāng)死！”上因納（6），謂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還（旋）（7）。善輔道（導(dǎo)）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為嗣矣。
?。?）竟寧元年：前33年。（2）稍侵：言漸篤，（3）不知所出：意謂想不出辦法。（4）青蒲：用青布緣邊的蒲席（陳直說）?；蛑^青蒲之席（吳詢說）。（5）卻：退也。（6）納：當(dāng)為“鈉”字之誤。蓋狀元帝病危氣促，不能成語（吳恂說）。（7）不能自施：意謂病好不了，當(dāng)至于死。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為長樂衛(wèi)尉，遷右將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三百戶，給事中，后徒左將軍、光祿大夫。鴻嘉元年（1），上遂下詔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古今通義也。左將軍丹往時(shí)導(dǎo)膚以忠正（2），秉義醇壹，舊德茂焉。其封丹為武陽侯，國東海郊之武強(qiáng)聚（3），戶千一百?！?br/>
?。?）鴻嘉元年：前20年。（2）忠正：清官本作“中正?！保?）郯：東?？さ嫩翱h，在今山東郯城西北。武強(qiáng)聚：鄉(xiāng)名。
丹為人足知（智），愷弟（悌）愛人，貌若優(yōu)蕩不備（1），然心甚謹(jǐn)密，故尤得信于上。丹兄嗣父爵為侯，讓不受分。丹盡得父財(cái)，身又食大國邑，重以舊恩，數(shù)見褒賞，嘗賜累干金，僮奴以百數(shù)，后房妻妾數(shù)十人，內(nèi)奢淫，好飲酒，極滋味聲色之樂。為將軍前后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2），上賜策曰：“左將軍寢病不衰（3），愿歸治疾，朕愍以官職之事久留將軍，使躬不廖。使光祿勛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將軍印緩。宜專精神，務(wù)近醫(yī)藥，以輔不衰?！?br/>
?。?）儻蕩：放蕩，不檢點(diǎn)。（2）永始：漢成帝年號(hào)，共四年（前10——前13）。乞骸骨，在永始三年。（3）寢病不衰：言病不減輕。
丹歸第數(shù)月薨，謚曰頃侯。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并為侍中諸曹，親近在左右。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余人，皆訖王莽乃絕，唯將陵侯曾無子，絕于身云。
傅喜字稚游，河內(nèi)溫人也（1），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xué)問，有志行。哀帝立為太子，成帝選喜為太子庶子（2）。哀帝初即位，以喜為衛(wèi)尉（3），遷右將軍。是時(shí)，王莽為大司馬，乞骸骨，避帝外家。上既聽莽退，眾庶歸望于喜。喜從弟孔鄉(xiāng)侯晏親與喜等，而女為皇后。又帝舅陽安侯丁明，皆親以外屬封（4）。喜執(zhí)謙稱疾。傅太后始與（預(yù)）政事，喜數(shù)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上于是用左將軍師丹代王莽為大司馬（5），賜喜黃金百斤，上將軍印緩，以光祿大夫養(yǎng)病。
（1）河內(nèi)：郡名。治懷縣（在今河南武陸西南）。溫：縣名。在今河南溫縣西南。（2）太子庶子：太子屬官之一。（3）衛(wèi)尉：官名。掌管宮門警衛(wèi)，主南軍。（4）親：當(dāng)作“新”（劉攽說）。（5）師丹：本書卷八十六有其傳。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1）：“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nèi)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wèi)，魯以季友治亂（2），楚以子玉輕重（3），魏以無忌折沖（4），項(xiàng)以范增存亡（5）。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鄰國不以為難，子玉為將，則文公側(cè)席而坐（6），及其死也，君臣相慶。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于金以間廉頗（7），漢散萬金以疏亞父（8）。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9），乃徒師丹為大司空，而拜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何武：本書卷八十六有其傳。（2）魯：指春秋時(shí)魯國。季友：魯國貴族。（3）楚：指先秦時(shí)楚國。子玉：楚國大臣。（4）魏：指戰(zhàn)國時(shí)魏國。無忌：信陵君魏無忌，魏國貴族。（5）項(xiàng)：項(xiàng)羽。本書卷三十一有其傳。范增：項(xiàng)羽部下謀士。（6）文公：指晉文公。（7）秦：先秦時(shí)秦國。廉頗：戰(zhàn)國時(shí)趙國名將。（8）漢：指楚漢相爭時(shí)之漢方。亞父：指范增。（9）明年正月：《百官表》為建平元年四月。兩者必有一誤。
丁、博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hào)，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執(zhí)正議。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dòng)喜，喜終不順。后數(shù)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备堤笥肿栽t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無功而封，內(nèi)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叛），放命圮族（1），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焙笥钟麏Z喜侯，上亦不聽。
?。?）放命：放棄教令。圮（pǐ）族：毀其族類。
喜在國三歲余，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官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浦（1）。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2），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旨）從邪，介然守節(jié)，以故斥逐就國。傳不云乎？‘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調(diào)也（3）?！溥€喜長安，以故高安侯莫（幕）府賜喜（4），位特進(jìn)，奉朝請?！毕搽m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后復(fù)遣就國，以壽終。莽賜謚曰貞侯。子嗣（5），莽敗乃絕。
（1）合浦：郡名。治合浦（在今廣西合浦東北）。（2）愨（què）：誠篤；忠厚。（3）“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調(diào)”：見《論語·子罕篇》。此喻有節(jié)操之人。（4）高安侯：董賢。幕府：或疑“舊府”之誤（吳恂說）。（5）子嗣：傅喜之子名勁。
贊曰：自宣、元、成、哀外戚興者，許、史、三王、丁、傅之家（1），皆重侯累將，窮貴極富，見其位矣，未見其人也（2）。陽平之王多有材能（3），好事慕名（4），其勢尤盛，曠貴最久（5）。然至于莽，亦以覆國。王商有剛毅節(jié)，廢黜以憂死，非其罪也。史丹父子相繼，高以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輔道（導(dǎo)）副主（6），掩惡揚(yáng)美，傅（附）會(huì)善意，雖宿儒達(dá)士無以加焉。及其歷房闥，入臥內(nèi)，推至誠，犯顏色，動(dòng)寐（悟）萬乘，轉(zhuǎn)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盁o言不讎（7）”，終獲忠貞之報(bào)。傅喜守節(jié)不傾，亦蒙后調(diào)之賞。哀、平際合，禍福速哉！
?。?）三王：指鄧成，宣帝王皇后之族，王奉光、王舜、王駿、王章、王成諸人；陽平之王，元帝王皇后之族，王禁、王鳳、王崇、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時(shí)、王音、王莽諸人；涿郡之王，史皇孫王夫人之族，王武、王無故，皆以宣帝舅封侯。（2）見其位矣，木見其人：言無善人。（3）陽平之王：指陽平侯王禁之諸于及孫。（4）事：或作“士”（宋祁說）。（5）曠貴：謂曠世之貴。因陽平王氏一門，十侯，五大司馬，其貴無與相比。（6）副主：太子。（7）“無言不讎”：見《詩經(jīng)·大雅·抑》。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1），徙杜陵（2）。商父武，武兄無故，皆以宣帝舅封。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語在《外戚傳》。
?。?）涿郡：郡名。治涿縣（今河北涿縣）。蠡吾：疑作“廣望”。據(jù)《外戚傳》，王商的祖母王媼，嫁為廣望王迺始婦，生子無故、武，武子商。廣望，在今河北高陽西，其南為蠢吾縣。（2）杜陵：縣名，在今陜西西安東南。
商少為太子中庶子（1），以肅敬敦厚稱。父亮，商嗣為侯，推財(cái)以分異母諸弟，身無所受，居喪哀戚。于是大臣薦商行可以厲（勵(lì)）群臣，義足以厚風(fēng)俗，宜備近臣。繇（由）是擢為諸曹侍中中郎將（2）。元帝時(shí)，至右將軍、光祿大夫。是時(shí)，定陶共（恭）王愛幸，幾代太子。商為外戚重臣輔政，擁佑太子，頗有力焉。
?。?）太子中庶子：太子官屬之一。（2）諸曹：受理尚朽事。侍中：加官。得出入禁中。中郎將：官名。屬郎中令（光祿勛）。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徒為左將軍。而帝元舅大司馬大將軍王鳳顓（專）權(quán)，行多驕僭。商議論不能平風(fēng)，鳳知之，亦疏商。建始三年秋（1），京師民無故相驚，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躪，老弱呼號(hào)，長安中大亂。天子親御前殿，召公卿議。大將軍鳳以為太后與上及后宮可御船，令吏民上長安城以避水。群臣皆從鳳議。左將軍商獨(dú)曰：“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城郭（2）。今政治和平，世無兵革，上下相安，何因當(dāng)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訛言也，不宜令上城，重驚百姓?！鄙夏酥?。有頃，長安中稍定，間之，果訛言。上于是美壯商之固守，數(shù)稱其議。而鳳大慚，自恨失言。
?。?）建始三年：前30年。（2）冒：覆蓋。
明年，商代匡衡為丞相（1），益封千戶，天子甚尊任之。為人多質(zhì)有威重（2），長八尺余，身體鴻大，容貌甚過絕人。河平四年（3），單于來朝（4），引見白虎殿（5）。丞相商坐未央宮廷中，單于前，拜謁商。商起，離席與言，單于仰視商貌，大畏之，遷延卻退。天子聞而嘆曰：“此真漢相矣！”
?。?）匡衡：本書卷八十一有其傳。（2）質(zhì)：質(zhì)樸，（3）河平四年：即公元前25年。（4）單于：匈奴復(fù)株累單于。（5）白虎殿：在未央宮中。
初，大將軍鳳連昏（婚）楊肜為瑯邪太守（1），其郡有災(zāi)害十四，已上（2）。商部屬按問（3），鳳以曉商曰（4）：“災(zāi)異天事，非人力所為。肜素善吏，宜以為后（5）?！鄙滩宦牐棺嗝怆?，奏果寢不下（6），鳳重以是怨商，陰求其短，使人上書言商閨門內(nèi)事（7）。天子以為暗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鳳固爭（凈），下其事司隸（8）。
（1）連婚：婚家之婚親?，樞埃嚎っ?。治東武（今山東諸城）。（2）上：謂上報(bào)。（3）部屬：部署屬官。按問：查究。（4）曉：告語。（5）宜以為后：意謂以后再說，暫不按問。（6）寢：擱置。（7）使人上書言商閨門內(nèi)事：即下文張匡對中所云頻陽耿定上書（周壽昌說）。（8）司隸：司隸校尉。
先是皇太后嘗詔問商女，欲以備后宮。時(shí)女病，商意亦難之，以病對，不入。及商以閨門事見考，自知為鳳所中（1），惶怖，更欲內(nèi)（納）女為援，乃因新幸李捷好家白見其女。
?。?）中：中傷。
會(huì)日有蝕之，太中大夫蜀郡張匡，其入佞巧，上書愿對近臣陳日蝕咎。下朝者左將軍丹等問匡（1），對曰：“竊見丞相商作威作福，從外制中（2），取必于上（3），性殘賊不仁，遣票輕吏微求人罪（4），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前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傅通（5），及女弟淫亂（6），奴殺其私夫，疑商教使。章下有司，商私怨懟（7）。商子俊欲上書告商，俊妻左將軍丹女，持其書以示丹，丹惡其父子乖迕，為女求去。商不盡忠納善以輔至德，知圣主崇孝，遠(yuǎn)別不親（8），后庭之事皆受命皇太后，太后前聞商有女，欲以備后宮，商言有固疾，后有耿定事，更詭道因李貴人家內(nèi)（納）女（9），執(zhí)左道以亂政（10），誣罔悖大臣節(jié)，故應(yīng)是而日蝕?！吨軙吩唬骸宰蟮朗戮哒D（11）?！兑住吩唬骸罩幸娒?，則折其右肱（12）?！哓┫嘀懿俳ù蠊Γ?3），及孝文時(shí)纖介怨恨（14），而日為之蝕，于是退勃使就國，卒無怵惕憂。今商無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寵（15），身位三公，宗族為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諸曹，給事禁門內(nèi)，連昏（婚）諸侯王，權(quán)寵至盛。審有內(nèi)亂殺人怨忽之端，意宜窮竟考問。臣聞秦丞相呂不韋見王無子，欲有秦國，意即求好女以為妻，陰知其有身而獻(xiàn)之王，產(chǎn)始皇帝（16）。及楚相春申君亦見王無子，心利楚國，即獻(xiàn)有身妻而產(chǎn)懷王（17）。自漢興幾遭呂、霍之患（18），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內(nèi)（納）女，其奸謀未可測度。前孝景世七國反（19），將軍周亞夫以為即得洛陽劇孟（20），關(guān)東非漢之有。今商宗族權(quán)勢，合貨（資）巨萬汁，私奴以干數(shù)，非特劇孟匹夫之徒也。且失道之至，親戚畔（叛）之，閨門內(nèi)亂，父子相仟，而欲使之宣明圣化，調(diào)和海內(nèi)，豈不謬哉！商視事五年，官職陵夷而大惡著于百姓，甚虧損盛德，有鼎折足之兇（21）。臣愚以為圣主富于春秋，即位以來，未有懲奸之威，加以繼嗣未立，大異并見（現(xiàn)），尤宜誅討不忠，以遏未然。行之一人，則海內(nèi)震動(dòng)，百奸之路塞矣?！?br/>
?。?）下朝者：指中朝臣。丹：史丹。（2）外：謂外朝。中：謂中朝（內(nèi)朝）。丞相在外朝，故言工商從外制中。（3）取必于上：意謂以己意強(qiáng)加于皇帝。（4）票（piāo）：疾速。票輕吏：輕銳的官員。微：伺也。（5）傅：傅婢。
?。?）女弟：妹。（7）怨懟（duì）：怨恨。（8）遠(yuǎn)別不親：指不貪女色。（9）詭：違也。李貴人：即李婕妤。（10）左道：僻左之道，謂不正。（11）“以左道事君者誅”：此佚《書》之文。（12）“日中見昧”二句：見《易·豐卦》九三爻辭。日中見昧：謂日中而昏。右肱：右肱之臣。（13）周勃：本書卷四十有其傳。（14）纖介：細(xì)微。（15）三世：指宣帝、元帝、成帝三代。（16）此事詳見《史記·呂不韋列傳》。（17）此事詳見《史記·春申君列傳》。懷王：當(dāng)作“幽王”。（18）呂、霍：指漢外戚呂氏、霍氏。（19）七國反：指吳楚七國之亂。（20）周亞夫：周勃之子。本書卷四十附其傳。（21）鼎折足：意謂敗壞國家政治?！兑住ざω浴肪潘慕晦o曰，“鼎折足，覆公餗”，謂鼎折其足，則翻了鼎中所烹之物，比喻大臣非其任，則敗壞國政。
于是左將軍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親受詔策為天下師，不遵法度以翼國家（1），而回辟（僻）下媚以進(jìn)其私（2），執(zhí)左道以亂政，為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辟（3），皆為上戮，罪名明白。臣請?jiān)t謁者召商詣若盧詔獄（4）。”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xiǎn)，制曰“弗治”。鳳固爭之，于是制詔御史：“蓋丞相以德輔翼國家，典領(lǐng)百寮，協(xié)和萬國，為職任莫重焉。今樂昌侯商為丞相，出入五年，未聞忠言嘉謀，而有不忠執(zhí)左道之辜，陷于大辟。前商女弟內(nèi)行不修，奴賊殺人，疑商教使，為商重臣，故抑而不窮。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懟，朕甚傷之。惟商與先帝有外親，未忍致于理。其赦商罪。使者收丞相印緩?！?br/>
（1）翼：助也。（2）回僻：邪僻。（3）《甫刑》：《尚書》篇名。辟：指法刑。
?。?）若盧詔獄：指若盧令所治之詔獄。《漢舊儀》云：“少府屬官若盧令，主治庫兵及詔獄。”
商兔相三日，發(fā)病歐（嘔）血薨，謚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為附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1），皆出補(bǔ)吏，莫得留給事宿衛(wèi)者（2）。有司奏商罪過未決，請除國邑。有詔長子安嗣爵為樂昌侯，至長樂衛(wèi)尉、光祿勛（3）。
?。?）附馬都尉：官名。漢武帝時(shí)置，掌副車之馬，秩二千石。多以宗室及外戚與諸公子孫任之。（2）給事宿衛(wèi)：指在內(nèi)朝任官。（3）長樂衛(wèi)尉：官名。掌長樂宮守衛(wèi)。
商死后，連年日蝕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見（1），訟商忠直無罪，言鳳顓（專）權(quán)蔽主。鳳競以法誅章，語在《元后傳》。至元始中（2），王莽為安漢公，誅不附己者，樂昌侯安見被以罪，自殺，國除。
?。?）王章：本書卷七十六有其傳。（2）元始：漢平帝年號(hào)，共五年（公元1——5）。
史丹字君仲，魯國人也（1），徒杜陵。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shí)為衛(wèi)太子良娣（2），產(chǎn)悼皇考?；士颊?，孝宣帝父也。宣帝微時(shí)依倚史氏。語在《史良娣傳》（3）。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曾、玄皆以外屬舊恩封，曾為將陵侯，玄平臺(tái)侯。高侍中貴幸，以發(fā)舉反者大司馬霍禹功封樂陵侯。宣帝疾病，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lǐng)尚書事。帝崩，太子襲尊號(hào)，是為孝元帝。高輔政五年，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罷就第。薨，謚曰安侯。
?。?）魯國：王國名。治魯縣（今山東曲阜）。（2）衛(wèi)太子：即戾太子劉據(jù)?！段湮遄觽鳌酚衅鋫?。（3）《史良娣傳》：在本書《外戚傳》中。
自元帝為太子時(shí)，丹以父高任為中庶子（1），侍從十余年。元帝即位，為附馬都尉侍中，出常駿乘（2），甚有寵：上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丹護(hù)太子家。是時(shí)，傅昭儀子定陶共（恭）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無寵。
（1）中庶子：太子屬官之一。（2）驂乘：陪乘。
建昭之間（1），元帝被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2）?；蛑密惫牡钕拢?），天子自臨軒檻上，隕銅丸以■鼓（4），聲中嚴(yán)鼓之節(jié)（5）。后宮及左右習(xí)知音者莫能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數(shù)稱其材。丹進(jìn)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xué)，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絲竹鼓鼙之間（6），則是陳惠、李微高于匡衡（7），可相國也?！庇谑巧夏欢?。其后，中山哀王薨（8），太子前吊。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游學(xué)相長大（9）。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上以責(zé)謂丹（10）。丹免冠謝上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dāng)進(jìn)見，臣切戒屬（囑）毋涕位，感傷陛下（11）。罪乃在臣，當(dāng)死?！鄙弦詾槿唬饽私?。丹之輔相，皆此類也。
（1）間：當(dāng)作“后”。（2）留好：留意，暖好。（3）鼙（pí）鼓：軍中之鼓。（4）隤：下墜?！觯和兑病＃?）嚴(yán)鼓之節(jié)：一種鼓樂的節(jié)奏。（6）器人：選擇人材。（7）陳惠、李微：當(dāng)時(shí)宮中的音樂家。（8）中山哀王薨：建昭四年（前35）事。（9）相：同處。（10）謂：疑“誚”字形近之誤（楊樹達(dá)說）。（11）感：當(dāng)作“減”（楊樹達(dá)說）。
竟寧元年，上寢疾（1），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jìn)見。上疾稍侵（2），意忽忽不平，數(shù)問尚書以景帝時(shí)立膠東王故事。是時(shí)，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wèi)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3）。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dú)寢時(shí)，丹直入臥內(nèi)，頓首伏青蒲上（4），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嫡）長立，積十余年，名號(hào)系于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定陶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dòng)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諍），不奉詔。臣愿先賜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嘆）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jǐn)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旨）！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5），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dāng)死！”上因納（6），謂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還（旋）（7）。善輔道（導(dǎo)）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為嗣矣。
?。?）竟寧元年：前33年。（2）稍侵：言漸篤，（3）不知所出：意謂想不出辦法。（4）青蒲：用青布緣邊的蒲席（陳直說）?；蛑^青蒲之席（吳詢說）。（5）卻：退也。（6）納：當(dāng)為“鈉”字之誤。蓋狀元帝病危氣促，不能成語（吳恂說）。（7）不能自施：意謂病好不了，當(dāng)至于死。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為長樂衛(wèi)尉，遷右將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三百戶，給事中，后徒左將軍、光祿大夫。鴻嘉元年（1），上遂下詔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古今通義也。左將軍丹往時(shí)導(dǎo)膚以忠正（2），秉義醇壹，舊德茂焉。其封丹為武陽侯，國東海郊之武強(qiáng)聚（3），戶千一百?！?br/>
?。?）鴻嘉元年：前20年。（2）忠正：清官本作“中正?！保?）郯：東?？さ嫩翱h，在今山東郯城西北。武強(qiáng)聚：鄉(xiāng)名。
丹為人足知（智），愷弟（悌）愛人，貌若優(yōu)蕩不備（1），然心甚謹(jǐn)密，故尤得信于上。丹兄嗣父爵為侯，讓不受分。丹盡得父財(cái)，身又食大國邑，重以舊恩，數(shù)見褒賞，嘗賜累干金，僮奴以百數(shù)，后房妻妾數(shù)十人，內(nèi)奢淫，好飲酒，極滋味聲色之樂。為將軍前后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2），上賜策曰：“左將軍寢病不衰（3），愿歸治疾，朕愍以官職之事久留將軍，使躬不廖。使光祿勛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將軍印緩。宜專精神，務(wù)近醫(yī)藥，以輔不衰?！?br/>
?。?）儻蕩：放蕩，不檢點(diǎn)。（2）永始：漢成帝年號(hào)，共四年（前10——前13）。乞骸骨，在永始三年。（3）寢病不衰：言病不減輕。
丹歸第數(shù)月薨，謚曰頃侯。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并為侍中諸曹，親近在左右。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余人，皆訖王莽乃絕，唯將陵侯曾無子，絕于身云。
傅喜字稚游，河內(nèi)溫人也（1），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xué)問，有志行。哀帝立為太子，成帝選喜為太子庶子（2）。哀帝初即位，以喜為衛(wèi)尉（3），遷右將軍。是時(shí)，王莽為大司馬，乞骸骨，避帝外家。上既聽莽退，眾庶歸望于喜。喜從弟孔鄉(xiāng)侯晏親與喜等，而女為皇后。又帝舅陽安侯丁明，皆親以外屬封（4）。喜執(zhí)謙稱疾。傅太后始與（預(yù)）政事，喜數(shù)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上于是用左將軍師丹代王莽為大司馬（5），賜喜黃金百斤，上將軍印緩，以光祿大夫養(yǎng)病。
（1）河內(nèi)：郡名。治懷縣（在今河南武陸西南）。溫：縣名。在今河南溫縣西南。（2）太子庶子：太子屬官之一。（3）衛(wèi)尉：官名。掌管宮門警衛(wèi)，主南軍。（4）親：當(dāng)作“新”（劉攽說）。（5）師丹：本書卷八十六有其傳。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1）：“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nèi)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wèi)，魯以季友治亂（2），楚以子玉輕重（3），魏以無忌折沖（4），項(xiàng)以范增存亡（5）。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鄰國不以為難，子玉為將，則文公側(cè)席而坐（6），及其死也，君臣相慶。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于金以間廉頗（7），漢散萬金以疏亞父（8）。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9），乃徒師丹為大司空，而拜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何武：本書卷八十六有其傳。（2）魯：指春秋時(shí)魯國。季友：魯國貴族。（3）楚：指先秦時(shí)楚國。子玉：楚國大臣。（4）魏：指戰(zhàn)國時(shí)魏國。無忌：信陵君魏無忌，魏國貴族。（5）項(xiàng)：項(xiàng)羽。本書卷三十一有其傳。范增：項(xiàng)羽部下謀士。（6）文公：指晉文公。（7）秦：先秦時(shí)秦國。廉頗：戰(zhàn)國時(shí)趙國名將。（8）漢：指楚漢相爭時(shí)之漢方。亞父：指范增。（9）明年正月：《百官表》為建平元年四月。兩者必有一誤。
丁、博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hào)，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執(zhí)正議。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dòng)喜，喜終不順。后數(shù)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备堤笥肿栽t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無功而封，內(nèi)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叛），放命圮族（1），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焙笥钟麏Z喜侯，上亦不聽。
?。?）放命：放棄教令。圮（pǐ）族：毀其族類。
喜在國三歲余，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官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浦（1）。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2），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旨）從邪，介然守節(jié)，以故斥逐就國。傳不云乎？‘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調(diào)也（3）?！溥€喜長安，以故高安侯莫（幕）府賜喜（4），位特進(jìn)，奉朝請?！毕搽m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后復(fù)遣就國，以壽終。莽賜謚曰貞侯。子嗣（5），莽敗乃絕。
（1）合浦：郡名。治合浦（在今廣西合浦東北）。（2）愨（què）：誠篤；忠厚。（3）“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調(diào)”：見《論語·子罕篇》。此喻有節(jié)操之人。（4）高安侯：董賢。幕府：或疑“舊府”之誤（吳恂說）。（5）子嗣：傅喜之子名勁。
贊曰：自宣、元、成、哀外戚興者，許、史、三王、丁、傅之家（1），皆重侯累將，窮貴極富，見其位矣，未見其人也（2）。陽平之王多有材能（3），好事慕名（4），其勢尤盛，曠貴最久（5）。然至于莽，亦以覆國。王商有剛毅節(jié)，廢黜以憂死，非其罪也。史丹父子相繼，高以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輔道（導(dǎo)）副主（6），掩惡揚(yáng)美，傅（附）會(huì)善意，雖宿儒達(dá)士無以加焉。及其歷房闥，入臥內(nèi)，推至誠，犯顏色，動(dòng)寐（悟）萬乘，轉(zhuǎn)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盁o言不讎（7）”，終獲忠貞之報(bào)。傅喜守節(jié)不傾，亦蒙后調(diào)之賞。哀、平際合，禍福速哉！
?。?）三王：指鄧成，宣帝王皇后之族，王奉光、王舜、王駿、王章、王成諸人；陽平之王，元帝王皇后之族，王禁、王鳳、王崇、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時(shí)、王音、王莽諸人；涿郡之王，史皇孫王夫人之族，王武、王無故，皆以宣帝舅封侯。（2）見其位矣，木見其人：言無善人。（3）陽平之王：指陽平侯王禁之諸于及孫。（4）事：或作“士”（宋祁說）。（5）曠貴：謂曠世之貴。因陽平王氏一門，十侯，五大司馬，其貴無與相比。（6）副主：太子。（7）“無言不讎”：見《詩經(jīng)·大雅·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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