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五、民國正式總統(tǒng)

北洋軍閥史話 作者:丁中江著


  民國初年的《臨時約法》,對于組織政府的程序是這樣規(guī)定的:根據(jù)《約法》只能產(chǎn)生臨時總統(tǒng)和臨時政府,然后由臨時總統(tǒng)根據(jù)臨時參議院所制定的國會選舉法與組織法,于十個月內(nèi)完成正式國會的選舉與召集,再由國會制定憲法;根據(jù)憲法,產(chǎn)生正式總統(tǒng)和正式政府。

  但是袁已迫不及待地要改臨時總統(tǒng)為正式總統(tǒng),這時雖然正式國會已成立,可是選舉總統(tǒng)必須根據(jù)總統(tǒng)選舉法,而總統(tǒng)選舉法又是憲法的一部分,所以必需先制定和公布憲法。按照這個程序,必須相當時日,而袁急切要做總統(tǒng),這真是急驚風遇到了慢郎中,于是北洋系便想出了一個借口說:列強各國政府在中國正式總統(tǒng)沒有產(chǎn)生前,是不會承認中國的,如果民國再不被各國承認,則中國有被瓜分之虞;因此,先選舉總統(tǒng),是擁護共和,鞏固民國的主要關鍵。

  同時,全國19省區(qū)的軍事長官聯(lián)名發(fā)表通電,主張先選總統(tǒng),后制憲法,這道通電是由黎元洪領銜的。

  折衷的方案在袁的策劃下制定,那是把選舉總統(tǒng)法從憲法中提出來,由國會中的憲法起草委員會提前予以制定,提交參、眾兩院聯(lián)席會予以公布,以便提前選舉總統(tǒng)。

  這時的國會,雖然國民黨還是多數(shù),但是國民黨議員已是袁的政治俘虜,至于進步黨更是親袁而和國民黨打?qū)ε_的??墒窃€不放心,又由袁的親信,總統(tǒng)府秘書長梁士詒組織了一個公民黨。這個黨的任務完全為了提前選舉總統(tǒng),它是于民國2年9月18日成立的,它包括三個小政團:(一)議員同志會,這是舊民主黨山西議員李慶芳組織的;(二)潛社,廣東人士所組織的;(三)集益社,亦是廣東人所結合的團體。公民黨的黨綱是:“以國家之權力,實行政治之統(tǒng)一,增進國民之幸福?!惫顸h的政策是:“以提前選舉正式總統(tǒng)為第一要務?!?br/>
  在這時候,既然先選總統(tǒng)成為必然之勢,部分國民黨議員便要想在選舉袁為正式總統(tǒng)之后,便可迅速制定和公布憲法,用以引袁走上法治之路。這是把制憲問題顛倒來辦,先選總統(tǒng),后制憲法,已經(jīng)不止是逾越了法律程序,也證明了袁的自私心。袁在國家大法面前,可以任意為所欲為,根本視政府為私產(chǎn),憲法對袁又能有何約束能力呢?

  在總統(tǒng)法中,規(guī)定總統(tǒng)任期六年,不得連任。袁表示總統(tǒng)三年任期更好,但明定不得留任,則軍隊將不受節(jié)制,身為總統(tǒng)而有五日京兆之心,殊難辦事。袁如此重視這一規(guī)定,即表示他有永久占有總統(tǒng)位置的私心。袁急切希望總統(tǒng)選舉能夠提早完成,以便民國2年的雙十節(jié)正式就任。

  民國2年參眾兩院通過了先選舉總統(tǒng)案。10月4日憲法會議公布了匆匆制成的總統(tǒng)選舉法,同時,決定于10月6日舉行總統(tǒng)選舉。照當時情況,除了袁以外,全國沒有一個人參加競選總統(tǒng);公民黨是全力促成的,進步黨也是亦步亦趨,國民黨無力反對,其他小黨無足輕重,袁是百分之百地能夠當選。怎知袁做賊心虛,生怕出了意外,竟嗾使軍警和便衣偵探化裝為“公民團”,自宣武門至眾議院,把國會包圍得水泄不通,議員只許進不許出,為了怕選舉的人數(shù)不足而流產(chǎn)。這些自稱為公民團的公民,在國會門外大聲叫囂說:“今天不選出我們中意的大總統(tǒng),你們休想出來?!边@一來倒反而激怒了議員們。根據(jù)總統(tǒng)選舉法,當選的總統(tǒng)必需得票占投票人數(shù)四分之三,而投票人數(shù)必需超過兩院議員三分之二以上,選舉投票用無記名。

  正式投票開始,出席兩院議員共759人,第一次開票,袁得471票,黎元洪得154票,孫文、伍廷芳各得幾票。因票數(shù)不足流產(chǎn);第二次開票,袁得497票,黎得161票,仍不足法定票數(shù);第三次開票,袁得507票才告勉強當選。這次選舉,是在武力威脅國會和沒有競選對象的情況下進行的,可是還經(jīng)過了三次投票袁世凱才勉強當選,這與一年前南京臨時參議院全場一致舉選袁為臨時大總統(tǒng),并且尊袁為中國華盛頓的情況相較,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當國會宣布袁世凱當選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時,國會外面聚集的“公民”們在有人導演下,呼“總統(tǒng)萬歲!”然后向一個人當場領賞,陸續(xù)散去??蓱z這些國會議員們自上午8時進入議場投票,直搞到下午10時才還我自由,又餓又累,疲憊不堪。

  第二天選舉副總統(tǒng),國會外面沒有“請愿”的公民,會場內(nèi)也平靜極了,黎元洪在出席議員719人中,獲得610票;比之先一天總統(tǒng)的難產(chǎn),真有勞逸之分了。黎這年恰恰50整壽,生日是10月18日。

  民國2年10月10日,袁世凱果然如愿以償?shù)卣骄腿沃腥A民國首任正式大總統(tǒng),就職典禮在清朝皇帝登基的太和殿舉行,禮畢又在天安門舉行閱兵典禮,同時發(fā)表國慶日授勛令,得到勛一位的是清室總管世續(xù)、嵩山老友徐世昌、趙秉鈞,各省都督大都得到勛二位,各省民政長則得到勛三位。就在袁就職的這一天,俄、法、英、德、奧、意、日、比、丹、葡、荷、瑞、挪等國政府均發(fā)出照會,承認民國。遜清皇室亦派代表向袁祝賀。

  民國2年10月10日,是辛亥武昌起義二周年紀念日,又是中華民國首任正式大總統(tǒng)袁世凱就職之日。這一天,參加總統(tǒng)就任大典的貴賓都需穿大禮服,戴大禮帽。先一天,北京城大雨傾盆,街市中泥深三尺,由于總統(tǒng)就職大典,參加賓客甚眾,全城馬車租賃一空,馬車之外繼之以騾車、人力車。觀禮來賓均在西華門下車,入門后,兩側左右都是來賓的休息室,有:行政官、司法官、議員、中外記者、蒙藏代表、銀行團、清室代表和各國使節(jié)休息室。

  大典是10月10日10時10分開始,袁世凱乘八人大轎,前面有金冠藍服持戟的衛(wèi)隊240人前導,后面還有四乘小轎,是文官長梁士詒、次長復壽田、武官長蔭昌、次長唐在禮。

  來賓們魚貫進入禮堂——太和殿,文武百官立東側,來賓立西側,國會議員立中間。殿中有一臺,禮堂二字懸于臺上,其后交叉國旗。本來所安排的次序,議員亦是立在西側,參議院議長王家襄曾代表議員向大典籌備處長、內(nèi)務總長朱啟鈐提抗議,王說:議員系證人資格,不可與行政官同立,應該居中聽總統(tǒng)宣誓,否則將成為憲法問題。大典籌備處接受了這個意見,議員才改立中間;可是報紙上則批評為不當,認為議員不是議會,議員只是一個人,不得在議會以外行其議員職務,總統(tǒng)只應向國旗宣誓,不該向議員宣誓。

  當觀禮人員全部如儀站立,于是金冠藍服持戟的衛(wèi)隊即引導袁世凱——民國首任大總統(tǒng)登上禮臺。由贊禮官程克司儀,袁世凱宣讀誓詞:“余誓以至誠謹守憲法,執(zhí)行大總統(tǒng)之職務?!比缓笥稍略~,然后與會人士三呼萬歲,最后禮成。

  禮成后,袁世凱復于偏殿接見外交團和遜清皇室代表溥倫。

  就職典禮結束后即在武英殿舉行茶會,招待全部觀禮的來賓,只見武英殿上,一片高禮帽、大禮服,重重疊疊,十分之九的人都是第一次穿洋禮服,手也不知該放何處,手帕也不知如何使用,有的褲子長到拖地,有的褲子短得像短褲。

  這天下午4時,第二屆共和紀念會在先農(nóng)壇舉行,由于天雨,景況異常冷清。先農(nóng)壇祭室中懸有革命烈士肖像,這時,孫中山和黃興等的照像已卸下,棄置一室。室中聯(lián)對甚多,有一聯(lián)是:“畫虎僅成皮,愿諸公毋忘在莒。墜驢還失笑,喜今日得見重華?!?br/>
  晚9時半是外交部酒會,座設石大人胡同的迎賓館,就是新的外交部部址,由外交總長孫寶琦署名,招待各國公使及其夫人,各國銀行團、商界、報界的領袖及其夫人,中國國務員及行政首長。孫寶琦偕次長曹汝霖親自接待。酒會后即舞會,中國貴夫人中,以顧維鈞夫人最出風頭,她是前國務總理唐紹儀的女公子,為當時社交界之花。

  袁就任民國大總統(tǒng),發(fā)表宣言書,全文很長,這是一篇政策宣言,可以看出袁當時的抱負。特抄錄于后:

  余不才,忝居政界數(shù)十年,向持穩(wěn)健主義,以為立國大本,在修明法度,整飭紀綱,而后應時勢之所宜,合人群而進化。故歷辦革新諸政,凡足以開風氣者,必一一圖之。但余取漸進而不取急進,以國家人民之重,未可作孤注之一擲,而四千年先民之教澤,尤不可使斫喪無余地!戊申以后,歸田課耕,不復與聞政事,生平救國之志,已如過眼煙云。乃武漢事起,為時勢所迫,身當其沖,大懼吾國吾民之無以生存,而思減少其痛苦。后清帝遜位,共和告成,以五大族之不棄,推為臨時大總統(tǒng)。此種政體,吾國四千年前已有雛形,本無足異;乃事權牽掣,無可進行,夙夜彷徨,難安寢饋。然且忍之又忍,希望和平。乃本年七月間,少數(shù)暴民,破壞統(tǒng)一,傾覆國家,此東亞初生之民國,惴惴焉將不保。余為救國救民計,不得已而用兵,幸人心厭亂,將士用命,不及兩月,內(nèi)亂戡平。極思解職歸田,長享共和幸福,而國民會議群相推舉,各友邦又以余被選之日,為承認之期,何敢高蹈鳴謙,以致?lián)u動國基,負我父老子弟之期望!蓋余亦國民一分子,耿耿此心,但知救國救民,成敗利鈍不敢知,勞逸毀譽不敢計,是以勉就茲職。今將以余極誠懇親愛之意,與我國民一言之:

  西儒恒言,立憲國重法律,共和國重道德,顧道德為體,而法律為用。今將使吾民一躍而進為共和國民,不得不借法律以輔道德之用。余歷訪法美各國學問家,而得共和定義。共和政體者,采大眾意思,制定完全法律,而大眾嚴守之;若法律外之自由,則共恥之。此種守法習慣,必積久養(yǎng)成,如起居之有時,飲食之有節(jié),而后為法治國。吾國民性最馴,惟薄于守法之習慣。余望國民共守本國法律,習之既久,則道德日高,而不自知矣。

  又共和國以人民為主體,人民大多數(shù)之公意,在安居樂業(yè)。改革以后,人民受種種刺激,言之慘然,余日望人民恢復元氣,不敢行一擾民之政,而無術以預防暴民,致良民不免受其荼毒,是余引為憾事者也。余愿極力設法使人民真享共和幸福,以達于樂利主義之目的。國民生計日戚,迫于饑寒,暴民之尤狡者,利用此等貧民,驅(qū)之死地,可憫之至。欲國之長治久安,必使人人皆有生計。而欲達此目的,則必趨重于農(nóng)工商。余聞文明國頭等人物,往往愿為實業(yè)家。吾國天時地利,不讓諸強,徒以墾牧不講,工藝不良,礦產(chǎn)林漁,棄貨于地,無憑貿(mào)易,出口日減,譬諸富人藏窖,而日日憂貧。余愿全國人民,注意實業(yè),以期利用厚生,根本自固。

  雖然,實業(yè)之不發(fā)達,厥有二因:一在教育之幼稚;一在資本之缺少。無論何項實業(yè),皆與科學相關,理化之不知,汽電之不講,人方以學戰(zhàn)、以商戰(zhàn),我則墨守舊法,迷信空談。余愿國民輸入外國文明教育,即政治、法律等學,亦皆有實際而無空言。余對于教育之觀念如是。

  實業(yè)非資本不辦,以吾國地質(zhì)之膏腴,物力之豐富,豈得謂貧?生人所需,不出衣食住之屬,金錢其籌碼耳。但金錢不足,無以為兌換之資,缺少金錢,猶缺少籌碼,故欲備一切實業(yè)之開辦,資本不得不仰諸富有籌碼之鄉(xiāng)鄰。迨地利既辟,無曠土,無游民,所借資本母子相生,除償還本利外,尚有贏余,比諸藏窖而憂貧苦者如何?故愿吾國輸入外國資本,以振興本國實業(yè)。

  夫輸入外國文明與其資本,是國家主義,而實世界主義。世界文明之極,無非以己之有余濟人之不足,使社會各得其所,幾無國界可言。孔子喜言大同,吾國現(xiàn)行共和,則閉關時代之舊思想,必當掃除凈絕。凡我國民,既守本國自定之法律,尤須知萬國共同之法律。與各國往來,事事文明對待,萬不可有歧視外人之意見,致生障礙,而背公理。邇來各國對我政策,皆主和平中正,遇事諸多贊助,固征世界之文明,尤感友邦之睦誼。凡我國民,務當深明此義,以開誠布公,鞏固邦交為重。本大總統(tǒng)聲明:所有前清政府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與各外國政府所訂條約公約,必應恪守,及前政府與外國公司人民所訂之正當契約,亦當恪守。又各外國人民,在中國按國際契約及國內(nèi)法律并各項成案成例已享之權利并特權豁免各事,亦切實承認,以聯(lián)交誼,而保和平。凡我國民,當知此為國際上當然之理;蓋我有真心和好之證據(jù),乃能以禮往來也。

  余之所以告國民者,此其大略也,而又重言以申明者,仍不外道德二字。道德范圍廣大,圣賢千萬語而不能盡其詞。余所能領會者,約言之,則忠信篤敬而已。

  忠之本義,忠于一國,非忠于一人也。人人以國為本位,勿以一身一家為本位,乃能屈小己以利大群,其要在輕權利重義務,不以一己之權利妨害國家之大局,而義務心出焉!是謂忠。

  孔子云:“民無信不立”,文明各國,有以詐欺行為誚人者,其受辱若撻之于市朝。華盛頓幼時,受其父教,即不作誑語。吾國向重信義,近來人心不古,習為诪張,立身且難,何況立國?前清曾國藩云:“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故無論對內(nèi)對外,必當以信。

  何謂篤?文明各國,保存國粹,雖一名一物,惟恐或失,不害其進化之速也。吾國向以名教為大防,經(jīng)四千年之胚胎變化,自有不可磨滅者存;乃或偏于理想,毀棄一切,不做實事,專說大話,未得外國之一長,先拋本國之所有,天性磽薄,傳染成風,本之不存,葉將焉附?故救之以篤。

  何謂敬?有恒心然后有恒業(yè),人而無恒,則有事時犯一亂字,無事時犯一偷字,職業(yè)所在,惰氣乘之,萬事敗壞于悠忽之中,而無人負責,徒為旁觀嘲諷之語,而己之分內(nèi)事,轉漠然不察,始外古人敬事二字,有昧乎其言之也!故去傲去惰,必以敬。

  以上忠信篤敬四字,余矢與國民共勉之!日誦于心,勿去于口。蓋是非善惡,為立國之大方針,民之好惡,雖不盡同,而是非善惡,必有標準,大致奉公守法者則為是為善,越禮犯義者則為非為惡。余愿國人有辨別心。人亦有言,文明日進,則由儉入奢,是已,若以貧弱不堪之國,不學他人之文明,而惟學其奢華,是以病夫與壯士斗也!近歲以來,國民生活程度日高,而富力降而愈下。國奢示儉,古人言之,余愿國民于道德中尤注意于儉德。

  總而言之,法律與道德同時并進,則共和之國度,乃穩(wěn)固而不搖。至國防問題,吾國正在休養(yǎng)生息之時,尚非武力競爭之時;惟余所切切于心者,海陸軍人以服從命令為義務,以保護人民為天職,各將領誰不知之?而此二者,頗為近日風潮所鼓蕩,未能完全收效,是余統(tǒng)率之責,有未盡也。此后當于精神教育十分注意,以對于人民。

  故余以最誠摯親愛之意申告于國民曰:余一日在職,必一日負責!顧中華民國者,四萬萬人民之中華民國也,兄弟睦則家和;全國之人同心同德,則國必興。余以此祝我中華民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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