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三○

大學(xué)衍義補 作者:明·邱濬


▲將帥之任(中) 《左傳》:襄公三年,晉侯(悼也)之弟揚干亂行(亂行陳之次)于曲梁(晉地),魏絳戮其仆,公必殺魏絳。魏絳至,授仆人書,公讀其書曰:“日君乏使,使臣斯司馬(使臣為此司馬之官)。臣聞師眾以順為武,軍事有死無犯為敬,君合(會盟)諸侯,臣敢不敬?君師不武,執(zhí)事不敬,罪莫大焉。臣懼其死以及揚干,無所逃罪,不能致訓(xùn),至于用鉞。臣之罪重,敢有不從以怒君心?請歸死于司寇?!惫卸?,曰:“寡人之言親愛也,吾子之討軍禮也,寡人有弟弗能教訓(xùn),使干大命,寡人之過也?!? 臣按:此見魏絳能執(zhí)法以肅軍禮,而晉悼能容臣之執(zhí)法以佐邦治。 漢高祖嘗從容與韓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鄙闲υ唬骸岸喽嘁嫔?,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 臣按:將兵者一夫之能,將將者萬乘之智,君之于將猶將之于兵也,人君必能將將,然后將效其力,將必能將兵然后兵盡其技,將能將兵而君又能將其將,則任用得人而所向無不成功矣。茍為不然,君之于將也,惟因其職而用之而無駕馭之方,是之為遣將而非所以將將也;將之于兵也,惟以其勢而驅(qū)之而無節(jié)制之法,是之謂出兵而非所所以將兵也。駕馭之道奈何?杜甫詩曰“君王自神武,駕馭必英雄”,高祖之馭韓信可謂駕馭英雄矣,然非高祖之寬仁大度,性明達(dá)而好謀能聽,知人善任使,則亦不能以駕馭之也。較之《易》所謂“神武不殺”,雖不及,然亦無庶幾乎。 光武征河北,祭遵為軍市令,舍中兒犯法,遵格殺之,光武怒,命收遵,主簿陳副諫曰:“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惫馕淠速B之以為刺奸將軍,謂諸將曰:“當(dāng)備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諸卿也。” 賈復(fù)與五校戰(zhàn)于真定,大破之,復(fù)創(chuàng)甚,光武大驚曰:“我所以不命賈復(fù)別將者,為其輕敵也,果然失吾名將。聞其婦有孕,生女耶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憂妻子也?!睆?fù)病尋愈,相見甚歡。 臣按:昔人謂光武善將將,關(guān)輔之役不取諸將之健斗而獨遣馮異,荊州之事以吳漢之不習(xí)舟師而獨任岑彭,皆素知其才略而明于授任,而又能感之以恩、假之以權(quán)、結(jié)之以心。觀賈復(fù)病傷而恤其妻子,祭遵殺舍中兒而戒飭諸將,及賈復(fù)之于寇恂有部將誅戮之恥,則又為之致禮極歡以消其怒,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遂戮力同心以濟(jì)天下之難,其御將亦多術(shù)矣。 光武時,馮異專制關(guān)中,后人有章言其威權(quán)至重,帝以章示異,異惶懼上書謝罪,詔報曰:“將軍之于國家,義為君臣,恩猶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懼意?” 臣按:人君之于臣最不可用智數(shù),而于武將尤不可,蓋君臣上下當(dāng)以誠心相感,茍有一毫疑貳之心而懷機蓄智以相待,則君臣有不終者矣。光武于馮異,可以為萬世人君推誠待下之法。 唐德宗時,以朱亂幸奉天,見其反跡漸露,李懷光以千里赴難不得朝,頗恚恨,屯兵不出戰(zhàn),德宗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jié)度與之聯(lián)屯,晟懼為所并,乃移屯,陸贄上狀言:“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寧亂?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軍同往,托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所邀,借此兩軍迭為掎角,仍先諭旨密使促裝,詔書至營即日進(jìn)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夫制軍御將,所貴見情,離合疾徐各有宜適,當(dāng)離者合之則召亂,當(dāng)合者離之則寡功,當(dāng)疾而徐則失機,當(dāng)徐而疾則漏策,得其要、契其時,然后舉無敗謀,措無危勢?!? 臣按:當(dāng)是時李晟既徙屯東渭橋,后數(shù)日李懷光果并李建徽、楊惠元兵,惠元死之,贄之料敵可謂明矣。然贄所言非但可以施之于當(dāng)時,其所以制軍馭將之策、離合疾徐之勢,所謂得其要、契其時者,百世之下皆所當(dāng)知者也。 陸贄言于德宗曰:“克敵之要在乎將得其人,馭將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將非其人者兵雖眾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將雖才不為用,兵不足恃與無兵同,將不為用與無將同,將不能使兵、國不能馭將,非止費財養(yǎng)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災(zāi),自昔禍亂之興何嘗不由于此?!? 臣按:自古立國者必文武并用、將相兼任,然言相臣者不言馭,而馭之為言乃獨加之將兵之武臣,蓋將之為將以武用為事,以強毅為任,非人君有以駕馭之不能得其用也。雖然,此特霸主馭臣之術(shù)耳,豈仁君待純臣之道哉?夫古之所謂將臣者,非求之于文臣之外,用之以總庶政則謂之相,用之以統(tǒng)軍旅則謂之將,人君待之當(dāng)如一,誠心以信之,直道以臨之,任之云耳,何名為馭哉? 贄又曰:“遇敵而所守不固,陳謀而其效靡成,將帥則以資糧不足為詞,有司復(fù)以供給無闕為解,既相執(zhí)證,理合辯明,朝廷每為含糊,未嘗躬究曲直,措理者吞聲而靡所,誣善者罔上而不慚,馭將若斯,可謂課責(zé)虧度矣。課責(zé)虧度,措置乖方,將不得竭其才,卒不得盡其力,屯集雖眾,戰(zhàn)陳莫前,虜每越境,橫行若涉無人之地,遞相推倚,無敢誰何,虛張賊勢,上聞則曰兵少不敵,朝廷莫之省察,惟務(wù)征發(fā)益師,無裨備御之功,重增供億之弊?!? 臣按:朝廷舉事當(dāng)如青天白日,一事不可放過,而于制馭將帥尤不可含糊隱忍,是故萬人之中而一卒被虜若無損也,千里之地而一障被劫若無傷也,然漸不可長,微所當(dāng)防,功過不可不明,是非不可不審。是非審而功過明,如是,則萬里之遠(yuǎn)如在幾席之前,萬夫之多悉在洞察之下,措理者得以伸其蘊,誣罔者不能行其私,將見將無不竭其才、卒無不盡其力矣。 宋太祖嘗命有司為鞁州防御使郭進(jìn)治第,凡聽堂悉用<同瓦>瓦,有司言惟親王公主始得用此,上曰:“郭進(jìn)控扼西山逾十年,使我無北顧憂,我視進(jìn)豈減兒女邪?”上寵異將帥多類此,故能得其死力云。 臣按:宋祖視將帥不減其兒女,大哉言乎!帝王無間之仁也。夫君以子道待其臣,臣不以父道事其君,君以家屬蓄其臣,臣不以家事視其國,非人也。 太祖時,內(nèi)臣有逮事后唐者,上問曰:“莊宗以英武定中原,享國不久,何也?”對曰:“莊宗好畋獵,務(wù)姑息將士,每出次近郊,禁兵衛(wèi)卒必控馬首告兒郎輩寒冷,望與救接,莊宗即隨其所欲給之,蓋威令不行,賞賚無節(jié)也?!鄙蠐狩聡@曰:“二十年夾河戰(zhàn)爭取得天下,不能用軍法約束此輩,縱其無厭之求,以茲臨馭,誠為兒戲。聯(lián)今撫養(yǎng)士卒,固不吝惜爵賞,茍犯吾法,惟有劍耳。” 臣按:人君之與將臣,待之不可不誠,馭之不可不嚴(yán),太祖蓋得之矣。 太祖以姚內(nèi)斌為慶州刺史,謂近臣曰:“安邊御眾,須是得人,若分邊寄者能稟朕意,則必憂恤其家屬,厚其爵祿,多與公錢,聽其召募驍勇以為爪牙。茍財用豐盈必能集事,朕雖減后宮之?dāng)?shù),極于儉約以備邊費,亦無所惜也?!? 臣按:后世人主得用將之術(shù)者首稱宋祖,觀其謂財用豐盈必能集事,雖減后宮之?dāng)?shù),極于儉約以備邊費,亦無所惜。真知所輕重緩急,可以為百世帝王用將之法矣。 太祖時,郭進(jìn)御軍嚴(yán),部下整肅,上時遣戍卒必諭之曰:“汝輩當(dāng)謹(jǐn)奉法,我猶赦汝,郭進(jìn)殺汝矣?!眹L有軍校詣闕訴進(jìn)不法事,上謂近臣曰:“所訴事多非實,蓋進(jìn)御下嚴(yán)甚,此人有過,畏懼而誣妄之耳?!奔疵鼒?zhí)以與進(jìn),令自誅之。進(jìn)方奉表謝,會北漢入寇,進(jìn)謂其人曰:“汝敢論我,信有膽氣,今舍汝罪,汝能掩殺此寇,則薦汝于朝廷?!避娦9⒐Χ€。 臣按:人君用將而能用之以法,使其法之必行則號令行而事無不集矣。后世人主往往許將臣以軍法從事,及其下有來訴其用法過度者,卻又責(zé)之,則為將者不知所守而為其下者無所畏矣。然則奈何?曰有來訴者執(zhí)以還之,他日別敕以戒之可也。 乾德二年,王師征蜀。十二月,京師大雪,帝設(shè)氈帷于講武殿,衣紫貂裘帽以視事,忽謂左右曰:“我被服如此,體尚覺寒,念西征將帥沖犯霜霰,何以堪處?”即解裘帽遣中使馳驛赍賜王全斌,且諭旨諸將不得遍及,全斌拜賜感泣。 臣按:宋太祖因深宮之寒而思邊塞之苦,臣下聞此安得不感嘆而思盡其忠節(jié)哉?后世人主耳目所及猶不知恤,視此可以觸類而興思矣。 太祖聞西川行營有大校割民妻乳而殺之者,亟召至闕斬于都市。初,近臣營救頗切,上曰:“興師吊伐,婦人何罪?殘忍至此,當(dāng)速置法以償其冤?!? 臣按:王者興師,以至仁伐至不仁,去其不仁,所以廣吾仁也,而為將領(lǐng)者不體上之仁而恣其暴虐,豈仁者之師哉? 太祖命曹彬伐江南,始行,許彬以為使相,及還,語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為使相品位極矣,肯復(fù)力戰(zhàn)耶?且徐徐更為我取太原。”因賜錢五十萬,彬至家,見布錢滿室,乃嘆曰:“好官亦不過多得錢耳,何必使相也?!鄙蠍巯Ь粑?,不妄與人類此。 呂中曰:“人言漢高祖善將將者,以不吝爵賞故也,然當(dāng)天下未定而信、越諸人爵已王矣,一旦固陵之會不至,則不免裂數(shù)千里地以封之,此高祖有殺諸將之心矣。宋初平江南之功至大,然寧賜以數(shù)十萬錢而靳一使相,蓋品位已極則他日有功何以處之,此終太祖之世而無叛將也?!? 臣按:人君之于爵賞雖有一定之規(guī),而不可無意外之慮,蓋國之爵祿有限而人之功庸無窮,吾于一事之功而遽爵之極品之位,后又有功,將何以加之哉?此后世功臣所以往往積功至于無可賞之地而罹他患也。 乾德五年,王全斌等平蜀還,有罪責(zé),降全斌為崇義留后。開寶末,車駕幸洛陽郊祀,召全斌侍祀,以為武寧軍節(jié)度,謂之曰:“朕以江左未平,慮征南諸將不遵紀(jì)律,故抑卿數(shù)年,為朕立法,今已克金陵,還卿節(jié)鉞?!比再n銀器萬兩、帛萬匹、錢千萬。 富弼曰:“王全斌有功可掩其罪也,太祖以諸國未平,恐將帥恃功為過,故抑全斌以立國法,及事寧之后追賞前功,此真得駕馭英雄之術(shù)也?!? 臣按:說者謂宋太祖之于王全斌得帝王駕馭英雄之術(shù),然幸而全斌十年不死而宋祖江左即平,設(shè)不幸而有不皆如人意者,則全斌之罪終不白而太祖之心終不明矣。大抵人君為事,其處心也當(dāng)如青天白日,其處事也當(dāng)如震雷時雨。 蘇洵作《衡論》,其《御將》篇有曰:人君御臣相易而將難,將有二,有賢將、有才將,御賢將之術(shù)以信,御才將之術(shù)以智。漢之衛(wèi)、霍、趙充國,唐之李靖、李杰,賢將也;漢之韓信、黥布、彭越,唐之薛萬徹、侯君集、盛彥師,才將也。賢將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茍又曰是難御,則是不肖者而后可也。結(jié)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豐飲食,極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所以御才將者也。將之才有小大,杰然于庸將之中者才小者也,杰然于才將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當(dāng)觀其才之小大而為制御之術(shù)以稱其志。 臣按:蘇氏論將有賢才二者,是已,至于御賢將之術(shù)以信、御才將之術(shù)以智,所謂智者結(jié)以重恩、示以赤心,而極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嗚呼,智與信皆五常之德也,不逆詐、不億不信,是則所謂信也,而能先覺,豈非智乎?恩之所施心之所示,皆本乎當(dāng)然之禮而出乎自然之情,非故以是而結(jié)之示之也。蓋所謂賢才之品雖異而信智之理不殊,于信智之中而又有仁有義有禮焉,仁以保愛之、義以節(jié)制之、禮以優(yōu)待之,是則所謂天之道、君之德、國之政也,術(shù)云乎哉? 洵又曰:御將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將之職也,或者以為兵久驕不治,一旦繩以法,恐因以生亂。昔者郭子儀去河南,李光弼實代之將,至之日,張用濟(jì)斬于轅門,三軍股栗。夫以臨淮之悍而代汾陽之長者,三軍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脫慈母之懷,而立乎嚴(yán)師之側(cè),何亂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將相者天下之師也,師雖嚴(yán),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將相雖厲,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勢然也。天子推深仁以結(jié)其心,將相厲威武以振其墮,彼其思天下之深仁則畏而不至于怨,思將帥之威武則愛而不至于驕。 臣按:暐謂天子推深仁以結(jié)其心,將帥厲威武以振其墮,得古人威懷天下之術(shù)。(以上言駕馭) 漢興,六郡良家子給選羽林、期門,以材力為官,名將多出焉。軍功多用超等,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郎。 臣按:六郡者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古人謂關(guān)西出將即此地。西方屬金,金主肅殺,人生其地者多壯勇耐寒苦,自古以武勇奮者多在于斯。雖然,此論其常耳,若夫天地生才,無往而不有,此又不可專以地氣拘也。 北魏孝明時,任城王澄以北邊鎮(zhèn)將選舉彌輕,恐賊虜窺邊,山陵危迫,奏請重將鎮(zhèn)之選,修警備之嚴(yán),詔公卿議之。廷尉少卿袁翻議以為:“北緣邊州郡官不擇人,惟論資級,或值貪污之人,廣開戍邏,多置帥領(lǐng),或用其左右姻親,或受人貨財請囑,皆無防寇之心,惟有聚斂之意,其勇力之兵驅(qū)令抄掠,如有執(zhí)獲,奪為己富,其羸弱老小之輩微解金鐵之工,少閑草木之作,無不搜營窮壘,苦役百端,自余或伐木深山,或蕓草平陸,販貿(mào)往還,相望道路,此等祿既不多、貲亦有限,皆收其實絹,給其虛粟,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功、節(jié)其食,綿冬歷夏,加之疾苦,死于溝瀆者什常七八,是以鄰敵伺間擾我疆場,皆由邊任不得其人故也。自今以后,南北邊諸藩及所統(tǒng)郡縣府佐統(tǒng)軍至于戍主,皆令朝臣王公以下各舉所知,必選其材,不拘階級,若稱職及敗官,并所舉之人隨時賞罰。” 臣按:袁翻所議濫舉將領(lǐng)之弊,非但在當(dāng)時然也,其欲朝臣王公各舉所知,必選其材,不拘階級,若稱職及敗官并賞罰舉主之人。臣竊以為,其人有功并賞其舉主,即漢高祖因陳平而賞魏無知也,此固可以激勸薦賢為國之人,若夫兵家勝敗無常,事固有出于意料之外者,若其人果怯懦而謂之勇、果昏愚而謂之智,則坐以濫舉之罰彼固無辭矣,若夫事有出于不得已,有非人力所能與焉者,宜加研審核實,不宜一概以連坐坐之也。不然,則彼過為身謀者不復(fù)為國舉賢矣。 唐武舉起于武后之世。長安二年,始置武舉。其制有長垛、馬射、步射、筒射,又有馬槍、翹關(guān)、負(fù)重、身材之選,亦以鄉(xiāng)飲酒禮送兵部。 馬端臨曰:“唐《選舉志》言武舉選用法不足道,故不復(fù)書。然郭子儀大勛盛德,身佩安危,自武舉異等中出,是豈可概言不足道耶?” 唐武選兵部主之,課試之法如舉人之制,取其軀干雄偉、應(yīng)對詳明、有驍勇材藝及可為統(tǒng)帥者,若文吏求為武選,取身長六尺以上,籍年四十以下,強勇可以統(tǒng)人者。 臣按:唐人選武將不但于武臣,而亦于文吏中求焉,今宜立為定制,凡文吏能應(yīng)武選者優(yōu)等擢用之,比其原資超三級,不如此,則人不肯應(yīng),何則?文吏少而重,武職多而輕故也。 宣宗大中六年,黨項復(fù)擾邊,宣宗欲擇可為邠寧帥者而難其人,從容與翰林學(xué)士畢諴論事,諴援古據(jù)今,具陳方略,上悅曰:“吾方擇帥,不意頗牧近在禁庭,卿其為朕行乎?!敝P欣然奉命。 臣按:將才古稱難得,然以臣觀之,非其才之難得,良以其人之不易知也,非獨上之人難于知人,而其人亦不易以自知也。蓋世之求將者必求其智與勇,如有所用必先有所試可也,然試之以勇可以得其膂力而不能得其剛決,試之以智可以得其謀論而不能得其精審,是故匹夫之猛未必可以當(dāng)大敵,警敏之見未必可以洞先機,此人君之求將所以貴乎先事而預(yù)求多方而廣蓄也。 宋太祖謂近臣曰:“今之武臣欲盡令讀書,貴知為治之道?!? 李沆曰:“昔光武中興,不責(zé)功臣以吏事,及天下已定,數(shù)引公卿、郎將講論經(jīng)義,夜分乃罷,蓋創(chuàng)業(yè)致治自有次第。今太祖欲令武臣讀書,可謂有志于治矣?!? 臣按:太祖此言即吳大帝勸魯肅讀書之意,為將而不明義理、不通古今,雖能成功不過粗材而已,是故古之名將無不知書者,但不循行數(shù)墨、尋章摘句如儒生之為耳。 宋有武舉、武選。咸平時,令兩制詳定入官資序故事而未行,仁宗時始親試武舉先閱其騎射而后試之。慶歷六年,策武舉,以策為去留,弓馬為高下。 臣按:武事與文藝異,固不可以言語文事求也,然于無事之時欲求戰(zhàn)陳軍旅之士,不以言語文字求之又不可得也。大抵求士以資世用,貴乎得識義理、知機變之人,無間文武皆然也,試之以武舉欲其知威武戰(zhàn)爭之意爾,彼誠識義理、知機變,一旦臨事料敵、出奇應(yīng)變,舉諸此而措之耳。論文科者謂科目不足以得人,豪杰之士由是而出爾,臣于武舉亦云。 真宗謂輔臣曰:“將帥才難,今文武中固亦有人,蓋不經(jīng)戰(zhàn)陳無由知之,雖天下無事,然兵不可去、戰(zhàn)不可忘,古之道也?!瘪R知節(jié)曰:“將相之才非可坐而知之,顧臨事機變?nèi)绾味!? 臣按:真宗謂“將帥才難,文武中固亦有之,不經(jīng)戰(zhàn)陳無由知之”,然戰(zhàn)不可試,蘇軾謂試之于治兵,蓋得之矣。 范仲淹言于仁宗曰:“邊上將帥嘗患少人,國家奄有四海,未必乏才,豈天地生人厚于古而薄于今哉?蓋選之未精、用之未至。今諸軍諸班必有勇知之人,多被管軍臣僚遞互彈壓,不得進(jìn)用,坐至衰老,伏乞?qū)6焦苘姵剂庞谥T班中搜羅智勇之人,各舉一名,不分將校長行,試以武藝,或觀其膽略出眾,便可遷轉(zhuǎn)于邊上任使,如將來頗立戰(zhàn)功,則明賞舉主,或?qū)覕≤娛拢喈?dāng)連坐。” 臣按:就軍伍階級中求將,拔其優(yōu)、量其才、循其序而用之,則事半而功倍矣。此可以為平世選將之法,然遇有非常之變,則又在乎變通焉。 歐陽修言于仁宗曰:“古語曰‘將相無種’,故或出于奴仆,或出于軍卒,或出于盜賊,惟能不次而用之,乃為名將耳。國家求將之意雖勞,選將之路太狹,今詔近臣舉將而限以資品,則英雄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試將才者限以弓馬一夫之勇,則智略萬人之?dāng)辰赃z之矣;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貧賤而薄之,不過與一主簿借職,使其怏怏而去,則古之屠釣販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至于無人可用,寧用龍鐘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為朝廷危之,議者不知取將之無術(shù),但云當(dāng)今之無將。臣愿陛下革去舊弊,奮然精求,有賢勞之士不須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限以弓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貧賤,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禮待人,人臣亦將有非常之效報國?!? 臣按:修謂“有賢勞之士不須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試以弓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貧賤”,人君之選將才,因人所舉薦及有功當(dāng)升賞者,恒以此三言為權(quán)度,則得之矣。 修又言曰:“伏見唐及五代至于國朝,征伐四方立功行陳,其間名將多出軍卒,只于軍中自可求將。凡求將之法,先取近下禁軍至廂軍中年少有力者,不拘等級,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團(tuán)為一隊而教之,較其技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隊將,合十隊將而又教之,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裨將,合十裨將而又教之,又于其中擇有識見知變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得之,以為大將,此一人之技勇乃萬人之選,又于其中擇有智謀者以輔之,臣所謂只于軍中自可求將者此也。” 臣按:修之此策行之今日亦為良便。蓋祖宗以來,軍伍之制階級部分已定,難遽更改,誠能就隊伍中較其人之技精而能勇者,以次比較等而上之,試以軍職,與原系管軍官員相兼任用,待其智勇著見及有顯功者不次擢用。如此,亦足以得人而用之,不必他求而有矣。 富弼言于仁宗曰:“應(yīng)制科者必樂為賢良方正,恥為將帥邊寄之名,蓋令人重文雅而輕武節(jié)也,又考試者欲使難其對,必求艱奧瑣碎之事為問,故令所習(xí)不專為有用之學(xué),武舉者蹶張、馳射,儕于卒伍,固不敢望得異士。臣請近臣及藩鎮(zhèn)大臣于文武官中各舉明兵法、有威果、習(xí)練武略、堪任將帥者一二人,仍請不限品秩、不責(zé)罪過,限品秩則下位有才者遺矣,責(zé)罪過則負(fù)譴有才者亦遺矣。既而召置闕下,量與遷擢,隨其品位任于邊塞重難之地,使其磨勵,且以觀其能否焉,或有警急則取之有處,遣之不疑,與夫臨事而命、命而不果敻相遠(yuǎn)也?!? 臣按:富弼請舉將帥不限品秩、不責(zé)罪過,蓋限品秩則卑賤者不與而世多遺才矣,責(zé)罪過則詿誤者永棄而世無全人矣,凡求才以用世皆不可,況求將才以即戎乎? 弼又言曰:“宜于太公廟建置武學(xué),許文武官與白身歲得入,補聚自古兵書置于學(xué)中,縱其討習(xí),勿復(fù)禁止。夫習(xí)武者讀太公、孫吳、穰苴之術(shù),亦猶儒者治五經(jīng),亦令雜讀史傳,博知古今勝敗之勢,以輔佐兵術(shù),兵術(shù)既精,史傳既博,然后中年一考校、三年大比,當(dāng)雜用兵術(shù)、史傳之策,才者出試之,不才者尚許在學(xué)。” 臣按:自古文武無二道,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未有文而不武、武而不文,非所以為武也。然此三代之學(xué)也,后世事事不如古,生于世者皆今之人,而所為之事必欲古之復(fù),是務(wù)虛名而無實效,武學(xué)之設(shè)雖非古,然聚武胄于一室之中,專為一事之學(xué),子夏謂百工居肆以成其事,韓愈謂事業(yè)有專攻,亦未必?zé)o益也。 蘇洵言于宋仁宗曰:“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養(yǎng),所養(yǎng)非所用,國家用兵之時購方略、設(shè)武舉,使天下屠沽健武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雖有超世之才而惜升斗之祿,臣恐天下有以窺朝廷也。今之任為將帥,卒有急難而可使者誰也?陛下之老將,曩之所謂戰(zhàn)勝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為可復(fù)武舉而為之新制以革其舊弊,且昔之所謂武舉者蓋疏矣,其以弓馬得者不過挽強引重市井之粗材,而以策試中者亦皆記錄章句區(qū)區(qū)無用之學(xué),又其取人太多,天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眾,而待之又甚輕,其第下者不免于隸役,故其所得皆貪污無行之徒,豪杰之士恥不忍就。宜因貢士之歲,使兩制各舉其所聞,有司試其可者,而陛下親策之,權(quán)略之外便于弓馬,可以出入險阻、勇而有謀者不過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試以守邊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舉,陛下欲得將相,于此乎取之,十人之中豈無一二?斯亦足以濟(jì)矣?!? 臣按: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然安不常安也,一事有齟齬、一人有杌裛,安即轉(zhuǎn)而危矣。人君當(dāng)國家無事之時,賢才匯進(jìn)之際,恒思于心,曰今日幸無事,人才足給,使令用之理政務(wù)、蒞黎庶,固有人矣,卒有急難,今之將帥可以折沖千里,固疆圉、息禍亂者誰歟?汲汲以求之,切切以思之,孜孜以訪之,試以繁難,寬其約束,養(yǎng)其威望,儲之以備一旦倉卒之用,此最今日之急務(wù)也。 神宗熙寧五年,始建武學(xué)于武成王廟,選文武官知兵者為教授,入學(xué)給食,習(xí)諸家兵法,教授纂次歷代用兵成敗、前世忠義之節(jié)足以訓(xùn)者講釋之,愿試陳隊者量給兵伍,在學(xué)三年,具藝業(yè),考試等第,推恩未及格者逾年再試。以兵部郎中韓縝判武學(xué),賜食本錢萬緡,生員以百人為額。 臣按:富弼于仁宗時已講立武學(xué),至是神宗始立學(xué),后世于儒學(xué)之外別立武學(xué)始此。 張舜民言於哲宗曰:“自古守邊選將未必專以攻戰(zhàn)為事,要在精神折沖而已,如必欲戰(zhàn)而取勝,則是兵家之下策,故有中朝而興嘆,側(cè)席而為憂。在趙則強秦不敢加兵,在漢則鮮卑不敢南牧者,此豈皆戰(zhàn)之功?其聞望精神有以服人者也。其聞望精神有以服人,豈一朝一夕之事哉?必有素養(yǎng)乃可至此。今敵人未殄疆場,樓騷天怒,未加而爪牙先缺此,何理也?傳云‘內(nèi)無良將,外有敵國’,此秦之君臣猶以為憂,況以天下之大者乎?竊惟天之降才、地之生物,其杶干栝柏何時而乏,然自毫末以至凌云,培之植之以充梁柱,又非一朝一夕之事也,惟其先幾有備之實,故能免倉卒不及之患。” 臣按:舜民言將之為用不必專以攻戰(zhàn)為事,要在精神折沖而已,斯人也豈易得哉?自非平日有以培植之,澆灌之,壅其根而條其枝,去其翳而除其蔽,期之以大而不計其小,安能成就之使至于斯哉?國家得如是者三二人焉,則奸雄之心自折,夷寇之謀自銷矣。 高宗時,校書郎汪澈因轉(zhuǎn)對言:“立國惟文武二道,而人才尤不可偏,要當(dāng)求于無事之時。陛下親政以來,除召四出,滯者奮、屈者伸,然武臣中未聞有薦者,望詔帥臣監(jiān)司于本路大小使臣舉智謀可充將帥、勇鷙可率士卒者,其侍促臺諫官如有所知亦許論薦。” 臣按:國家之儲才如人家之蓄器物,閑時求而收之,急時出而用之,則無缺絕之患矣。人才有文武二途,文才隨取而隨用,取即有之,惟武才不常用,然亦不常有也,須多方以求之,諸路以來之,積之于無用之地,以俟夫一時之需,然后儆急不至于乏人用也。 孝宗隆興元年,御試得正奏名三十七人,侍御史胡沂言:“臣觀唐之郭子儀以武舉異等,初補右衛(wèi)長史,歷振遠(yuǎn)、橫塞、天德軍使。祖宗時試中武藝人并赴陜西任使,或除京東捉賊,或三路沿邊,試其效用,今率授以榷酤之事,是所取非所用,所用非所學(xué)也。請宜量其才品之高下、考任之淺深,授以軍職,使之習(xí)練邊事,諳曉軍旅,實選用之初意也。” 乾道三年廷試,始依文舉給黃牒,同正奏名三十三人,榜首賜武舉及第,余并賜武舉出身。 臣按:開武舉以試將才,亦猶設(shè)文科以取儒士也,科目以試士,得其文而未必得其行,然因言以求其心、究其學(xué)識,亦可仿佛其一二焉,武科之于將才,何莫不然?宋太祖謂科目進(jìn)士不敢望拔十得五,得一二人足矣,臣于武舉謂亦然。 朱熹言于孝宗曰:“諸將之求進(jìn)也,必先掊克士卒以殖私財,然后以此自結(jié)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達(dá)于陛下之貴將,貴將得其姓名即以付之軍中,使自什伍以上節(jié)次保明,稱其材武堪任將帥,然后具奏為牘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見其等級推先、案牘具備,則誠以為公薦而可以得人矣,而豈知其諧價輸錢已若晚唐之債帥哉?夫?qū)⒄呷娭久?,而其選置之方乖剌如此,則彼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心下氣于宦官、宮妾之門,而陛下所得以為將帥者皆庸夫走卒,而猶望其修明軍政、激勸士卒以強國勢,豈不誤哉?” 臣按:債帥之說起于晚唐,至宋南渡后亦有之,方國家隆盛、人主公明之時無此等事也。熹之此疏說出當(dāng)時營求以為將帥之弊,委曲親切,如躬臨其事,親見其人,然人君用將當(dāng)加審察,曰吾今日之用將帥得無亦有此弊乎?幸勿以其案牘具備、等級推先而即信以為實然也。(以上言選用) 以上論將帥之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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