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夏國相留郭壯謀吳元祚共守萍鄉(xiāng)，自行退兵，回醴陵而去。戰(zhàn)將譚洪向國相問道：“相國既回醴陵，復留二將扼守萍鄉(xiāng)，此何故也？”夏國相道：“我若全軍俱退，彼將乘勢直搗湖南。用軍之道，全在一鼓作氣而已，因失算而中道折回，軍心即餒，焉能再戰(zhàn)？我若全軍俱敗，必湖南震動，大勢將為瓦解。吾之必留二將以扼守萍鄉(xiāng)，即為此故。”譚洪又道：“如相國所言，是相國以全軍在江西且不能一戰(zhàn)，獨留郭、吳二將，又焉能拒敵？得毋陷郭、吳二將于危地乎？然則相國謂將有計以破董衛(wèi)國，又何故也？”夏國相又道：“吾之失算者，在不知撤回高大節(jié)耳。吾以為大節(jié)能軍，且在戰(zhàn)勝之后，軍聲既振，當可前進。且大節(jié)持重歷練，必待吾軍到時再商行止。俟吾先撤耿王之兵，使改道沿浙江而進，吾卻直趨鄱陽湖，而以大節(jié)直出九江，共分三路，渡長江以窺金陵、準陽。彼敵將楊捷雖扼守長江一帶，必然顧此失彼。岳樂如驚弓之鳥，亦斷不能濟事，吾故為此計耳。今韓大任輕出，楊捷固不難邀而破之，而岳樂又得董衛(wèi)國一軍以為之助，誠非我所及料。今則非再用高大節(jié)不可也。岳樂輕進而無復遠圖，若郭、吳二將能死守萍鄉(xiāng)，使敵將不能輕入湖南，吾調(diào)高大節(jié)入江西以斷岳樂之后，則敵軍必退矣。” 言已，又道：“高大節(jié)一戰(zhàn)，敵人膽落。若再入江西，彼仍以我為誘敵。且大節(jié)乘勝，軍心必奮，故可用也?！弊T洪聽罷，無語。夏國相即將高大節(jié)被誣及韓大任輕敵妄進各情，咨報長沙胡國柱，又請任用高大節(jié)再帶兵入江西。 又語胡國柱道：“馬寶既擁重兵，應急圖進取，只被清將蔡毓榮扼阻，不能大進，宜益兵助之，以圖大舉。若曠日持久，非我國福也。”胡國柱至是乃知為韓大任所誤。 原來胡國柱本有才略，惟是三桂招為駙馬，執(zhí)掌大權，意頗自滿。雖回鎮(zhèn)長沙，只有調(diào)兵檄將，與清沖鋒陷陣，出生入死，大不相同。故雖聞夏國相之言，只催動馬寶進兵，并不肯自往岳州前敵。時馬寶與蔡毓榮勢均力敵，大小數(shù)十戰(zhàn)，只有勝負，終未能再取寸土。馬寶亦屢催胡國柱前來助戰(zhàn)，奈胡國柱終不肯自出，只派員帶兵相助而已。但胡國柱雖因貴而驕，惟素崇拜馬寶、夏國相二人，故聞夏國相之言，自愧無以對高大節(jié)，乃欲再令高大節(jié)往代韓大任，即撤韓大任回湘，以治其罔上爭權、貽誤軍情之罪。乃即請高大節(jié)至帳中，直說道：“今接夏丞相來書，具知將軍冤抑。大任豎子誤國非輕，某悔之晚矣，他日當治其罪，為將軍泄憤也。今欲再勞將軍往代大任，代統(tǒng)其眾，以圖進取，愿將軍毋以前事為念。”高大節(jié)道：“弟受國厚恩，方圖死報。得駙馬明白，于愿已足，今以駙馬所委任，何敢多辭？但聞韓大任已出九江，將渡江北向，恐弟到時，已全軍皆潰矣。以大任勇雖有余，實非將才足為楊捷之敵手。則某此時，又焉能代統(tǒng)其眾乎？”胡國柱道：“然則將軍之意，如何乃可？”高大節(jié)道：“夏丞相之意，欲某帶兵重入江西，以壯聲援，此處相離不遠，或猶可及。以韓大任之勝負雖非可知，惟未嘗不能稍資臂助也?！焙鷩值溃骸皩④娭哉\是。吾今擬撥精兵二萬，令將軍疾行，將軍當相機行事，力顧大局，慎毋以前嫌介意也?！备叽蠊?jié)笑道：“駙馬得毋尚疑大節(jié)乎？某蒙委任，斷不敢有負大德?！彼祛I了精兵二萬人，星馳電卷，疾進江西而去。 且說董衛(wèi)國自進了南昌，即派兵入萍鄉(xiāng)，欲向湖南而進。探得萍鄉(xiāng)尚有周兵駐扎，欲候岳樂到時方敢進戰(zhàn)。乃與部下計議，幕府來則安道：“夏國相老于戎行，今未見敵形，先自急退，其中恐有詐也?！倍l(wèi)國道：“某亦慮此。彼全軍在江西，何至畏敵？且雖然退兵，又不盡退，尚留大兵扼萍鄉(xiāng)要道，亦屬可疑。國相有謀，斷不留兵故立險地。吾之不敢遽進，正為此耳。況吾軍初到南昌，自離京以后晝夜奔弛，三軍尚在喘息之間，稍有差池，恐不免勝而后敗。今惟有分守要道，以防周軍竄進，然后待安王到時，再商行止耳。”來則安聽罷，大為贊成。這點消息報到郭壯謀軍中，乃與吳元祚計議道：“董衛(wèi)國忽然不進，殆懼我有謀也，今更當用計以疑之。”乃將各營故為移動。郭壯謀又使人遍布謠言，謂福建耿王已得夏國相之令，因董衛(wèi)國已到南昌，將復行領兵入江西等語。董衛(wèi)國聽得，更滋疑慮，日惟盼岳樂兵到，故目前惟各守要道，權且罷兵。原來岳樂與簡王領兵到袁州后，本欲留簡王駐兵要九江之下，即自行帶兵南來。惟得楊捷文報，請以全力截韓大任，待破了大任之后，然后以全軍入湘。故岳樂只令董衛(wèi)國暫勿輕進，反領兵望北而行。 且說韓大任自代高大節(jié)將兵，即統(tǒng)兵北上，一路并無攔阻。又聽得長江左岸清朝兵力尚空，便欲急渡。探得楊捷水師多半屯于長江上游九江一帶，原不大防備，乃謂左右道：“前者大將軍馬寶，曾派員分出九江，惜以岳州戰(zhàn)事方急，中道折回。今吾至此，方知九江易取也。高大節(jié)無謀，遷延不進，大失機會。古人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吾渡江以后，當望北而進，即足以分敵人駐武漢兵力，則馬寶亦易進兵也?！辈繉怯萌A道：“九江為數(shù)省咽喉，敵人焉有不爭？今乃不設守備，讓吾獨進長江，要又無守護，恐有奸計，不可不防。”韓大任道：“楊捷急援武昌，不暇南顧，岳樂等亦爭功南下，此處空虛，無怪其然。汝如此多疑，何以用兵？”便不聽諸將之言，出資募集民船，速渡對岸。不提防清國長江水師提督楊捷，已派員沿途偵探韓大任行動，卻將所領水師各船，或扮作魚船，或扮作商船，埋伏兵馬。另咨調(diào)陸軍埋伏左岸，卻另擇能戰(zhàn)各水軍船只，擇蘆葦深處埋伏，日不揚旗，夜不舉火，待韓大任渡江時擊之。又故購船只應韓大任所募，大任不知是計，及見已募得民船，即促令過江。 韓大任既不知楊捷定計，見募得民船，不勝之喜。又不聽諸將之言，倉猝前進，即率領各軍分頭下船。又飛函稟知馬寶，告以渡江將先據(jù)鎮(zhèn)江而進。 以為敵軍聽得自己渡江，必然震動，馬寶可以乘勢進撲武漢地方，心中自以為得計。不料各軍渡江，甫至中流，各船家卻翻撲水中。大任實無防備，故船家俱得泅沒入水。韓大任此時已知中計，急令軍士駕船，欲馳回右岸。突見各船漸漸下墜。原來船底先已鑿開，只用板輕輕蓋回，自船戶沒入水中之后，已開了船底機關，自然沉下。這都是楊捷預先布置，卻擇善水的船家冒充民船船戶，韓大任全無計較，即自行渡江，故恰好中計。當下韓大任軍中見船已漸沉，一時嘩噪起來。不多時，已見楊捷的水師船紛紛出現(xiàn)，滿布江中，矢石交飛，槍炮齊響，皆望韓軍打來。韓軍此時如何能敵？有躍入水中鳧水而逃的，有呼天叫地的。大任所領軍士，皆滇黔舊部陸軍，向不知水性。 自各船大半沉沒后，軍士只飄泊水中，時大任的坐船雖未沉溺，惟楊捷軍中槍箭齊發(fā)，韓大任已中數(shù)傷，惟匿不動。楊捷卻督率各軍，追向大任的坐船圍攻。忽然船上正中一炮，船身已破。韓大任自知不能倖生，即拔劍自刎。 軍士見主將已死，其未沉的船只只有投降。楊捷見大任全軍已無還拒之力，亦令軍中不再發(fā)槍，準令周兵投降，所有鳧過右岸的，亦不再追趕。余外泅在水中及溺斃的，尸首布滿江中。輜重器械，亦隨江飄蕩。楊捷令軍士一一打撈，所獲無算。統(tǒng)計韓大任所領人馬不下二萬余人，逃生的不及十之二，其余或溺斃，或被擒，或投降，已全軍傾覆。楊捷不費多時，并無損傷，已大獲全勝。自此一戰(zhàn)之后，周軍意氣為之一沮。楊捷由驛報入京。是時，清朝康熙帝正議親征，聽得楊捷在長江一捷，始罷親征之議。即加楊捷少保官銜，并不究簡王及希爾根棄城逃遁之罪。復獎賞岳樂及董衛(wèi)國二人，即降諭催令各軍乘勝南下。 安王岳樂得諭之后，即會商簡王及衛(wèi)國，合兵分路前進。以簡王及希爾根從江西東路而下，以防耿王福建之兵。董衛(wèi)國就近先行，而自行督兵為后路。正部署軍事之際，忽探馬飛報道：“胡國柱復用高大節(jié)為帥，領軍二萬人，號稱四萬，已復向江西來了。”岳樂聽得，謂左右道：“由今觀之，楊捷之勝實出天幸。胡國柱殆亦知大任必敗，故復以高大節(jié)代韓大任也。若大任渡江稍遲數(shù)天，高大節(jié)一到，兵權即不在大任手上，斷不由大任作主，高某亦斷不肯遽行渡江也。大節(jié)為人驍勇善戰(zhàn)，既有謀又謹慎，敵將夏國相倚為長城。今彼復入江西，局面又當一變矣。我若全軍南下，得毋高大節(jié)反要我后乎？不如駐兵以待之?！倍冀y(tǒng)明阿進道：“周軍分道四出，忽來忽去。茍一聞周兵復出江西，我便不敢南下，是我永無南下之日也。設周兵忽進江西，忽回湖南，我若視其進退以為行止，勢將疲于奔命矣。兵法有云：寧致人而不致于人。若只為人牽制，此兵家所大忌也。今若駐兵以待，是高大節(jié)一日不到江西，我即一日屯兵不能進退。勞師糜餉，實非良策。愿大王思之?！?岳樂道：“吾所懼者，中夏國相、胡國柱等奸計耳。如君所言，亦有至理，君主見若何，不妨明說?！泵靼⒌溃骸敖袢罩?，惟有直走萍鄉(xiāng)耳。我若得萍鄉(xiāng)，將長驅(qū)直入湖南。蔡軍可由上游而下，吾軍卻由下游會進長沙，直搗敵人巢穴。那時高大節(jié)縱能縱橫江西，又將何用？王爺若仍有疑心，亦只合分軍留駐袁州，以為后援。若以全軍駐扎，遷延不進，非某所敢言也?！痹罉仿犃T，仍猶豫不決。明阿又道：“此外亦有一策。吾軍奉命而來，志在征伐，不如先令董衛(wèi)國直走萍鄉(xiāng)，我卻探實高大節(jié)來路，督兵往迎，以求一戰(zhàn)。終勝屯兵此地也。”岳樂道：“倘耿王復進江西，又將如何？”明阿道：“尚有簡王及希爾根，兩軍尚駐江西，以為游擊。即放心遠進，無憂矣。愿王爺勿再思疑?！痹罉返溃骸拔胰娗覒植荒塥毊敂橙耍粲謴头周?，實非良策。不如以全軍候高大節(jié)一戰(zhàn)，以雪全敗之恥可也。”時岳樂全軍正駐扎袁州上游，遂回軍望西北而行。 且說高大節(jié)領軍二萬人，卻令分軍為二隊，以一路由平江過義寧，自統(tǒng)一路由瀏陽過新昌，共趨奉新縣，以撼南昌省會。時部下諸將以區(qū)區(qū)萬人軍力本不為厚，故多不贊成分軍之議。原來高大節(jié)善能以少擊眾，故不從諸將之意，并以平江一路由副將胡國梁統(tǒng)之，并囑道：“吾到新昌時，若不遇清兵，吾將繞兵北向。將軍到義寧，若遇敵人，休與急戰(zhàn)，若不遇敵人，可直趨奉新，以窺南昌。吾自可以為援應也?！焙鷩侯I命后，即提兵東行。那時高大節(jié)一軍既過瀏陽，探得岳樂正駐軍袁州上游，遂令軍士疾進。部將譚進宇道：“袁州下鄰萍鄉(xiāng)，不如改道萍鄉(xiāng)而進，與夏丞相一軍合，較為穩(wěn)著?！?高大節(jié)道：“吾昔破岳樂，未嘗親抵岳軍之前，今日奈何反下萍鄉(xiāng)？今惟有直走新昌耳。且岳樂若聞吾至，必自回軍求與我一戰(zhàn)，斷不敢深入也。諸君休再多言，待破敵后，與諸君同唱凱歌。”便督軍直望新昌而去。 那日正行近新昌，已近日暮，那地名喚做大覺寺，即令軍士扎營。忽探馬報稱，安親王岳樂已回軍，正望西北而來，惟行程甚緩，計明日可以到此間矣。高大節(jié)道：“果不出吾所料也。彼行程獨緩者，蓋懼軍力疲憊，為我所乘耳。吾先到一天，正好教軍士休息，明日卻好教他中計?！北阋幻骘w報胡國梁一路，改令暫住義寧，以免簡王及希爾根兩軍攔下，一面將本部人馬一萬人分為兩停，待岳樂一軍到時，乘其喘息未定，即以兩停人馬輪流攻戰(zhàn)。 又于每停之中，各分為十隊，每隊五百人，使岳樂應接不暇。分布既定，并令偃旗息鼓，專候來軍。 原來安親王岳樂亦沿途打聽高大節(jié)行程，并謂左右道：“高大節(jié)由瀏陽進兵，必爭新昌一路，志在牽制南昌，使董衛(wèi)國不能急進，以助彼夏國相進兵也。吾當先爭新昌，以斷高大節(jié)之望。”說罷催軍疾行。部將明阿問道：“王爺此次回軍，初時行程甚緩，至此又令疾進，何前后互異耶？”岳樂道：“緩時欲養(yǎng)兵力，急時欲爭要地故也?！泵靼⒙犃T，即不復言。軍行將抵新昌，尚未得高大節(jié)駐軍何處的實耗。岳樂即喜道：“新昌必未失也?！奔磦髁畹叫虏v扎。徐見居民紛紛逃走，卻言周兵已過大覺寺，已望北而行，并言此處已離周兵不遠。岳樂即傳令直走。時已近夜，岳樂見于前次螺子山之敗，不敢夜行，即令軍士下寨。夜里令軍中輪流值宿，以備不虞。果然自夜至曉，全無敵軍動靜。不提防天甫黎明，軍中起來，只見各處一帶山林，皆是高大節(jié)的旗幟。岳樂軍中見了，已如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正是：終夜未曾聞敵耗，侵晨竟已碎軍心。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