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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張佩綸落魄走馬江 寇連材抽身進醇邸

西太后艷史演義 作者:李伯通


  卻說直督李鴻章,同法使福祿諾議和已定,算是安南諒山之戰(zhàn),轉(zhuǎn)敗為勝,尚不損失國體,慈禧非常高興。恰恰光緒十年,是老佛爺五十萬壽,由軍機李鴻藻提議,現(xiàn)在海疆無事,宇內(nèi)承平,應即特開恩科,實行慶典。這慈禧原是好大喜功,鋪張揚厲,從正月發(fā)下一道謄黃上諭,用光緒帝的口氣,替皇太后做壽,什么臣工晉秩呀,錢糧豁免呀,科名廣額呀,罪犯減等呀,一篇堂皇富麗的文章,在各處通衢要道,無不粘貼。

  京內(nèi)京外那一二品的臣工,除預備屆期祝假外,視缺分好丑,誰不忙著進貢?又是萬壽的貢獻,又是海軍的經(jīng)費,黃白貨物,夸多斗靡,從三四月起,內(nèi)庫里已日增月盛,充積累累。

  新起造的頤和園,是日夜的大動工程,把個李蓮英忙得要死。京里興高采烈,鳩舞燕喜,哪知日中則昃,月盈必虧,偏生不做美的法蘭西,又由總帥孤拔,帶領幾只鐵甲兵輪,在沿海一帶往來游弋。你道為著什么,他說前使脫利古的交涉,敘而不斷,后使福祿諾的條件,不能發(fā)生效力,在諒山附近駐扎的法兵,固未遵議撤退,便是下碇的幾只兵艦,亦復由孤拔開駛福建,先在臺灣發(fā)炮攻擊。那臺灣巡撫便是劉銘傳,這姓劉的在前剿滅捻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大名鼎鼎,雖說是老驥伏櫪,尚然志在千里。這銘軍扎在臺北基隆,同法人戰(zhàn)了幾仗,法兵雖兇,究竟不能升岸。孤拔用個聲東擊西方法,一面攻打基降,一面又開駛兩只兵輪,前擾福建。

  這時浙閩總督叫做卞寶第,便是在前書中,調(diào)和兩宮的出色人員,后來接替沈葆楨到此。那沈葆楨原在福州馬尾,創(chuàng)辦一個大大船廠,很制造幾只鐵甲兵輪,最大的叫做揚武呀,奮威呀,都還能在海面上戰(zhàn)斗;又開辦一個水師學堂,其中畢業(yè)學生,也很有兩個翹楚,一叫金星,一叫水曜,兩人雖未出洋,卻還有點程度。馬江口門有座五虎島,險要非常,進了江口,左岸叫做長門,右岸叫做金牌,均建筑著堅固炮臺,現(xiàn)在炮臺的司令,便用著金星、水曜,船廠的督辦,由卞督請旨特派了何如璋。

  卻說卞督在三個月前,因法人反汗,又開兵釁,惟恐浙閩有失,早飛章入京,請趕派重臣來閩調(diào)度。軍機得了卞督的奏折,自然向慈禧請旨,慈禧因說:“前次兩廣浙閩的經(jīng)略,不是派的左宗棠嗎?如何現(xiàn)在又要派人?恐事權反不能統(tǒng)一?!?br/>
  鴻藻奏說:“目下左宗棠駐扎廣州,那里也是個重要,再叫他兼顧浙閩,怕的實際上是照應不來。臣的意思,莫如添派個海疆會辦欽差大臣,做那左宗棠的副手?!贝褥幌胝f:“這計劃倒也用得,只是要個干辦有才的,方能勝任?!兵櫾逦醇按鹧?,早是翁同和跪地碰頭說:“目前干辦有才,講究洋務的,莫如內(nèi)閣學士張佩綸。”諸位,姓翁的何以不薦別個,獨薦張佩綸?一者因為簇新的洋務,非一班老軍務所能通曉,張佩綸是個新進人物,屢屢地紙上談兵,故翁師傅要讓他出一出風頭;二者張佩綸是個清流黨,平時眼界無人,什么曾左彭楊,都抹煞殆盡,說嘴的郎中沒好藥,有意地拿他做個菜頭,叫他經(jīng)一經(jīng)風浪,嘗—嘗厲害,才曉得天下事不能說嘴。當下慈禧沉吟一會說:“這張佩綸倒是個鐵中錚錚,不知他實力究竟如何。

  ”說著拿眼睛瞧定李鴻藻,李鴻藻不知深淺,忙說:“論張佩綸的才具,倒是數(shù)一數(shù)二?!贝褥φf:“既是你倆皆以為可,這一趟福州,就叫他去走走。”當日朝退,隨即下道上諭,叫張佩綸以會辦海防名義,趕往福州。記得佩綸出京,一班清流黨,如潘祖蔭呀,張之洞呀,黃體芳呀,陳寶琛呀,寶廷呀,劉恩溥呀,鄧承修呀,王先謙呀,無不得意洋洋,治酒餞送,一直送過蘆溝橋。噴噴,班生此去,不異登仙,介子請行,定當遂意。

  佩綸別過大眾,一路綠呢大轎,威威武武趕到福州,及至到省,見過卞寶第,然后巡閱海防,略略部署,恰好法國統(tǒng)帥孤拔,已領著兩只鐵甲兵艦,下碇在五虎島外。張佩綸派了揚武、奮威等七只兵輪,扼守馬江。不上三五日,孤拔又把駐在臺灣的兩只戰(zhàn)艦,一起調(diào)來,照例下過哀的美敦書,彼此開戰(zhàn)。

  記得這年是光緒十年七月,天氣尚熱,欽差張佩綸,同著船政大臣何如璋,穿著葛衫紗褂,戴的紅頂花翎,騎了兩匹馬,在馬江口岸上督兵。一霎時轟放炮火,那山搖地動的響聲,霧滾煙流的殺氣,海面上浪頭,躍起有三五六丈。姓張的姓何的早是心驚膽戰(zhàn)。不曾幾個來回,揚武、奮威的兵輪,已是煙囪裂了,船舷損了,嘩拉拉一個炮彈,從張佩綸頂上打過,可憐姓張的原是紙上談兵,不曾身臨戰(zhàn)地,這個當兒,膽子是唬破了,一骨碌跌下馬來。何如璋瞧著這種情形,知道是個草包貨物,登時把馬一拎,早飛跑地走了。佩綸跌在地下,瞧見何如璋走開,心下格外慌張,不由得放聲大哭,護兵衛(wèi)隊趕過來,將欽差大人扶起。說時遲,那時快,那孤拔的兵輪,已趁勝闖進馬江。佩綸嘴里只是亂嚷:“快!”兩個衛(wèi)隊抱他上馬,就在馬屁股上狠狠地一拍,那匹馬馱著佩綸,七顛八倒地跑了,一氣跑走十里,這才停住馬蹄。佩綸定一定神,雙腳一劃,跳下坐騎,卻是站立不穩(wěn)。諸位,這是什么緣故?原來左腳沒靴子,右腳有靴子,一高一低,如何平穩(wěn)?但這姓張的得了性命,我且由他撂在一邊。

  單講孤拔的兵艦,闖進馬江,這時我們海面上七只兵輪,固然打得七零八落,岸上的軍隊,因欽差逃跑,船政大臣同時溜走,一種鴉飛鵲亂,只恨爺娘少生著雙腿,登時散亡得干干凈凈。照此看來,孤拔領著鐵甲快輪,簡直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簡直預備登陸,一座銅墻鐵壁的福州城,是唾手可得了。不料在這閃電穿針的當兒,在左岸長門炮臺上,卻飛來個炮彈,這瞄頭很準,不偏不斜,竟擊中孤拔的后心。諸位想想,這孤拔是:法國的海軍統(tǒng)帥,非常重要,射人射馬,擒賊擒王,說也奇怪,法國共四只兵艦,由孤拔在前指揮,孤拔中彈身死,那四只兵輪,早不約而同地退出馬江。岸上的敗兵瞧著法艦無端地退了,方疑猜別有陰謀,不敢動彈。省城的浙閩總督卞寶第,原是聽著不好的消息,計無所出,一會兒有人報告法艦退出江口,自然是滿腹狐疑,再料不到法艦的統(tǒng)帥孤拔,被我們發(fā)炮轟死。天下事出人意表的盡多,在那生死關頭,緊急當兒,大家見這一陣大敗虧輸,無不沒命地逃跑,偏偏守長門炮臺的,是水師學堂畢業(yè)生金星。這金星程度很高,他獨撥轉(zhuǎn)炮門,火藥彈子原裝的十足,巧巧只剩這一炮未發(fā),他早情急智生,不慌不忙地瞄準來船,對著一個指揮洋人,飛的就是一炮。這一炮打著了,便算僥幸成功;打不著,也就別無法想,應該福州的人民,不遭涂炭;應該這一次和議,可以迅速成功,在金星也沒有十分把握,在孤拔偏生是橫受飛災,所以事情過身,金星也不前去報功,也料不到打死的竟是孤拔,直到隔了一個禮拜,外國報紙哄傳,才曉得當時轟斃的便是孤拔,后話慢表。

  單講這法艦退出的時會,總督卞寶第早發(fā)個急電進京。諸位必又有一句要駁詰我,前回諒山之戰(zhàn),岑督何以不發(fā)急電?

  此次馬江之戰(zhàn),何以卞督竟發(fā)急電?要曉得當時全國電線,尚未齊全,有電線處,自然發(fā)個急電,沒電線處,如何會發(fā)急電?

  這時沿海各省,電線新立,所以卞督發(fā)個急電,將馬江如何失機,欽差張佩綸、船政大臣何如璋如何臨陣脫逃,法國兵艦如何被炮轟擊退走,詳細敘明,只不提起孤拔已死,也是卞寶第小心謹慎,疑以存疑的意思。京城里得了這個消息,宮廷震怒,先發(fā)出一道電諭,將張佩綸、何如璋褫職拿問,然后責成海疆經(jīng)略的左宗棠,叫他統(tǒng)籌全局,相機辦理。在這軍事緊急的當兒,恰好安南駐扎的馮子材、劉永福,又在諒山接連打了兩個勝仗,用個紅旗報捷;臺灣巡撫劉銘傳,又飛奏臺北基隆法兵已退,海面肅清。當由全權議和的李鴻章找出稅務司德璀璘,叫他出作調(diào)人,與法使福祿諾重行開議。福祿諾知道孤拔已死,中國用左宗棠主戰(zhàn),用李鴻章主和,急切不能得志,只好查照前議,接續(xù)談和。

  這次中法交涉,照表面看起來,全虧著一左一李,威望猶存;從實際上想來,不是水師學堂一個畢業(yè)學生,用大炮擊斃孤拔,這戰(zhàn)禍還不得結(jié)局,和議還不能成功。然而當時保案敘功,別個不出力的,皆升官晉爵,獨有那出奇制勝轉(zhuǎn)敗為功后起的英雄豪杰金星,僅僅給發(fā)一紙六品功牌,你道冤是不冤,屈是不屈?算了……,要想一班志士再替國家出力,那是沒有了。

  閑話不表。單講堂堂個欽差督兵大臣張佩綸,在馬江失去靴子,一馬逃跑十里,急得下騎痛哭,卻好船政大臣何如璋,已趕著到了。惺惺惜惺惺,兩人廝守一會,打聽得法艦出口,這才踉踉蹌蹌的,一起跑回船廠,卻無顏去見總督卞寶第。不兩日殘兵復集,依著張佩綸的意思,還要耀武揚威,轉(zhuǎn)是何如璋說:“我們不必張皇,怕的卞某已經(jīng)發(fā)手,好歹等京里消息。

  ”果不其然,一兩日間,那褫職拿問的諭旨到了,兩個人只好摘去頂戴,素服進京,幸而和議告成,經(jīng)軍機李鴻藻及一班清流黨斡旋,得個從寬革職,永不敘用處分。但是何如璋從此背霉,張佩綸因有三軍之懼,反得了桑中之喜。這是什么緣故?

  因佩綸原是翰苑仙才,文章巨擘,在這京城里才名頗大,偏偏李鴻章的小姐,賞識他的文字,因他馬江失敗,曾做了四首七律新詩,詩詞是纖綿綺麗,忠厚論人。記其中有一警聯(lián):論兵不信輸房琯,議事如何罪賈山。

  張佩綸讀這兩句詩,不禁感激涕零,引為平生第一知己。

  在這不得意的當兒,少荃先生,時以溫言慰藉。一日佩綸來見鴻章,鴻章同他談得高興,杯酒流連,忽然提到自己的愛女,佩綸也就眉飛色舞,佩服李小姐的詩才,忙問李公:“愛婿為誰?”鴻章捻須微笑說:“現(xiàn)今尚未字人?!迸寰]趁勢進言說:“男婚女嫁,正宜及時,未知女公子要許配個什么人物?”此時鴻章已有酒意,忙乜細著眼對佩綸說:“倘能如足下的門第,如足下般人品才華,性情資格,那是再好沒有了?!逼鋾r張佩綸新經(jīng)喪偶,正欲續(xù)弦,聽出鴻章這種口氣,俗說,老臉不害羞,忙離開坐位,跪地磕了四個大頭,口稱岳父在上,小婿張佩綸就此行禮。這時李鴻章坐又不是,立又不是,要講是嚴詞拒絕,無如適才的話,系自家出口,只好笑嘻嘻的,把佩綸摻扶起來,趕著轉(zhuǎn)身入內(nèi),告知夫人。那李太太一聽,登時急得跺腳銳:“你好糊涂!一個花枝般嬌嫩女兒,就送給這狂奴,年齡既不相當,又給人家做個補房,這還罷了,何況他馬江督兵,臨陣脫逃,這樣沒志氣的東西,要算個忘八無恥!你要他做女婿,我是不要他跌敗門風,趁這燒餅沒破糖沒淌,你快出去替我退了!”鴻章急得沒法,轉(zhuǎn)是他這小姐大大方方轉(zhuǎn)過來說:“爹爹是一位爵相,不該有此戲言,今日既以女兒許人,便算明明火坑,也不顧得跳它一跳?!崩钐娕畠涸敢?,這才無話。不消說得,從此便行聘傳紅,擇期完娶,夫婦倒也伉儷。后來張佩綸開復原官,全由李小姐捐貲運動,不必交代。

  單講慈禧于上年陷害慈安,拔去眼釘,為所欲為,然恭王奕訢,尚來往軍機,多所障礙。趁這中法議和之后,趕緊拿出辣手,思量單逐恭王,恐惹物議,翁同和固是厭物,那李鴻藻做著清流黨的首領,以致張佩綸失機誤國,劈竹礙筍,顧不了許多,拿定主張,當下含骨吐肉地下了一道上諭:現(xiàn)值國家元氣未充,時艱猶巨,政多叢脞,民未敉安,內(nèi)外事務,必須得人而理,而軍機處實為用人行政之樞紐。恭親王奕訢等,始尚小心匡弼,繼則委蛇保榮,近年爵祿日高,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謬執(zhí)成見,不肯實力奉行,屢經(jīng)言者論列,或目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謂簠簋不飭,或謂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嚴,若謂其如前代之竊權亂政,不惟居心所不敢,實亦法律所不容,只以上數(shù)端,貽誤已非淺鮮,若仍不改圖,專務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偉業(yè),貽謀將來?皇帝親政,又安能臻諸上理?若竟照彈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復議親賢,亦不能曲全耆舊,是豈朝廷寬大之政所忍為哉!言念及此,良用惻然,恭親王奕訢,大學士寶鋆,入直最久,責備宜嚴,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茲特錄其前勞,全其末路,奕訢著加恩仍留世襲罔替親王,賞食親王全俸,開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雙俸,家居養(yǎng)疾;寶鋆著原品休政。大學士吏部尚書李鴻藻,內(nèi)廷當著有年,只為囿于才識,遂致辦事竭蹶;兵部尚書景濂,只能循分供職,經(jīng)濟非其所長,均著開去一切差使,降二級調(diào)用。師傅翁同和甫值樞廷,適當多事,惟既別無建白,亦有應得之咎,著開去軍機,仍在毓慶宮行走,以示區(qū)別。朝廷于該王大臣之居心,默察已久,知其絕難振作,誠恐貽誤愈重,是以曲示矜全,從輕予譴。初不因?qū)こR豁蛑?,小臣一疏之劾,遂將親藩大臣投閑降級也。

  慈禧這道上諭,蒙頭蓋面,似不專為斥逐恭王而發(fā),但既逐恭王,必去翁同和,因其中有聯(lián)帶關系,故于李鴻藻亦不能曲徇情面,至于寶鋆、景濂,不過陪襯翁李二公,借此一起下臺。當下派入軍機的,一為孫毓汶,一為徐用儀,其實孫徐仍與李有密切感情,俗說,換湯不換藥,就是這個道理。

  閑話少敘。這年十月初十,皇太后五旬萬壽,煌煌巨典,萬象包羅,赫赫中朝,千官拜舞,請不盡山珍海錯,說不完銀樸金華。老佛爺最喜愛的是瞧戲,舞臺上鑼鼓是敲破了,笙笛是吹裂了,絲弦是拉斷了,一等的小叫天譚鑫培、余三勝喉嚨是唱啞了,整整宮禁里鬧了大半年,才理結(jié)兩樁大事。一樁事是創(chuàng)辦海軍,由北洋大臣李鴻章一手經(jīng)理。當時有個北洋海軍的兵力表:

  船名船式噸數(shù)馬力速力炮數(shù)船員

  定遠鐵甲

  鎮(zhèn)遠同上

  經(jīng)遠同上

  來遠同上

  致遠巡洋

  靖遠同上

  濟遠同上

  平遠同上

  超勇同上

  揚威同上

  鎮(zhèn)東炮船

  鎮(zhèn)西同上

  鎮(zhèn)南同上

  鎮(zhèn)北同上

  鎮(zhèn)中同上

  鎮(zhèn)邊同上

  康濟同上

  威遠同上

  泰安同上

  鎮(zhèn)海同上

  操江同上

  湄云同上

  照這列表看來,當時北洋的海軍,也算得蒸蒸日上,在鴻章的心里,以為雄視東亞,不比那福州揚武、奮威的幾只兵輪,擋不起西風一浪,要能夠海軍經(jīng)費,通為北洋練兵之用,再能把金星、水曜一干翹楚的學生招來,或是遵照前議,函致戈登、華爾幫同辦理,哼哼,就這北洋海軍勢力,倒未可限量。無如姓李的用非其人,且這種海軍經(jīng)費,倒提撥六七成為修造頤和園的款,豈不是虛有其表嗎?至第二樁的大事,便是起造頤和園。從光緒七年估勘園工繪圖貼說起,經(jīng)李蓮英不時來往趲督工程,到得慈禧萬壽時候,這一座頤和園,尚不曾竣工。諸位必然又有個疑問,往常讀紅樓夢,瞧那榮國府起造大觀園,不上一年便把一座大大園子,起蓋得鬼斧神工,天然圖畫,什么瀟湘館呀,蘅蕪院呀,怡紅院呀,稻香村呀,凹晶館呀,凸碧樓呀,假山疊翠,飛泉淪漪,花卉四時,林木千本,園中的雕梁畫棟,連闥洞房,照那紙上鋪陳,著實可觀。一位仕宦人家,動起工來,咄嗟立辦,何況是帝王之家,無物不備,無材不具,鳩工營造了三四年,如何還沒落成?豈不是個笑話嗎?要曉得編紅樓夢的那位先生,不過是憑虛結(jié)撰,托為一夢荒唐,我這著小說的,是要考核事實,不能信口開河,想到哪里,說到哪里,這是一層;加之海軍經(jīng)費,是逐年解京,不是一筆整躉款子,可以盡數(shù)提撥,那園基周圍有數(shù)十來里,殿閣亭臺,花木山水,又非潦草可以布置,所以趕造了三四年,尚未能于就緒。但這園子落成,尚稽時日,我們且撂過一邊。

  這回書要提我們的小小主人翁。光緒伯伯,從承嗣大寶以來,起先跟隨慈禧,后因天性不投,便由慈安撫養(yǎng)。慈安賓天,記得光緒帝已十二歲。記得那年在上書房讀書,同翁師傅誤呷了幾口茶,不知不覺,君臣兩個便成了天閹。講那周道士個藥水,再靈驗不過,吃到肚里,只覺得異常清爽,沁脾透骨。在光緒帝是知識未開,沒有什么感覺;在翁師傅精神健壯,他還有一位太太,兩房姨太太,雖是不曾生育,然而琴瑟之好,鼓鐘之樂,是在所不免。哪知呷了藥水以后,簡直男女同床,無能為力,起初還以為精神不濟,后來稍稍覺悟,左思右想,想不出個理由,及至慈安暴崩,聽恭王嘴里鬧著什么食物中毒,什么藥水,這才回過味來。但這種腌心瞎苦,吃得沒處叫冤,從此不但自家的飲食留神,還進勸光緒帝一切飲饌,加倍小心。

  光緒帝單住在毓慶宮,平日的飽暖饑寒,慈禧毫不過問。

  她老人家是賞識一兩個戲子,此外鐵骨疔瘡,坐臥不離,只有個李蓮英。自家的兒子光緒帝,早視同眼釘,沒見面,到還罷了,一見著面,不是嚴聲厲色,便是大訓天球,連那總管李蓮英,仗著慈禧威福,總不拿正眼瞧他。以光緒帝比較當日同治帝,仿佛有天淵之隔了,親生的究竟是親生,過繼的究竟是過繼。光緒帝瞧在眼里,記在肚里,所幸貼身的有個太監(jiān),叫做寇連材。這姓寇的年紀在二十開外,倒很懂得些規(guī)矩,明白些大義,光緒帝有什么心腹的言語,總同連材計劃。連材叫主子尊禮師傅翁同和,聯(lián)絡恭親王奕訢,偏偏在慈禧萬壽前后,恭王同翁同和又逐出軍機,格外失勢。當時光緒帝想著他的親生父母,便秘密地叫連材到醇邸那邊。好個連材,機靈不過,巧巧見了醇親王奕譞,那王妃那拉氏,忙喚連材進內(nèi),問問皇上飲食起居,連材把宮里的事情,慈禧的待遇,李蓮英的氣焰,一層一折地講個淋漓痛快。王妃當下眼圈一紅,不由抽噎地說:“早知如此,何必貪什么虛榮,自家養(yǎng)的兒子,被人抱去糟踏,豈不傷心嗎!”醇王也是難過,說:“早晚我去碰碰翁師傅,同他計較?!泵具B材說:“你還回宮,提著心膽兒,照應主子,替我倆表白……?!?br/>
  連材去后,醇王又私下去訪翁同和,同和因?qū)⑸洗嗡幩砂?,聊表一遍,醇王急得跺腳,回來告訴王妃。從此慈禧的心跡,被他們揭破,在醇王還不敢聲張,在醇妃人前背后,不無議論起來。講話的少,帶話的多,偏偏李蓮英的耳報神很多,這種以訛傳訛的話,竟碰入慈禧耳門。慈禧一想,光緒帝已漸漸長成,年齡大了,智識開了,眼見必須歸政,到得他登了大寶,大權在握,父子們聯(lián)絡一氣,再勾結(jié)他伯伯出來,那還了得!因同李蓮英密切計議。蓮英說:“咱們先給他個小小利害。

  聽說醇邸有一棵古柏,兩三個人抱不過來,長枝大干,生得夭矯如龍,風水家言,總說是世世代代,必然出個帝王。我瞧醇王的小兒子載灃,也生得豐頤隆準,倒還有個帝王福相,便是載灃不做皇帝,難保載灃生下兒子,沒有幾分著數(shù)呢!他們既得福不覺,造化不顯,盡可以替他鏟絕根株,斷他的希望,趁勢且給他們個驚嚇?!贝褥犞?,連連點頭稱是。

  光陰易過,記得這年是光緒十二年,在這七八月當兒,慈禧帶著李蓮英,乘坐便輦,以巡視頤和園工程為名,便道就趕過醇邸。醇王、醇妃吃了一嚇,趕快出迎,到得內(nèi)屋,獻果獻茶。慈禧笑向奕譞說:“這里有棵古柏,聽講是千年之物,蔭可數(shù)晦,我倒要瞻仰……?!贝纪醴驄D不敢怠慢,當引慈禧到柏樹底下,真是霜皮溜雨,黛色參天。“好氣象呀”,慈禧只管稱贊,只管徘徊。卻好李蓮英也站在旁邊,慈禧笑對著說:“咱們園子里正殿,缺少個中梁,用這樹做個材料,再好不過。

  ”這句話還沒講完,李英邊早招呼工匠過來,兩個抬著大鋸,沙拉,齊根動手。未知后事,請閱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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