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回

宋代宮闈史 作者:許慕羲


  第四十九回增歲幣富弼奉使進(jìn)詞曲柳永獲譴話說夏竦,在陜西守邊兩年之久,敵兵來后,總是挫??;遇著朝廷有所詢問,也是首鼠兩端,毫無方略,反在營中帶了侍妾,終日沉湎酒色,不問邊事,不恤兵民,因此元昊知他無能,甚為輕視!故意懸著賞格,購取夏竦的首級道:“有人斬得宋陜西安撫經(jīng)略招討使夏竦的首級來獻(xiàn)者,賞錢三千文?!?br/>
  將這賞格在宋朝邊疆,凡是夏竦的轄境,到處懸掛,以示羞辱。

  夏竦知道了,雖然忿恨,也是無可如何。邊人都把這事傳為笑談!這消息到了汴都,知諫院張云平上疏論劾夏竦道:“竦為統(tǒng)帥,已將三年,師惟不出,出必喪??;寇惟不來,來必殘蕩。

  如此統(tǒng)帥,究有何用?請另行擇帥,藉固邊防。“仁宗覽奏改任夏竦判河中,陳執(zhí)中知涇州,一面與廷臣商議,分秦鳳、涇原、環(huán)慶、鄜延為四路,令韓琦知秦州,轄秦鳳;范仲淹知慶州,轄環(huán)慶;王(氵公)知渭州,轄涇原;龐籍知延州,轄鄢延。各兼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這四人之中,除王(氵公)外,都是宋御石方,繕城湟,筑堡寨,招流亡、撫人民。羌漢畏服、不敢貳心。羌人尤其愛戴仲淹,都呼他龍圖老子,因仲淹曾為龍圖閣待制,所以有這個名稱。自此邊將俘人,防御漸固。

  元昊也就知難而退,不敢生事了。

  哪知西邊方才略略安靖,那契丹忽又遣使蕭特末、劉云苻,前來復(fù)求關(guān)南之地,且問興師伐夏,及沿邊浚河增戍的理由。

  廷議派知制誥富弼為接伴使,偕同中使往都外迎接。兩下相見,當(dāng)由中使傳旨慰問。蕭特末不肯下拜,富弼抗聲道:“南北兩朝稱為兄弟,我朝皇帝與你國皇帝相等,今傳旨慰問,如何不拜?”蕭特末推托有病,不能行禮。富弼道:“我從前曾奉使前往北方,臣病在車中,聞得你們國主有命,尚勉強起來行禮。

  你怎么因為有病,就失禮呢?“蕭特末無言可答,只好起身下拜。富弼便把他們引入使館,開誠布公與他談話,蕭特末很為感悅!即將契丹主遣使本意一一說明,富弼據(jù)理辯駁。蕭特末密語富弼道:”貴國可從就從,如不可從,或增幣,或和親,亦無不可?!案诲鏊煲挕墒谷氤首?,并把蕭特末的話奏知。仁宗道:”如此很好,我們只要增加些歲幣,或者仿古人和親的辦法,選個宗女,嫁給他的兒子就是了。但須差個報聘的人,叫呂夷簡保薦可以勝任的,前往北方。“呂夷簡與富弼不合,便奏道:“富弼前曾往契丹,可稱熟手,此次命之前往,當(dāng)可不致辱命?!比首邳c頭,遂命富弼報使契丹,詔命下來,廷臣都為富弼擔(dān)憂!

  集賢院校理,歐陽修且上疏道:“富弼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倘如唐季李希烈留顏真卿一般,富弼固不足惜!豈不有誤國家大事,疏入不報?!备诲鰠s慷慨請行,向仁宗奏道:“主憂臣辱。臣此去除歲幣外,決不妄許一事。”仁宗聞言,甚為動容,即授富弼為樞密學(xué)士。富弼不肯受道:“國家有急,義不憚勞,怎敢先受爵祿?!?br/>
  仁宗又復(fù)嘉獎數(shù)語,富弼叩辭退出,偕了蕭特末等同赴契丹,朝見國主。

  此時契丹主隆緒已亡,蕭太后亦死,嗣子宗真繼位。富弼見過了禮,開口頭一句,便向宗真道:“兩朝皇帝,父子繼好,已四十余年。無故來求割地,究屬何故?”

  宗真道:“南朝先是違約,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繕兵民,是為的什么事情?

  我國大臣,早要興兵南來,是我沒有答應(yīng),因此遣使遺問,并索還關(guān)南之地,倘若不允,再行舉兵。“富弼道:”北朝忘了我章圣皇帝即真宗的大德么?當(dāng)日澶州一役,我朝將士,均與開戰(zhàn)。章圣皇帝若從其議,北兵無一生還的,而且還有一句話,我不能不盡忠告。兩國修和,那利益就歸國家。若啟兵端,那利益就歸臣下了。北朝又欲啟釁,想是臣子均為身謀,不顧國主的禍福?!白谡媛勓?,不禁驚異問故。富弼道:”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從前晉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亂,土地小狹,上下離叛,北朝始得進(jìn)取中原。但試問,所得金幣,果能涓滴歸公么?國家費了許多軍餉,折了許多士馬,徒令私家充牣,公府彫殘?,F(xiàn)在的中國,提封萬里,精兵百萬,法令修明,上下一心,更非晉朝可比。北朝如果用兵,能保必勝么?

  就是得勝,勞師動眾,所捐已多,還是臣下受害呢?還是國家受害呢?倘若通好不絕,每年的歲幣,完全為國家所有,臣下不能分潤。他們自然很不愿意,要勸國主興兵了。“宗真聽了,一手拈著胡子,連連點頭。富弼又道:”若說我朝堵塞雁門乃是防備西夏;浚深塘水,是在通好之前;修繕城隍,招練民兵,不過補從前的缺額。如何說是違約呢?“宗真道:”如你所言,我卻錯怪了南朝了。但土地是我祖宗所固有,還乞見還!“富弼道:”晉以盧龍賂契丹。周世宗復(fù)取關(guān)以南地,皆是前朝政事。若兩國都要求地,幽薊曾隸屬中國,也就應(yīng)該見還了?!白谡鏌o話可答,宣弼退下。劉六苻引富弼至使館說道:“我主恥受金幣,定欲索取關(guān)南十昊。南朝何不暫許通融呢?”富弼正色道:“我朝皇帝常說:”為祖宗守土,不敢以尺寸之地與人。北朝所欲,不過租賦。朕不忍兩朝赤子重罹兵草,寧多加歲幣,以代租賦。如果北朝一定要索土地,便是有意背盟。北朝應(yīng)為戎首,其曲不在我朝了。‘“劉六苻道:”南朝皇帝,如此存心慈善。我們自當(dāng)幫忙,使兩朝皇帝和好如初?!笆侨臻_宴盡歡而散。次日,契丹主宗真出獵,約富弼同往。宗真引馬與富弼密語道:”南朝若允割地,我誓感厚誼,永敦和好。“富弼答道:”

  北朝以得地為榮,南朝自必以失地為辱。彼此既為兄弟,豈可使一榮一辱了呢?

  “宗真默然無語。獵畢而歸,劉六苻即來說道:”我主聞榮辱之言,頗為感動。關(guān)南之地,暫且不提,愿與南朝和親,諒來總可以答應(yīng)的了。“富弼道:”和親易啟嫌隙,況我朝長公主出降,齏送不過十萬緡,哪能及得歲幣的大利呢?“次日,宗真召富弼入見道:”卿可返國取誓書來。俟卿再至,我當(dāng)從一事為約?!案诲鲎鬓o南返,見了仁宗,把辯論情形,詳細(xì)奏聞。仁宗復(fù)遣富弼,持誓書前赴契丹,并命至樞臣處親受口傳。富弼領(lǐng)勒即行方抵樂壽,忽然心中一動,對副使張茂道:“我領(lǐng)國書時,沒有親自觀看,倘口傳的話,與國書不同,如何能取信于人。這不誤了大事么?”遂啟書看視,果與口傳不符,立即馳馬回京;時已午后,朝事已散。富弼直叩官門,請求朝見。仁宗召入,富弼呈上國書道:“樞臣意圖陷害,特作此書,與口受不同。臣死不足惜,如國事何?”仁宗也覺疑心,便傳問晏殊,國書如何錯誤?晏殊道:“呂夷簡身為大臣,當(dāng)不至糊涂若此,或恐錄述時有了錯誤。”富弼奏道:“晏殊奸邪,與呂夷簡同黨,自然為之庇護(hù),當(dāng)面欺誑陛下,該得何罪?”仁宗遂命晏殊,更易國書,交于富弼動身。

  到了契丹,不議和親,但議歲幣。契丹主宗真道:“南朝即增歲幣,應(yīng)稱‘獻(xiàn)’?!备诲龅溃骸澳铣癁樾?,豈有兄獻(xiàn)于弟之理?!弊谡娴溃骸安挥谩I(xiàn)’字,就改一‘納’字罷?!?br/>
  富弼仍是不允。宗真艴然道:“幾十萬金帛,且拱手送我,何在乎區(qū)區(qū)一字。

  若惱了我,率兵南下,休要后悔!”富弼道:“我國皇帝,顧全南北生靈,故屈己增幣,并非懼怕北朝。若不得已而開戰(zhàn),曲直自有定論;誰勝誰敗,使臣都不敢預(yù)料?!弊谡娴溃骸扒湮阌貓?zhí),古時也有此例的?!备诲龅溃骸肮艜r惟唐高宗借兵突厥,曾稱獻(xiàn)納。后來頡利為太宗所擒,豈尚有此例么?”言時聲色俱厲。宗真知不可奪,遂道:“你也不能作主,我當(dāng)另遣人往議?!北懔粝略鰩攀臅?,另遣使耶律仁先及劉六苻,持誓書與富弼同行,往議“獻(xiàn)納”兩字。當(dāng)富弼先入奏道:“‘獻(xiàn)納’兩字,經(jīng)臣竭力拒絕。陛下幸勿輕許。”

  仁宗應(yīng)允,后來竟用晏殊之議,許用‘納’字,歲增銀十萬兩,絹十萬匹,遣知制誥梁適,持誓書與仁先等偕行,契丹亦遣使再致誓書。從此宋朝與契丹,依然和好。

  那富弼初次受命,前赴契丹,適一女夭殤,亦不過問,及二次前往,聞得一男,也不暇顧,接到家書,未嘗啟視,隨到隨焚。左右問故,富弼道:“啟視家書,不過徒亂人意。國事尚未辦妥,何暇顧及家事?!贝藭r和議已成,仁宗復(fù)命為樞密直學(xué)士。富弼力辭道:“增幣非臣本意,契丹狡猾,明誓亦未可恃,愿陛下臥薪嘗膽不忘修改。臣何敢以此受賞。”仁宗甚為嘉納,不久即改授為資政殿學(xué)士。

  再說元昊雖然屢勝宋軍,將士死亡的很是不少,兵馬亦折損許多,而且西夏境內(nèi),天旱年荒,兵民交困,漸有納款于宋之意。知延州龐籍,報告宋廷。仁宗命知保安軍劉拯,傳諭元昊親臣剛浪陵譯為野利綱利拉、遇乞譯為雅奇兄弟二人,令他內(nèi)附,即畀以西平爵位。剛浪陵乃是刁猾之徒,令部下浪埋、賞乞、媚娘三人,赴延州詐降。鄜州判官種世衡,料知有詐,留在營中,佯加錄用。剛浪陵又令教練使李文貴,前來報告投降之期,種世衡也將他留住。元昊復(fù)入寇鎮(zhèn)戒軍,王(氵公)

  使副總管葛懷敏出敵,被元昊截?fù)簦髷《?,全軍陷歿無存。元昊乘勝直抵渭川,涇原以東,烽火連天,知慶州范仲淹率蕃漢兵往救。元昊方才退去。

  初時仁宗命翰林學(xué)士王堯臣,安撫陜西,回朝后奏稱韓琦、范仲淹皆有將帥之才,不宜置諸散地。仁宗尚不深信,及葛懷敏敗歿,中外惶懼!遂命文彥博經(jīng)略涇原,且欲徙范仲淹知渭州,與王(氵公)對調(diào)。仲淹以王(氵公)無用,上疏請與韓琦并駐涇州。仁宗納了仲淹之言,即用韓琦、范仲淹、龐籍為陜西安撫經(jīng)略招討使,置府涇州,分司行事,并召還王(氵公),令文彥博守秦州,滕宗諒守慶州,張亢守渭川,韓琦、范仲淹受命之后同心防邊,號令嚴(yán)明,拊循士卒,諸美樂為之用。夏人畏懼,不敢侵犯。邊人編成四句歌謠道:軍中有一韓,賊聞邊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那種世衡,卻因剛浪陵遣人詐降,一心要以假應(yīng)假,除滅了他,免為元昊心腹。恰巧有個僧人王光信,是個足智多謀人,種世衡收錄在部下,奏補三班借職,令改名為王嵩,遣他持書法去招降剛浪陵、遇乞。剛浪陵接了書,拆開觀看,書中說是朝廷知道王有附內(nèi)之心,已授為夏州節(jié)度,王可速速前來。書的后面,又畫了一個棗兒和一個龜兒。剛浪陵看了,不解所謂。

  王嵩在旁解說道:“棗與早同音,龜與歸同音,是勸大王早早歸朝的意思?!?br/>
  那剛浪陵和遇乞兩人,皆屬野利氏。元昊娶野利氏女為第五妃,便是兩人的女弟,因此兩人深得元昊寵任,又是很有才干的,并握大權(quán),夏人皆稱為大王,所以王嵩也稱他為大王。

  剛浪陵何等狡猾,冷笑一聲道:“種使君把我看作何人,卻來弄這玄虛。”喝令左右,將王嵩拿下,連同原書,獻(xiàn)于元昊。

  元昊見了王嵩,拍案大怒,喝令斬首。王嵩絲毫無懼,反哈哈大笑道:“人家說你們西夏人多詐,我卻不信,哪知果然詐偽。”元昊聽了,忍不住大喝道:“你還多言么?這明明用的是反間計,難道瞞得過我么?”王嵩道:“剛浪陵大王,若不令浪埋來降,種使君也不至于無緣無故,就送書來。現(xiàn)在浪埋等尚在鄜州,李文貴已經(jīng)重用,我朝又授剛浪陵大王為夏州節(jié)席使。羌漢人民,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這樣可靠的事情,也要變卦,豈不是西夏人多詐的證據(jù)么?也罷,我死也值得的,有李文貴等四人在那里償命哩?!?br/>
  元昊聽了這話,很覺驚詫!便問剛浪陵,李文貴等何事到他們那里去的?剛浪陵前差浪埋等詐降,本未與元昊說明,此時被詰,反難答復(fù)。元昊見了,心下好生驚疑!即命將王嵩緩刑,暫禁監(jiān)內(nèi),一面盤問剛浪陵。剛浪陵忙將前情詳細(xì)言明,元昊將信將疑的,也將剛浪陵留在帳中,派人詐為剛浪陵之使,往見種世衡。世衡早巳料到是元昊所使,故意將錯就錯,格外優(yōu)待,且與他約定剛浪陵和遇乞歸降之期。來使回去,把情形報告元昊。元吳不禁大怒,即召剛浪陵與所使之人對質(zhì),剛浪還要分辯,元昊已一劍將剛浪陵殺死,又將遇乞拘囚獄中。種世衡聞得剛浪陵已死,遇乞被囚,笑道:“遇乞這廝,也留他不得,須要一并除去方好?!彼煊肿髁艘黄牢?,說是剛浪陵兄弟有意歸降宋朝,不意遭了慘復(fù)深可痛惜!這篇祭文,說得甚慘惻,暗暗地投在夏境,有人拾了獻(xiàn)于元昊。元昊又將遇乞斬首。但是元昊也是個很有膽識的人物,種世衡用這反間之計,就是無謀下士也識得的。元昊如何落入圈套,竟把自己的羽翼剪除了呢?只因遇乞之妻沒藏氏,生得明媚艷麗,風(fēng)姿絕世,與元昊第五個妃子野利氏有姑嫂之誼,時常出入宮中。元昊見了,詫為美人,很想引誘上手,與她通情,只忌著遇乞和剛浪陵,都是很有本領(lǐng)的人,又且手握重權(quán),不敢妄動,正在沒有法想的當(dāng)兒,卻巧碰著種世衡施了反間計,便將錯就錯,把剛浪陵兄弟二人殺了,遂將沒藏氏誘進(jìn)宮去,威嚇利誘,成就了好事。元昊即已如愿,就把王嵩從獄中放出,以禮相待,令他作書于種世衡,愿與宋朝通和。世衡告知龐籍,遣李文貴往議和解。元昊大喜!即令李文貴與王嵩,同至延州,赍書議和。

  龐籍接了來書,飛報宋廷。仁宗令龐籍復(fù)書許和,但命他稍從恭順。龐籍奉旨,乃遣李文貴赍書前去。元昊令六宅使賀從勖,赍書同來,書中自稱男邦泥定國兀卒曩霄,上書父大宋皇帝,龐籍看了問道:“怎么叫做泥定國兀卒曩霄?”賀從勖答道:“曩霄是吾主新改的名字,泥定國是立國的意思,兀卒是國主的稱呼?!饼嫾溃骸斑@樣說來,爾主仍不肯臣事我朝,這書如何上聞呢?”賀從勖道:“即稱父子,也和君臣一般。

  倘若天子不許,再作計較。“龐籍道:”如此,爾須入闕自陳?!百R從勖應(yīng)聲愿往,遂令人送賀從勖至京。龐籍奏言元昊來,書體未正,應(yīng)諭令稱臣,始可議和。

  仁宗覽奏,即召賀從勖入諭道:”你主果愿歸誠,應(yīng)照漢文格式,稱臣立誓,不得說什么泥定國,什么兀卒?!百R從勖叩首道:”天朝皇帝,既命稱臣,當(dāng)歸國再議。

  惟天朝仁恩廣被,每歲應(yīng)賜予若干,使臣可以還報國主?!叭首诘溃骸彪耷彩古c你同往定議便了?!八烀哿甲?、張士元、張子奭、王正倫等四人,偕同賀從勖前往,與元昊酌議。

  四人到了西夏,因元昊多索歲幣,未能議妥。元昊反遣使臣如定聿譯為儒定裕舍、張延壽等,至汴再議。當(dāng)下議定,每年賜予絹十萬匹,茶三萬斤,夏主元昊稱臣立誓,永不渝盟。

  夏使即力,元昊即上誓表。仁宗亦賜詔答復(fù)。夏使去后,過了一年,又遣尚書員外郎張子奭,充冊禮使,冊元昊為夏國主;于歲賜之外,特賞對衣,黃金帶,銀鞅,勒馬,銀二萬兩,絹兩萬匹,茶三萬斤,從此契丹通和,西夏稱臣,西北兩鄙,總算一齊平靜。仁宗十分快樂!除了每日在宮與妃嬪美人歌舞飲酒追歡取樂,一有空暇,還要作些詩詞歌曲,譜入樂中,命宮人們歌來侑酒。從來說上有所好,下必應(yīng)從。仁宗既喜歌詞,自然就有那些文人學(xué)士,批風(fēng)扶月,挖盡心思,作了許多詞曲,希圖迎合上意,好取富貴。其時有個屯田員外郎柳永,初名三變,后來改名為永,表字耆卿,崇安人氏,景祐元年,進(jìn)士登第,最擅填詞度曲,所譜之詞,音律諧婉,詞意妥貼,把承平氣象,形容曲盡,賞用《雨霖鈴》調(diào),作秋別詞道: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意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千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

  這闋詞兒,做得清雅流麗,傳了出來,都下爭誦,皆稱他為曉風(fēng)殘月柳屯田,流入禁中。仁宗聞得,也深愛此詞,每逢宴飲,必令侍從歌唱,但傳旨說歌柳詞,眾人便知是要唱曉風(fēng)殘月了。那柳永文才雖好,卻是個希榮慕利之人,聞得仁宗深愛他的詞曲,時常歌唱,就想借此梯進(jìn),只是沒有機會,惟有耐性守候。卻巧那年秋季,太史奏稱老人星現(xiàn),主國家承平,圣壽綿長。仁宗聞奏大喜!又值中秋這天,天色晴朗,月明如晝,仁宗高興得很,便在宮內(nèi)擺宴樂飲。柳永本與內(nèi)侍聯(lián)絡(luò),遇有機會,便去偷偷地報告了柳永,叫他譜闋新詞,獻(xiàn)于仁宗,碰碰機緣。柳永得了機會,好不歡喜!疾忙伸紙磨累,譜了《醉蓬萊》一闋,暗暗切著中秋晴霽,老人星現(xiàn),國脈綿長的意思,令內(nèi)侍獻(xiàn)于仁宗,其詞道:漸亭皋葉下,隴首云飛,素秋新霽。華闋中天,鎖蔥蔥佳氣。嫩菊黃深,拒霜紅淺,近寶階香砌。玉宇無塵,金莖有露,碧天如洗。正值升平,萬機多暇,夜色澄鮮,漏聲迢遞。南極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際,宸游鳳輩何處?度管弦聲脆,太液波翻,披香簾卷,月明風(fēng)細(xì)。

  柳永譜了這詞,獻(xiàn)于仁宗,以為富麗堂皇,切時切景,又寓著頌揚之意,必定大加獎賞,可以升官進(jìn)爵的了。哪知仁宗看了那詞,見頭一個便是漸字,心下已是不悅!讀至“宸游鳳輩何處”,又與從前御制攬真宗的詞相同,更加慘然不樂!又讀到“太液波翻”,便道:“何不用‘波澄’二字,可見柳永是個反復(fù)無常之人了?!?br/>
  說著,就把這個詞,投于地上,不去觀看,內(nèi)侍們見圣心不悅,也就不敢多言。后來仁宗又把柳水溝通內(nèi)侍,進(jìn)獻(xiàn)詞曲的情由打聽出來,更加鄙薄他的為人,遂以無行罷黜,不再起用。

  柳永以詞曲罷免,卻有個宋祁,偏以詞曲見賞于仁宗,很得寵幸。那宋祁,宋子京,本是安州安陸人,后來徙居開封府之雍邱,與兄宋郊,天圣年間,同舉進(jìn)士,禮部奏宋祁為第一名,宋郊名列第三。時劉太后臨朝稱制,說道:“宋郊乃宋祁之兄,不可以弟先兄?!彼烀运谓紴榈谝?。宋郊后改名為庠,累仕參知政事,同平章事,充樞密使,封莒國公。宋祁才情倜儻,雅擅歌詞,賞于春日譜《玉樓春》詞道:東城漸覺風(fēng)光好,鄒縠波紋迎客耀。緣楊煙外曉云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這首詞兒,傳誦都下,人皆稱宋祁為“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仁宗也深賞其詞之妙,常常召入禁中,甚加優(yōu)待。其時因邊疆平靜,在慶歷八年,元宵這天,仁宗以中外臣民,逢著承平時節(jié)預(yù)先下旨,元宵令節(jié),大張燈彩。這道旨意一下,汴京城內(nèi),誰敢不遵。官宦人家是不必說了,或札鰲山,或列祥獸,便是庶民人家,也在門前,懸了各色的異樣燈景,真是個家家大張宴會,戶戶盡到珠璣,銀花火樹笙,簫鼓樂喧聲聒耳,錦銹盈胖。這夜金吾不禁,與民同樂。那汴京的繁臺街,人山人海,滿路擁擠,不能通行。恰巧街西有幾乘繡幰,如飛而來;街東有一位官員,坐轎而行。兩下走得相近,被看燈的人四下一擠,不偏不倚,碰在一處。

  未知兩下都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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