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八 伊訓(xùn)第四

尚書正義 作者: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太甲,太丁子,湯孫也。太丁未立而卒,及湯沒而太甲立,稱元年。伊尹作《伊訓(xùn)》、《肆命》、《徂后》。凡三篇,其二亡。

  [疏]“成湯”至“徂后”正義曰:成湯既沒,其歲即太甲元年。伊尹以太甲承湯之后,恐其不能纂修祖業(yè),作書以戒之。史敘其事,作《伊訓(xùn)》、《肆命》、《徂后》三篇。傳“太甲”至“元年”正義曰:“太甲,太丁子”,《世本》文也。此序以“太甲元年”繼“湯沒”之下,明是太丁未立而卒,太甲以孫繼祖,故湯沒而太甲代立,即以其年稱為元年也。周法以逾年即位,知此即以其年稱元年者,此經(jīng)云“元祀十有二月,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太甲》中篇云“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二者皆云“十有二月”,若是逾年即位,二者皆當(dāng)以正月行事,何以用十二月也?明此經(jīng)“十二月”是湯崩之逾月,《太甲》中篇“三祀十有二月”是服闋之逾月,以此知湯崩之年,太甲即稱元年也。舜禹以受帝終事,自取歲首,遭喪嗣位,經(jīng)無其文,夏后之世或亦不逾年也。顧氏云:“殷家猶質(zhì),逾月即改元年,以明世異,不待正月以為首也?!鄙讨^年為祀,序稱“年”者,序以周世言之故也。據(jù)此經(jīng)序及《太甲》之篇,太甲必繼湯后,而《殷本紀(jì)》云:“湯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於是乃立太丁之弟外丙。三年崩,別立外丙之弟仲壬。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迸c經(jīng)不同,彼必妄也。劉歆、班固不見古文,謬從《史記》?;矢χk既得此經(jīng),作《帝王世紀(jì)》,乃述馬遷之語,是其疏也。顧氏亦云:“止可依經(jīng)誥大典,不可用傳記小說。”
 
  伊訓(xùn)作訓(xùn)以教道太甲。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此湯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殯而告。○祀,年也。夏曰歲,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載。尹祠音辭,祭也。

  [疏]“惟元祀”正義曰:“伊尹祠于先王”,謂祭湯也?!胺钏猛蹯笠娯首妗?,謂見湯也。故傳解“祠先王”為“奠殯而告”,“見厥祖”為“居位主喪”,“群后咸在”為“在位次”,皆述在喪之事,是言“祠”是奠也。祠喪于殯,斂、祭皆名為奠,虞祔卒哭始名為祭。知“祠”非宗廟者,“元祀”即是初喪之時(shí),未得祠廟,且湯之父祖不追為王,所言“先王”惟有湯耳,故知“祠”實(shí)是奠,非祠宗廟也。祠之與奠有大小耳,祠則有主有尸,其禮大;奠則奠器而已,其禮小。奠、祠俱是享神,故可以“祠”言奠,亦由於時(shí)猶質(zhì),未有節(jié)文,周時(shí)則祠、奠有異,故傳解“祠”為奠耳。傳“此湯”至“而告”正義曰:《太甲》中篇云:“三祀十有二月,伊尹以冕服奉嗣王?!眲t是除喪即吉,明十二月服終?!抖Y記》稱:“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敝四晔辉聹?,此祠先王是“湯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殯而告”也。此“奠殯而告”,亦如周康王受顧命尸於天子。春秋之世既有奠殯即位、逾年即位,此逾月即位當(dāng)?shù)鞖浖次灰?。此言“伊尹祠于先王”,是特設(shè)祀也,“嗣王祗見厥祖”是始見祖也。特設(shè)祀禮而王始見祖,明是初即王位,告殯為喪主也。
 
  奉嗣王祗見厥祖,居位主喪?!?/em>見,賢遍反。侯甸群后咸在,在位次?!?/em>甸,徒遍反。百官緫己以聽冢宰。伊尹制百官,以三公攝冢宰?!?/em>緫音搆。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訓(xùn)于王。湯有功烈之祖,故稱焉。

  [疏]傳“湯有”至“稱焉”正義曰:“湯有功烈之祖”,《毛詩(shī)》傳文也?!傲摇庇?xùn)業(yè)也,湯有定天下之功業(yè),為商家一代之大祖,故以“烈祖”稱焉。
 
  曰:“嗚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災(zāi)。先君謂禹以下、少康以上賢王。言能以德禳災(zāi)?!?/em>少,詩(shī)照反。上,時(shí)掌反。禳,如羊反。

  [疏]傳“先君”至“禳災(zāi)”正義曰:有夏先君,總指桀之上世,有德之王皆是也。傳舉圣賢者言“禹已下、少康已上”,惟當(dāng)禹與啟及少康耳?!遏斦Z》云:“杼能師禹者也?!辫躺倏抵樱瑐魃w以其德衰薄,故斷自少康已上耳。由勉行其德,故無有天災(zāi)。言能以德禳災(zāi)也。
 
  山川鬼神,亦莫不寧,莫,無也。言皆安之。暨鳥獸魚鱉咸若。雖微物皆順之,明其馀無不順?!?/em>暨,其器反。鱉,必滅反。

  [疏]“山川”至“咸若”正義曰:“山川鬼神”,謂山川之鬼神也。“亦莫不寧”者,謂鬼神安人君之政。政善則神安之,神安之則降福人君,無妖孽也?!傍B獸魚鱉咸若”者,謂人君順禽魚,君政善而順彼性,取之有時(shí),不夭殺也。鳥獸在陸,魚鱉在水,水陸所生微細(xì)之物,人君為政皆順之,明其馀無不順也。
 
  于其子孫弗率,皇天降災(zāi),假手于我有命,言桀不循其祖道,故天下禍災(zāi),借手於我有命商王誅討之。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造、哉,皆始也。始攻桀伐無道,由我始修德于亳。○亳,旁各反,徐扶各反。

  [疏]“于其”至“自亳”正義曰:“于其子孫”,於有夏先君之子孫,謂桀也?!安谎渥嬷?,天下禍災(zāi)”,謂滅其國(guó)而誅其身也。天不能自誅於桀,故借手于我有命之人,謂成湯也。言湯有天命,將為天子,就湯借手使誅桀也。既受天命誅桀,始攻從鳴條之地而敗之。天所以命我者,由湯始自修德於亳故也。
 
  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寬,兆民允懷。言湯布明武德,以寬政代桀虐政,兆民以此皆信懷我商王之德。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言善惡之由無不在初,欲其慎始。立愛惟親,立敬惟長(zhǎng),始于家邦,終于四海。言立愛敬之道,始於親長(zhǎng),則家國(guó)并化,終洽四海。○長(zhǎng),丁丈反。

  [疏]“立愛”至“四?!?em>○
正義曰:王者之馭天下,撫兆人,惟愛敬二事而已?!缎⒔?jīng)·天子之章》盛論愛敬之事,言天子當(dāng)用愛敬以接物也。行之所立,自近為始。立愛惟親,先愛其親,推之以及疏。立敬惟長(zhǎng),先敬其長(zhǎng),推之以及幼。即《孝經(jīng)》所云“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是推親以及物,始則行於家國(guó),終乃治於四海,即《孝經(jīng)》所云“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笔且病K愓摺缎⒔?jīng)》論愛敬并始於親,令緣親以及疏,此分敬屬長(zhǎng),言從長(zhǎng)以及幼耳。
 
  嗚呼!先王肇修人紀(jì),從諫弗咈,先民時(shí)若。言湯始修為人綱紀(jì),有過則改,從諫如流,必先民之言是順?!?/em>咈,扶弗反。

  [疏]“先民時(shí)若”正義曰:賈逵注《周語》云:“先民,古賢人也?!薄遏斦Z》云“古曰在昔,昔曰先民”,然則先民在古昔之前,遠(yuǎn)言之也。遠(yuǎn)古賢人亦是民內(nèi)之一人,故以“民”言之。先民之言於是順從,言其動(dòng)皆法古賢也。
 
  居上克明,言理恕。
  [疏]“居上克明”正義曰:見下之謂“明”,言其以理恕物,照察下情,是能明也。
 
  為下克忠,事上竭誠(chéng)。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使人必器之。常如不及,恐有過。

  [疏]“檢身若不及”正義曰:“檢”謂自攝斂也,檢敕其身,常如不及,不自大以卑人,不恃長(zhǎng)以陵物也。
 
  以至于有萬邦,茲惟艱哉!言湯操心常危懼,動(dòng)而無過,以至為天子,此自立之難?!?/em>操,七曹反,又七報(bào)反。

  敷求哲人,俾輔于爾后嗣,布求賢智,使師輔於爾嗣王。言仁及后世。○哲,本又作喆。俾,必爾反。制官刑,儆于有位。言湯制治官刑法,以儆戒百官?!?/em>儆,居領(lǐng)反。曰:‘敢有恒舞于宮,酣歌于室,時(shí)謂巫風(fēng)。常舞則荒淫。樂酒曰酣,酣歌則廢德。事鬼神曰巫。言無政。○酣,戶甘反。巫音無。樂音洛。敢有殉于貨色,恒于游畋,時(shí)謂淫風(fēng)。殉,求也。昧求財(cái)貨美色,常游戲畋獵,是淫過之風(fēng)俗。○殉,辭俊反,徐辭荀反。畋音田。敢有侮圣言,逆忠直,遠(yuǎn)耆德,比頑童,時(shí)謂亂風(fēng)。狎侮圣人之言而不行,拒逆忠直之規(guī)而不納,耆年有德疏遠(yuǎn)之,童稚頑嚚親比之,是荒亂之風(fēng)俗?!?/em>遠(yuǎn),于萬反,注同。耆,巨夷反。比,毗志反,徐扶至反。稚,直利反。嚚,魚巾反。惟茲三風(fēng)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有一過則德義廢,失位亡家之道?!?/em>愆,去乾反。喪如字,又息浪。邦君有一于身,國(guó)必亡。諸侯犯此,國(guó)亡之道。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xùn)于蒙士?!?em>邦君卿士則以爭(zhēng)臣自匡正。臣不正君,服墨刑,鑿其頿,?以墨。蒙士,例謂下士,士以爭(zhēng)友仆隸自匡正?!?/em>爭(zhēng),諫爭(zhēng)之爭(zhēng)。鑿,在洛反。頿,魚白反。?,乃結(jié)反。未,郎計(jì)反。

  [疏]“曰敢有”至“蒙士”正義曰:此皆湯所制治官之刑,以儆戒百官之言也?!叭L(fēng)十愆”,謂巫風(fēng)二,舞也,歌也;淫風(fēng)四,貨也,色也,游也,畋也;與亂風(fēng)四為十愆也。舞及游、畋,得有時(shí)為之,而不可常然,故三事特言“恒”也。歌則可矣,不可樂酒而歌,故以“酣”配之。巫以歌舞事神,故歌舞為巫覡之風(fēng)俗也。貨色人所貪欲,宜其以義自節(jié),而不可專心殉求,故言“殉於貨色”。心殉貨色,常為游畋,是謂淫過之風(fēng)俗也。侮慢圣人之言,拒逆忠直之諫,疏遠(yuǎn)耆年有德,親比頑愚幼童,愛惡憎善,國(guó)必荒亂,故為“荒亂之風(fēng)俗”也。此“三風(fēng)十愆”,雖惡有大小,但有一於身,皆喪國(guó)亡家,故各從其類,相配為風(fēng)俗?!俺枷虏豢铮湫棠?,言臣無貴賤,皆當(dāng)匡正君也?!熬哂?xùn)于蒙士”者,謂湯制官刑,非直教訓(xùn)邦君卿大夫等,使之受諫,亦備具教訓(xùn)下士,使受諫也。傳“常舞”至“無政”正義曰:酣歌常舞并為耽樂無度,荒淫廢德,俱是敗亂政事,其為愆過不甚異也。恒舞酣歌乃為愆耳,若不恒舞、不酣歌非為過也?!皹肪圃缓ā保缘⒕埔宰詷芬??!墩f文》亦云:“酣,樂酒也。”《楚語》云:“民之精爽不攜貳者,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庇帧吨芏Y》有男巫女巫之官,皆掌接神,故“事鬼神曰巫”也。廢棄德義,專為歌舞,似巫事鬼神然,言其無政也。傳“殉求”至“風(fēng)俗”正義曰:“殉”者心循其事,是貪求之意,故為求也。志在得之,不顧禮義,“昧求”謂貪昧以求之。《無逸》云“于游、于畋”,是“游”與“畋”別,故為游戲與畋獵為之無度,是淫過之風(fēng)俗也。傳“狎侮”至“風(fēng)俗”正義曰:“侮”謂輕慢,“狎”謂慣忽,故傳以“狎”配“侮”而言之?!堵瞄帷吩啤暗率⒉会蛭辍?,是“狎”、“侮”意相類也。傳“邦君”至“匡正”正義曰:言十愆有一,則亡國(guó)喪家,邦君卿士慮其喪亡之故,則宜以爭(zhēng)臣自匡正。犯顏而諫,臣之所難,故設(shè)不諫之刑以勵(lì)臣下,故言“臣不正君,則服墨刑”。墨刑,五刑之輕者。謂“鑿其頿,?以墨”,《司刑》所謂“墨罪五百”者也?!懊伞敝^蒙稚,卑小之稱,故“蒙士例謂下士”也。顧氏亦以為“蒙”謂蒙暗之士,“例”字宜從下讀,言此等流例謂下士也。
 
  “嗚呼!嗣王祇厥身,念哉!言當(dāng)敬身,念祖德。圣謨洋洋,嘉言孔彰。洋洋,美善。言甚明可法?!?/em>洋音羊,徐音翔。

  [疏]“圣謨”至“孔彰”正義曰:此嘆圣人之謨洋洋美善者,謂上湯作官刑,所言三風(fēng)十愆,令受下之諫,是善言甚明可法也。
 
  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祥,善也。天之禍福,惟善惡所在,不常在一家。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修德無小,則天下賚慶?!?/em>賚,力代反。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em>茍為不德無大,言惡有類,以類相致,必墜失宗廟。此伊尹至忠之訓(xùn)。

  [疏]“爾惟”至“厥宗”正義曰:又戒王,爾惟修德而為善。德無小,德雖小猶萬邦賴慶,況大善乎?爾惟不德而為惡,惡無大,惡雖小猶墜失其宗廟,況大惡乎?。傳“茍為”至“之訓(xùn)”正義曰:“爾惟德”,謂修德以善也?!盃栁┎坏隆?,謂不修德為惡也?!兑住は缔o》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乃謂大善始為福,大惡乃成禍。此訓(xùn)作勸誘之辭,言為善無小,小善萬邦猶慶,況大善乎?而為惡無,大言小惡猶墜厥宗,況大惡乎?此經(jīng)二事辭反而意同也。傳“言惡有類”者,解小惡墜宗之意。初為小惡,小惡有族類,以類相致,至於大惡,若致於大惡,必墜失宗廟。言至於大惡乃墜,非小惡即能墜也?!稌x語》云:“趙文子冠,見韓獻(xiàn)子,曰:‘戒之,此謂成人。成人在始,始與善,善進(jìn),不善蔑由至矣。始與不善,不善進(jìn),善亦蔑由至矣?!毖詯河蓄?,以類相致也。今太甲初立,恐其親近惡人,以惡類相致禍害,故以言戒之。此是伊尹至忠之訓(xùn)也。
 
  肆命陳天命以戒太甲,亡。
  徂后陳往古明君以戒,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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