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嚴(yán)和尚　唐休璟門僧　儀光禪師　玄覽　法將

　　華嚴(yán)和尚　　

　　華嚴(yán)和尚學(xué)于神秀。禪宗（宗原作師，據(jù)陳校本改）謂之北祖，常在洛都天宮寺，弟子三百余人。每日堂食，和尚嚴(yán)整，瓶缽必須齊集。有弟子，夏臘道業(yè)，高出流輩，而性頗褊躁。時因臥疾，不隨眾赴會。一沙彌瓶缽未足，來詣此僧，頂禮云：“欲上堂，無缽如何？暫借，明日當(dāng)自置之。”僧不與曰：“吾缽已受持?jǐn)?shù)十年，借汝必恐損之?！鄙硰洃└嬖唬骸吧咸檬稠暥鴼w，豈便毀損。”至于再三，僧乃借之曰：“吾愛缽如命，必若有損，同殺我也?！鄙硰浀美?，捧持兢懼。食畢將歸，僧已催之。沙彌持缽下堂，不意磚破蹴倒，遂碎之。少頃，僧又催之。既懼，遂至僧所，作禮承過，且千百拜。僧大叫曰：“汝殺我也?！迸R至甚，因之病亟，一夕而卒。爾后經(jīng)時，和尚于嵩山岳寺與弟子百余人，方講華嚴(yán)經(jīng)，沙彌亦在聽會。忽聞寺外山谷，若風(fēng)雨聲。和尚遂招此沙彌，令于己背后立。須臾，見一大蛇，長八九丈，大四五圍，直入寺來。怒目張口。左右皆欲奔走，和尚戒之不令動。蛇漸至講堂，升階睥睨，若有所求。和尚以錫杖止之，云：“住?！鄙哂磷?。，俯首閉目。和尚誡之，以錫杖扣其首曰：“既明所業(yè)，今當(dāng)回向三寶?！绷钪T僧為之齊聲念佛，與受三歸五戒，此蛇宛轉(zhuǎn)而出。時亡僧弟子已有登會者，和尚召謂曰：“此蛇汝之師也。修行累年，合證果之位，為臨終之時，惜一缽破，怒此沙彌，遂作一蟒蛇。適此來者，欲殺此沙彌。更若殺之，當(dāng)墮大地獄，無出期也。賴吾止之，與受禁戒，今當(dāng)舍此身矣，汝往尋之?！钡茏邮苊?。蛇行所過，草木開靡，如車路焉。行四十五里，至深谷間，此蛇自以其首叩石而死矣。歸白和尚曰：“此蛇今已受生，在裴郎中宅作女。亦甚聰慧，年十八當(dāng)亡。即卻為男，然后出家修道。裴郎中即我門徒，汝可入城，為吾省問之。其女今已欲生，而甚艱難，汝可救之。”時裴寬為兵部郎中，即和尚門人也。弟子受命入城，遙指裴家，遇裴請假在宅，遂令報云：“華嚴(yán)和尚傳語。”郎中出見，神色甚憂。僧問其故，云妻欲產(chǎn)，已六七日，燈燭相守，甚危困矣。僧曰：“我能救之?！彼炝钣谔瞄T之外，凈設(shè)床席。僧入焚香擊磬，呼和尚者三，其夫人安然而產(chǎn)一女。后果年十八歲而卒。（出《原化記》）

　　【譯文】

　　華嚴(yán)和尚就學(xué)于神秀。禪宗稱神秀為北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常常住在洛陽天宮寺，有弟子三百余人。每天在食堂集體開飯時，和尚總是非常嚴(yán)整，瓶與缽齊備。有個弟子，道業(yè)高于同輩，而性情偏狹急躁。當(dāng)時因為有病臥在床上，所以不能與大家一起聚會。一個沙彌的瓶缽不全，來到此僧跟前，頂禮道：“我沒有缽，如何是好，只好向您暫借，明天我就去置辦。”此僧不借給他，說：“我的缽子已經(jīng)用幾十年了，借給你害怕打壞了?！鄙硰洃┣蟮溃骸吧巷?zhí)贸燥堄貌欢嗑镁突貋?，哪能就毀壞了。”這樣懇求了好幾遍，此僧便借給了他，但對他說：“我愛缽如命，如若真的有所損壞，就跟殺了我一樣啊！”沙彌借到了缽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捧在手里。吃完飯正要往回走，那個僧人已經(jīng)在催促他了。沙彌拿著缽子從食堂臺階上往下走，不料被破磚拌倒，缽子便被摔碎了。不一會兒，僧人又催促他，他感到恐懼，便到僧人那里，向他行禮承認(rèn)罪過，而且千拜萬拜。僧人大叫道：“你殺了我了！”接著是大發(fā)雷霆地叫罵。因為這件事，他的病情極度惡化，過了一宿就死了。這以后，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華嚴(yán)和尚在嵩山岳寺給一百多個弟子講《華嚴(yán)經(jīng)》，那個沙彌也在聽講。忽然聽到寺外山谷中傳來類似刮風(fēng)下雨的聲音，和尚便召喚這個沙彌，讓他站到自己的背后。不一會兒，見一條大蛇，八九丈長，四五圍粗，直接來到寺里，瞪著憤怒的眼睛，張開血盆大口。周圍的人都要逃奔，和尚禁止他們，不許亂動。大蛇慢慢爬到講堂，爬上臺階后左右環(huán)顧，好象要尋找什么。和尚用錫杖擋住它，說道：“停下！”蛇正要爬到座位上去，這時便低下頭閉上眼睛。和尚要訓(xùn)誡它，用錫杖敲著它的頭說：“既然明白所業(yè)，如今就該回向三寶?！彼尡娚疄樗R聲念佛，又給它受了三歸五戒，這條蛇便彎彎曲曲地出去了。當(dāng)時那位亡僧的弟子也有前來聽講的，和尚召呼到面前，對他說道：“這條蛇就是你師父。他修行了多年，該當(dāng)證果的份兒了，因為臨終的時候痛惜一只缽子壞了，就對這個沙彌大發(fā)怒氣，于是成了一條蟒蛇。到這里來的目的，是想殺死這個沙彌。如果真把沙彌殺了，他就該墮入大地獄，永無出來的時候了。虧我制止了，給他受了禁戒，如今他能脫去蟒蛇的身形了。你去找找他?！钡茏咏邮苊畛鋈チ恕Ｉ咚哌^的地方，草本都倒在一邊，趟開一條道就像車子走過的路一樣。蛇行了四十五里，到了深深的山谷里，便自己往石頭上撞腦袋，直到撞死。弟子們回來告訴了和尚，和尚說：“此蛇現(xiàn)在已經(jīng)投生，投生到裴郎中家作他女兒。這個女兒也十分聰慧，十八歲就該死亡。然后又轉(zhuǎn)而投生為男的，長大之后出家修道。裴郎中是我的門徒，你可以進(jìn)城去，替我探望他。他女兒現(xiàn)在正往下生，但是很難產(chǎn)，你可以救救她。”這時裴寬為兵部郎中，是和尚的門生。弟子受命入城后，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裴家，正趕上裴寬請假在家，弟子便讓人報告說：“華嚴(yán)和尚捎話來了！”郎中出門與弟子相見。他神色非常憂慮，弟子問他什么緣故，他說妻子要生產(chǎn)，已經(jīng)六七天了，天天晚上點(diǎn)著燈守著她，看樣子非常危險。弟子說：“我能救?！庇谑橇钊嗽谂P室門外，擺上潔凈的床席。弟子進(jìn)去焚香敲磬，連呼三聲“和尚”，裴寬的夫人即安然地生下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后來果然十八歲就死了。

　　唐休璟門僧　　

　　唐中宗時，唐公休璟為相。嘗有一僧，發(fā)言多中，好為厭勝之術(shù)。休璟甚敬之。一日，僧來謂休璟曰：“相國將有大禍，且不遠(yuǎn)數(shù)月，然可以禳去?！毙莪Z懼甚，即拜之。僧曰：“某無他術(shù)，但奉一計耳，愿聽之?！毙莪Z曰：“幸吾師教焉?！鄙唬骸扒姨煜驴な兀窍鄧?？”曰：“然?！鄙唬骸跋鄧?dāng)于卑冗官中，訪一孤寒家貧有才干者，使為曹州刺史。其深感相國恩，而可以指蹤也。既得之，愿以報某?！毙莪Z且喜且謝，遂訪于親友。張君者，家甚貧，為京卑官。即日拜贊善大夫，又旬日，用為曹州刺史。既而召僧謂曰：“已從師之計，得張某矣。然則可教乎？”僧曰：“張君赴郡之時，當(dāng)令求二犬，高數(shù)尺而神俊者?！毙莪Z唯之。已而張君荷唐公特達(dá)之恩，然莫喻其旨，及將赴郡，告辭于休璟，既而謝之曰：“某名跡幽昧，才識疏淺。相國拔此沈滯，牧守大郡，由擔(dān)石之儲，獲二千石之祿。自涸轍而泛東溟，出窮谷而陟層霄，德固厚矣，然而感恩之外，竊所憂惕者，未知相國之旨何哉？”休璟曰：“用君之才耳，非他也。然常聞貴郡多善犬，愿得神俊非常者二焉?！睆埦唬骸爸?jǐn)奉教?！奔戎量?，數(shù)日，乃悉召郡吏，告之曰：“吾受丞相唐公深恩，拔于不次，得守大郡。今唐公求二良犬，可致之乎？”有一吏前曰：“某家育一犬，質(zhì)狀異常，愿獻(xiàn)之?！睆埓笙?，即獻(xiàn)焉。既至，其犬高數(shù)尺而肥，其臆廣尺余，神俊異常，而又馴擾。張君曰：“相國所求者二也，如何？”吏白曰：“郡內(nèi)唯有此，他皆常也。然郡南十里某村某民家，其亦有一焉。民極惜之，非君侯親往，不可取之。”張君即命駕，赍厚值而訪之，果得焉。其狀與吏所獻(xiàn)者無異，而神彩過之。張君甚喜，即召親吏，以二犬獻(xiàn)休璟。休璟大悅，且奇其狀，以為未常見。遂召僧視之，僧曰：“善育之，脫相君之禍者，二犬耳。”后旬日，其僧又至，謂休璟曰：“事在今夕，愿相君嚴(yán)為之備?！毙莪Z即留僧宿。是夜，休璟坐于堂之前軒，命左右十余人，執(zhí)弧矢立于榻之隅。其僧與休璟共處一榻。至夜分，僧笑曰：“相君之禍免矣，可以就寢?！毙莪Z大喜，且謝之，遂撤左右，與僧寢焉。迨曉，僧呼休璟曰：“可起矣。”休璟即起，謂僧曰：“禍誠免矣，然二犬安所用乎？”僧曰：“俱往觀焉?！蹦伺c休璟偕尋其跡，至后園中，見一人仆地而卒矣，視其頸有血，蓋為物噬者。又見二犬在大木下，仰視之，見一人袒而匿其上。休璟驚且詰曰：“汝為誰？”其人泣而指死者曰：“某與彼，俱賊也。昨夕偕來，且將致害相國。蓋遇此二犬，環(huán)而且吠，彼遂為噬而死。某懼，因匿身于此，伺其他去，將逃焉。迨曉終不去，今即甘死于是矣。”休璟即召左右，令縛之。曰：“此罪固當(dāng)死，然非其心也，蓋受制于人耳。愿釋之。”休璟命解縛，其賊拜泣而去。休璟謝其僧曰：“賴吾師，不然，死于二人之手?！鄙唬骸按松w相國之福也，豈所能為哉？”休璟有表弟盧軫，在荊門，有術(shù)士告之：“君將有災(zāi)戾，當(dāng)求一善禳厭者為，庶可矣?！陛F素知其僧，因致書于休璟，請求之。僧即以書付休璟曰：“事在其中耳。”及書達(dá)荊州，而軫已卒。其家開視其書，徒見一幅之紙，并無有文字焉。休璟益奇之。后數(shù)年，其僧遁去，竟不知其所適。（出《宣室記》）

　　【譯文】

　　唐中宗在位時，唐休璟為宰相。他有個僧人，說什么事情多數(shù)能言中，擅長于降服鬼魔賊盜的方術(shù)。休璟對他很敬重。一天。僧人來對休璟說：“相國將要遭受大災(zāi)禍，而且就在不遠(yuǎn)的數(shù)月之內(nèi)。然而可以驅(qū)除?！毙莪Z非?？只?，于是求他相救。僧人說：“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獻(xiàn)你一條計策而已，請你按計而行?！毙莪Z忙道：“全仗師父教誨！”僧人說：“如今天下的郡守，不都是相國任命的嗎？”“是的?！薄跋鄧鴳?yīng)當(dāng)在那些小官里面，訪求一個無依無靠、家境貧寒、又有才干的人，讓他作曹州刺史。他一定深感相國的恩德，于是就可以指示他辦什么事情。等你找到這個人后，請來告訴我。”休璟又高興又表示感謝，于是遍訪各位親友，終于打聽到一個姓張的，家境十分貧寒，現(xiàn)正在京城充任小官吏。當(dāng)天就拜他為贊善大夫。又過了十天。便任命他為曹州刺史。然后召見門僧對他說：“我已遵從師父之計，找到一個姓張的了。下一步該怎么辦，你可以教給我嗎？”門僧說：“張君到曹州郡赴任的時候，應(yīng)當(dāng)叫他弄到兩只狗，要有幾尺高而且是矯健兇猛的?！毙莪Z點(diǎn)頭應(yīng)允。事后，張君蒙受相國特意提拔之恩，卻又不明白他的用意，等到要去赴任的時候，便向休璟辭行，同時致謝道：“我的名聲和身分低微，不為人知，才識又十分粗淺。相國把我從默默無聞中提拔起來，讓我為大郡之守，由石米之俸而得二千石之祿。這等于涸轍之魚游進(jìn)了東海，出窮谷而登云霄，相國的恩德實在太深厚了。然而感恩之外，我所憂慮與擔(dān)心的是，不知相國這么做的意圖是什么?！毙莪Z道：“為了發(fā)揮你的才干而已，別無他意。然而常常聽說貴郡有許多良犬，我想要弄到兩只驕健兇猛不同于平常的。”張君說：“一定遵囑照辦！”他到曹州郡后，過了幾天，便召集全郡的差吏，對他們說：“我受唐丞相深厚的恩德，從不知名的位置提拔了上來，作了大郡的太守。如今唐相國跟我要兩只良犬，能弄到嗎？”有個差吏說：“我家里養(yǎng)了一只狗，品種、長相跟普通狗不同，愿意獻(xiàn)出來。”張君非常高興，他便把狗獻(xiàn)出來了。狗被送到后，只見它有幾尺高而且很肥壯，胸脯有一尺多寬，神俊非凡，而且很有訓(xùn)練。張君說：“相國跟我要的是兩只，那一只怎么辦呢？”差吏告訴他說：“郡城里面只有這一只，其他的都是普通狗。但在郡城南面十里處有個村莊的一戶人家，也有這么一只。那家人特別愛惜那只狗，除非老爺親自去，否則是要不來的。”張君立即命令備車，帶著很多東西去訪問那戶人家，終于弄到了那只狗。這只狗的形狀與差使所獻(xiàn)的那只沒有兩樣，但神采超過那只。張君非常滿意，立即派一位親近差使把兩只狗獻(xiàn)給了休璟。休璟十分高興，并且驚奇于這兩只狗的形狀，認(rèn)為是輕易看不到的，于是召來門僧觀看。門僧說：“要好好地養(yǎng)著它們，能夠解救相國災(zāi)禍的，只有這兩只狗?！边^了十天，門僧又來了，對休璟說：“事情就在今夜，請相國嚴(yán)加防范。”休璟便留下門僧住宿。這天夜晚，休璟坐在臥室前面的窗下，命令十余名親兵拿著弓箭侍立在臥榻四周，門僧與休璟在一張床上。到了半夜，門僧笑著說：“相國的災(zāi)禍已經(jīng)免除了，可以上床睡覺了。“休璟大喜，并向門僧致謝，于是撤走了親兵，與門僧上床就寢。到天亮?xí)r，門僧招呼休璟道：“可以起床了！”休璟立即起了床，跟門僧說：“災(zāi)禍確實是免除了，然而那兩只狗有什么用處呢？”門僧說：“我們一起看看去。”說完便與休璟共同去察看蹤跡。走到后園里，見一個人趴在地上死了，發(fā)現(xiàn)他的脖子上有血，可能是被什么東西咬的。又見那兩只狗正在一棵大樹底下，仰著頭往上看，只見一人明晃晃地躲在樹上。休璟驚奇地盤問道：“你是誰？”那人哭泣著指指地上那個死了的說：“我與他都是賊，昨晚上一起到這里來，想要?dú)⒑ο鄧?，碰上這兩只狗，圍著我們直叫喚，結(jié)果他被咬死了，我怕也被咬死，所以躲到了這里，本想等它們走了就逃跑，直到天亮它們也沒走，現(xiàn)在只好死在這里了?！毙莪Z立即喚來親兵把他綁了。門僧勸道：“他的罪過自然應(yīng)當(dāng)處死，但這并非出自他的心愿，肯定是受別人指使而干的，請把他放了吧?！毙莪Z命人解開了繩索，那個賊叩頭致謝，哭哭啼啼地走了。休璟感謝門僧說：“幸虧師父相救，不然，我就死在這兩個人的手下了?！遍T僧說：“這全是相國的福份呀，哪是我所能夠救得了呢?！毙莪Z有個表弟叫盧軫，住在荊門，有位術(shù)士告訴他：“你要有災(zāi)難，應(yīng)當(dāng)求一位擅長禳厭之術(shù)的人給你驅(qū)除，可能會有救的?！北R軫早就知道表哥家里有這么個僧人，便給休璟寫信，請他求求這個僧人。門僧便把一封信交給休璟，對他說：“你所求的事，就在這里面?！钡冗@封信送到荊州時，盧軫已經(jīng)死了。他家里的人打開這封信看時，只見有一張白紙，紙上并沒有文字。休璟更加以為門僧是位奇人。過了幾年，這位僧人隱遁而去，不知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儀光禪師　　

　　長安青龍寺儀光禪師，本唐室之族也。父瑯琊王，與越王起兵，伐天后，不克而死。天后誅其族無遺。惟禪師方在襁褓，乳母抱而逃之。其后數(shù)歲，天后聞瑯琊王有子在人間，購之愈急。乳母將至岐州界中，鬻女工以自給。時禪師年已八歲矣，聰慧出類，狀貌不凡。乳母恐以貌取而敗，大憂之。乃求錢為造衣服，又置錢二百于腰下，于桑野中，具告以其本末。泣而謂曰：“吾養(yǎng)汝已八年矣，亡命無所不至。今汝已長，而天后之敕訪不止，恐事泄之后，汝與吾俱死。今汝聰穎過人，可以自立，吾亦從此逝矣?！比槟敢蚺c流涕而決，禪師亦號慟不自勝，方知其所出。乳母既去，師莫知其所之。乃行至逆旅，與諸兒戲。有郡守夫人者，之夫任處，方息于逆旅，見禪師與諸兒戲，狀貌異于人，因憐之。召而謂曰：“郎家何在？而獨(dú)行在此耶？”師偽答曰：“莊臨于此，有時而戲?！狈蛉耸持仲n錢五百。師雖幼而有識，恐人取其錢，乃盡解衣，置之于腰下。時日已晚，乃尋小徑，將投村野。遇一老僧獨(dú)行，而呼師曰：“小子，汝今一身，家已破滅，將何所適？”禪師驚愕佇立，老僧又曰：“出家閑曠，且無憂畏，小子汝欲之乎？”師曰：“是所愿也。”老僧因攜其手，至桑陰下，令禮十方諸佛已，因削其發(fā)。又解衣裝，出袈裟，令服之。大小稱其體，因教其披著之法。禪師既披法服，執(zhí)持收掩，有如舊僧焉。老僧喜曰：“此習(xí)性使之然?！逼渖畬⑿校蛑笘|北曰：“去此數(shù)里有伽藍(lán)，汝直詣彼，謁寺主云，我使?fàn)枮槠涞茏右?。”言畢，老僧已亡矣。方知是圣像也。師如言趣寺，寺主駭其所以，因留之。向十年，禪師已洞曉經(jīng)律，定于禪寂。遇唐室中興，求瑯琊王后，師方謂寺僧言之，寺僧大駭。因出詣岐州李使君，師從父也，見之悲喜。閔舍之于家，欲以狀聞，師固請不可。使君有女，年與禪師侔，見禪師悅之，愿致款曲，師不許。月余，會使君夫人出，女盛服多將使者來逼之。師固拒萬端，終不肯。師紿曰，身不潔凈，沐浴待命。女許諾，方令沐湯。師候女出，因之噤門。女還排戶，不果入。自牖窺之，師方持削發(fā)刀，顧而言曰：“以有此根，故為欲逼，今既除此，何逼之為。”女懼，止之不可。遂斷其根，棄于地，而師亦氣絕。戶既閉，不可開，女惶惑不知所出。俄而府君夫人到，女言其情。使君令破戶，師已復(fù)蘇。命良醫(yī)至，以火燒地既赤，苦酒沃之，坐師于燃地，傅以膏，數(shù)月疾愈。使君奏禪師是瑯琊王子。有敕，命驛置至京，引見慰問，賞賜優(yōu)給，復(fù)以為王。禪師曰：“父母非命，鄙身殘毀，今還俗為王，不愿也。”中宗降敕，令禪師廣領(lǐng)徒眾，尋山置蘭若，恣聽之。禪師性好終南山，因居于興法寺。又于諸谷口，造禪庵蘭若凡數(shù)處，或入山數(shù)十里。從者僧俗常數(shù)千人，迎候瞻侍，甚于卿相。禪師既證道果，常先言將來事，是以人益歸之。開元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日，無疾而終。先告弟子以修身護(hù)戒之事，言甚切至。因臥，頭指北方，足指南方，以手承頭，右肋在下，遂亡。遺命葬于少陵原之南面，鑿原為室而封之。柩將發(fā)，異香芬馥，狀貌一如生焉。車出城門，忽有白鶴數(shù)百，鳴舞于空中，五色彩云，徘徊覆車，而行數(shù)十里。所封之處，遂建天寶寺，弟子輩留而守之。（出《紀(jì)聞》）

　　【譯文】

　　長安青龍寺的儀光禪師，本是唐朝皇室的成員。其父瑯琊王與越王起兵，討伐則天皇后，未能成功而死亡。則天皇后誅滅其全家，不允許遺漏一個。唯獨(dú)禪師當(dāng)時正在襁褓之中，奶媽抱著他跑掉了。事后幾年，則天皇后聽說瑯琊王有個兒子還活在人間，懸賞捉拿，十分緊急。奶媽把他帶到岐州境內(nèi)，靠賣女工維持生活。當(dāng)時禪師已經(jīng)八歲了，天資聰明，出類拔萃，相貌也非常出眾。奶媽深恐因為相貌特出而敗露。非常擔(dān)憂，便弄錢給他做了套新衣服，又在他腰下放二百個錢，帶他到荒郊野外去，把事情的真實經(jīng)過都告訴了他。奶媽一面抽泣一面對他說：“我已養(yǎng)活你八年了，為了逃命無所不至。如今你已長大，而則天皇后又不住地下令打聽你的下落，我怕事情泄露之后，你與我都得死。如今你聰明過人，可以自立了，我也要從此消聲匿跡了?！蹦虌尡闩c他流著眼淚告別了，禪師也號啕大哭悲痛不已。剛剛知道自己的出身，奶媽就離去了，禪師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他信步而行。到了一家客店，便與小孩們一起玩了起來。有位郡守的夫人要到丈夫任職的地方去，正在這家客店休息，看到禪師與幾個小孩玩，見他相貌不同于常人，便很喜歡他。夫人招呼他到面前，對他說：“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怎么一個人走到這里來了呢？”禪師撒謊答道：“我們村莊離這里很近，時常來這里玩?！狈蛉私o他東西吃又送給他五百個錢。禪師雖然年幼卻很有見識，害怕別人拿他的錢，便把衣服解開，都放在腰下了。天已經(jīng)晚了，他就沿著小路往前走，想找個村莊投宿。走著走著，遇見一位老僧一個人趕路。老僧招呼禪師道：“小子，你現(xiàn)在只身一人，家已經(jīng)破滅了，要到什么地方去？”禪師吃驚地站下了，老僧又說：“出家為僧悠閑自在，無憂無慮又無所畏懼。小子，你想出家嗎？”禪師說：“這正是我的心愿?！崩仙憷氖郑搅艘豢蒙湎旅?，令他向十方諸佛行完了禮，剃光了他頭發(fā)。老僧又解開自己的衣服包，取出一領(lǐng)袈裟讓他穿上，見大小正好合體，于是又教給他穿著的方法。只見禪師執(zhí)持收掩、熟練自如，有如老僧人一般。老僧十分歡喜，說：“這是你的習(xí)性使你能夠這樣的?！崩仙?，便指著東北方向說：“離此數(shù)里有座寺院，你可直接到那里去謁見寺主，就說我讓你給他當(dāng)?shù)茏拥??！闭f完，老僧已經(jīng)不見了。這才知道老僧原來是佛圣的化形。禪師照他說的到了寺院，寺主聽了他來歷十分驚訝，于是收留了他。不足十年，禪師便已通曉了佛教的經(jīng)律，能夠定于禪寂。李唐皇室中興后，到處尋求瑯琊的后代，禪師這才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同寺的僧人，僧人們聽了大為震驚。禪師離開寺院到了岐州李使君處，把他當(dāng)作伯父叔父李太守見到他又悲又喜。便讓他住在自己家里，太守要把他的情況奏聞皇上，禪師堅決不同意。太守有個女兒，年齡與禪師相同，見到禪師后非常喜歡他，愿意向他表白心情，禪師沒有答應(yīng)。一個多月后，趕上使君夫人外出，女兒便盛妝打扮，打發(fā)許多人來逼迫禪師就范。禪師萬般推辭，始終不肯。后來他謊稱身上不干凈，等沐浴完了再從命。女兒同意了他謊言，就讓他去沐浴。禪師等女兒出去之后，便在屋里把門插死了。女兒回來推門，結(jié)果沒有推開，進(jìn)不去。從窗戶上窺視時。見禪師手里拿著削發(fā)刀，回頭看著她說：“只為有此禍根，招來欲火相逼，如今除掉這個禍根，還逼我作啥?！迸畠阂姶耸挚謶?，又制止不了他。禪師于是斷其根，棄之于地，而禪師也休克過去了。門已關(guān)得緊緊的，打不開，女兒惶惑不知所措。一會兒，太守夫人回來了，女兒對她講述了詳情。太守命人搗碎了房門，禪師已經(jīng)蘇醒過來。太守又命人請來了良醫(yī)。醫(yī)生用火把地?zé)t了，澆上了苦酒，把禪師坐在燃燒著的地上，然后給他敷上了藥膏。幾個月之后痊愈了，使君便奏稟皇上禪師是瑯琊王的兒子?；噬想访鼘⒍U師通過驛站送到京都，到了京都即被引見慰問，賞賜給他優(yōu)厚的待遇，又讓他當(dāng)了王爺。禪師說：“父母死于非命，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殘毀，如今還俗為王，不合自己的心愿?！敝凶诨实塾谑墙抵?，數(shù)令禪師廣收門徒，選擇名山建造寺廟，所有這些事宜都要聽從禪師的意愿。禪師生性喜愛終南山，于是住進(jìn)了興法寺。又在各個谷口建造尼庵寺廟許多處，有的則建造在幾十里的深山里，跟從禪師的僧人與俗眾常常多達(dá)幾千人，其迎候瞻侍之盛況，超過公卿將相。禪師既已證果得道，常常預(yù)言未來的事情，人們因此更樂于歸順于他。開元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日，禪師無病而死。死前他告誡弟子們關(guān)于刻苦修身與維護(hù)戒規(guī)的事宜，言辭十分懇切。說完之后便躺倒了，頭向北方，腳向南方，以手托著腦袋，身體右側(cè)朝下，躺好之后就死了。他留下遺囑，讓把他安葬在少陵原的南面。要在少陵原上挖成墓穴，將遺體封閉在里面。送葬的那天，靈柩要出發(fā)時，他的遺體散發(fā)出濃郁的芳香，相貌與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靈車出城門后，突然有幾百只白鶴，在空中起舞悲鳴，五顏六色的彩云飄來飄去地遮扶著靈車，這樣走了幾十里。就在封存禪師遺體的墓地旁邊，建造了一座天寶寺，弟子們住在那里守護(hù)著他。

　　玄覽　　

　　唐大歷末，禪師玄覽住荊州陟屺寺。道高有風(fēng)韻，人不可得而親。張璪常畫古松于齋壁，符載贊之。衛(wèi)象詩之，亦一時三絕也。悉加堊焉。人問其故，曰：“無事疥吾壁也?！鄙羌雌渖?，為寺之患，發(fā)瓦探鷇，壞墻熏鼠。覽未嘗責(zé)之。有弟子義詮，布衣一食。覽亦不稱之?；蛴泄种?，乃題詩于竹上曰：“欲知吾道廓，不與物情違。大海從魚躍，長空任鳥飛。”忽一夕，有一梵僧，排戶而進(jìn)曰：“和尚速作道場。”覽言：有為之事，吾未常作?！鄙煲暥?，反手闔戶，門扃如舊。覽笑謂左右曰：“吾將歸矣。”遂遽浴訖，隱幾而化。（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朝大歷末年，禪師玄覽住在荊州的陟屺寺。道業(yè)高又有風(fēng)韻，人們很難跟他親近。為了贊揚(yáng)他的道業(yè)和人品，在他住處的墻上，有張垍畫的古松，符載撰寫的贊文，還有衛(wèi)象題寫的詩。這三樣?xùn)|西也算是一時的三絕。玄覽卻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涂掉了。別人問他為什么要涂掉，他說：“他們這是無緣無故使我墻上生疥瘡?！鄙鞘撬耐馍?，是寺廟里的一個禍患，不是揭開房瓦掏家雀，就是刨墻挖洞熏老鼠。但是玄覽卻從不責(zé)備他。有個弟子叫義詮，穿的是布制衣衫，一天只吃一頓飯，嚴(yán)守教規(guī)，刻苦修練。玄覽對他從不稱贊。有人責(zé)怪他，他便在竹竿上題詩道：“欲知吾道廓，不與物情違。大海縱魚躍，長空任鳥飛?！币惶焱砩贤蝗粊砹藗€梵僧，推門進(jìn)屋道：“和尚，速速去作道場！”玄覽說：“凡屬有所作為的事情，我是輕易不做的。”這位僧人打量他一番就出去了，他反手帶上了房門，但門內(nèi)的插關(guān)卻跟原來插的一樣。玄覽對身邊的人說：“我要回去（死）了?！庇谑羌泵ο丛⊥戤叄兄鴰装杆懒?。

　　法將　　

　　長安有講涅槃經(jīng)僧曰法將，聰明多識，聲名籍甚。所在日講，僧徒歸之如市。法將僧到襄陽。襄陽有客僧，不持僧法，飲酒食肉，體貌至肥，所與交。不擇人。僧徒鄙之。見法將至，眾僧迎而重之，居處精華，盡心接待。客僧忽持斗酒及一蒸狘來造法將。法將方與道俗正開義理，共志心聽之?？蜕煶志齐?，謂法將曰：“講說勞苦，且止說經(jīng)，與我共此酒肉。”法將驚懼，但為推讓?？蜕蜃T下，以手擘狘襄而餐之，舉酒滿引而飲之。斯須，酒肉皆盡，因登其床且寢。既夕，講經(jīng)僧方誦涅經(jīng)，醉僧起曰：“善哉妙誦，然我亦嘗誦之。”因取少草，布西墻下，露坐草中，因講涅槃經(jīng)，言詞明白，落落可聽。講僧因輟誦聽之，每至義理深微，常不能解處，聞醉僧誦過經(jīng)，心自開解。比天方曙，遂終涅槃經(jīng)四十卷。法將生平所疑，一朝散釋都盡。法將方慶希有，布座禮之，比及舉頭，醉僧已滅。諸處尋訪，不知所之。（出《紀(jì)聞》）

　　【譯文】

　　長安有個講《涅槃經(jīng)》的僧人叫法將，天資聰明，學(xué)識廣博，名聲很大。他每天講經(jīng)的時候，僧徒們紛紛前來聽講，就像趕集那樣人多。法將到了襄陽。襄陽有一個客僧，不守佛教的戒規(guī)，又喝酒又吃肉，身體很肥胖，與人交際也不選擇對象，什么人都跟他來往。僧徒們都很鄙視他。法將到來時，眾僧隆重歡迎，安排給他最好的住處，熱誠地接待他。有一天，客僧拿著一斗酒與一只蒸熟的小豬，突然闖到法將面前。法將正在給僧人及幾個沒有出家的教徒講解佛教義理，大家在專心致志地聽講?？蜕骰位蔚呐e著酒與菜肴，對法將說：“講說得太勞累了，暫且停止說經(jīng)。與我來共同飲酒吃肉?！狈▽⒂煮@又怕，一個勁兒地往外推?？蜕阕陂T外臺階下面，用手撕開小豬吃了起來，舉起滿滿的酒杯就喝。不大一會兒，酒與肉全部干進(jìn)去了。然后爬上他的床就睡著了。到了晚上，法將正在念誦《涅槃經(jīng)》，喝醉了的客僧起床說：“善哉善哉！實在是美妙的念誦！然而當(dāng)年我也曾這么念誦過?！彼靡话迅刹?，鋪在西面墻根下，露天坐在干草上，也講說起《涅槃經(jīng)》來，言詞流暢明白，聽得清清楚楚。法將于是停止了念誦，用心聽他講說，每到義理深奧微妙、自己過去不能理解的地方，聽了他的講說之后，心中頓然領(lǐng)悟。到天剛亮的時候，客僧講誦完了《涅槃經(jīng)》四十卷。法將平時感到疑難的地方，一下子都解釋清楚了。法將正要讓座行禮，祝賀他稀世少有的本領(lǐng)，但等他抬起頭來時，客僧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他四處尋訪，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