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民之產(chǎn)
《通典》曰:黃帝時八家為井,井開四道而分八宅,鑿井于中,則井田之原其來遠矣。臣按:此井田之始。
堯遭洪水,天下分絕,使禹平水土、別九州,冀州土白壤(無塊曰壤),田中中(第五);兗州土黑墳(色黑而墳起),田中下(第六);青州土白墳(土脈墳起也),田上下(第三);徐州土赤埴(土粘曰埴)墳,田上中(第二);揚州土惟涂泥(水泉濕也),田下下(第九);荊州土惟涂泥,田下中(第八);豫州土惟壤,下土墳壚(疏也),田中上(第四);梁州土青黎(黑也),田下上(第七);雍州土黃壤,田上上(第一)。九州之地,定墾者九百一十萬八千二十頃。
蔡沈曰:“夏氏謂《周官》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種,以教稼穡樹藝;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五地所宜之物)、九等(上、中、下三等也),制天下之地征,則夫教民樹藝與因地制貢固不可不先于辨土也?!?
臣按:人君之治莫先于養(yǎng)民,而民之所以得其養(yǎng)者在稼穡樹藝而已。稼穡樹藝,地土各有所宜,故禹平水土、別九州,必辨其土之質(zhì)與色以定其田之等第,因其宜以興地利,制其等以定賦法,不責(zé)有于無,不取多于少,無非以為民而已。
《舜典》:帝曰:“棄(稷之名),黎民阻饑,汝后稷(主谷之官)播(布也)時百谷(谷一作種)?!?
臣按:《史記》言稷少好耕農(nóng),民皆法則之,堯舉為農(nóng)師,使教民稼穡,則棄之為稷堯時已然,舜蓋以舊官申命之也。當是時,水土有未平者,堯既平之有可耕者矣,故命棄播時百谷,使民耕墾以為食,使不至于阻饑焉。先儒謂唐虞之時豈有阻饑之事,然尚憂之,此所以為唐虞也。
《周禮》:大宰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nóng)(山澤平地三等之農(nóng)),生(種也)九谷(黍、稷、稻、粱、秫、菰、麻、麥、豆也);二曰園圃(樹果蓏曰圃,園其樊也),毓草木;三曰虞衡(掌山澤之官),作山澤之材(作而用之);四曰藪(無水之地)牧(有畜之地),養(yǎng)(畜也)蕃(盛也)鳥獸;五曰百工(興事造業(yè)之工),飭化八材(勤力以化八者之材,珠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木曰刺、金曰鏤、革曰剝、羽曰折);六曰商(行貨)賈(坐貨),阜(盛也)通貨(金玉曰貨)賄(布帛曰賄);七曰嬪(有夫者)婦(有姑者),化治絲(繭之已繰者)枲(麻之未緝者);八曰臣(男之賤者)妾(女之賤者),聚斂(謂蓄積之)疏材(百草根實可食也);九曰閑民,無常職(八職有常此獨無常),轉(zhuǎn)移執(zhí)事(若今傭雇為工作者)。
程顥曰:“古者四民各有常職而農(nóng)者居十八九,故衣食易足而民無所困苦。后世浮民多矣,游手不可貲度,觀其窮促辛苦,孤貧疾病,變作詐巧以自求生而常不足以生,日益歲滋,久將何若,事已窮極,非圣人能變而通之則何以免患,豈可謂無可奈何而已哉?此宜酌古變今,均多恤寡,漸為之業(yè)以救之耳。”
葉時曰:“農(nóng)者天下之本,食者民生之命,則不可無三農(nóng)以生九谷;園圃民之所樹藝,則不可無園圃以毓草木;山澤民之所取材用,則不可無虞衡以作山澤之材;藪以富得民,則不可無藪牧以阜蕃鳥獸;工以足材用,則不可無百工以飭化八材;懋遷有無化居,則不可無商賈以阜通貨賄;布帛女工之事,則不可無嬪婦以化治絲枲;疏材婢仆之職,則不可無臣妾以聚斂疏材。自農(nóng)圃而下,民力有所不給,則又不可無閑民以轉(zhuǎn)移執(zhí)事,蓋民有常產(chǎn)者有常心,先王制民之產(chǎn)、授民之職使之有相生相養(yǎng)之具,此人心所以不離渙也。”
臣按:民生天地間,有身則必衣、有口則必食、有父母妻子則必養(yǎng),既有此身則必有所職之事,然后可以具衣食之資而相生相養(yǎng)以為人也。是故一人有一人之職,一人失其職則一事缺其用,非特其人無以為生,而他人亦無以相資以為生,上之人亦將何所藉以為生民之主哉?先王知其然,故分其民為九等,九等各有所職之事,而命大臣因其能而任之,是以一世之民不為三農(nóng)則為園圃,不為虞衡則為藪牧,否則為百工、為商賈、為嬪婦、為臣妾,皆有常職以為之生。是故生九谷、毓草木,三農(nóng)、園圃之職也;作山澤之材、養(yǎng)鳥獸,虞衡、藪牧之職也;與夫飭化八材、阜通貨賄、化治絲枲、聚斂疏材,豈非百工、商賈、嬪婦、臣妾之職乎?是八者皆有一定職任之常,惟夫閑民則無常職,而于八者之間轉(zhuǎn)移執(zhí)事以食其力焉,雖若無常職,而實亦未嘗無其職也。是則凡有生于天地之間者,若男若女、若大若小、若貴若賤、若貧若富、若內(nèi)若外,無一人而失其職,無一物而缺其用,無一家而無其產(chǎn),如此,則人人有以為生,物物足以資生,家家互以相生,老有養(yǎng)、幼有教,存有以為養(yǎng)、沒有以為葬,天下之民莫不愛其生而重其死,人不游手以務(wù)外,不左道以惑眾,不群聚以劫掠,民安則國安矣。有天下國家者奉天以勤民,其毋使斯民之失其職哉。
大司徒頒職事于邦國都鄙,使以登萬民,一曰稼穡,二曰樹藝。小司徒之職,乃經(jīng)土地而井牧其田野。臣按:可耕之地為井,可畜之地為牧。
遂人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頒田里,上地夫一廛(人各受二畝半為宅)、田百畝(各受田百畝以為世業(yè))、萊五十畝(謂田之休不耕者),余夫亦如之(正夫之外別給余夫);中地夫一廛、田百畝、菜百畝,余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廛、田百畝、萊二百畝,余夫亦如之。
臣按:民之所以為生產(chǎn)者田宅而已,有田有宅斯有生生之具。所謂生生之具,稼穡、樹藝、牧畜三者而已,三者既具則有衣食之資、用度之費,仰事俯育之不缺,禮節(jié)患難之有備,由是而給公家之征求、應(yīng)公家之徭役皆有其恒矣。禮義于是乎生,教化于是乎行,風(fēng)俗于是乎美,是以三代盛時皆設(shè)官以頒其職事,經(jīng)其土地,辨其田里,無非為是三者而已。后世聽民自為而官未嘗一問及焉,能不擾之足矣,況為之經(jīng)制如此其詳哉?明主有志于三代之隆者,不必泥古以求復(fù)井田,但能留意于斯民而稍為之制,凡有征求營造不至妨害于斯三者,則雖不復(fù)古制而已得古人之意矣。
《前漢食貨志》:圣王量能授事,四民陳力受職。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歲耕種者為不易上田,休一歲者為一易中田,休二歲者為再易下田,三歲更耕之,自爰其處(爰,于也。更謂三歲即改與別家佃,以均厚薄)。農(nóng)民戶人已受田,其家眾男為余夫,亦以口受田如比(比,同也。每夫孟子言二十五畝),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農(nóng)夫一人(口二十畝)。此謂平土可以為法者也,若山林、藪澤、原陵、淳(盡也)鹵(咸鹵也)之地,各以肥磽多少為差。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七十以上上所養(yǎng)也,十歲以下上所長也,十一以上上所強也。
臣按:此言受田之法,大略與《周禮》大司徒、遂人所言相同,《周禮》所載周家一代分田受民之法皆出乎此也。
孟子告梁惠王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養(yǎng)也)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告齊王‘數(shù)口’作‘八口’)?!?
朱熹曰:“五畝之宅一夫所受,二畝半在田,二畝半在邑,田中不得有木,恐妨五谷,故于墻下植桑以供蠶事。五十始衰,非帛不暖,未五十者不得衣也。時謂孕字之時,如孟春犧牲毋用牝之類也。七十非肉不飽,未七十者不得食也。百畝之田亦一夫所受,至此則經(jīng)界正、井地均,無不受田之家矣。此言盡法制品節(jié)之詳、極財成輔相之道以左右民,是王道之成也。”
金履祥曰:“古者六尺為步,步百為畝,一夫一婦受田百畝,又受田廬之地二畝半、邑居二畝半。田以九百畝為一井,八面皆百畝為私田,八家受之,內(nèi)一百畝為公田,八家同養(yǎng)公田。又于公田之內(nèi)除二十畝為廬舍,八家則每家得二畝半也,邑居所受亦如之。古所謂畝即今田,其廣六尺、其長六百尺是為一畝,若以今尺步計之,則古之百畝當今四十一畝,古者二畝半當今一畝十步(古以百步為畝,今以二百四十步為畝)?!?
臣按:此章朱熹謂此制民之產(chǎn)之法而盡法制品節(jié)之詳。所謂五畝宅、百畝田,法制也;五十衣帛、七十食肉,品節(jié)也。有法制而無品節(jié)則民為用不足,有品節(jié)而無法制則民取用無所抑,斯言也孟子兩言之,一以告梁惠王、一以告齊宣王,趙岐所謂“王政之本,常生之道”是也。蓋天立君以為民,民有常生之道,君能使之不失其常,則王政之本于是乎立矣。后世人主不知出此,而其所施之政往往急于事功、詳于法制,而于制民之產(chǎn)反略焉,是不知其本也。后世之治所以往往不古若者,豈不以是歟?
孟子告齊宣王曰:“無恒產(chǎn)(恒產(chǎn),可常生之業(yè)也)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己,及陷于罪然后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產(chǎn),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然后驅(qū)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此言民有常產(chǎn)而有常心也)。今也制民之產(chǎn),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此言無常產(chǎn)而無常心)?”
朱熹曰:“恒產(chǎn),可常生之業(yè)也;恒心,人所常有之善心也。士嘗學(xué)問知禮義,故雖無常產(chǎn)而有常心,民則不能然矣。罔猶羅網(wǎng),欺其不見而取之也。”
臣按:三代盛時,明君制民之產(chǎn)必有宅以居之,所謂五畝之宅是也;有田以養(yǎng)之,所謂百畝之田是也。其田、其宅皆上之人制為一定之制,授之以為恒久之業(yè),使之稼穡、樹藝、牧畜其中,以為仰事、俯育之資,樂歲得遂其飽暖之愿,兇歲免至于流亡之苦,是則先王所以制產(chǎn)之意也。自秦漢以來,田不井授,民之產(chǎn)業(yè)上不復(fù)制,聽其自為而已,久已成俗,一旦欲驟而革之,難矣。夫先王之制雖不可復(fù),而先王之意則未嘗不可師也,誠能惜民之力、愛民之財、恤民之患、體民之心,常使其仰事、俯育之有余,豐年、兇歲之皆足,所謂發(fā)政施仁之本夫豈外此而他求哉?
滕文公使畢戰(zhàn)問井地,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經(jīng)界始,經(jīng)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經(jīng)界。經(jīng)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朱熹曰:“井地即井田也。經(jīng)界謂治地分田經(jīng)畫其溝涂、封植之界也。此法不修,則田無定分而豪強得以兼并,故井地有不均、賦無定法而貪暴得以多取,故谷祿有不平。此欲行仁政者之所以必從此始而暴君污吏則必欲慢而廢之也,有以正之則分田制祿可不勞而定矣?!?
“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朱熹曰:“井地之法,諸侯皆去其籍,此特其大略而已。潤澤謂因時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乎先王之意也?!?
臣按:朱熹所謂“因時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此數(shù)語者,非但可以處置井地,則凡天下之政施于民者皆當視此為準。秦用商鞅,廢井田、開阡陌。
朱熹曰:“東西為阡,南北為陌,古者因田之疆畔制其廣狹、辨其縱橫以通人物之往來,即《周禮》所謂遂上之徑、溝上之畛、洫上之涂、澮上之道也,田間為此所以正疆界、止侵爭、時蓄泄、備水旱,為永久之計。商君行茍且之政,盡開阡陌,悉除禁限。所謂開者,乃破壞刬削之意,而非創(chuàng)置建立之名。所謂阡陌,乃三代井田之舊,而非秦之所置也?!?
臣按:秦廢井田、開阡陌,說者皆謂開為開建之開,惟朱熹則以為開除之開焉。夫自秦用商鞅廢井田、開阡陌之后,民田不復(fù)授之于官,隨其所在,皆為庶人所擅,有貲者可以買,有勢者可以占,有力者可以墾,有田者未必耕而耕者未必有田,官取其什一,私取其大半。世之儒者每嘆世主不能復(fù)三代之法以制其民,而使豪強坐擅兼并之利,其言曰“仁政必自經(jīng)界始”,貧富不均,教養(yǎng)無法,雖欲言治皆茍而已。世之病難行者未始不以亟奪富人之田為辭,然茲法之行,說之者眾,茍?zhí)幹行g(shù),期以數(shù)年,不刑一人而可復(fù),所病者特上之未行耳。嗚呼,為此說者可謂正矣,其于古今事宜容有未盡焉者。臣考井田之制,始于九夫之井而井方一里,終于四縣之都而都廣一同,其地萬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間為澮者一、為洫者百、為溝者萬,積而至于萬夫,其間又有為路者一、為道者九、為涂者八、為畛者千、為徑者萬。蘇洵謂,欲復(fù)井田,非塞溪壑、平澗谷、夷丘陵、破墳?zāi)?、壞廬舍、徙城郭、易疆隴不可為也,縱使盡得平原曠野而遂規(guī)畫于其中,亦當驅(qū)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糧,窮數(shù)百年專力于此不治他事而后可。葉適亦謂,今天下為一國,雖有郡縣,吏皆總于上,率數(shù)歲一代,是將使誰為之乎?就使為之,非少假十數(shù)歲不能定也,此十數(shù)歲之內(nèi)天下將不暇耕乎?由是觀之,則井田已廢千余年矣,決無可復(fù)之理。說者雖謂國初人寡之時可以為之,然承平日久、生齒日繁之后,亦終歸于隳廢,不若隨時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如朱熹所云者斯可矣,政不必拘拘于古之遺制也。然則張載之言非歟?曰載固言處之有術(shù),所謂術(shù)者必有一種要妙之法,其言隱而未發(fā),惜哉臣不敢臆為之說也。
漢武帝時,董仲舒說上曰:“秦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漢興,循而未改,古井田法雖難猝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名田,占田也。各為立限,不使富者過制)以贍不足,塞兼并之路,然后可善治也?!?
漢孝哀時,師丹請建限田,下其議。孔光、何武請吏民名田無過三十頃。
北魏孝文時,李安世上言田業(yè)多為豪右所占奪,雖桑井難復(fù),宜更均量,使力業(yè)相稱。又所爭之田宜限年斷,事久難明悉歸今主。上善其議,下詔均天下人田,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畝(不栽樹者謂之露田),婦人二十畝,奴婢受田三十畝。
唐授田之制,成丁者人一頃,其分十畝為口分、二十畝為永業(yè),二百四十步為畝。田多可以足其人者為寬鄉(xiāng),少者為狹鄉(xiāng),狹鄉(xiāng)授田減寬鄉(xiāng)之半。凡徙鄉(xiāng)及貧無以葬者得賣世業(yè),自狹鄉(xiāng)徙寬鄉(xiāng)者得賣口分,已賣者不復(fù)受。
臣按:井田既廢之后,田不在官而在民,是以貧富不均,一時識治體者咸慨古法之善而卒無可復(fù)之理,于是有限田之議、均田之制、口分世業(yè)之法。然皆議之而不果行,行之而不能久,何也?其為法雖各有可取,然不免拂人情而不宜于土俗,可以暫而不可以常也,終莫若聽民自便之為得也。必不得已創(chuàng)為之制,必也因其已然之俗而立為未然之限,不追咎其既往而惟限制其將來,庶幾可乎。臣請斷以一年為限,如自今年正月以前,其民家所有之田雖多至百頃,官府亦不之問,惟自今年正月以后,一丁惟許占田一頃(余數(shù)不許過五十畝),于是以丁配田,因而定為差役之法,丁多田少者許買足其數(shù),丁田相當則不許再買,買者沒入之,其丁少田多者,在吾未立限之前不復(fù)追咎,自立限以后惟許其鬻賣,有增買者并削其所有(民家生子將成丁者即許豫買以俟其成)。以田一頃配人一丁、當一夫差役,其田多丁少之家,以田配丁足數(shù)之外,以田二頃視人一丁、當一夫差役,量出雇役之錢(富者出財);田少丁多之家,以丁配田足數(shù)之外,以人二丁視田一頃、當一夫差役,量應(yīng)力役之征(貧者出力)。若乃田多人少之處,每丁或余三、五十畝或至一、二頃,人多田少之處,每丁或止四五十畝、七八十畝,隨其多寡盡其數(shù)以分配之。此外又因而為仕宦優(yōu)免之法,因官品崇卑量為優(yōu)免,惟不配丁納糧如故,其人已死,優(yōu)及子孫,以寓世祿之意(如京官三品以上免四頃,五品以上三頃,七品以上二頃,九品以上一頃,外官則遞減之。無田者準田免丁,惟不配丁納糧如故)。立為一定之限,以為一代之制,名曰配丁田法,既不奪民之所有,則有田者惟恐子孫不多而無匿丁不報者矣。不惟民有常產(chǎn)而無甚貧甚富之不均,而官之差役亦有驗丁、驗糧之可據(jù)矣。行之數(shù)十年,官有限制,富者不復(fù)買田,興廢無常而富室不無鬻產(chǎn),田直日賤而民產(chǎn)日均,雖井田之制不可猝復(fù),而兼并之患日以漸銷矣。臣愚偶有所見,不知可否,敢以為獻,惟圣明下其議于有司,俾究竟以聞。
漢孝宣地節(jié)三年,詔曰:“池籞未御幸者假與貧民,郡國公館勿復(fù)修治,流民還歸者假公田貸種食?!?
孝元初元元年,以公田及苑振業(yè)貧民,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勿租賦。
臣按:古者人君多克己以厚民生,雖以漢世中主如孝宣、孝元者,其宮館、園池及郡國公田咸假之以振業(yè)貧民,俾其種食,勿收租賦,況本民田而肯奪以為己有而又以之賜親昵、權(quán)幸之臣者哉?
宋太宗時,言者謂江北之民雜植諸谷,江南專種粳稻,雖土風(fēng)各有所宜,至于參植以防水旱,亦古之制。于是詔江南、兩浙、荊湖、嶺南、福建諸州長吏勸民益種諸谷,民乏粟、麥、黍、豆種者于淮北州郡給之,江北諸州亦令就水廣種粳稻,并免其租。
真宗以江淮、兩浙稍旱即水田不登,遣使就福建取占城稻三萬斛分給三路為種,擇田高仰者蒔之,蓋旱稻也。內(nèi)出種法,命轉(zhuǎn)運使揭榜示民。
臣按:地土高下、燥濕不同而同于生物,生物之性雖同而所生之物則有宜不宜焉。土性雖有宜不宜,人力亦有至不至,人力之至亦或可以勝天,況地乎?宋太宗詔江南之民種諸谷、江北之民種粳稻,真宗取占城稻種散諸民間,是亦《大易》裁成輔相以左右民之一事。今世江南之民皆雜蒔諸谷,江北民亦兼種粳稻,昔之粳稻惟秋一收,今又有早禾焉。二帝之功利及民遠矣,后之有志于勤民者宜仿宋主此意,通行南北,俾民兼種諸谷,有司考課,書其勸相之數(shù),其地昔無而今有、有成效者加以官賞。
林勛上《政本書》曰:“宜假古井田之制,使民一夫占田五十畝,其有羨田之家毋得市田,其無田與游惰末作者皆驅(qū)之使隸農(nóng)以耕田之羨者,而雜紐錢谷以為十一之稅?!?
陳亮曰:“勛為此書考古驗今,思慮周密,可謂勤矣。世之為井田之學(xué)者孰有加于勛者乎?要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于一變之后,成順致利則民不駭,而可以善其后?!?
臣按:勛此書,朱熹、呂祖謙皆稱許之。今考其書,百里之縣歲率米五萬一千斛、錢萬二千緡、絹四千余匹、綿三千四百斤,取民過重,恐非后世所宜用者。(以上田產(chǎn))
《虞書》曰:予決九川距(至也)四海,浚(深也)畎澮距川。
蔡沈曰:“九川,九州之川也?!吨芏Y》一畝之間廣尺、深尺曰畎,一同之間廣二尋、深二仞曰澮,畎、澮之間有遂、有溝、有洫,皆通田間水道以小注大。言畎、澮而不及遂、溝、洫者,舉大小以包其余也。先決九川之水使各通于海,次浚畎、澮之水使各通于川也?!?
《周禮》:遂人掌邦之野。凡治野,夫間有遂(一夫所受之田百畝,間必有遂),十夫有溝(十夫,千畝之田),百夫有洫(百夫,萬畝之田),千夫有澮(千夫,十萬畝之田),萬夫有川(萬夫,百萬畝之田。川所以受遂、溝、洫、澮之水)。
稻人掌稼下地(下地,水澤之地也),以潴畜水(潴,積也。積水為陂塘也),以防止水(增之堤防),以溝蕩水(引水播蕩),以遂均水(均布溝水),以列舍水(列者勝其町畦,水可止舍),以澮寫水(水有余則瀉之于澮)。
匠人為溝洫,廣尺、深尺謂之畎,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井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廣二尋、深二仞謂之澮(尋與仞皆八尺)。專達于川,各載其名(識所從出也)。凡天下之地勢,兩山之間必有川焉,大川之上必有涂焉。凡溝必因水勢,防必因地勢。
陳傅良曰:“遂人言五溝之制而始于遂,匠人言五溝之制而始于畎,畎非溝也,乃播種之地而已。一畝三畎,一夫三百畎,畎從則遂橫,遂橫則溝從,由溝而達洫、由洫以達澮,其從橫亦如之。說者又以溝、澮為通水而設(shè),然溝、洫之于田也,可決而決則無水溢之患,可塞而塞則無旱干之憂,以時決塞則溝、洫豈特通水而已哉?”
王昭禹曰:“溝所以導(dǎo)水,不因水勢則其流易壅;防所以止水,不因地勢則其土易壞。故為溝者必因水勢之曲直則其流斯無壅矣,為防者必因地勢之高下則其土斯無壞矣。善為溝者,水必漱嚙之而無所壅,以其因水勢故也;善為防者,水必淫液之而無所決,以其因地勢故也。”
臣按:古今言水利者,《周官》所謂“溝必因水勢,防必因地勢”二言盡之矣??鬃釉唬骸氨皩m室而盡力乎溝洫?!?
朱熹曰:“溝洫,田間水道,以正疆界備旱潦者也?!庇衷唬骸皽箱埔娪凇吨芏Y》遂人、匠人之職詳矣,蓋禹既平水患,又治田間之水,使無水旱之災(zāi),所謂‘浚畎澮距川’是也。”
臣按:井田之制雖不可行,而溝洫之制則不可廢,但不可泥其陳跡,必欲一一如古人之制爾。今京畿之地,地勢平衍率多污下,一有數(shù)日之雨即便淹沒,不必霖潦之久輒有害稼之苦,農(nóng)夫終歲勤苦,盼盼然而望此麥禾以為一年衣食之計、賦役之需,垂成而不得者多矣,良可憫也。北方地經(jīng)霜雪,不甚懼旱,惟水潦之是懼,十歲之間旱者什一二而潦恒至六七也。為今之計,莫若少仿遂人之制,每郡以境中河水為主(如保定之白溝、真定之滹沱之類),又隨地勢各為大溝廣一丈以上者以達于大河,又各隨地勢各開小溝廣四五尺以上者以達于大溝(大溝地官用錢償其直,小溝地所近田主償其直),又各隨地勢開細溝廣二三尺以上者委曲以達于小溝。其大溝則官府為之,小溝則合有田者共為之,細溝則人各自為于其田。每歲二月以后,官府遣人督其開挑,而又時常巡視不使淤塞,如此,則旬月以上之雨下流盈溢或未必得其消涸,若夫旬日之間縱有霖雨,亦不能為害矣。朝廷于此又遣治水之官疏通大河,使無壅滯,又于夾河兩岸筑為長堤高一二丈許(如河身二丈,兩旁各留二丈許空地以容許),則眾溝之水皆有所歸不至溢出,而田禾無淹沒之苦,生民享收成之利矣。是亦王政之一端也,惟圣明留意,下有司議可否而推行其法于天下。
魏史起為鄴令,引漳水溉鄴,民歌之曰:“鄴有賢令兮為史公,決漳水兮灌鄴旁,終古舄鹵兮生稻粱?!?
秦鄭國開涇水,自中山抵瓠口為渠,用溉注填閼之水,溉舄鹵之地四萬余,頃收皆畝一鐘。于是關(guān)中為沃野,無兇年,名曰“鄭國渠”。
李冰為蜀守,壅河水作堋,穿二江以通舟船,因以灌溉諸郡,于是蜀沃野千里,號為“陸?!?。
漢召信臣為南陽太守,于穰縣南造鉗盧陂,用廣灌溉,歲歲增多至二萬頃,人得其利。及后漢杜詩為守,復(fù)修其業(yè),時歌之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臣按:成周以前井田與溝洫之制并行,旱干則有蓄水之所,霪潦則有泄水之地,當是之時,民無水旱之憂而常獲豐登之利,非遇大災(zāi)變不至于捐瘠也。自秦以后,井田廢而溝洫隨之,尚賴有民社之責(zé)者因川澤之勢而興灌溉之利,非惟農(nóng)民賴之,而為國家之益也亦不小矣。世之守令能有興修水利以為一方無窮之惠者,上之人其尚旌異而顯擢之哉。
宋神宗熙寧元年,遣使察農(nóng)田水利,中書又言諸州縣古跡陂塘異時皆畜水溉田,民利數(shù)倍,近歲多所湮廢,詔諸路監(jiān)司訪尋州縣可興復(fù)水利。
蘇軾曰:“今欲鑿空尋訪水利,所謂即鹿無虞,豈惟徒勞,必大煩擾。且古陂廢堰多為側(cè)近冒耕,歲月既深,已同永業(yè),茍欲興復(fù)必盡追收,又有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處可作陂渠,規(guī)壞所怨田產(chǎn),或指人舊物以為官陂,冒佃之訟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無事而何苦欲行此哉?”
臣按:水性就下,遏之則利于旱歲,遇有霖潦則又或至于淹沒焉,是其利害亦略相當也。是以善言利者必因其勢、順其宜行其所無事,使其旱則得有所灌、潦則得有所泄,兩無害焉,斯之為利。茍利少而害多或兩無所利害焉,甚而委鄰為壑、利己損人,決不可鑿空生事以煩擾乎民,興起訟端以召不靖之怨也。(以上水利)
以上論制民之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