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佩綸云：「此篇皆泛言輕重之筴，與輕重諸篇雜糅重複，未測篇名『揆度』之義。……或曰：『輕重以甲乙分篇，不應(yīng)至庚篇而止，此必癸篇也。癸訓(xùn)揆度，故篇名揆度而大名曰輕重癸。淺人以辛、壬并亡，而《漢志》八十六篇之?dāng)?shù)已足，故削足就屨，致十干之?dāng)?shù)不全，而《管子》之次第益亂?！淮苏f頗有見，姑附之以備參核?！构粼疲骸浮遁p重乙篇》有『武王問於癸度曰』一段，當(dāng)屬於此篇，即此篇命名之所由?！恨穸取患础汗锒取?。彼所謂『武王』者，『武』殆『威』之誤，乃即齊威王因齊也?！乖陌福恨窦础睹献印‰x婁篇》「上無道揆」之揆，朱注：「揆，度也。」度即《孟子 梁惠王篇《「權(quán)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之度。朱注：「度之，謂稱量之也?！罐穸泉q言權(quán)衡、酌量、考慮、核計，蓋漢人常用術(shù)語。《書 泰誓 傳》：「揆度優(yōu)劣，勝負(fù)可見?！埂妒酚洝÷蓵罚骸腹镏疄檠赞褚?，言萬物可揆度，故曰癸?！埂墩f文》：「癸，冬時水土平，可揆度也?！埂栋谆⑼ā吩唬骸腹镎撸穸纫??！埂夺屆♂屘臁罚骸腹铮褚?。揆度而生乃出也?！埂稘h書 武五子傳 昌邑王傳》：「王內(nèi)自揆度?！褂帧稏|方朔傳》：「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褂衷唬骸笀D畫安危，揆度得失?！辜雌渥C?！遁p重乙篇》及《丁篇》之兩「癸度」亦即「揆度」。著者或以此名篇，或以此名人，皆指善於考慮核計輕重問題而言?！妒酚洝∑綔?zhǔn)書》云：「桑弘羊以計算用事?！褂衷疲骸负胙蚵尻栙Z人子，以心計，年十三侍中，故三人指東郭咸陽、孔僅及弘羊。言利事析秋毫矣。」《漢書 食貨志》云：「大司農(nóng)中丞耿壽昌以善為算，能商功利得幸於上?！褂帧稖箱尽吩疲骸覆┦吭S商治《尚書》，善為算，能度功用。」即「揆度」之義矣。又本書各篇同文之處甚多，不必移彼補(bǔ)此。兩氏說皆非。
提要：全文共分十六段，每段討論一個問題。段與段間毫無聯(lián)系，體例亦不整齊。時而用桓管問答，時而用「管子曰」，時而直引他書，時而用問答而又不著問答者之人名，時而用直敘法。似係由許多不同資料雜協(xié)而成。
齊桓公問於管子曰：「自燧人以來，其大會可得而聞乎〔一〕？」
管子對曰：「燧人以來，未有不以輕重為天下也。共工之王〔二〕，水處什之七，陸處什之三，乘天勢以隘制〔三〕天下。至於黃帝之王，謹(jǐn)逃其爪牙〔四〕，不利其器，燒山林，破增藪〔五〕，焚沛澤〔六〕，逐禽獸，實以益人〔七〕，然後天下可得而牧也。至於堯舜之王，所以化海內(nèi)者，北用禺氏之玉，南貴江漢之珠。其勝禽獸之仇，以大夫隨之〔八〕。」
桓公曰：「何謂也？」
管子對曰：「令：『諸侯之子〔九〕將委質(zhì)者〔一０〕皆以雙武之〔一一〕皮，卿大夫豹飾〔一二〕，列大夫豹幨〔一三〕?！淮蠓蛏⑵湟厮谂c其財物以市武豹之皮，故山林之人刺其猛獸若從親戚之仇〔一四〕。此君冕服於朝，而猛獸勝於外〔一五〕。大夫已散其財物，萬人得受其流。──此堯舜之?dāng)?shù)也〔一六〕。」
〔一〕 戴望云：「《路史 前紀(jì)》五引此文云：『齊桓公問於管仲曰：輕重安施？對曰：自理國伏羲以來未有不以輕重而成其至者。曰：燧人以來，其大會可得聞乎？對曰：燧人以來未有不以輕重而為天下者也?！惠^今本多二十五字，宜據(jù)以補(bǔ)入正文。」元材案：此二十五字見《輕重戊篇》?！堵肥贰芬模w雜抄兩篇之文揉合而成，非《揆度》原文也，不宜據(jù)彼補(bǔ)此。會，會計，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大會，猶言大計。
〔二〕 尹注云：「帝共工氏，繼女媧而有天下?！乖陌福捍怂^燧人、共工云云，亦是著者假託之詞。惟於此有應(yīng)注意者，本書中言古史傳說者共有三處，而其內(nèi)容則完全不同。其一：本篇以燧人、共工、黃帝、堯、舜為五代，《國準(zhǔn)篇》以黃帝、有虞、夏后、殷人、周人為五代，而《輕重戊篇》則以虙戲、神農(nóng)、燧人原誤為黃帝，據(jù)陳立《白虎通疏證 二號篇》校改。為三皇，黃帝、有虞、夏、殷、周為五代。其二：本篇以「謹(jǐn)逃其爪牙，不利其器，燒山林，破增藪，焚沛澤，逐禽獸，實以益人」屬於黃帝一人，在《國準(zhǔn)篇》，則以「謹(jǐn)逃其爪牙」屬於黃帝，「燒增藪，焚沛澤」屬於夏后，而在《輕重戊篇》，則又以《國準(zhǔn)》屬之夏后者改屬之於有虞。本篇以「燒山林……」為「實以益（隘）人」，《國準(zhǔn)篇》亦曰「不益民之利」，而《輕重戊篇》則以為是「以為民利」?！秶鴾?zhǔn)篇》以「枯澤童山」屬於有虞，而在《輕重戊篇》，又改屬之於黃帝?！秶鴾?zhǔn)篇》曰「殷人之王，諸侯無牛馬之牢，不利其器」，而在《輕重戊篇》則曰「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馬以為民利」。在同一書中，敘述同一古史傳說，而內(nèi)容之岐異如此，誰謂本書乃一時一人之所作耶？
〔三〕 元材案：「隘制」猶言限制，解已見《國蓄篇》。
〔四〕 元材案：「謹(jǐn)逃其爪牙」，解已見《地數(shù)篇》。
〔五〕 豬飼彥博云：「增疑當(dāng)作橧，巢也，言破禽獸所寢?！估钫苊髟疲骸冈鲎x為橧，古通用。《禮記 禮運(yùn)》：『夏則居橧巢?！弧夺屛摹罚骸簷I，本又作增?！皇瞧渥C?！都艺Z。問禮。注》：『聚柴為橧。』《廣雅 釋獸》：『橧，圈也?！患雌淞x?！乖陌福捍酥^破壞禽獸所棲息之處，猶言「覆巢」矣。
〔六〕 尹注云：「沛，大澤也。一說水草兼處曰沛?！购稳玷霸疲骸概鏉?，謂澤中草棘叢生者。《風(fēng)俗通》：『沛澤者草木之蔽茂，禽獸之所匿也。』」
〔七〕 元材案：此「益」字當(dāng)讀如「隘」，「人」指富商蓄賈?！笇嵰园恕?，即上文「逃其爪牙，不利其器」之意，皆《國蓄篇》所謂「隘其利途」者也。
〔八〕 尹注云：「勝猶益也。禽獸之仇者，使其逐禽獸如從仇讎也。以大夫隨之者，使其大夫散其邑粟財物，隨山澤之人求其禽獸之皮?！雇跻疲骸浮呵莴F之仇』，義不可通。禽獸安得有仇乎？下文曰『禽獸勝於外』，則所勝者禽獸，非禽獸之仇也?！褐稹欢稚w因下文『若從親戚之仇』而衍。尹不能釐正而曲為之說，非?！构粼疲骸浮浩鋭偾莴F，以大夫隨之』者，言禽獸既勝，『大夫散其邑粟與其財物以市虎豹之皮』，則大夫亦隨禽獸而被克制也。」元材案：「其勝禽獸之仇」，即下文「制其猛獸若從親戚之仇」之縮詞。猶言「戰(zhàn)勝禽獸這個仇敵」也。王說太迂，郭釋「以大夫隨之」為「大夫亦被克制」亦不合，仍當(dāng)以尹注為是。
〔九〕 尹注云：「諸國君之子，若衛(wèi)公子開方、魯公子季友之類。」
〔一０〕元材案：質(zhì)讀如贄。古人相見，必執(zhí)贄以為禮，如「卿羔，大夫雁」之類?！蹲髠髻叶辍罚骸覆呙|(zhì)，貳乃辟也?！辜雌淞x。
〔一一〕尹注云：「雙虎之皮以為裘?！乖陌福禾聘咦胬顪Y之祖名虎，故唐人諱「虎」為「武」?！锻ǖ洹肥?、《路史》十一，引此俱作「虎」。
〔一二〕尹注云：「卿大夫，上大夫也。袖謂之飾?！箯埮寰]云：「《詩》：『羔裘豹飾，孔武有力?！弧秱鳌罚骸罕?，緣以豹皮也?！弧抖Y記 玉藻》：『羔裘豹飾，緇衣以裼之。』鄭注：『飾猶褒也。』《唐風(fēng) 羔裘 箋》：『在位卿大夫之服也?！淮肃嵢 豆堋妨x箋《詩》者?！?br />
〔一三〕尹注云：「列大夫，中大夫也。襟謂之幨，音昌詹反?！购稳玷霸疲骸稄V韻》：『幨，披衣也?！槐獛手^以豹皮為之?！箯埮寰]云：幨當(dāng)作襜?！稜栄拧♂屍鳌罚骸阂卤吻爸^之襜。』本或作幨?！墩f文》訓(xùn)同?！乖陌福毫?，眾多，與「諸」字同義。列大夫即諸大夫。大夫有上、中、下之分，不僅指中大夫而言，尹說失之。
〔一四〕許維遹云：「《詩 還篇》：『並驅(qū)從兩肩兮。』《毛傳》：『從，逐也?！挥H戚猶父母也。言若追逐父母之仇讎也。」
〔一五〕聞一多云：「『此』當(dāng)作『故』?！乖陌福捍苏?，是也。冕，冠也。此言人君但垂衣拱手於朝，即能戰(zhàn)勝猛獸於外。猶賈誼《過秦論》之言「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也。不必改字。
〔一六〕元材案：萬人得受其流者，謂大夫既以市買虎豹之皮而散其邑粟財物，則凡人之從事於獵取猛獸者皆得以勞力受取其散出之邑粟財物也。堯舜之?dāng)?shù)猶言堯舜之計。堯舜亦假託之詞，非謂堯舜真有其事。尹注以為「堯舜嘗用此數(shù)」者失之。
桓公曰〔一〕：「『事名二、正名五而天下治?！缓沃^『事名二』？」
對曰：「『天筴陽也，壤筴陰也〔二〕，此謂『事名二』?！?br />
「何謂『正名五』〔三〕？」
對曰：「權(quán)也，衡也，規(guī)也，矩也，準(zhǔn)也，此謂『正名五』〔四〕。其在色者，青黃白黑赤也。其在聲者，宮商羽徵角也。其在味者，酸辛鹹苦甘也。二五者童山竭澤〔五〕，人君以數(shù)制之。人〔六〕味者所以守民口也，聲者所以守民耳也，色者所以守民目也。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國，大夫失二五者亡其勢，民失二五者亡其家。此國之至機(jī)也。謂之國機(jī)〔七〕?！?/em>
〔一〕 王念孫云：「『桓公曰』當(dāng)作『管子曰』。下文『何謂事名二』，『何謂正名五』，方是桓公語。」張文虎云：「『桓公曰』三字疑當(dāng)在『天下治』下。」元材案：「事名二、正名五而天下治」，是古時成語，說已詳《山權(quán)數(shù)篇》。本篇著者對此語另有解釋，故特分別提出以相討論。王、張二氏說皆非。
〔二〕 元材案：天筴壤筴，猶言天數(shù)地數(shù)。
〔三〕 元材案：此又桓公問也。
〔四〕 元材案：《漢書 律曆志》云：「衡，平也。權(quán)，重也。衡所以任權(quán)而均物、平輕重也。其道如砥，以見準(zhǔn)之正，繩之直。左旋見規(guī)，右旋見矩?！瓩?quán)與物鈞而生衡。衡運(yùn)生規(guī)。規(guī)圜生矩。矩方生繩。繩直生準(zhǔn)。準(zhǔn)正則平衡而鈞權(quán)矣。是為五則。規(guī)者所以規(guī)圜器械，令得其類也。矩者所以矩方器械，令不失其形也。規(guī)矩相須，陰陽位序，圜方乃成。準(zhǔn)者所以揆平取正也。繩者上下端直，經(jīng)緯四通也。準(zhǔn)繩連體，權(quán)衡合德，百工繇焉，以定法式?！顾^五則，與此處所謂「正名五」，內(nèi)容全同。
〔五〕 陳奐云：「『二五者』下不應(yīng)有『童山竭澤』四字。此四字疑在上文『堯舜之王』節(jié)中?！秶鴾?zhǔn)篇》『有虞之王，枯澤童山』，可證?！褂衢性疲骸赴浮和浇邼伞凰淖之?dāng)在上文『至於黃帝之王』句下?！遁p重戊》云：『黃帝之王，童山竭澤?！皇瞧涿髯C?！购稳玷霸疲骸浮和浇邼伞凰淖帜松瞎?jié)『黃帝之王』下訓(xùn)釋之文誤攙入者，宜刪?！乖陌福骸竿浇邼伞顾淖峙c此處上下文皆不相接，其為衍文無疑。但《國準(zhǔn)》《輕重戊》兩篇此四字亦所屬不同，可見各篇不是一時一人之作，上已言之。似不可隨意移動。
〔六〕 陳奐云：「下『人』字衍。」俞樾云：「『人君以數(shù)制之人』句，不可通，疑下『人』字衍文也。此文本云：『二五者人君以數(shù)制之。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國，大夫失二五者亡其勢，民失二五者亡其家?！恢痢何墩咚允孛窨谝病蝗洌?dāng)在『二五者人君以數(shù)制之』之上。如此則文義俱順矣。『二五者人君以數(shù)制之』又遠(yuǎn)承『事名二、正名五』而言，下接『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國』。今於中間又錯入『味者所以守民口也』三句，則文不貫矣。幸其衍一『人』字，知『以數(shù)制之』下本與『人君』相連。其跡未泯，尚可訂正。」元材案：俞氏此一大段議論，全從「人君以數(shù)制之人」之下一「人」字出發(fā)。實則下「人」字應(yīng)屬下讀，乃「夫」字之誤。如此，則文從字順，毫不滯礙矣?！溉司詳?shù)制之」，即《山權(quán)數(shù)篇》所謂「以數(shù)行」之意，謂當(dāng)以輕重之筴管制之也。
〔七〕 張佩綸云：「案此節(jié)當(dāng)與《山權(quán)數(shù)》『國戒』節(jié)參訂。彼篇『國機(jī)』『君道』『人心』為三端。其後僅有『君道度法人心禁繆』，而『國機(jī)』乃見於此。此篇『事名二、正名五』兩端。正名有聲味色三語疏解，而事名無之。彼篇乃有『穀智』二句承之，而『此之謂事名二』又見於彼，其為一節(jié)無疑?！乖陌福骸柑旃k陽也，壤筴陰也」二語，即是對「事名二」之疏解，何得云無？本書各篇同文異字之處不一而足，既非互相攙雜，又非完全抄襲，而是借以各自發(fā)揮其所有關(guān)於輕重之筴之主張。此種現(xiàn)象，正足以說明各篇不是一時一人之作。若必一一為之「以意釐定」，則原文之可讀者殆無幾何矣。機(jī)，機(jī)要。國機(jī)，治理國家之機(jī)要。
輕重之法〔一〕曰：「自言能為司馬不能為司馬者，殺其身以舋其鼓〔二〕。自言能治田土不能治田土者〔三〕，殺其身以舋其鼓。自言能為官不能為官者，〈臬刂〉以為門父〔四〕?！构薀o敢姦能誣祿〔五〕至於君者矣。故相任寅為官都重門擊柝不能去亦隨之以法〔六〕。
〔一〕 元材案：「輕重之法」謂輕重之家所立之法典也?！妒酚洝↓R太公世家 索隱》云：「管子有《理人輕重之法》七篇?！勾颂幟鳂?biāo)「輕重之法曰」云云，當(dāng)與所謂《理人輕重之法》有關(guān)。惟不知所謂七篇者，究在輕重十九篇之內(nèi)，抑在其外耳。
〔二〕 元材案：司馬，《漢書 百官公卿表》應(yīng)劭注云：「主武也。諸武官亦以為號。」舋即釁字。釁鼓釁社，謂殺人以祭，以血涂鼓與社也。《左成三年傳》：知瑩曰：「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為俘馘。執(zhí)事不以釁鼓，使歸即戮，君之惠也。」《僖三十三年傳》：秦孟明曰：「不以纍臣釁鼓。」杜注：「殺人以血涂鼓，謂之釁鼓?！勾酸吂闹x也?！豆茏印⌒柶吩疲骸富腹`位，令釁社塞禱。」尹注云：「殺生以血澆落於社曰釁社?！埂豆蛸沂拍陚鳌罚骸港淙藞?zhí)鄫子用之。惡乎用之？用之社也。其用之奈何？蓋叩其鼻以血社也?！埂斗Y梁傳》「血社」作「衈社」。范注：「衈，釁也?！勾酸吷缰x也。
〔三〕 許維遹云：「據(jù)上文例，兩『能治田土』均當(dāng)作『能為治土』。治土即司徒。古彝器銘司徒多作土。治、古為一字。土、社古亦為一字。司徒之職兼土地人民社稷。殺司徒以釁社，正其職責(zé)所在耳?！构粼疲骸浮耗苤翁锿痢粌伞禾铩蛔之?dāng)為『申』字之誤，申土即司徒也。齊有『申田』之官，《立政篇》誤『申』為『由』，此則誤『申』為『田』，蓋校者不解『申土』之義，而以意改之?！渡街翑?shù)篇》『泰夏賦穀以市櫎，民皆受上穀以治田土?！淮葱８恼咧??！乖陌福骸盾髯印⊥踔破氛撔蚬?，計有宰爵、司徒、司馬、大師、司空、治田、虞師、鄉(xiāng)師、工師、傴巫跛擊、治市、司寇、冢宰、辟公等名義。又言「司徒知百宗、城郭、立器之?dāng)?shù)」，而「治田之事」，則為「相高下，視肥墝，序五種，省農(nóng)功，謹(jǐn)畜藏，以時順修，使農(nóng)夫樸力而寡能」?？梢姟杆就健古c「治田」不僅各為一官，而且職權(quán)亦不一致。又《管子 小匡篇》亦有「寗戚為田」及「墾草入邑，辟土聚粟多眾，盡地之利，臣不如寗戚，請立為大司田」之文。本書「治田土」凡二見，皆指農(nóng)事而言，與《荀子》「治田」及《管子 小匡》「為田」、「大司田」意義全同。惟《山至數(shù)篇》之「治田土」，乃指農(nóng)民而言，此則指主管治田土之農(nóng)官而言，微有差異耳。二氏說皆非。
〔四〕 張佩綸云：「『〈臬刂〉』當(dāng)為『刖』，字之誤也?！吨芏Y 秋官 司刑》：『刖者使守門?！弧乖陌福簭堈f是也。門父，守門之隸也。古代對犯法者或俘虜，多刖其足以為守門之隸?！蹲髠鳌贰稿魅噪荆艘詾榇箝挕?，又「吾君以韓起為閽」，注：「刖足使守門也」，又「吳王獲楚人，刖之使為閽」，皆其例也。又案「門父」以上為輕重之法之原文，以下乃著者所推廣之意見。
〔五〕 元材案：「姦能誣祿」，疑當(dāng)作「誣能姦祿」?！盾髯印【榔吩疲骸赋疾荒芏_能?！雇跸戎t注云：「誣能，自以為能?！洞舐云吩唬骸翰荒芏又?，誣也?！挥帧俄n非子 二柄篇》云：「君見好則群臣誣能?！埂栋藠ζ吩疲骸甘且再t者不誣能以事其主?！埂豆茏印〕笋R篇》云：「君舉事，臣不敢誣其所不能?！褂帧斗ǚㄆ贰刚_能」一詞凡五見?！尔}鐵論 刺復(fù)篇》亦云：「將多飾文誣能以亂實耶？何賢士之難睹也?！菇宰鳌刚_能」，即其證。「姦祿」即「干祿」?！豆茏印》ǚㄆ吩疲骸该髦鞑灰跃舻撍剿鶒郏页疾徽_能以干爵祿。」是也。
〔六〕 俞樾云：「按寅字無義，疑更字之誤。相任更為官都者，言使之相保任而更迭為官都也。官都見《問篇》?！秵柶吩唬骸簡栁骞儆卸戎疲俣计溆谐?，今事之稽也何待？』然則官都者，五官之總司也?！痘茨献印√煳钠吩唬骸汉沃^五官？東方為田，南方為司馬，西方為理，北方為司空，中央為都?！欢技创怂^官都也。上文云：『自言能為司馬不能為司馬者，殺其身以釁其鼓。自言能治田土不能治田土者，殺其身以釁其社?！凰抉R也，田也，五官中之二也。然則『相任更為官都』，殆謂使四官相保而更迭為官都乎？『去』字乃『者』字之誤。此言重門擊柝不能者亦隨之以法，不以其職賤而免之也?！褐亻T擊柝』猶言『抱關(guān)擊柝』。」戴望云：「《路史 後紀(jì)》十一引此正作『者』。」張佩綸云：「『任寅』當(dāng)作『任舉』，本書屢見?！固狰檻c云：「『寅』疑『與』之誤，與讀為舉。官謂官府，都謂都邑。為官以事言，為都以地言也?！合嗳闻e為官都』，對上文『自言能為』者而言?！褐亻T擊柝』，對上文司馬以下諸大官而言。此而不能者亦隨之以法。一不以過舉而免之，一不以微職而寬之也?！孤勔欢嘣疲骸浮阂划?dāng)為『庚』，字之誤也?！焊慌c『更』通?！构粼疲骸浮阂荒恕阂印蛔种`?！汗氏嗳我印?，謂相臣勝其任也。司馬、司徒、官都，均相任也?！簽楣俣贾亻T擊柝』，即為官都之重門擊柝?！乖陌福捍水?dāng)以「故相任寅為官都重門擊柝不能者亦隨之以法」為一句?！敢?，進(jìn)也，見《爾雅 釋詁》。「官都」當(dāng)作「都官」?！稘h書 宣紀(jì)》本始四年詔曰：「丞相以下至都官令丞上書入穀輸長安助貸貧民……得毋用傳?！箮煿抛⒃疲骸付脊倭钬熤T署之令丞。」「重門擊柝以待暴客」，本《易 繫辭》中語?！尔}鐵論 險固篇》引作「重門擊柘」?！稘h書 王莽傳》引作「重門擊〈木{廣屰}〉」。柝、柘、〈木{廣屰}〉三字古通用，即行夜者所擊之木梆也。上言「自言能為」乃出於自薦，此言「相任寅為」，則出於保進(jìn)。自薦而不能者固應(yīng)重罰，保進(jìn)而不能者亦應(yīng)以法隨之，皆所以防制誣能姦祿之患也。
桓公問於管子曰：「請問大準(zhǔn)〔一〕?！?br />
管子對曰：「大準(zhǔn)者，天下皆制我而無我焉，此謂大準(zhǔn)〔二〕。」
桓公曰：「何謂也？」
管子對曰：「今天下起兵加我，臣之能謀厲國〔三〕定名者〔四〕，割壤而封〔五〕。臣之能以車兵進(jìn)退，成功立名者，割壤而封。然則是天下盡封君之臣也，非君封之也。天下已封君之臣十里矣〔六〕，天下每動，重封君之民〔七〕二十里。君之民非富也，隣國富之。隣國每動，重富君之民。貧者重貧，富者重富。大準(zhǔn)之?dāng)?shù)也。」
桓公曰：「何謂也？」
管子對曰：「今天下起兵加我，民棄其耒耜，出持戈於外，然則國不得耕。此非天兇也。此人兇也。君朝令而夕求具，民肆其財物與其五穀為讎〔八〕，厭而去，賈人受而廩之，然則國財之一分在賈人〔九〕。師罷，民反其事，萬物反其重〔一０〕，賈人出其財物，國幣之少分廩于賈人〔一一〕。若此則幣重三分，財物之輕重三分〔一二〕。賈人市於三分之間，國之財物盡在賈人，而君無筴焉〔一三〕。民更相制〔一四〕，君無有事焉。此輕重之大準(zhǔn)也?！?/em>
〔一〕 張佩綸云：「『大準(zhǔn)』均當(dāng)作『失準(zhǔn)』?！故粎⒄f同。元材案：「大準(zhǔn)」一詞又見《國蓄篇》。本篇下文，即專為此一詞下定義者?？梢姟复鬁?zhǔn)」乃本書著者特用之專門術(shù)語。若作「失準(zhǔn)」，則《國蓄篇》所謂「御其大準(zhǔn)」及本篇所謂「大準(zhǔn)之?dāng)?shù)」及「此輕重之大準(zhǔn)」云云皆不可通矣。
〔二〕 郭沫若云：「當(dāng)作『天下皆制我，我而無義焉，此謂失準(zhǔn)?！簧稀何摇蛔謯Z一重文符，下『我』字乃『義』之誤?！乖陌福捍思幢緯邔Α复鬁?zhǔn)」一詞所自下之定義?！柑煜陆灾莆叶鵁o我」，即一切皆為人所制而不能自主之意，下文乃舉例說明之。郭氏說非。
〔三〕 俞樾云：「厲讀為利。厲國即利國也。《史記 陳杞世家》『是為厲公』，《索隱》曰：『厲、利聲相近。』《國策 秦策》曰：『綴甲厲兵?！桓咦⒃唬骸簠枺??！弧箯埮寰]云：「『厲』當(dāng)作『勵』?！墩f文》『勵，勉力也?！弧稌×⒄罚骸河脛钕辔覈??！弧乖陌福河嵴f是。
〔四〕 何如璋云：「定名，言定主尊顯之名?！乖陌福汉握f是也。聞一多謂「『名』當(dāng)為『民』」者失之。
〔五〕 元材案：割，裂也。割壤而封，即裂地而封。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
〔六〕 元材案：此處所論，似是以王莽居攝時鎮(zhèn)壓翟義、劉信及趙明、霍鴻與益州蠻夷及金城塞外羌等起兵反莽之後，大封功臣事為背景。第一，所謂「今天下起兵加我，臣之能謀厲國定名者割壤而封，臣之能以車兵進(jìn)退成功立名者割壤而封」云云，蓋即王莽於鎮(zhèn)壓翟義、劉信時，下詔「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為列侯」，及鎮(zhèn)壓趙明、西羌等時，「置酒白虎殿，大封拜……以小大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均見《漢書 翟先進(jìn)傳》）之反映。第二，所謂封地十里，古無此制?！锻踔啤冯m言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若干、方七十里者若干、方十里者若干，但此乃計算開方之?dāng)?shù)，而非實際封國之?dāng)?shù)。此外，《孟子 萬章篇》、《禮記 王制》、董仲舒《春秋繁露 爵國篇》論封建，皆無「封地十里」之說?！妒芳o(jì) 漢興以來諸侯年表》言「武王成康所封數(shù)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過百里，下不過三十里」。又云：「高祖末年，子弟同姓王者九國，唯獨長沙異姓。而功臣侯者百餘人。……地大者或五六郡，連城數(shù)十?！褂衷疲骸柑熳佑^於上古，然後加惠，使諸侯得推恩分封子弟國邑……大國不過十餘城，小侯不過數(shù)十里?！故菤v代事實上亦無有「封地十里」者。至王莽時，立為「附城五差」之制，而後有所謂「自九以下降殺以兩，至於一成」之規(guī)定。所謂「降殺以兩」者，王先謙《漢書補(bǔ)注》引王文彬云：「《左襄二十六年傳》『自上以下，隆殺以兩』，謂以兩數(shù)相減，此自九以下而七而五而三以至於一也?！埂钢领兑怀伞拐?，如淳云：「十里為成?！勾宋脑啤柑煜乱逊饩际铩梗峭趺е贫戎从?。至下文又言「天下每動，重封君之民二十里」者，蓋謂賈人利用戰(zhàn)爭所得之贏利，相當(dāng)於方二十里之封君。猶《史記 貸殖傳》之言「今有無秩祿之奉、爵邑之入，而樂與之比者命曰素封」矣。
〔七〕 豬飼彥博云：「『民』當(dāng)作『臣』?！憾蛔盅?。」張佩綸云：「『重封君之民二十里』，『民』當(dāng)作『臣』?！固狰檻c云：「重，益也?！褐胤饩穸铩?，本作『重封君之臣二十里』，與上文語意相承。今本涉下句『君之民』而誤也?！构粼疲骸复恕好瘛蛔植划?dāng)改為『臣』，『民』指下文『賈人』而言。言有職之臣，既因戰(zhàn)事而得裂土分封，而無職之富商蓄賈，亦因戰(zhàn)事而囤積居奇，所獲利潤更多一倍。民有貧富，故下文云：『隣國每動，重富君之民，貧者重貧，富者重富。』」元材案：三氏說非，郭說是也。此文「臣」「民」並提，界別顯然。臣指「能謀厲國定名」及「能以車兵進(jìn)退成功立名」之將士，民則指下文「賈人」而言。蓋謂設(shè)使戰(zhàn)爭一起，必動員抵抗，臣之有功者皆須裂地而封之。不僅此也，而以戰(zhàn)爭之故，令有緩急，故物有貴賤，賈人得乘其時，操縱物價，而滯財役貧，所獲之利，較之有功之臣又多一倍，是不啻又一封君也。隣國每動，而吾國臣民之貧富因之，是貧富予奪之權(quán)皆操之於隣國而非君之自主，與《國蓄篇》所謂「予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者適得其反，故曰「大準(zhǔn)之?dāng)?shù)」也。又此處「重」字與下文「重富君之民」「貧者重貧」「富者重富」及《輕重甲篇》「貧者失其財，是重貧也，農(nóng)夫失其五穀，是重竭也」等「重」字，皆當(dāng)作「增益」講?！稘h書 文紀(jì)》：「是重吾不德也?！诡亷煿抛⒃疲骸钢兀^增益也?！故且??！尔}鐵論 輕重篇》文學(xué)云：「今欲損有餘，補(bǔ)不足，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矣?！贡R文弨云：「張本『愈』作『益』?！沽x與此同。
〔八〕 元材案：肆，陳貨鬻物之所。此處當(dāng)作動詞用，謂陳列其財物與五穀於市場而售之也。讎，售也。「肆其財物與其五穀為讎」，兩「其」字皆指農(nóng)民。
〔九〕 郭沫若云：「『厭而去』，古本、劉本、朱東光本均作『厭分而去』，是也。分猶半，『厭分而去』者謂滿半價而去。」元材案：「厭而去」，當(dāng)作「厭分而去」，郭說是也。惟此處「分」字當(dāng)作若干分講，說已詳《巨（筴）乘馬篇》。厭即左文二年傳「及晉處父盟以厭之」之厭，注：「厭，猶損也?！怪^損其價之若干分而賣去之也。此言國家一旦發(fā)生戰(zhàn)爭，農(nóng)夫皆被征發(fā)，持戈出戰(zhàn)，不得耕種，以致糧食缺乏，造成饑饉。而政府賦斂之令又十分緊迫，農(nóng)民以上令難違，不得不以其所有之財物與五穀售之於商人?！竻挿侄ァ拐?，謂財物五穀價賤，農(nóng)民迫於上令，不能待價而沽，只有忍痛自認(rèn)損失，減價出手而已?！遁p重甲篇》云：「且君朝令而求夕具，有者出其財，無有者賣其衣屨，農(nóng)夫糶其五穀，三分賈而去?！埂尔}鐵論 本議篇》文學(xué)云：「今釋其所有，責(zé)其所無，百姓賤賣貨物，以便上求。」所述情況，與此正同。
〔一０〕元材案：師罷謂戰(zhàn)事結(jié)束。反，還也。上文云：「民棄其耒耜。」「民反其事」，謂人民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溉f物反其重」，謂萬物之價又回漲至原有之水平。
〔一一〕元材案：此處「少分」與上文「一分」之分，均當(dāng)作「半」字講。說已詳《巨（筴）乘馬篇》。
〔一二〕張佩綸云：「『幣重三分』，當(dāng)作『穀之輕重一分』?！贺斘镏p重三分』承上來?！构粼疲骸浮贺斘镏p重三分』，當(dāng)衍『重』字，蓋賈人投出其囤積則物價跌。國幣三分之一入賈人手，因而購買力增大。賈人於戰(zhàn)前戰(zhàn)後均能操縱物價，控制金融，故言『賈人市於三分之間，國之財物盡在賈人，而君無筴焉?！弧乖陌福汗堋钢亍棺质且?。惟此處兩「三分」二字，均當(dāng)作「十分之三」講，不作「三分之一」講?！肛斘镏p三分」，與「幣重三分」互為對文。謂貨幣之少半為賈人所獨占，而財物則仍散在民間，聚則重，散則輕，故貨幣之價必上漲十分之三，而財物之價必下跌十分之三也。張氏說非。
〔一三〕元材案：「賈人市於三分之間」云云者，謂賈人利用幣重物輕之機(jī)會，以上漲十分之三之貨幣，收購下跌十分之三之財物，於是全國財物又盡為賈人所獨占。一出一入，其權(quán)全操諸賈人手中，政府於此，則完全處於束手無策之地位，故曰「而君無筴」也?！冻笋R數(shù)篇》云：「霸國守分上分下，游於分之間而用足?！埂尔}鐵論 貧富篇》大夫云：「夫白圭之廢著，子貢之三至千金，豈必賴之民哉？運(yùn)之六寸，轉(zhuǎn)之息耗，取之貴賤之間耳?！埂赣戊斗种g」，「取之貴賤之間」，即此處「市於三分之間」之義也。
〔一四〕戴望云：「元本、宋本『更』作『吏』?！构粼疲骸缸鳌豪簟徽呤且??！褐啤唬ü抛鳌次簇帧担┠恕豪恢`?！好窭粝嗬?，謂大夫與商人狼狽為奸?！渡街翑?shù)篇》『大夫謂賈人，子為吾運(yùn)穀而斂財』，即其例?！乖陌福捍苏f可商。更者遞也。制即控制。民更相制，即《國蓄篇》所謂「民下相役」，《山權(quán)數(shù)篇》所謂「下陰相隸」之意?！妒酚洝∝浿硞鳌吩疲骸阜簿帒糁?，富相什，則卑下之；伯則畏憚之；千則役；萬則僕。物之理也?！埂稘h書 貨殖傳》亦云：「其為編戶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為僕虜，猶亡慍色?！辜础该窀嘀啤怪x矣。
管子曰：「人君操本，民不得操末。人君操始，民不得操卒〔一〕。其在涂者籍之於衢塞，其在穀者守之春秋。其在萬物，立貲而行〔二〕。故物動則應(yīng)之〔三〕。故預(yù)奪其涂，則民無遵。君守其流，則民失其高〔四〕。故守四方之高下，國無游賈，貴賤相當(dāng)。此謂國衡〔五〕。以利相守，則數(shù)歸於君矣〔六〕。」
〔一〕 元材案：操即掌握，解已見《山國軌篇》。操本、操始，皆守始之意。守始解已見《乘馬數(shù)篇》。
〔二〕 安井衡云：「『衢塞』謂關(guān)市?！箯埮寰]云：「『衢塞』即『通塞』變義?！构粼疲骸笍埶^『通塞』，乃法家言『開闔決塞』之謂，然而非也。原文『其在涂者籍之衢塞，其在穀者守之（於）春秋，其在萬物者立貲而行』，『在涂（塗）者』指商旅言，『在穀者』指農(nóng)民言，『在萬物者』指工虞之類言。商旅則於市廛關(guān)塞而征籍之，農(nóng)民則視其年之豐嗇而賦役之，工虞蓋採取傭工制?！兜財?shù)篇》云：『陽春，農(nóng)事方作?！焙Ｖ娢愕镁塾挂灾篼}』（亦見《輕重甲篇》），其證也?！乖陌福喊簿?、郭說皆非也。此籍字即《國蓄篇》「籍於號令」之籍，非指「所以強(qiáng)求」之租籍而言。衢塞謂通衢要塞。蓋通衢要塞乃商賈必經(jīng)之地，貨物薈萃之區(qū)。《鹽鐵論 力耕篇》所謂「自京師東西南北，歷山川，經(jīng)郡國，諸殷富大都，無非街衢五通，商賈之所臻，萬物之所殖者」是也。此謂凡百財物必先於通衢要塞尚未登途之前，預(yù)為布置。若至途中再行征斂，則已無及矣?！钙湓诜Y者守之春秋」者，春時穀貴，以錢貸民，秋時穀賤，按照市價，以穀準(zhǔn)幣，收回本利。《巨（筴）乘馬篇》云：「謂百畝之夫：『子之筴率二十七日為子之春事，資子之幣?！惶┣铮臃Y大登，國穀之重去分，謂農(nóng)夫曰：『幣之在子者以為穀而廩之州里?！弧埂渡街翑?shù)篇》亦云：「泰春國穀倍重，數(shù)也。泰夏賦穀以市櫎，民皆受上穀以治田土。泰秋，曰：『穀之存子者若干，今上斂穀以幣?！幻裨弧簾o幣以穀』。則民之三有歸於上矣?！菇云淅??！钙湓谌f物者立貲而行」，即《乘馬數(shù)篇》所謂「布織財物皆立其貲」，《山國軌篇》所謂「女貢織帛茍合於國奉者皆置而券之」，與《山至數(shù)篇》所謂「皮革筋角羽毛竹箭器械財物茍合於國器君用者皆有矩券於上」之意。解已見《乘馬數(shù)篇》。
〔三〕 元材案：「物動則應(yīng)之」，《輕重甲篇》作「物發(fā)而應(yīng)之，聞聲而乘之」。此謂在處理各種經(jīng)濟(jì)政策問題時，必須能在事態(tài)產(chǎn)生之適當(dāng)時間加以應(yīng)付，不能膠柱鼓瑟。《史記 貨殖傳》所謂「范蠡乃治產(chǎn)積居與時逐」，「白圭樂觀時變……趨時若猛獸鷙鳥之發(fā)」，即此意也。
〔四〕 元材案：「豫奪其途」，即《國蓄篇》「塞民之羨，隘其利途」之意。遵，行也。高即《鐵鹽論 禁耕篇》「豪民擅其用而專其利，決市閭巷，高下在口吻。貴賤無常，端坐而民豪」之高，猶今人之言「囤積居奇」矣。張佩綸謂「『民失其高』當(dāng)有誤字，『高』涉『高下』而衍」，李哲明謂「『高』當(dāng)作『用』」，郭沫若謂「『高』疑是『章』字之誤」者皆非。守流，即「謹(jǐn)守重流」之意，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文中四「民」字皆指富商蓄賈而言?！竸t民無遵」，「則民失其高」，即《史記 平準(zhǔn)書》所謂「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之意，故下文曰「國無游賈」也。
〔五〕 元材案：「國衡」與「國準(zhǔn)」同，皆指國家之平準(zhǔn)政策而言，即所謂「輕重之筴」也。此四句與《史記 平準(zhǔn)書》「名曰平準(zhǔn)」一段內(nèi)容完全相同。所謂「故守四方之高下」，即《史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之意也。所謂「國無游賈」，即《史記》「如此則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則反本」之意也。所謂「貴賤相當(dāng)」，即《史記》「而萬物不得騰踴，故抑天下物」之意也。所謂「此謂國衡」即《史記》「名曰平準(zhǔn)」之意也。抄襲之跡顯然，不過字句微有變化而已。
〔六〕 郭沫若云：「此『利』字當(dāng)為『制』（〈未刂〉）。本書利制二字每互訛?！乖陌福骸咐棺植徽`?！敢岳嗍?，則數(shù)歸於君矣」，當(dāng)作「以數(shù)相守，則利歸於君矣」?！渡絿壠吩疲骸附袼娜乐?dāng)?shù)，君皆善官而守之。」《山權(quán)數(shù)篇》云：「守三權(quán)之?dāng)?shù)奈何。」又云：「軌守其數(shù)，準(zhǔn)平其流?！褂直酒衔脑疲骸付逭呷司詳?shù)守之。」此「以數(shù)相守」之義也?！秶钇吩疲骸竾鵁o失利?！褂衷疲骸付鴩麣w於君矣?！褂衷疲骸付闷淅?。」此「利歸於君」之義也。此蓋謂國衡之道，在於守其本始，而豫奪其利途。即政府應(yīng)事先運(yùn)用輕重之筴，一切爭取主動，毋為賈人所乘。如此則富商蓄賈無所牟大利，物價可平，而國利盡歸於君矣。
管子曰：「善正商任者〔一〕，省有肆。省有肆則市朝閒，市朝閒則田野充，田野充則民財足，民財足則君賦斂焉不窮〔二〕。今則不然，民重而君重，重而不能輕；民輕而君輕，輕而不能重。天下善者不然，民重則君輕，民輕則君重〔三〕。此乃財餘以滿不足之?dāng)?shù)也〔四〕。故凡不能調(diào)民利者，不可以為大治。不察於終始者，不可以為至矣〔五〕。動左右以重相因，二十國之筴也〔六〕。鹽鐵，二十國之筴也。錫金，二十國之筴也。五官之?dāng)?shù)，不籍於民〔七〕?！?/em>
〔一〕 元材案：任即《淮南子 道應(yīng)篇》「於是為商旅將任車」之任。高誘注：「任，載也?！对姟吩唬骸何胰挝逸??！弧股倘沃干搪萌诬嚩?。正，征也?！稘h書 武紀(jì)》「元光六年冬，初算商車。」李奇曰：「始稅商賈車船，令出算?！拐倘?，即算商車之意。
〔二〕 豬飼彥博云：「『省』同『眚』，過也。『有』當(dāng)作『宥』。『肆』，赦也?！箯埮寰]云：「『有』當(dāng)作『賄』，周禮：『肆長各掌其肆之政令，陳其貨賄?！皇瞧渥C。」黃鞏云：「『肆』，聚陳也?！菏 徽卟炱洳恢卸攘?，殺伐及姦聲亂色而禁之。省有肆，則禮不得踰，材不得枉，盜竊亂賊不得作，而又無淫巧惑世，欺詐病民。以有易無，交易而退，無爭質(zhì)聽斷，上煩有司，朝市所以閒也?！构粼疲骸敢詮垺ⅫS說為是。省是動詞，謂省察也?！河小豢勺x為賄?！菏≠V肆』謂稽察市廛耳。」元材案：三說非是。省指宮禁或官府而言?！稘h書 昭紀(jì)》「共養(yǎng)省中?！狗仍唬骸覆嚏咴疲骸罕緸榻?，門閤有禁，非侍御之臣不得妄入。行道豹尾中，亦為禁中。孝元皇后父名禁，避之，故曰省中。』」周壽昌云：「《文選 魏都賦》『禁臺省中』，李善注引《魏武集》荀欣等曰：『漢制王所居曰禁中，諸公所居曰省中。』是漢制原有『禁』與『省』之別，不是避王禁諱始。且昭帝下距元后時甚遠(yuǎn)，何以遽避禁諱。若為班氏追書，則班氏時已在中興後，更何所忌於王氏而必為之避也?！谷挥嗫肌稘h書》諸公所居可曰省中，帝王所居亦曰省中?！稏|方朔傳》「上乃起入省中」，《趙充國傳》「辛武賢上書告卬泄省中語」，《陳萬年傳》「石顯奏白咸漏泄省中語」，此皆帝王所居之省中也。《孔光傳》「黃門令為太師，省中坐置幾，太師入省中用杖」，此諸公所居之省中也。則改禁為省，並不始於昭帝，在武帝時已然。當(dāng)然非武昭所避改，而必為武昭以後人所追改甚明。且蔡邕為東漢時人，其對於漢代歷史及制度之了解，應(yīng)比魏武時人荀欣為更透更深。然則此所謂「省有肆」之省，無論其為宮禁或官府，均係政府之代名詞，則可斷言。市朝即市場，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此處指自由市場。焉，乃也。此蓋謂善算商車者，應(yīng)由政府設(shè)為專官，自營商業(yè)，賤則買之，貴則賣之，則人民咸不肯復(fù)至自由市場交易，而自由市場必為之空閒。自由市場空閒，則無利可圖，故一般逐什二以為務(wù)者必返於農(nóng)，而田野遂隨之而日趨繁榮。田野繁榮則社會富裕，社會富裕則稅源充足，自可賦斂無窮矣。惟此處「賦斂無窮」一語，亦是指「所慮而請」之「租稅」而言，與「所以強(qiáng)求」之「租籍」，實大異其趣。謂之「賦斂無窮」者，與《乘馬數(shù)篇》所謂「加一加二乃至加九加十」及《輕重甲》所謂「用若挹於河?！梗瑐S著者故意誇大之詞。蓋極言「省有肆」之利益之大也。又案：此處所論，與漢武帝時大農(nóng)桑弘羊所主持之均輸平準(zhǔn)政策內(nèi)容相同。《史記 平準(zhǔn)書》云：「桑弘羊以諸官各自市，相與爭，物故騰躍，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fèi)，乃請置大農(nóng)部丞數(shù)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縣置均輸、鹽鐵官，令遠(yuǎn)方以其物貴時商賈所轉(zhuǎn)販者以為賦而相灌輸。置平準(zhǔn)於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召工官治車諸器，皆仰給大農(nóng)。大農(nóng)之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即買之。如此，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則反本，而萬物不得騰踴。故抑天下物，名曰平準(zhǔn)。」又云：「卜式言曰：『縣官當(dāng)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坐市列肆，販物求利?！弧褂帧尔}鐵論 禁耕篇》亦云：「縣官設(shè)衡立準(zhǔn)，人從所欲，雖使五尺童子適市，莫之能欺?！顾^「置平準(zhǔn)於京師，都受天下委輸」，所謂「大農(nóng)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所謂「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所謂「縣官設(shè)衡立準(zhǔn)」，即皆此處所謂「省有肆」之義矣。
〔三〕 元材案：「民重而君重」云云，謂不善正商者不能實行商業(yè)國營，對於物價之或貴或賤，一聽商人之自由壟斷，政府毫無控制之能力。「民重則君輕」云云，即《國蓄篇》「民有餘則輕之，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人君散之以重。斂積之以輕，散行之以重」及上引《平準(zhǔn)書》「貴即賣之，賤則買之」之意。《史記 貨殖傳》：「白圭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與?！沽x與此同。
〔四〕 豬飼彥博云：「『財』當(dāng)作『裁』。」張文虎說同。張佩綸云：「『財餘』當(dāng)作『餘財』。以餘財滿不足之?dāng)?shù)?！吼N』『不足』對文。見《國蓄篇》?！乖陌福贺i飼說是也?！肛敗辜础稘h書 翼奉傳》「惟陛下財察」之財。顏師古注云：「財與裁同?！怪^減省之。財餘以滿不足，猶言「截長補(bǔ)短」也?！稘h書 食貨志》晁錯云：「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bǔ)不足，令出而民利也。」《鹽鐵論 輕重篇》大夫曰：「損有餘補(bǔ)不足以齊黎民。」「財餘」即「損有餘」之義矣。張佩綸說非。
〔五〕 元材案：「故凡不能調(diào)通民利者，不可以為大治」二語，解已見《國蓄篇》。「不可以為至矣」，張佩綸云：「『至矣』當(dāng)作『至數(shù)矣』，《山至數(shù)》篇名。」今案：至即善，解已見《事語篇》。
〔六〕 張佩綸云：「『動左右以重相因』，疑『動』字衍。左右，相須也?！憾畤k也』上挩二字?！构粼疲骸浮簞幼笥乙灾叵嘁颉?，謂衡（天秤）也。此以衡喻輕重之?dāng)?shù)（術(shù)）?！乖陌福骸竸幼笥乙灾叵嘁颉梗x不可通?！遁p重甲篇》云：「動言搖辭，萬民可得而親。」《輕重丁篇》云：「君動言搖辭，左右之流，君獨因之。」又云：「動之以言，潰之以辭，可以為國基?！挂纱宋谋咀鳌竸友該u辭，左右之流，以重相因」。此即《國蓄篇》及《輕重乙篇》所謂「籍於號令」之意。蓋本書作者認(rèn)為國家號令有變動物價之作用，所謂「令有緩急，則物有輕重」。如武王立重泉之戍而國穀及巨橋之粟皆二十倍；齊令北海之眾不得煮鹽，而所積三萬鍾之鹽價坐長而四什倍。故「動言搖辭」亦得與鹽、鐵、錫、金同抵於一國歲入之二十倍也。張、郭二氏說失之。
〔七〕 何如璋云：「五官承上言。市也，鐵也，錫也，金也，以權(quán)輕重，奚必籍民以為用乎？」張佩綸云：「五官既非《山權(quán)數(shù)》之六家，亦非《幼官篇》之五官。當(dāng)是《漢志》之工官、服官、鹽官、鐵官、銅官之類?！乖陌福骸肝骞佟怪腹佟挂喈?dāng)讀為「管」。五管者，鹽為一管，鐵為一管，錫、金各為一管，共四管。此外，則「動言搖辭，左右之流，以重相因」，即所謂「籍於號令」者亦應(yīng)為一管。國家有此五管之?dāng)?shù)（筴），則可以「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故曰「不籍於民」也。何、張二氏說皆非。又案：《漢書。食貨志》「羲和魯匡言：『名山大澤鹽鐵布帛五均賒貸斡在縣官，惟酒酤獨未斡。請法古，令官作酒。』羲和置命士，督五均六斡?？び袛?shù)人，皆用富賈。莽復(fù)下詔曰：『夫鹽，食肴之將。酒，百藥之長，嘉會之好。鐵，田農(nóng)之本。名山大澤，饒衍之藏。五均賒貸，百姓所取平，卬以給贍。鐵布銅冶，通行有無，備民用也。此六者非編戶齊民所能家作，必卬於市。雖貴數(shù)倍，不得不買。豪民富賈即要貧弱。先聖知其然也，故斡之。每一斡為設(shè)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弧挂喳}、酒、鐵、名山大澤、五均賒貸、鐵布銅冶為六斡。與此處以「動言搖辭，左右之流，以重相因」及鹽、鐵、錫、金為五管者，內(nèi)容及管數(shù)雖不盡一致，然其以數(shù)目字冠於諸管之上，而特謂之曰「五管」、「六管」，其造詞則完全相同。考「管」字之應(yīng)用，實始於孔僅與桑弘羊?！稘h書 食貨志》載大農(nóng)上孔僅、咸陽言：「浮食奇民欲擅管山海之貨以致富羨，役利細(xì)民?！褂址Q：「桑弘羊為大司農(nóng)中丞，管諸會計事?！埂复筠r(nóng)斡鹽鐵，官布多，置水衡欲以主鹽鐵?！褂址Q；「元封元年，卜式貶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lǐng)大農(nóng)，盡代僅管天下鹽鐵?！谷淮藭r尚無幾管幾管之名詞。昭帝始元六年，鹽鐵會議時，賢良文學(xué)稱鹽鐵均輸酒榷為「三業(yè)」（見《鹽鐵論 利權(quán)篇》），然三業(yè)非三管也?？梢娢骞芰茉圃?，乃王莽時代之特定術(shù)語。在此以前，雖有「筦山海之貨」、「管鹽鐵」、「管諸會計事」等名詞，實尚無以數(shù)目字冠於諸管之上之習(xí)慣。且本書諸管之?dāng)?shù)，實不僅五。《海王篇》有「管山?！梗灰??！秶钇酚小腹苜x軌符」，二也?！渡絿壠酚小腹車墶梗?，又有「管天財」，四也?！渡綑?quán)數(shù)篇》有「管五技」，五也?！渡街翑?shù)篇》有「管百能」，六也。此明言必須由政府管制之者也。此外言「籠」言「守」言「障」言「塞」言「隘」言「撫」言「操」言「據(jù)」言「御」言「櫎」言「欄牢」，隨處而是。幾乎萬事萬物無不在封建國家管制之中。此處不過概括舉其重要者數(shù)事而已。範(fàn)圍之大，實遠(yuǎn)非孔僅、桑弘羊等所及。尤其所謂「管賦軌符」之一管，乃王莽「五均賒貸」之另一變詞，在王莽以前實無聞焉。惟桑弘羊有酒榷法，王莽亦有沽酒之官，而本書獨不言酒者，蓋酒在桑弘羊時，其重要性本不及鹽鐵均輸，故至征和四年始設(shè)此制。然行未數(shù)年，因賢良文學(xué)之反對，旋即廢止。王莽初設(shè)五管，酒沽亦不在內(nèi)。至羲和魯匡言之，乃始令官作酒，合為六管。以意推之，本書著者對於酒榷不甚重視，故不言及酒榷之事，或雖曾言之而另在各亡篇中，今已無從考知之矣。
桓公問於管子曰：「輕重之?dāng)?shù)惡終〔一〕？」
管子對曰：「若四時之更舉，無所終。國有患憂，輕重五穀以調(diào)用，積餘臧羨以備賞。天下賓服，有海內(nèi)，以富誠信仁義之士。故民高辭讓，無為奇怪者。彼輕重者，諸侯不服以出戰(zhàn)，諸侯賓服以行仁義〔二〕?！?/em>
〔一〕 元材案：惡，《韻會》：「汪烏切，音污，何也?！怪^運(yùn)用輕重之筴何時始能終止也。
〔二〕 元材案：更，迭也。舉，起也。四時春夏秋冬更迭往來，無有已時，輕重之筴亦如是也?；紤n指戰(zhàn)爭言。「天下賓服有海內(nèi)」，即《山至數(shù)篇》「有海內(nèi)，縣諸侯」之意。陶鴻慶謂「『有』字當(dāng)在『海內(nèi)以富』句下，屬下句讀之，蓋傳寫誤脫而錯補(bǔ)在上者」非。此蓋言輕重之?dāng)?shù)，不論戰(zhàn)時平時，列國分立或天下一統(tǒng)，無不咸宜。如在列國分立，國有戰(zhàn)爭，則可運(yùn)用輕重之?dāng)?shù)高下五穀之價以調(diào)劑國用，勵行積餘藏羨以資戰(zhàn)士之勸賞。若至統(tǒng)一之時，天下太平，諸侯賓服，則可籍其利入以為獎勵誠信仁義之士之用。如此則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故人民皆能自愛自重，競相以辭讓為高，一切離奇怪異之行，自可絕跡於社會矣?！豆茏印∪畏ㄆ匪^「無偉服，無奇行，皆囊於法以事其主」，《史記 平準(zhǔn)書》所謂「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仁義而後絀恥辱焉」，即此意也。故夫輕重之?dāng)?shù)，其作用概有二端，即（一）「諸侯不服以出戰(zhàn)」，（二）「諸侯賓服以行仁義」，是也?！尔}鐵論 力耕篇》大夫云：「往者財用不足，戰(zhàn)士頗不得祿。而山東被災(zāi)，齊趙大饑。賴均輸之富，倉廩之積，戰(zhàn)士以奉，飢民以振?！顾^「戰(zhàn)士以奉」，即「諸侯不服以出戰(zhàn)」之例也?！革|民以振」，即「諸侯賓服以行仁義」之例也。然則輕重之?dāng)?shù)無所終，不已彰明較著耶？
管子曰：「一歲耕五歲食，粟賈五倍。一歲耕六歲食，粟賈六倍。二年耕而十一年食〔一〕。夫富能奪，貧能予〔二〕，乃可以為天下。且天下者處茲行茲，若此而天下可壹也〔三〕。夫天下者，使之不使，用之不用。故善為天下者，毋曰使之，使不得不使，毋曰用之，使不得不用也〔四〕?！?/em>
〔一〕 丁士涵云：「『十一年』疑當(dāng)作『十二年』。下文亦當(dāng)有『粟賈十二倍』五字。即上文『一歲耕六歲食，粟賈六倍』之倍數(shù)也?！箯埼幕⒃疲骸笓?jù)上文有『五歲』『六歲』，正得十一年，丁君言『當(dāng)作十二年』非?！箯埮寰]云：「『一歲耕』至『十一年食』，與下文不相承，乃他篇錯簡。當(dāng)作『一歲耕三歲食，粟賈三倍。二歲耕六歲食。三年耕而十一年食，粟賈十一倍?！淮伺c《山權(quán)數(shù)》『歲守十分之參』一節(jié)合?！挂╆栐疲骸浮菏荒晔场?，合上五歲、六歲計也?！构粼疲骸冈臒o訛，不當(dāng)增改?！乖陌福簭垼ㄎ幕ⅲ?、尹、郭三氏說是也。五六一十一?！付旮荒晔场?，正是上文兩數(shù)之和?！稘h書 律曆志》云：「《傳》曰：天六地五，數(shù)之常也。天有六氣降生五味。夫五六者天地之中合，而民所受以生也。故日有六甲，辰有五子。十一而天地之道畢。言終而復(fù)始?！顾詳?shù)字，與此文「五歲食、六歲食、十一年食」正同。然此文終恐有脫誤，不可強(qiáng)解。
〔二〕 元材案：《通典 食貨》十二引此並注云：「富者能奪抑其利，貧者能贍恤其乏，乃可為君?！股w即「予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之意。解已見《國蓄篇》。
〔三〕 元材案：「處茲行茲」猶云「念茲在茲」。壹，摶而一之也。即《地數(shù)篇》所謂「陶天下而為一家」之意。此謂為天下者，一舉一動，皆當(dāng)以奪富予貧，損有餘補(bǔ)不足以齊黎民為念。如此則上下?lián)灰?，而無分崩離析之患矣?！渡叹龝≌f民篇》云：「治國之舉，貴令貧者富，富者貧。貧者富，富者貧，國強(qiáng)?！沽x與此同。
〔四〕 元材案：「毋曰使之」云云，又見《山至數(shù)篇》。此必古時有此成語，故兩處皆引用之。
管子曰：「善為國者如金石之相舉，重鈞則金傾〔一〕。故治權(quán)則勢重，治道則勢羸〔二〕。今〔三〕穀重於吾國，輕於天下，則諸侯之自泄，如原水〔四〕之就下。故物重則至，輕則去。有以重至而輕處者〔五〕。我動而錯之，天下即已於我矣〔六〕。物臧則重，發(fā)則輕，散則多〔七〕。幣重則民死利，幣輕則決而不用。故輕重調(diào)於數(shù)而止〔八〕?！?/em>
〔一〕 何如璋云：「金謂五金之物。石者四鈞也?！构粼疲骸附鹬肛泿叛?。百二十斤為石，故何以『四鈞』解之。石則當(dāng)指五穀。二者重量不能相等也?！乖陌福航鹬更S金。鈞、石皆衡名?！稘h書 律曆志》云：「二十四銖為兩，十六兩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勾颂幗灾阜Q錘言。舉，稱也?！赌?jīng) 經(jīng)說》：「衡，加重於其一旁，必捶。同垂。權(quán)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biāo)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biāo)必下，標(biāo)得權(quán)也?！褂帧短接[》八三。引《慎子》云：「君臣之間猶權(quán)衡也。權(quán)，左輕則右重，右輕則左重。輕重迭相橛，天地之經(jīng)也?！勾搜浴钢剽x則金傾」，即「權(quán)加重於其一旁必垂」及「左輕則右重，右輕則左重」之意。郭說非，何說近之。
〔二〕 張佩綸云：「『羸』當(dāng)作『贏』。傾、贏為韻?！构粼疲骸笍堈f非也?！旱馈慌c『權(quán)』為對，『羸』與『重』為對?！掇穸绕纷髡邟袢∩鞯街貏葜f，寧採用權(quán)勢而捨正道。權(quán)與道猶金與石之相比。如金與石等重則金受損失矣。如權(quán)與道並重，則權(quán)受損失矣。權(quán)與勢，二而一者也。故曰『如金石之相舉，重鈞則金傾，故治權(quán)則勢重，治道則勢羸』。張氏未得其解?！乖陌福捍思础尔}鐵論 非鞅篇》「今商鞅棄道而用權(quán)」之意。蓋謂以黃金與稱錘相衡，稱錘之一端重，則黃金之一端必輕。治國亦然，從權(quán)變之術(shù)以治之，則其勢重，從經(jīng)常之道以治之，則其勢羸。羸者弱也，亦有輕義，故可與「重」為對文。下文即對於此一原理──治權(quán)則勢重，治道則勢羸──之具體運(yùn)用。張說非，郭對金石及其相比之意義亦有未照。
〔三〕 元材案：「今」當(dāng)作「令」。
〔四〕 元材案：「原水」即源水。
〔五〕 丁士涵云：「處亦去也。《左僖二十六年傳》：『能左右之曰以。』《穀梁桓十四年傳》：『以者不以者也?！蛔ⅲ骸翰灰哉?，謂本非所制，今得以之也?！弧河幸灾刂炼p處』，言物非無端而重至，無端而輕去，必有以之者，則權(quán)數(shù)是也?！箯埮寰]云：「處，詩傳：『居也?！蝗ケ藙t居此?！乖陌福骸柑帯古c「去」對文，謂留而不去也。蓋天下之物，雖因價貴紛紛而來。然及其既至，或因到貨過多，或因政府忽於此時將舊有廩藏之貨物大量拋出，供給超過需要，價格低落，而貨主為免除往返運(yùn)輸之損失起見，不得不減價出售。物本為重至而輕去者，今則雖以重至而輕亦留而不去，故曰「有以重至而輕處」也。此法古人應(yīng)用之以賑救災(zāi)荒而獲其效者頗多。唐盧坦為宣敘觀察使，歲饑，穀價日增，或請損之，坦曰：「所部土狹，穀少，仰四方之來者。若價賤，穀不復(fù)來，民益困矣?！辜榷咨梯梾f(xié)，市估遂平，民賴以生。宋神宗熙寧中，趙抃知越州。兩浙旱蝗，米價踴貴，諸州皆榜道路，禁人增米價，人多餓死。抃獨榜通衢，令有米者任昂價糶之。於是米商輻協(xié)，米價更賤，而民無餓者。又范仲淹知杭州，二浙阻饑，米價方踴，每斗一百二十文。仲淹增至一百八十文，眾不知所為，仍多出榜文，具述杭饑及米價所增之?dāng)?shù)。於是商賈爭先，惟恐其後。米既輻協(xié)，價亦隨減。又包拯知廬州，不限米價，商賈聞之，日集其境，不數(shù)日而米價大平。皆重至輕處之實例也。丁、張二氏說皆失之。
〔六〕 丁士涵云：「當(dāng)作『我動而錯之天下』句。趙本『天下』屬下讀者非。」張文虎云：「當(dāng)作『天下即於我矣』，『已』字衍?！购稳玷霸疲骸浮杭匆选划?dāng)作『已即』。即，就也?！箯埮寰]云：「案已，止也。」元材案：諸氏說皆非也?！敢选巩?dāng)是「泄」之壞字。此當(dāng)作「我錯而動之」句，「天下即泄於我矣」句。動而錯之者，謂錯綜其行動，使其不為尋常物價定律──即物重則至輕則去──所限制，則天下之貨物皆泄於我矣。天下即泄於我者，猶上文言「諸侯之自泄」也。泄字之義，解已見《乘馬數(shù)篇》。
〔七〕 張佩綸云：「『散則多』當(dāng)作『散則寡，斂則多』。《國蓄篇》：『夫物多則賤，寡則貴，散則輕，聚則重?！皇瞧渥C?！孤勔欢嘣疲骸府?dāng)作『聚則多，散則少』?！箤O毓棠云：「疑當(dāng)作『聚則寡，散則多』?！构粽f同。元材案：張、聞?wù)f與本書《國蓄篇》所標(biāo)之物價規(guī)律──「夫物多則賤，寡則貴，散則輕，聚則重」──恰恰相反。孫說亦非。臧同藏?！肝锊貏t重」，即「聚則寡」之意。「發(fā)」即《孟子 盡心篇》「國人皆以夫子將復(fù)為發(fā)棠」之發(fā)?！干t多」者，承「發(fā)則輕」句而言，謂散於市場而不囤積，則取之左右逢其源，無貨物缺乏之感，故見其多也。
〔八〕 元材案：幣重謂購買力大，幣輕謂購買力小。死利謂為利而死。此亦漢人通用語?！尔}鐵論 錯幣篇》云：「上好貨則下死利也。」《毀學(xué)篇》云：「貪夫死利。」此謂購買力大，故民爭取之，雖死不避。購買力小，雖多有之亦無利益，故決去之而不肯寶用也。數(shù)謂數(shù)量。輕重調(diào)於數(shù)而止者，謂政府對於貨幣流通之?dāng)?shù)量，必隨時視其輕重而調(diào)劑之，使其適合於社會之需要，不可過於緊縮，亦不可過於膨脹。賈誼所謂「錢輕則以術(shù)斂之，重則以術(shù)散之，貨物必平」，即「輕重調(diào)於數(shù)」之義矣。
「五穀者〔一〕，民之司命也。刀幣者，溝瀆也。號令者，徐疾也。令重於寶，社稷重於親戚。胡謂也〔二〕？」
對曰：夫城郭拔，社稷不血食，無生臣。親歿之後，無死子。此社稷之所重於親戚者也〔三〕。故有城無人，謂之守平虛。有人而無甲兵而無食，謂之與禍居〔四〕。」
〔一〕 元材案：此文上當(dāng)有「桓公問於管子曰」一句，觀「胡謂也？」及下文「對曰」便知。
〔二〕 元材案：「五穀者民之司命也，刀幣者溝瀆也」二句，解已見《國蓄篇》?！感旒病菇庖岩姟妒抡Z篇》?！噶钪仂秾殹苟洌址忠婌丁豆茏印穭e篇中。如《七法篇》云：「故不為重寶虧其命，故曰令重於寶。不為愛親危其社稷，故曰社稷戚於親?！褂帧斗ǚㄆ吩疲骸噶钪仂秾?，社稷先於親戚?！什粸橹貙気p號令，不為親戚後社稷?！箍梢姶说任木?，乃當(dāng)時最通行之成語，故特舉而討論之。
〔三〕 元材案：「對曰」上當(dāng)有「管子」二字。無生臣，臣盡為社稷而死也。所重，當(dāng)作「所以重」。謂城破國亡，臣必盡死之，而親歿之後，則不聞有子為父母而死者，故曰「社稷重於親戚」也。上文提出「五穀」、「刀幣」，與「號令」，共是三事。而下文卻又以當(dāng)時成語作為問答之中心。而且在答語中，又僅就「社稷重於親戚」一語，加以解釋。結(jié)論中提到「食」不可少，可算是對「五穀」句有所照應(yīng)，然終嫌不夠銜接，必有錯脫無疑。
〔四〕 元材案：虛與墟同。廢城謂之墟。如夏墟，殷墟、姚墟之類?！赣腥硕鵁o甲兵而無食」，安井衡云：「『甲兵』下疑脫『有甲兵』三字。」今案不加此三字亦可通。此蓋言城無人守，雖有城與平墟同。有人而兵食不足，雖守不固，故謂之「與禍居」?！豆茏印?quán)修篇》所謂：「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故地不辟則城不固?！沽x與此同。
桓公問於管子曰：「吾聞海內(nèi)玉幣〔一〕有七筴，可得而聞乎？」
管子對曰：「陰山之礝碈〔二〕，一筴也；燕之紫山白金〔三〕，一筴也；發(fā)、朝鮮之文皮，一筴也；汝漢水之右衢黃金，一筴也；江陽之珠，一筴也；秦明山之曾青，一筴也；禺氏邊山之玉〔四〕，一筴也。此謂以寡為多，以狹為廣。天下之?dāng)?shù)盡於輕重矣。」
〔一〕 于鬯云：「玉字疑衍。幣者通名也。所謂『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若玉幣則必以玉為幣矣。而下文所舉不定是玉?！乖陌福河裾哒湟?，《書 洪範(fàn)》：「惟辟玉食?！埂夺屛摹罚骸浮稘h書》云：『玉食，珍食也?！弧褂駧?，謂以各種珍貴物產(chǎn)為貨幣也。于說失之。
〔二〕 元材案：陰山又見下文?！稘h書 匈奴傳》侯應(yīng)曰：「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徼塞，起亭隧，築外城，設(shè)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隱蔽，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股皆诮駜?nèi)蒙古自治區(qū)境內(nèi)，橫障漠北。起寧夏賀蘭山，當(dāng)河套北，亙?yōu)趵貧w化城，蜿蜒而東。隨地易名，蓋數(shù)千里。即地學(xué)家所謂陰山山脈者也。礝當(dāng)作碝。碈當(dāng)作〈石昬〉。司馬相如《子虛賦》「碝石碔砆」，《禮 聘義》「君子貴玉而賤〈石昬〉」，皆石之次玉者也?！稘h書 音義》：「碝石出雁門?！寡汩T屬陰山山脈，故曰「陰山之碝〈石昬〉」。
〔三〕 元材案：燕之紫山地望未詳。白金，銀也?！稜栄拧罚骸赴捉鹬^之銀?！褂帧妒酚洝∑綔?zhǔn)書 集解》引《漢書音義》曰：「白金，銀也?！故且?。謂銀之出於紫山者。
〔四〕 元材案：「發(fā)、朝鮮」又見《輕重甲篇》。發(fā)，國名?！兑葜軙⊥鯐狻贰秆嗳税l(fā)」。一名北發(fā)?！妒酚洝∥宓郾炯o(jì)》：「北發(fā)山戎息慎」?！稘h書 武紀(jì)》：「海外肅眘北發(fā)渠搜氐羌徠服?！箷x灼曰：「《王恢傳》『北發(fā)月氏可得而臣』。似國名也?！勾艘园l(fā)與朝鮮連言，則北發(fā)當(dāng)在朝鮮附近。何如璋釋《輕重甲篇》所謂「發(fā)即北發(fā)，國近朝鮮」，是也。文皮，虎豹之皮。《輕重甲篇》云：「發(fā)、朝鮮不朝，請文皮〈兌毛〉服而以為幣乎？」又曰：「一豹之皮容金而金也。然後八千里之發(fā)、朝鮮可得而朝也。」又《爾雅》：「東北之美者，有斥山之文皮焉?！钩馍皆诮裆綎|榮城縣南。蓋登州為發(fā)、朝鮮之通商口耳。江陽又見《山至數(shù)篇》。禺氏又見本篇下文，及《國蓄》、《地數(shù)》、《輕重乙》等篇，解均已見《國蓄篇》。又案此段文字又見《山至數(shù)篇》。惟彼處只三筴，此有七筴，是其不同耳。
桓公問於管子曰：「陰山之馬具駕者千乘。馬之平賈萬也，金之平賈萬也〔一〕。吾有伏金千斤，為此奈何〔二〕？」
管子對曰：「君請使與正籍〔三〕者，皆以幣還於金，吾至四萬。此一為四矣〔四〕。吾非埏埴搖鑪櫜而立黃金也，今黃金之重一為四者，數(shù)也〔五〕。珠起於赤野之末光，黃金起於汝漢水之右衢，玉起於禺氏之邊山。此度去周七千八百里〔六〕。其涂遠(yuǎn)，其至阨。故先王度用其重而因之，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先王高下其中幣，利下上之用〔七〕。」
〔一〕 元材案：「平賈」一詞，又分見《輕重甲》、《輕重乙》及《輕重丁篇》。此乃漢人通用術(shù)語?！稘h書 吳王濞傳》：「百姓無賦，卒踐更輒予平賈?！埂稖箱尽罚骸钢魏幼洌鞘芷劫Z者，為著外繇六月?！褂帧尔}鐵論 水旱篇》大夫云：「故有司請總鹽鐵，一其用，平其賈，以便百姓公私?！褂指拭C居延出土《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冊》，「平賈」一詞凡六見。（一九七八年《文物》一期《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 釋文》）蓋指封建國家規(guī)定之官價而言?！格R之平賈萬，金之平賈萬」，謂馬每匹之官價值錢一萬，金每斤之官價亦值錢一萬也。古無平馬價之說，漢武帝時始有之?！稘h書 武紀(jì)》：「元狩五年，天下馬少，平牡馬匹二十萬?！褂帧毒拔湔研晒Τ急怼罚骸噶浩诤町?dāng)千太始四年，坐賣馬一匹賈錢十五萬，過平，臧五百以上免。」過平，謂超過規(guī)定之價。元狩五年平價為二十萬，此言十五萬過平，可見元狩五年以後太始四年以前又有一次平馬價之舉，而其價則在十五萬以下。又金之平賈萬，則始於王莽時?！稘h書 食貨志》云：「莽即真，……黃金重一斤直錢萬。」又《王莽傳》：「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黃金二萬斤，為錢二萬萬?！故略谑冀▏辍Ｓ株幧奖拘倥实?，至武帝時，始收入中國版圖。本篇上文既言「陰山之碝碈」、「江陽之珠」，此又言「陰山之馬」，又言馬有平賈，又言「金之平賈萬」，誰謂本書之寫成乃在王莽即真以前耶？
〔二〕 元材案：伏，藏也。伏金即藏金。此謂陰山之馬千乘，每乘馬四匹，合價四千萬，而藏金一千斤，僅得一千萬，今欲以此金買此馬，當(dāng)用何法也。
〔三〕 元材案：「與正籍」又見《輕重甲篇》。與讀為預(yù)。正讀如征。與征籍者，謂預(yù)於納稅人之列，即負(fù)有納稅義務(wù)之人也?！遁p重甲篇》又云：「請以令使賀獻(xiàn)出正籍者必以金?！埂遁p重乙篇》云：「民之入正籍者……?！埂赋稣?、「入正籍」與「與正籍」意義全同。
〔四〕 元材案：還讀如「環(huán)穀而應(yīng)假幣」之環(huán)，繞也。以幣還於金者，謂政府下令於民，凡納稅者均須以黃金交納。但人民手中無黃金，必須用重價向市場收買，如此則市場之金價必坐漲四倍，政府藏金亦因之坐漲四倍，向之平賈萬金者，今則高至四倍矣，故曰「此一為四」也。《輕重甲篇》「以令使賀獻(xiàn)出正籍者必以金，金坐長而百倍」，亦是採用此法。此種將封建強(qiáng)制租稅通過價格政策之運(yùn)用而將負(fù)擔(dān)全部轉(zhuǎn)嫁於納稅人肩上之方法，即本書各篇著者所津津樂道之「籍於號令」的真實內(nèi)容也。
〔五〕 洪頤楫云：「『櫜』當(dāng)作『{橐，木改棐}』?！钝n》〈橐，中“石改非”〉作鞴，鍛家用以吹火令熾者也。」王念孫云：「『鑪櫜』當(dāng)為『鑪槖』，字之誤也?！独献印罚骸禾斓刂g其猶槖籥乎？』王注曰：『槖，排橐也?！弧痘茨稀”窘?jīng)篇》：『鼓橐吹唾以銷銅鐵?！桓咦⒃唬骸洪?，冶鑪排橐也?！弧洱R俗篇》曰：『工師鑿掘鑪橐鑄鑠乃成器?！还试弧簱u鑪橐而立黃金』?！乖陌福和跽f是也。埏音羶，水和土也。埴音寔，黏土也。此處當(dāng)作鑄造黃金之坩堝講。鑪橐即鼓風(fēng)鑪。立即《國蓄篇》「鑄錢立幣」之立，即鑄造之意。此言金價之漲，非真有鍊金之術(shù)。其所以能以一為四者，乃施行輕重之策之必然結(jié)果也。金價漲而馬價如故，於是伏金千斤之價由一千萬變?yōu)樗那f，恰與具駕千乘（每乘四匹）之馬價相當(dāng)，而無不足之患矣。
〔六〕 許維遹云：「『度』當(dāng)為『皆』，涉下文而誤。《地數(shù)篇》、《輕重乙篇》並作『此皆距周七千八百里』，是其證。」元材案：度即量計，解已見《山國軌篇》，乃「大約」之詞，不必改字。
〔七〕 郭沫若云：「此節(jié)所答非所問，疑與《輕重甲篇》『陰王之國』一節(jié)答語互易?！乖陌福骸甘古c正籍者皆以幣還於金」，乃抬高金價之具體辦法?！钢槠痨冻嘁爸┕狻箶?shù)句，則說明上文「以幣還於金」及「以一為四」之理由，即所謂「高下其中幣利下上之用」者也。一問一答，絲絲相扣，不得謂為「所答非所問」也。
百乘之國，中而立〔一〕，東西南北度五十里〔二〕。一日定慮，二日定載，三日出竟，五日而反。百乘之制，輕重毋過五日〔三〕。百乘為耕田萬頃，為戶萬戶〔四〕，為開口〔五〕十萬人，為分者萬人〔六〕，為輕車百乘〔七〕，為馬四百匹。千乘之國，中而立市，東西南北度百五十餘里。二日定慮，三日定載，五日出竟，十日而反。千乘之制，輕重毋過一旬。千乘為耕田十萬頃，為戶十萬戶，為開口百萬人，為當(dāng)分者十萬人，為輕車千乘，為馬四千匹。萬乘之國，中而立市，東西南北度五百里。三日定慮，五日定載，十日出竟，二十日而反。萬乘之制，輕重毋過二旬。萬乘為耕田百萬頃，為戶百萬戶，為開口千萬人，為當(dāng)分者百萬人，為輕車萬乘，為馬四萬匹。
〔一〕 元材案：「中而立」下脫「市」字。下文兩「中而立市」，皆有「市」字，可證。
〔二〕 俞樾云：「『度』當(dāng)為『各』，聲之誤也。謂東西南北各五十里也。上文『故先王度用其重而因之』，《地數(shù)篇》作『故先王各用於其重』。『度』『各』聲近而誤，在本篇即可證矣。又案：此文當(dāng)作『東西南北各百五十里』，故其下云『三日出竟』，明每日行五十里也。《荀子 大略篇》所謂『吉行五十』是也。下文『千乘之國中而立市，東西南北度百五十餘里』，當(dāng)作『度二百五十里』，故其下云『五日出竟』，亦是每日行五十里也。何以明之？據(jù)下文曰『萬乘之國中而立市，東西南北度五百里』，其下即云：『十日出竟』。夫五百里而十日出竟，則日行五十里可知。前後必當(dāng)一例，故知此文有奪誤也。詳《管子》之意，萬乘之國方千里，是古王畿之制。千乘之國方五百里，是《周禮》諸公之國之制。百乘之國方三百里，是《周禮》諸伯之國之制。蓋《管子》多與《周禮》合也。古者公侯為一等，伯子男為一等，故《左傳》曰：『在禮，卿不會公侯，會伯子男可也?！淮宋难怨栽摵?，言伯以該子男耳。若如今本，則百乘之國方百里，千乘之國方三百餘里，萬乘之國方千里，參差不齊矣。又五十、五百均無餘數(shù)，獨於百五十言餘，亦不可通?！乖陌福河崾现f，迂拘可笑。古今中外豈有領(lǐng)土整齊劃一如此之國家耶？且行路之遲速原無一定。赤壁之戰(zhàn)，曹操一日夜行三百餘里，則俞氏又將以「軍行三十」之說純之乎？此處所謂「百乘之國」、「千乘之國」、「萬乘之國」，蓋相當(dāng)於《漢書 刑法志》所述「百乘之家」、「千乘之國」、「萬乘之主」?！缎谭ㄖ尽吩疲骸敢煌倮?，提封萬井。除山川沉斥城池邑居園囿術(shù)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與本篇所列里數(shù)及車馬數(shù)完全相同。而從「一封三百一十六里」一語觀之，更足證明本篇所謂「東西南北度百五十餘里」，正是「一封三百一十六里」之半數(shù)?！遁p重乙篇》所謂「兼霸之壤三百有餘里」者，亦與此合?！付取辜础复硕热ブ芷咔О税倮铩怪?，謂度計之，解已見《山國軌篇》。又案：關(guān)於封建制度，古代學(xué)者所言多不一致。《孟子 萬章篇》云：「天子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dá)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埂抖Y記 王制》與《孟子》同。賈誼《新書 屬遠(yuǎn)篇》云：「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為都。輸將繇使，其遠(yuǎn)者不在五百里而至。公侯地方百里，中之而為都，輸將繇使，其遠(yuǎn)者不在五十里而至。」董仲舒《春秋繁露 爵國篇》云：「其地列奈何？曰：天子邦圻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附庸字者方三十里，名者方二十里，人氏者方十五里?！埂妒酚洝h興以來諸侯王年表》云：「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於魯衛(wèi)，地各四百里?！洱R兼五侯地?！渫醭煽邓鈹?shù)百……地上不過百里，下三十里?！埂尔}鐵論 除狹篇》云：「古者封賢祿能，不過百里。百里之中而為都，疆郵不過五十。」又《備胡篇》云：「古者天子封畿千里，繇役五百里?！埂稘h書 地理志》云：「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滿為附庸?！箍梢姀摹睹献印分痢稘h書 地理志》，皆無「三百有餘里」之說。頗疑《漢書 刑法志》所記，當(dāng)是賈、董及司馬氏以後漢代學(xué)者所持之新說。本書《事語篇》及《漢書 地理志》係沿用舊說，而本篇及《輕重乙篇》與《漢書 刑法志》則採用新說。此又本書各篇非出自一時一人之手之一證矣。附本文與《漢書 刑法志》對照表：
《揆度篇》 《刑法志》 附注
百乘之國 地方百里。輕車百乘。馬四百匹?！ “俪酥摇 ∫煌倮铩Ｈ竹R四百匹。兵車百乘?！ 稘h書 張安世傳 注》：「輕車，古之戰(zhàn)車?！?br />
千乘之國 地方三百有餘里，（邊長之半一百五十餘里）輕車千乘。馬四千匹。 千乘之國 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 ?br />
萬乘之國 地方千里。輕車萬乘。馬四萬匹。 萬乘之主 畿方千里。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 ?br />
〔三〕 元材案：定慮謂制定計劃。定載謂裝載貨物。竟即境。出竟謂出國境。輕重毋過五日，謂與國外通輕重，來回不超過五日也，愈樾謂「五日」當(dāng)為「六日」者非。
〔四〕 元材案：百里萬戶，亦漢代通行數(shù)字?！稘h書 百官公卿表》云：「縣令長掌治其縣。萬戶以上為令，減萬戶為長?！褂衷疲骸缚h大率方百里?！褂帧锻趺鳌罚好Р呙孀釉唬骸阜鉅枮榘捕ü?，永為新室賓?！湟云皆驳落痍庁厍鸱踩f戶，地方百里為定安公國。」又下書曰：「諸公一同，有眾萬戶?！褂置б浴阜龀绻珓⒁笸拈鍦绶刺?，嘉其忠，其滿殷國戶萬，地方百里?！菇云渥C。又下文「萬乘之國為開口千萬人，為當(dāng)分者百萬人」與《海王篇》「萬乘之國，人數(shù)開口千萬也?！f乘之正人（原誤為九，依王校改）百萬也」，數(shù)字全同。
〔五〕 元材案：開口謂人口總數(shù)，解已見《海王篇》。
〔六〕 丁士涵云：「下文云『為當(dāng)分者十萬人』，『為當(dāng)分者百萬人』，皆有『當(dāng)』字，宜據(jù)補(bǔ)?！乖陌福憾≌f是也。分讀如「名分」「職分」之分。「當(dāng)分者」指負(fù)有納稅義務(wù)之人而言。張佩綸謂「『分』當(dāng)為『介』」者非。
〔七〕 元材案：輕車即戰(zhàn)車，漢人用語?！尔}鐵論 西域篇》云：「雖輕車?yán)R不能得也?！褂帧稘h書 張安世傳》：「安世薨，天子贈印綬，送以輕車介士?！诡亷煿抛⒃疲骸篙p車，古之戰(zhàn)車。」《刑法志》作「兵車」。
管子曰：「匹夫為鰥，匹婦為寡，老而無子者為獨〔一〕。君問其若有子弟師役而死者，父母為獨〔二〕，上必葬之，衣衾三領(lǐng)，木必三寸〔三〕，鄉(xiāng)吏視事，葬於公壤〔四〕。若產(chǎn)而無弟兄〔五〕，上必賜之匹馬之壤〔六〕。故親之殺其子以為上用，不苦也〔七〕。君終歲行邑里〔八〕。其人力同而宮室美者，良萌也，力作者也〔九〕，脯二束〔一０〕、酒一石以賜之。力足蕩游不作，老者譙之，當(dāng)壯者遣之邊戍〔一一〕。民之無本者貸之圃彊〔一二〕。故百事皆舉，無留力〔一三〕失時之民。此皆國筴之?dāng)?shù)也〔一四〕?！?/em>
〔一〕 元材案：「匹夫為鰥，匹婦為寡，老而無子曰獨」，即《孟子 梁惠王篇》「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之意。《輕重己篇》云：「民生而無父母謂之孤子，無妻無子謂之老鰥，無夫無子謂之老寡?！拐Z意與此略同。
〔二〕 元材案：「有子弟師役而死者」云云，謂陣亡將士之父母，亦得以「無子曰獨」論也。
〔三〕 元材案：衣衾三領(lǐng)，謂衣衾三件。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木必者，必通〈困，木改必〉?！都崱罚骸浮蠢В靖谋亍?，筆力切，音逼。閉也?！鼓尽蠢?，木改必〉即木棺。《荀子 禮論篇》：「棺槨三寸，衣衾三領(lǐng)。」是其證。
〔四〕 元材案：公壤即公地。葬於公壤，謂以公地為墓而葬之，猶今人之言公墓矣。
〔五〕 張佩綸云：「『若產(chǎn)而無弟兄』，言止生一子也?！乖陌福邯q今言獨生子。
〔六〕 郭嵩燾云：「上文『百乘為耕田萬頃，為馬四百匹』，則『匹馬之壤』，當(dāng)耕田二十五頃。」許維遹云：「《山權(quán)數(shù)篇》有『一馬之田』語，是齊人以馬名田壤之?dāng)?shù)。」元材案：「匹馬之壤」即「一馬之田，」解已見《山權(quán)數(shù)篇》。郭、許說非。
〔七〕 何如璋云：「殺者減也。謂優(yōu)卹其親不若其子之厚也。」元材案：此言國家對於陣亡將士既賜之田以養(yǎng)其生，又葬之地以送其死，養(yǎng)生送死無恨，則其子弟雖為國而殺其身，為之父母者亦不以為苦也。何說失之。又案：《漢書 高紀(jì)》「八年十一月，令士卒從軍死者，為槥歸其縣?？h給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長吏視葬?！谷粍t此所言者，亦漢制之反映矣。
〔八〕 安井衡云：「『終歲』，歲終也?！乖陌福捍苏f是也。行，巡視，解已見《山國軌篇》。
〔九〕 元材案：兩「力」字不同。上「力」字指勞動力，下「力」字指勤勞。此言政府進(jìn)行調(diào)查研究，當(dāng)以宮室之美惡，作為決定人民品質(zhì)良窳及其勤惰之標(biāo)準(zhǔn)。與《韓非子 顯學(xué)篇》所謂「今夫與人相若也，無豐年旁入之利而獨以完給者，非力則儉也。與人相若也，無饑饉疾疚禍罪之殃，獨以貧窮者，非侈則惰也。侈而惰者貧，而力而儉者富。今上徵斂於富人以布施於貧家，是奪力儉與侈惰也」及《鹽鐵論 授時篇》大夫所謂「共其地居是世也，非有災(zāi)害疾疫，獨以貧窮，非惰則奢也；無奇業(yè)旁入而猶以富給，非儉則力也」，同是片面強(qiáng)調(diào)「勞動是一切財富的源泉」之謬論，為剝削階級打掩護(hù)。殊不知在私有制社會中，一個除自己勞動力外別無其他任何財產(chǎn)之人，如不為佔有生產(chǎn)資料之剝削者作奴隸，便無勞動之機(jī)會，更無創(chuàng)造財富之可能。而且在此條件之下，所創(chuàng)造之財富，亦只能由剝削者所完全掠奪以去，如何能獲得美宮室？馬克思所謂「勞動不是一切財富的源泉」（見《哥達(dá)綱領(lǐng)批判》），正可作為對此一謬論之批判。
〔一０〕元材案：脯，即《漢書 東方朔傳》「乾肉為脯」之脯?！墩f文》：「肉乾也。」束即《論語》「束脩」之束。朱注：「十脡曰束?！埂稘h書 王吉傳》：「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箍梢娨跃聘n人，亦漢人通行禮節(jié)。
〔一一〕于鬯云：「『當(dāng)』蓋讀為『黨』，並諧尚聲，例得通借。黨者，鄉(xiāng)黨也，與下文邊戍為比。下文云：『壯者遣之邊戍?！簧w壯者可遣，而老者不便遣，故同一『游蕩不作』之罪，但譙之於鄉(xiāng)黨而已。譙，謂譙讓之。」元材案：此當(dāng)作「老者譙之」句，「當(dāng)」字下屬?！府?dāng)壯者」一詞又見《輕重丁篇》?！渡叹龝芬嘤小府?dāng)壯者務(wù)於戰(zhàn)，老弱者務(wù)於守」語，王注云：「當(dāng)，丁也。」《輕重戊篇》云：「丁壯者胡丸操彈居其下。」又云：「丁壯者歸而薄業(yè)?！埂尔}鐵論 和親篇》亦云：「丁壯弧弦而出鬥，老者超越而入葆。」即皆作「丁壯」，可以為證?！缸S」即《管子 立政篇》「里尉以譙於游宗，游宗以譙於什伍，什伍以譙於長家，譙敬而勿復(fù)」之「譙」?！稉P(yáng)子 方言》：「譙，讓也。齊楚宋衛(wèi)荊陳之間曰譙。自關(guān)而西秦晉之間，凡言相責(zé)讓曰譙讓。」此言老而不作，則譙讓之；壯而不作，則遣戍之。于氏說非。
〔一二〕何如璋云：「『彊』當(dāng)為『疆』。蓋敺民歸農(nóng)，則力皆出于南畝而五穀豐，固富國之?dāng)?shù)也?！构粼疲骸浮簭櫋患贋椤嚎嫛弧！渡街翑?shù)篇》所謂『縣州里受公錢』也?！乖陌福骸笍櫋辜础逗Ｍ跗贰干臃謴櫋怪畯櫍础缚嫛棺种俳?，謂錢也。說已詳《海王篇》。
〔一三〕元材案：《禮記 禮運(yùn)篇》云：「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留力」即「力不出於身」之謂。猶《鹽鐵論 水旱篇》之言「力作不盡」矣。
〔一四〕元材案：「國筴」即國計，解已見《乘馬數(shù)篇》。
上農(nóng)挾五〔一〕，中農(nóng)挾四，下農(nóng)挾三。上女衣五，中女衣四，下女衣三。農(nóng)有常業(yè)，女有常事。一農(nóng)不耕，民有為之飢者。一女不織，民有為之寒者〔二〕。飢寒凍餓，必起於糞土〔三〕，故先王謹(jǐn)於其始。事再其本〔四〕，民無〈米亶〉者賣其子〔五〕。三其本，若為食〔六〕。四其本，則鄉(xiāng)里給。五其本，則遠(yuǎn)近通，然後死得葬矣〔七〕。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無止〔八〕，然則姦涂不可獨遵〔九〕，貨財不安於拘〔一０〕。隨之以法，則中內(nèi)摲民也〔一一〕。輕重不調(diào)，無〈米亶〉之民不可責(zé)理，鬻子不可得使，君失其民，父失其子。〔一二〕亡國之?dāng)?shù)也。
〔一〕 豬飼彥博云：「挾疑當(dāng)作食。言農(nóng)之善力者，一人生五人之食。下仿此。」安井衡云：「挾、浹通，周匝也?！褂衢性疲骸笒丢q給也。挾讀為浹。古無浹字，故以挾為之。浹之言周也，遍也。故有給足之義?！盾髯印〗獗纹贰弘m億萬已不足浹萬物之變』，注：『浹，周也?！弧段倪x 東京賦》『饔餼浹乎家陪』，注：『浹，遍也?！粊K與給足義相近。此言上農(nóng)足以給五人，中農(nóng)足以給四人，下農(nóng)足以給三人。與下文『上女衣五，中女衣四，下女衣三』同義。」張佩綸云：「挾，《爾雅 釋言》：『藏也?！谎圆匚迦怂持Y。四、三遞減?！乖S維遹云：「挾與接、捷通。《孟子 盡心上篇 趙注》：『挾，接也?！弧稜栄拧♂屧b》：『接，捷也。』《淮南 精神篇》：『食足以接氣?！弧抖Y記 內(nèi)則篇》『接以太牢』，鄭注：『接，讀為捷?！弧秴问洗呵铩≌撏∽ⅰ罚骸航?，養(yǎng)也?！挥嵴f亦通?！乖陌福骸笒丁辜础稘h書 食貨志》李悝云：「今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之挾。此處以農(nóng)與女對，挾與衣對，則挾即食也。挾五挾四挾三，即食五口、食四口、食三口。猶《孟子 萬章篇》之言：「上農(nóng)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矣。諸說皆非。
〔二〕 元材案：「一農(nóng)不耕」四句，又見《輕重甲篇》。《呂氏春秋 愛類篇》：「神農(nóng)之教曰：『士有當(dāng)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飢矣。女有當(dāng)年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弧埂痘茨稀↓R俗篇》：「故神農(nóng)之法曰：『丈夫丁壯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飢者。婦人當(dāng)年而不織，天下有受其寒者?！弧埂稘h書 食貨志》賈誼說上曰：「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其寒?！弧够蜃鳌干褶r(nóng)之教」，或作「神農(nóng)之法」，或作「古之人」，觀下文「神農(nóng)之?dāng)?shù)曰」云云，則此語必是出于農(nóng)家者流，即《孟子》所謂「神農(nóng)之言」者。蓋當(dāng)時有此古書，故各家均得引用之。
〔三〕 丁士涵云：「『必起於糞土』，『起』疑『赴』之誤。《輕重甲篇》曰：『勿使赴於溝澮之中。』是其明證?！褂谯嗽疲骸浮杭S土』當(dāng)是古語，蓋懶惰之謂也。飢寒凍餓必起於糞土者，謂飢寒凍餓必起於懶惰耳。以足上文『一夫不耕，一女不織』之意。《論語 公冶長篇》宰予晝寢，而孔子以『朽木』與『糞土之牆』喻。則糞土猶朽義，可會也。」于省吾云：「丁說殊誤。溝壑可言赴，糞土不可言赴。且下云『故先王謹(jǐn)於其始』，『始』字正與『起』字相應(yīng)。上文以耕織為言。蓋農(nóng)桑以糞土為本。今不以耕織為務(wù)，故云『飢寒凍餓必起於糞土』。」元材案：丁說固誤，于說亦未為得也。既曰農(nóng)桑以糞土為本，而又言「飢寒凍餓必起於糞土」，是飢寒凍餓起於農(nóng)桑之本矣。于鬯說得之。
〔四〕 梁啟超云：「事再其本，謂人民生產(chǎn)事業(yè)所獲之贏利能倍於其資本也。下仿此。」
〔五〕 王念孫云：「『賣』上當(dāng)有『不』字。〈米亶〉即饘粥之饘。言事再其本，則民雖無饘而亦不賣其子也?！遁p重甲篇》曰：『事再其本，則無賣其子者?！皇瞧渥C?！拱簿庠疲骸浮遁p重甲篇》似長?！骸疵讈崱嫡摺欢郑w衍文耳?！构粼疲骸竿跽f有未諦。民既『無饘』，焉能『不賣其子』?！簾o』下當(dāng)有重文。即是『民無無饘者賣其子』?！遁p重甲篇》則奪去『無饘』二字。二者可互校?！簾o〈米亶〉賣子』之語，《乘馬數(shù)》《山權(quán)數(shù)篇》等屢見?！乖陌福骸笩o〈米亶〉賣子」一語，凡一見於《乘馬數(shù)篇》，三見於《山權(quán)數(shù)篇》。且從下文「無〈米亶〉之民不可責(zé)理，鬻子不可得使」二語觀之，以「無〈米亶〉之民」與「鬻子」雙承，此文實無訛誤?！该駸o〈米亶〉者賣其子」者，謂事再其本，則只有無〈米亶〉者乃有賣其子者耳。若有〈米亶〉者則不賣子明矣。與《輕重甲篇》之意正同。三氏說皆失之。
〔六〕 丁士涵云：「《輕重甲篇》曰：『事三其本，則衣食足』，疑此文有誤?！乖S維遹云：「丁說是?！喝簟慌c下『則』互文，若亦則也?！乖陌福骸溉魹槭场怪?，即《海王篇》「一女必有一鍼一刀，若其事立」之若。尹注彼處云：「若猶然後。」此謂三其本，然後衣食足也?！遁p重甲篇》作「事三其本則衣食足」，義與此同。丁、許說非。
〔七〕 元材案：鄉(xiāng)里給，謂家給人足。遠(yuǎn)近通，則不僅可以自給自足，且有餘財以通移於四鄰遠(yuǎn)近。如此則死者得以安葬，而無暴骨露骸之現(xiàn)象矣。又案以上「再其本」、「三其本」、「四其本」、「五其本」，皆指農(nóng)事及女工而言。
〔八〕 聞一多云：「『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無止』，『而』猶『則』也?！乖陌福捍酥^人民生產(chǎn)事業(yè)既不能再其本，而政府又賦斂無度，故人民不得不起而反抗之也?！毒蓿ük）乘馬篇》云：『穀失於時，君之衡籍而無止。」句例與此正同。聞?wù)f失之。
〔九〕 元材案：姦涂不可獨遵，指各地人民反抗蜂起，以致道路發(fā)生阻塞，獨身無法通行。謂之「姦」者，污蔑之詞。
〔一０〕李哲明云：「『拘』字疑誤，或當(dāng)為『徇』，與『遵』『民』韻，字形似拘。言人君徇於貨財，貨財即不得安。徇之云者，所謂『上之求焉無止』也?！乖S維遹云：「『拘』與『挶』同?！墩f文 手部》：『挶，戟持也?！弧撼?，握也?！谎载涁敳坏冒察段粘帧！遁p重甲篇》作『遺財不可拘止』，拘止與握持義相因。」郭沫若云：「此『拘』當(dāng)為「抱』之訛?！贺涁敳话察侗А徽?，即不安於懷抱也?！乖陌福骸妇小巩?dāng)作「抱」，郭說是也。抱即《輕重甲篇》「懷而不見於抱」之抱，懷也。途中多為反抗者所據(jù)，懷財遠(yuǎn)行，常不免遭「殺人越貨」之虞。在襄十五年傳云：「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xiāng)?！苟抛ⅲ骸秆员貫楸I所害?！沽x與此同。
〔一一〕李哲明云：「『內(nèi)』讀為『納』。言納民財於中幣，則是芟割其民也。摲，芟也。」于省吾云：「『中內(nèi)』與『摲民』對文成義。《淮南子 原道》：『是故好事者未嘗不中』，注：『中，傷也?！弧稘h書 何武傳《『欲以吏事中商』，注：『中，傷之也?！恢袃?nèi)摲民謂中傷其內(nèi)，而摲夷其民也?！乖陌福簝墒险f皆非也。中者，當(dāng)也，乃漢人口頭語，解已見《山國軌篇》。摲即《禮記 禮器篇》「有摲而播也」之摲，鄭注：「摲之言芟也。芟、芟草也。」「內(nèi)摲民」《輕重甲篇》作「下艾民」，艾通刈。刈，殺也。又左昭二十年傳：「斬刈民力?！箶丶磽?，刈即艾，義與此同。中內(nèi)摲民，謂相當(dāng)於從內(nèi)部自殺其人民也。
〔一二〕元材案：「鬻子」與「無〈米亶〉之民」，互為對文。鬻子謂被賣之子，指奴隸言。無〈米亶〉之民則指自由民而言?！遁p重乙篇》云：「今發(fā)徒隸而為之，則逃亡而不守。發(fā)民則下疾怨上。邊境有患，則懷宿怨而不戰(zhàn)。」亦以「民」與「徒隸」互為對文，與此正同?！妇涿瘢甘渥印?，即《漢書 食貨志》晁錯所謂「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之意。
管子曰：「神農(nóng)之?dāng)?shù)〔一〕曰：『一穀不登，減一穀，穀之法什倍〔二〕。二穀不登，減二穀，穀之法再什倍?！灰氖邼M之〔三〕，無食者予之陳，無種者貸之新〔四〕，故無什倍之賈，無倍稱之民?！参濉场?/em>
〔一〕 郭沫若云：「『神農(nóng)之?dāng)?shù)』，當(dāng)為『神農(nóng)之教』。《呂覽 愛類篇》作『神農(nóng)之教』可證?！乖陌福骸干褶r(nóng)之?dāng)?shù)」，《漢書 食貨志》晁錯請貴粟疏作「神農(nóng)之教」。上引《呂氏春秋 愛類篇》亦作「神農(nóng)之教」。《淮南 齊俗篇》作「神農(nóng)之法」?！睹献印‰墓纷鳌干褶r(nóng)之言」。從本篇上文「此堯舜之?dāng)?shù)也」。《事語篇》「泰奢之?dāng)?shù)」，《地數(shù)篇》「武王之?dāng)?shù)」，《國準(zhǔn)篇》「五家之?dāng)?shù)」等例觀之，則作「數(shù)」者乃本書之專用術(shù)語，似不必?fù)?jù)彼改此。說已詳《事語篇》。
〔二〕 何如璋云：「減者減其所積而散之?！构粼疲骸浮悍ā淮贋椤喊l(fā)』，謂散發(fā)也。金文恆以『法』為『廢』，廢從發(fā)聲，法可為廢，則亦可為發(fā)矣?！乖陌福旱牵煲?，解已見《巨（筴）乘馬篇》。減即減少。法猶言定律。一穀不熟，即減少一穀之收穫。依照多則賤少則貴之物價定律，其穀之價必漲至十倍。下仿此。二氏說皆非。
〔三〕 元材案：「夷蔬」，《事語篇》誤作「綈素」，《輕重甲篇》又誤作「夷競」，此文不誤，說已詳《事語篇》及《輕重甲篇》。
〔四〕 元材案：此二語又見《輕重丁篇》。惟彼處「食」作「本」，「貸」作「予」。貸放種食，乃漢王朝歷代奉行之一種社會政策?！稘h書 文紀(jì)》：「二年，詔民……貸種食未入，入未備者皆赦之?！埂墩鸭o(jì)》：「始元二年三月，遣使者振貸貧民毋種食者。秋八月詔曰：『往年災(zāi)害多，今年蠶麥傷。所貸種食，勿收責(zé)?！弧埂缎o(jì)》：「地節(jié)三年，春三月，詔曰：『前下詔假公田，貸種食，……』冬十月，又詔……『流民歸還者假公田，貸種食?！弧埂对o(jì)》：「初元元年，貲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埂赣拦庠耆?，無田者皆假之，貸種食如貧民?！埂镀郊o(jì)》：「元始二年，募徙貧民……至徙所，賜田宅什器，假與犁牛種食?！诡亷煿抛⒃疲骸阜N者，五穀之種也。食者，所以為糧食也。」「陳」即《詩 大田》「我取其陳，食我農(nóng)人」之陳，謂舊穀也。新，新穀也。
〔五〕 元材案：「賈」即上文「國無游賈」之賈，謂賈人?！甘脖丁怪岗A利言?！副斗Q」亦漢人通用術(shù)語?！稘h書 食貨志》晁錯上疏云：「亡者取倍稱之息?！谷绱驹唬骸溉∫粌敹楸斗Q?！诡亷煿旁唬骸阜Q，舉也。今俗謂舉錢者也。」即用高利息向人借錢也。此謂無食者以舊穀貸之，無種者以新穀貸之，如此則農(nóng)民所必需之種饟糧食畢取贍於君，而富商蓄賈不得豪奪吾民矣。此亦著者腦海中存有幻想之表現(xiàn)。在封建社會中，僅憑「夷蔬滿之」與「予陳」「貸新」之「有名無實」的救濟(jì)政策，豈真能達(dá)到「無什倍之賈，無倍稱之民」之目的哉！
提要：全文共分十六段，每段討論一個問題。段與段間毫無聯(lián)系，體例亦不整齊。時而用桓管問答，時而用「管子曰」，時而直引他書，時而用問答而又不著問答者之人名，時而用直敘法。似係由許多不同資料雜協(xié)而成。
齊桓公問於管子曰：「自燧人以來，其大會可得而聞乎〔一〕？」
管子對曰：「燧人以來，未有不以輕重為天下也。共工之王〔二〕，水處什之七，陸處什之三，乘天勢以隘制〔三〕天下。至於黃帝之王，謹(jǐn)逃其爪牙〔四〕，不利其器，燒山林，破增藪〔五〕，焚沛澤〔六〕，逐禽獸，實以益人〔七〕，然後天下可得而牧也。至於堯舜之王，所以化海內(nèi)者，北用禺氏之玉，南貴江漢之珠。其勝禽獸之仇，以大夫隨之〔八〕。」
桓公曰：「何謂也？」
管子對曰：「令：『諸侯之子〔九〕將委質(zhì)者〔一０〕皆以雙武之〔一一〕皮，卿大夫豹飾〔一二〕，列大夫豹幨〔一三〕?！淮蠓蛏⑵湟厮谂c其財物以市武豹之皮，故山林之人刺其猛獸若從親戚之仇〔一四〕。此君冕服於朝，而猛獸勝於外〔一五〕。大夫已散其財物，萬人得受其流。──此堯舜之?dāng)?shù)也〔一六〕。」
〔一〕 戴望云：「《路史 前紀(jì)》五引此文云：『齊桓公問於管仲曰：輕重安施？對曰：自理國伏羲以來未有不以輕重而成其至者。曰：燧人以來，其大會可得聞乎？對曰：燧人以來未有不以輕重而為天下者也?！惠^今本多二十五字，宜據(jù)以補(bǔ)入正文。」元材案：此二十五字見《輕重戊篇》?！堵肥贰芬模w雜抄兩篇之文揉合而成，非《揆度》原文也，不宜據(jù)彼補(bǔ)此。會，會計，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大會，猶言大計。
〔二〕 尹注云：「帝共工氏，繼女媧而有天下?！乖陌福捍怂^燧人、共工云云，亦是著者假託之詞。惟於此有應(yīng)注意者，本書中言古史傳說者共有三處，而其內(nèi)容則完全不同。其一：本篇以燧人、共工、黃帝、堯、舜為五代，《國準(zhǔn)篇》以黃帝、有虞、夏后、殷人、周人為五代，而《輕重戊篇》則以虙戲、神農(nóng)、燧人原誤為黃帝，據(jù)陳立《白虎通疏證 二號篇》校改。為三皇，黃帝、有虞、夏、殷、周為五代。其二：本篇以「謹(jǐn)逃其爪牙，不利其器，燒山林，破增藪，焚沛澤，逐禽獸，實以益人」屬於黃帝一人，在《國準(zhǔn)篇》，則以「謹(jǐn)逃其爪牙」屬於黃帝，「燒增藪，焚沛澤」屬於夏后，而在《輕重戊篇》，則又以《國準(zhǔn)》屬之夏后者改屬之於有虞。本篇以「燒山林……」為「實以益（隘）人」，《國準(zhǔn)篇》亦曰「不益民之利」，而《輕重戊篇》則以為是「以為民利」?！秶鴾?zhǔn)篇》以「枯澤童山」屬於有虞，而在《輕重戊篇》，又改屬之於黃帝?！秶鴾?zhǔn)篇》曰「殷人之王，諸侯無牛馬之牢，不利其器」，而在《輕重戊篇》則曰「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馬以為民利」。在同一書中，敘述同一古史傳說，而內(nèi)容之岐異如此，誰謂本書乃一時一人之所作耶？
〔三〕 元材案：「隘制」猶言限制，解已見《國蓄篇》。
〔四〕 元材案：「謹(jǐn)逃其爪牙」，解已見《地數(shù)篇》。
〔五〕 豬飼彥博云：「增疑當(dāng)作橧，巢也，言破禽獸所寢?！估钫苊髟疲骸冈鲎x為橧，古通用。《禮記 禮運(yùn)》：『夏則居橧巢?！弧夺屛摹罚骸簷I，本又作增?！皇瞧渥C?！都艺Z。問禮。注》：『聚柴為橧。』《廣雅 釋獸》：『橧，圈也?！患雌淞x?！乖陌福捍酥^破壞禽獸所棲息之處，猶言「覆巢」矣。
〔六〕 尹注云：「沛，大澤也。一說水草兼處曰沛?！购稳玷霸疲骸概鏉?，謂澤中草棘叢生者。《風(fēng)俗通》：『沛澤者草木之蔽茂，禽獸之所匿也。』」
〔七〕 元材案：此「益」字當(dāng)讀如「隘」，「人」指富商蓄賈?！笇嵰园恕?，即上文「逃其爪牙，不利其器」之意，皆《國蓄篇》所謂「隘其利途」者也。
〔八〕 尹注云：「勝猶益也。禽獸之仇者，使其逐禽獸如從仇讎也。以大夫隨之者，使其大夫散其邑粟財物，隨山澤之人求其禽獸之皮?！雇跻疲骸浮呵莴F之仇』，義不可通。禽獸安得有仇乎？下文曰『禽獸勝於外』，則所勝者禽獸，非禽獸之仇也?！褐稹欢稚w因下文『若從親戚之仇』而衍。尹不能釐正而曲為之說，非?！构粼疲骸浮浩鋭偾莴F，以大夫隨之』者，言禽獸既勝，『大夫散其邑粟與其財物以市虎豹之皮』，則大夫亦隨禽獸而被克制也。」元材案：「其勝禽獸之仇」，即下文「制其猛獸若從親戚之仇」之縮詞。猶言「戰(zhàn)勝禽獸這個仇敵」也。王說太迂，郭釋「以大夫隨之」為「大夫亦被克制」亦不合，仍當(dāng)以尹注為是。
〔九〕 尹注云：「諸國君之子，若衛(wèi)公子開方、魯公子季友之類。」
〔一０〕元材案：質(zhì)讀如贄。古人相見，必執(zhí)贄以為禮，如「卿羔，大夫雁」之類?！蹲髠髻叶辍罚骸覆呙|(zhì)，貳乃辟也?！辜雌淞x。
〔一一〕尹注云：「雙虎之皮以為裘?！乖陌福禾聘咦胬顪Y之祖名虎，故唐人諱「虎」為「武」?！锻ǖ洹肥?、《路史》十一，引此俱作「虎」。
〔一二〕尹注云：「卿大夫，上大夫也。袖謂之飾?！箯埮寰]云：「《詩》：『羔裘豹飾，孔武有力?！弧秱鳌罚骸罕?，緣以豹皮也?！弧抖Y記 玉藻》：『羔裘豹飾，緇衣以裼之。』鄭注：『飾猶褒也。』《唐風(fēng) 羔裘 箋》：『在位卿大夫之服也?！淮肃嵢 豆堋妨x箋《詩》者?！?br />
〔一三〕尹注云：「列大夫，中大夫也。襟謂之幨，音昌詹反?！购稳玷霸疲骸稄V韻》：『幨，披衣也?！槐獛手^以豹皮為之?！箯埮寰]云：幨當(dāng)作襜?！稜栄拧♂屍鳌罚骸阂卤吻爸^之襜。』本或作幨?！墩f文》訓(xùn)同?！乖陌福毫?，眾多，與「諸」字同義。列大夫即諸大夫。大夫有上、中、下之分，不僅指中大夫而言，尹說失之。
〔一四〕許維遹云：「《詩 還篇》：『並驅(qū)從兩肩兮。』《毛傳》：『從，逐也?！挥H戚猶父母也。言若追逐父母之仇讎也。」
〔一五〕聞一多云：「『此』當(dāng)作『故』?！乖陌福捍苏?，是也。冕，冠也。此言人君但垂衣拱手於朝，即能戰(zhàn)勝猛獸於外。猶賈誼《過秦論》之言「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也。不必改字。
〔一六〕元材案：萬人得受其流者，謂大夫既以市買虎豹之皮而散其邑粟財物，則凡人之從事於獵取猛獸者皆得以勞力受取其散出之邑粟財物也。堯舜之?dāng)?shù)猶言堯舜之計。堯舜亦假託之詞，非謂堯舜真有其事。尹注以為「堯舜嘗用此數(shù)」者失之。
桓公曰〔一〕：「『事名二、正名五而天下治?！缓沃^『事名二』？」
對曰：「『天筴陽也，壤筴陰也〔二〕，此謂『事名二』?！?br />
「何謂『正名五』〔三〕？」
對曰：「權(quán)也，衡也，規(guī)也，矩也，準(zhǔn)也，此謂『正名五』〔四〕。其在色者，青黃白黑赤也。其在聲者，宮商羽徵角也。其在味者，酸辛鹹苦甘也。二五者童山竭澤〔五〕，人君以數(shù)制之。人〔六〕味者所以守民口也，聲者所以守民耳也，色者所以守民目也。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國，大夫失二五者亡其勢，民失二五者亡其家。此國之至機(jī)也。謂之國機(jī)〔七〕?！?/em>
〔一〕 王念孫云：「『桓公曰』當(dāng)作『管子曰』。下文『何謂事名二』，『何謂正名五』，方是桓公語。」張文虎云：「『桓公曰』三字疑當(dāng)在『天下治』下。」元材案：「事名二、正名五而天下治」，是古時成語，說已詳《山權(quán)數(shù)篇》。本篇著者對此語另有解釋，故特分別提出以相討論。王、張二氏說皆非。
〔二〕 元材案：天筴壤筴，猶言天數(shù)地數(shù)。
〔三〕 元材案：此又桓公問也。
〔四〕 元材案：《漢書 律曆志》云：「衡，平也。權(quán)，重也。衡所以任權(quán)而均物、平輕重也。其道如砥，以見準(zhǔn)之正，繩之直。左旋見規(guī)，右旋見矩?！瓩?quán)與物鈞而生衡。衡運(yùn)生規(guī)。規(guī)圜生矩。矩方生繩。繩直生準(zhǔn)。準(zhǔn)正則平衡而鈞權(quán)矣。是為五則。規(guī)者所以規(guī)圜器械，令得其類也。矩者所以矩方器械，令不失其形也。規(guī)矩相須，陰陽位序，圜方乃成。準(zhǔn)者所以揆平取正也。繩者上下端直，經(jīng)緯四通也。準(zhǔn)繩連體，權(quán)衡合德，百工繇焉，以定法式?！顾^五則，與此處所謂「正名五」，內(nèi)容全同。
〔五〕 陳奐云：「『二五者』下不應(yīng)有『童山竭澤』四字。此四字疑在上文『堯舜之王』節(jié)中?！秶鴾?zhǔn)篇》『有虞之王，枯澤童山』，可證?！褂衢性疲骸赴浮和浇邼伞凰淖之?dāng)在上文『至於黃帝之王』句下?！遁p重戊》云：『黃帝之王，童山竭澤?！皇瞧涿髯C?！购稳玷霸疲骸浮和浇邼伞凰淖帜松瞎?jié)『黃帝之王』下訓(xùn)釋之文誤攙入者，宜刪?！乖陌福骸竿浇邼伞顾淖峙c此處上下文皆不相接，其為衍文無疑。但《國準(zhǔn)》《輕重戊》兩篇此四字亦所屬不同，可見各篇不是一時一人之作，上已言之。似不可隨意移動。
〔六〕 陳奐云：「下『人』字衍。」俞樾云：「『人君以數(shù)制之人』句，不可通，疑下『人』字衍文也。此文本云：『二五者人君以數(shù)制之。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國，大夫失二五者亡其勢，民失二五者亡其家?！恢痢何墩咚允孛窨谝病蝗洌?dāng)在『二五者人君以數(shù)制之』之上。如此則文義俱順矣。『二五者人君以數(shù)制之』又遠(yuǎn)承『事名二、正名五』而言，下接『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國』。今於中間又錯入『味者所以守民口也』三句，則文不貫矣。幸其衍一『人』字，知『以數(shù)制之』下本與『人君』相連。其跡未泯，尚可訂正。」元材案：俞氏此一大段議論，全從「人君以數(shù)制之人」之下一「人」字出發(fā)。實則下「人」字應(yīng)屬下讀，乃「夫」字之誤。如此，則文從字順，毫不滯礙矣?！溉司詳?shù)制之」，即《山權(quán)數(shù)篇》所謂「以數(shù)行」之意，謂當(dāng)以輕重之筴管制之也。
〔七〕 張佩綸云：「案此節(jié)當(dāng)與《山權(quán)數(shù)》『國戒』節(jié)參訂。彼篇『國機(jī)』『君道』『人心』為三端。其後僅有『君道度法人心禁繆』，而『國機(jī)』乃見於此。此篇『事名二、正名五』兩端。正名有聲味色三語疏解，而事名無之。彼篇乃有『穀智』二句承之，而『此之謂事名二』又見於彼，其為一節(jié)無疑?！乖陌福骸柑旃k陽也，壤筴陰也」二語，即是對「事名二」之疏解，何得云無？本書各篇同文異字之處不一而足，既非互相攙雜，又非完全抄襲，而是借以各自發(fā)揮其所有關(guān)於輕重之筴之主張。此種現(xiàn)象，正足以說明各篇不是一時一人之作。若必一一為之「以意釐定」，則原文之可讀者殆無幾何矣。機(jī)，機(jī)要。國機(jī)，治理國家之機(jī)要。
輕重之法〔一〕曰：「自言能為司馬不能為司馬者，殺其身以舋其鼓〔二〕。自言能治田土不能治田土者〔三〕，殺其身以舋其鼓。自言能為官不能為官者，〈臬刂〉以為門父〔四〕?！构薀o敢姦能誣祿〔五〕至於君者矣。故相任寅為官都重門擊柝不能去亦隨之以法〔六〕。
〔一〕 元材案：「輕重之法」謂輕重之家所立之法典也?！妒酚洝↓R太公世家 索隱》云：「管子有《理人輕重之法》七篇?！勾颂幟鳂?biāo)「輕重之法曰」云云，當(dāng)與所謂《理人輕重之法》有關(guān)。惟不知所謂七篇者，究在輕重十九篇之內(nèi)，抑在其外耳。
〔二〕 元材案：司馬，《漢書 百官公卿表》應(yīng)劭注云：「主武也。諸武官亦以為號。」舋即釁字。釁鼓釁社，謂殺人以祭，以血涂鼓與社也。《左成三年傳》：知瑩曰：「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為俘馘。執(zhí)事不以釁鼓，使歸即戮，君之惠也。」《僖三十三年傳》：秦孟明曰：「不以纍臣釁鼓。」杜注：「殺人以血涂鼓，謂之釁鼓?！勾酸吂闹x也?！豆茏印⌒柶吩疲骸富腹`位，令釁社塞禱。」尹注云：「殺生以血澆落於社曰釁社?！埂豆蛸沂拍陚鳌罚骸港淙藞?zhí)鄫子用之。惡乎用之？用之社也。其用之奈何？蓋叩其鼻以血社也?！埂斗Y梁傳》「血社」作「衈社」。范注：「衈，釁也?！勾酸吷缰x也。
〔三〕 許維遹云：「據(jù)上文例，兩『能治田土』均當(dāng)作『能為治土』。治土即司徒。古彝器銘司徒多作土。治、古為一字。土、社古亦為一字。司徒之職兼土地人民社稷。殺司徒以釁社，正其職責(zé)所在耳?！构粼疲骸浮耗苤翁锿痢粌伞禾铩蛔之?dāng)為『申』字之誤，申土即司徒也。齊有『申田』之官，《立政篇》誤『申』為『由』，此則誤『申』為『田』，蓋校者不解『申土』之義，而以意改之?！渡街翑?shù)篇》『泰夏賦穀以市櫎，民皆受上穀以治田土?！淮葱８恼咧??！乖陌福骸盾髯印⊥踔破氛撔蚬?，計有宰爵、司徒、司馬、大師、司空、治田、虞師、鄉(xiāng)師、工師、傴巫跛擊、治市、司寇、冢宰、辟公等名義。又言「司徒知百宗、城郭、立器之?dāng)?shù)」，而「治田之事」，則為「相高下，視肥墝，序五種，省農(nóng)功，謹(jǐn)畜藏，以時順修，使農(nóng)夫樸力而寡能」?？梢姟杆就健古c「治田」不僅各為一官，而且職權(quán)亦不一致。又《管子 小匡篇》亦有「寗戚為田」及「墾草入邑，辟土聚粟多眾，盡地之利，臣不如寗戚，請立為大司田」之文。本書「治田土」凡二見，皆指農(nóng)事而言，與《荀子》「治田」及《管子 小匡》「為田」、「大司田」意義全同。惟《山至數(shù)篇》之「治田土」，乃指農(nóng)民而言，此則指主管治田土之農(nóng)官而言，微有差異耳。二氏說皆非。
〔四〕 張佩綸云：「『〈臬刂〉』當(dāng)為『刖』，字之誤也?！吨芏Y 秋官 司刑》：『刖者使守門?！弧乖陌福簭堈f是也。門父，守門之隸也。古代對犯法者或俘虜，多刖其足以為守門之隸?！蹲髠鳌贰稿魅噪荆艘詾榇箝挕?，又「吾君以韓起為閽」，注：「刖足使守門也」，又「吳王獲楚人，刖之使為閽」，皆其例也。又案「門父」以上為輕重之法之原文，以下乃著者所推廣之意見。
〔五〕 元材案：「姦能誣祿」，疑當(dāng)作「誣能姦祿」?！盾髯印【榔吩疲骸赋疾荒芏_能?！雇跸戎t注云：「誣能，自以為能?！洞舐云吩唬骸翰荒芏又?，誣也?！挥帧俄n非子 二柄篇》云：「君見好則群臣誣能?！埂栋藠ζ吩疲骸甘且再t者不誣能以事其主?！埂豆茏印〕笋R篇》云：「君舉事，臣不敢誣其所不能?！褂帧斗ǚㄆ贰刚_能」一詞凡五見?！尔}鐵論 刺復(fù)篇》亦云：「將多飾文誣能以亂實耶？何賢士之難睹也?！菇宰鳌刚_能」，即其證。「姦祿」即「干祿」?！豆茏印》ǚㄆ吩疲骸该髦鞑灰跃舻撍剿鶒郏页疾徽_能以干爵祿。」是也。
〔六〕 俞樾云：「按寅字無義，疑更字之誤。相任更為官都者，言使之相保任而更迭為官都也。官都見《問篇》?！秵柶吩唬骸簡栁骞儆卸戎疲俣计溆谐?，今事之稽也何待？』然則官都者，五官之總司也?！痘茨献印√煳钠吩唬骸汉沃^五官？東方為田，南方為司馬，西方為理，北方為司空，中央為都?！欢技创怂^官都也。上文云：『自言能為司馬不能為司馬者，殺其身以釁其鼓。自言能治田土不能治田土者，殺其身以釁其社?！凰抉R也，田也，五官中之二也。然則『相任更為官都』，殆謂使四官相保而更迭為官都乎？『去』字乃『者』字之誤。此言重門擊柝不能者亦隨之以法，不以其職賤而免之也?！褐亻T擊柝』猶言『抱關(guān)擊柝』。」戴望云：「《路史 後紀(jì)》十一引此正作『者』。」張佩綸云：「『任寅』當(dāng)作『任舉』，本書屢見?！固狰檻c云：「『寅』疑『與』之誤，與讀為舉。官謂官府，都謂都邑。為官以事言，為都以地言也?！合嗳闻e為官都』，對上文『自言能為』者而言?！褐亻T擊柝』，對上文司馬以下諸大官而言。此而不能者亦隨之以法。一不以過舉而免之，一不以微職而寬之也?！孤勔欢嘣疲骸浮阂划?dāng)為『庚』，字之誤也?！焊慌c『更』通?！构粼疲骸浮阂荒恕阂印蛔种`?！汗氏嗳我印?，謂相臣勝其任也。司馬、司徒、官都，均相任也?！簽楣俣贾亻T擊柝』，即為官都之重門擊柝?！乖陌福捍水?dāng)以「故相任寅為官都重門擊柝不能者亦隨之以法」為一句?！敢?，進(jìn)也，見《爾雅 釋詁》。「官都」當(dāng)作「都官」?！稘h書 宣紀(jì)》本始四年詔曰：「丞相以下至都官令丞上書入穀輸長安助貸貧民……得毋用傳?！箮煿抛⒃疲骸付脊倭钬熤T署之令丞。」「重門擊柝以待暴客」，本《易 繫辭》中語?！尔}鐵論 險固篇》引作「重門擊柘」?！稘h書 王莽傳》引作「重門擊〈木{廣屰}〉」。柝、柘、〈木{廣屰}〉三字古通用，即行夜者所擊之木梆也。上言「自言能為」乃出於自薦，此言「相任寅為」，則出於保進(jìn)。自薦而不能者固應(yīng)重罰，保進(jìn)而不能者亦應(yīng)以法隨之，皆所以防制誣能姦祿之患也。
桓公問於管子曰：「請問大準(zhǔn)〔一〕?！?br />
管子對曰：「大準(zhǔn)者，天下皆制我而無我焉，此謂大準(zhǔn)〔二〕。」
桓公曰：「何謂也？」
管子對曰：「今天下起兵加我，臣之能謀厲國〔三〕定名者〔四〕，割壤而封〔五〕。臣之能以車兵進(jìn)退，成功立名者，割壤而封。然則是天下盡封君之臣也，非君封之也。天下已封君之臣十里矣〔六〕，天下每動，重封君之民〔七〕二十里。君之民非富也，隣國富之。隣國每動，重富君之民。貧者重貧，富者重富。大準(zhǔn)之?dāng)?shù)也。」
桓公曰：「何謂也？」
管子對曰：「今天下起兵加我，民棄其耒耜，出持戈於外，然則國不得耕。此非天兇也。此人兇也。君朝令而夕求具，民肆其財物與其五穀為讎〔八〕，厭而去，賈人受而廩之，然則國財之一分在賈人〔九〕。師罷，民反其事，萬物反其重〔一０〕，賈人出其財物，國幣之少分廩于賈人〔一一〕。若此則幣重三分，財物之輕重三分〔一二〕。賈人市於三分之間，國之財物盡在賈人，而君無筴焉〔一三〕。民更相制〔一四〕，君無有事焉。此輕重之大準(zhǔn)也?！?/em>
〔一〕 張佩綸云：「『大準(zhǔn)』均當(dāng)作『失準(zhǔn)』?！故粎⒄f同。元材案：「大準(zhǔn)」一詞又見《國蓄篇》。本篇下文，即專為此一詞下定義者?？梢姟复鬁?zhǔn)」乃本書著者特用之專門術(shù)語。若作「失準(zhǔn)」，則《國蓄篇》所謂「御其大準(zhǔn)」及本篇所謂「大準(zhǔn)之?dāng)?shù)」及「此輕重之大準(zhǔn)」云云皆不可通矣。
〔二〕 郭沫若云：「當(dāng)作『天下皆制我，我而無義焉，此謂失準(zhǔn)?！簧稀何摇蛔謯Z一重文符，下『我』字乃『義』之誤?！乖陌福捍思幢緯邔Α复鬁?zhǔn)」一詞所自下之定義?！柑煜陆灾莆叶鵁o我」，即一切皆為人所制而不能自主之意，下文乃舉例說明之。郭氏說非。
〔三〕 俞樾云：「厲讀為利。厲國即利國也。《史記 陳杞世家》『是為厲公』，《索隱》曰：『厲、利聲相近。』《國策 秦策》曰：『綴甲厲兵?！桓咦⒃唬骸簠枺??！弧箯埮寰]云：「『厲』當(dāng)作『勵』?！墩f文》『勵，勉力也?！弧稌×⒄罚骸河脛钕辔覈??！弧乖陌福河嵴f是。
〔四〕 何如璋云：「定名，言定主尊顯之名?！乖陌福汉握f是也。聞一多謂「『名』當(dāng)為『民』」者失之。
〔五〕 元材案：割，裂也。割壤而封，即裂地而封。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
〔六〕 元材案：此處所論，似是以王莽居攝時鎮(zhèn)壓翟義、劉信及趙明、霍鴻與益州蠻夷及金城塞外羌等起兵反莽之後，大封功臣事為背景。第一，所謂「今天下起兵加我，臣之能謀厲國定名者割壤而封，臣之能以車兵進(jìn)退成功立名者割壤而封」云云，蓋即王莽於鎮(zhèn)壓翟義、劉信時，下詔「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為列侯」，及鎮(zhèn)壓趙明、西羌等時，「置酒白虎殿，大封拜……以小大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均見《漢書 翟先進(jìn)傳》）之反映。第二，所謂封地十里，古無此制?！锻踔啤冯m言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若干、方七十里者若干、方十里者若干，但此乃計算開方之?dāng)?shù)，而非實際封國之?dāng)?shù)。此外，《孟子 萬章篇》、《禮記 王制》、董仲舒《春秋繁露 爵國篇》論封建，皆無「封地十里」之說?！妒芳o(jì) 漢興以來諸侯年表》言「武王成康所封數(shù)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過百里，下不過三十里」。又云：「高祖末年，子弟同姓王者九國，唯獨長沙異姓。而功臣侯者百餘人。……地大者或五六郡，連城數(shù)十?！褂衷疲骸柑熳佑^於上古，然後加惠，使諸侯得推恩分封子弟國邑……大國不過十餘城，小侯不過數(shù)十里?！故菤v代事實上亦無有「封地十里」者。至王莽時，立為「附城五差」之制，而後有所謂「自九以下降殺以兩，至於一成」之規(guī)定。所謂「降殺以兩」者，王先謙《漢書補(bǔ)注》引王文彬云：「《左襄二十六年傳》『自上以下，隆殺以兩』，謂以兩數(shù)相減，此自九以下而七而五而三以至於一也?！埂钢领兑怀伞拐?，如淳云：「十里為成?！勾宋脑啤柑煜乱逊饩际铩梗峭趺е贫戎从?。至下文又言「天下每動，重封君之民二十里」者，蓋謂賈人利用戰(zhàn)爭所得之贏利，相當(dāng)於方二十里之封君。猶《史記 貸殖傳》之言「今有無秩祿之奉、爵邑之入，而樂與之比者命曰素封」矣。
〔七〕 豬飼彥博云：「『民』當(dāng)作『臣』?！憾蛔盅?。」張佩綸云：「『重封君之民二十里』，『民』當(dāng)作『臣』?！固狰檻c云：「重，益也?！褐胤饩穸铩?，本作『重封君之臣二十里』，與上文語意相承。今本涉下句『君之民』而誤也?！构粼疲骸复恕好瘛蛔植划?dāng)改為『臣』，『民』指下文『賈人』而言。言有職之臣，既因戰(zhàn)事而得裂土分封，而無職之富商蓄賈，亦因戰(zhàn)事而囤積居奇，所獲利潤更多一倍。民有貧富，故下文云：『隣國每動，重富君之民，貧者重貧，富者重富。』」元材案：三氏說非，郭說是也。此文「臣」「民」並提，界別顯然。臣指「能謀厲國定名」及「能以車兵進(jìn)退成功立名」之將士，民則指下文「賈人」而言。蓋謂設(shè)使戰(zhàn)爭一起，必動員抵抗，臣之有功者皆須裂地而封之。不僅此也，而以戰(zhàn)爭之故，令有緩急，故物有貴賤，賈人得乘其時，操縱物價，而滯財役貧，所獲之利，較之有功之臣又多一倍，是不啻又一封君也。隣國每動，而吾國臣民之貧富因之，是貧富予奪之權(quán)皆操之於隣國而非君之自主，與《國蓄篇》所謂「予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者適得其反，故曰「大準(zhǔn)之?dāng)?shù)」也。又此處「重」字與下文「重富君之民」「貧者重貧」「富者重富」及《輕重甲篇》「貧者失其財，是重貧也，農(nóng)夫失其五穀，是重竭也」等「重」字，皆當(dāng)作「增益」講?！稘h書 文紀(jì)》：「是重吾不德也?！诡亷煿抛⒃疲骸钢兀^增益也?！故且??！尔}鐵論 輕重篇》文學(xué)云：「今欲損有餘，補(bǔ)不足，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矣?！贡R文弨云：「張本『愈』作『益』?！沽x與此同。
〔八〕 元材案：肆，陳貨鬻物之所。此處當(dāng)作動詞用，謂陳列其財物與五穀於市場而售之也。讎，售也。「肆其財物與其五穀為讎」，兩「其」字皆指農(nóng)民。
〔九〕 郭沫若云：「『厭而去』，古本、劉本、朱東光本均作『厭分而去』，是也。分猶半，『厭分而去』者謂滿半價而去。」元材案：「厭而去」，當(dāng)作「厭分而去」，郭說是也。惟此處「分」字當(dāng)作若干分講，說已詳《巨（筴）乘馬篇》。厭即左文二年傳「及晉處父盟以厭之」之厭，注：「厭，猶損也?！怪^損其價之若干分而賣去之也。此言國家一旦發(fā)生戰(zhàn)爭，農(nóng)夫皆被征發(fā)，持戈出戰(zhàn)，不得耕種，以致糧食缺乏，造成饑饉。而政府賦斂之令又十分緊迫，農(nóng)民以上令難違，不得不以其所有之財物與五穀售之於商人?！竻挿侄ァ拐?，謂財物五穀價賤，農(nóng)民迫於上令，不能待價而沽，只有忍痛自認(rèn)損失，減價出手而已?！遁p重甲篇》云：「且君朝令而求夕具，有者出其財，無有者賣其衣屨，農(nóng)夫糶其五穀，三分賈而去?！埂尔}鐵論 本議篇》文學(xué)云：「今釋其所有，責(zé)其所無，百姓賤賣貨物，以便上求。」所述情況，與此正同。
〔一０〕元材案：師罷謂戰(zhàn)事結(jié)束。反，還也。上文云：「民棄其耒耜。」「民反其事」，謂人民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溉f物反其重」，謂萬物之價又回漲至原有之水平。
〔一一〕元材案：此處「少分」與上文「一分」之分，均當(dāng)作「半」字講。說已詳《巨（筴）乘馬篇》。
〔一二〕張佩綸云：「『幣重三分』，當(dāng)作『穀之輕重一分』?！贺斘镏p重三分』承上來?！构粼疲骸浮贺斘镏p重三分』，當(dāng)衍『重』字，蓋賈人投出其囤積則物價跌。國幣三分之一入賈人手，因而購買力增大。賈人於戰(zhàn)前戰(zhàn)後均能操縱物價，控制金融，故言『賈人市於三分之間，國之財物盡在賈人，而君無筴焉?！弧乖陌福汗堋钢亍棺质且?。惟此處兩「三分」二字，均當(dāng)作「十分之三」講，不作「三分之一」講?！肛斘镏p三分」，與「幣重三分」互為對文。謂貨幣之少半為賈人所獨占，而財物則仍散在民間，聚則重，散則輕，故貨幣之價必上漲十分之三，而財物之價必下跌十分之三也。張氏說非。
〔一三〕元材案：「賈人市於三分之間」云云者，謂賈人利用幣重物輕之機(jī)會，以上漲十分之三之貨幣，收購下跌十分之三之財物，於是全國財物又盡為賈人所獨占。一出一入，其權(quán)全操諸賈人手中，政府於此，則完全處於束手無策之地位，故曰「而君無筴」也?！冻笋R數(shù)篇》云：「霸國守分上分下，游於分之間而用足?！埂尔}鐵論 貧富篇》大夫云：「夫白圭之廢著，子貢之三至千金，豈必賴之民哉？運(yùn)之六寸，轉(zhuǎn)之息耗，取之貴賤之間耳?！埂赣戊斗种g」，「取之貴賤之間」，即此處「市於三分之間」之義也。
〔一四〕戴望云：「元本、宋本『更』作『吏』?！构粼疲骸缸鳌豪簟徽呤且??！褐啤唬ü抛鳌次簇帧担┠恕豪恢`?！好窭粝嗬?，謂大夫與商人狼狽為奸?！渡街翑?shù)篇》『大夫謂賈人，子為吾運(yùn)穀而斂財』，即其例?！乖陌福捍苏f可商。更者遞也。制即控制。民更相制，即《國蓄篇》所謂「民下相役」，《山權(quán)數(shù)篇》所謂「下陰相隸」之意?！妒酚洝∝浿硞鳌吩疲骸阜簿帒糁?，富相什，則卑下之；伯則畏憚之；千則役；萬則僕。物之理也?！埂稘h書 貨殖傳》亦云：「其為編戶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為僕虜，猶亡慍色?！辜础该窀嘀啤怪x矣。
管子曰：「人君操本，民不得操末。人君操始，民不得操卒〔一〕。其在涂者籍之於衢塞，其在穀者守之春秋。其在萬物，立貲而行〔二〕。故物動則應(yīng)之〔三〕。故預(yù)奪其涂，則民無遵。君守其流，則民失其高〔四〕。故守四方之高下，國無游賈，貴賤相當(dāng)。此謂國衡〔五〕。以利相守，則數(shù)歸於君矣〔六〕。」
〔一〕 元材案：操即掌握，解已見《山國軌篇》。操本、操始，皆守始之意。守始解已見《乘馬數(shù)篇》。
〔二〕 安井衡云：「『衢塞』謂關(guān)市?！箯埮寰]云：「『衢塞』即『通塞』變義?！构粼疲骸笍埶^『通塞』，乃法家言『開闔決塞』之謂，然而非也。原文『其在涂者籍之衢塞，其在穀者守之（於）春秋，其在萬物者立貲而行』，『在涂（塗）者』指商旅言，『在穀者』指農(nóng)民言，『在萬物者』指工虞之類言。商旅則於市廛關(guān)塞而征籍之，農(nóng)民則視其年之豐嗇而賦役之，工虞蓋採取傭工制?！兜財?shù)篇》云：『陽春，農(nóng)事方作?！焙Ｖ娢愕镁塾挂灾篼}』（亦見《輕重甲篇》），其證也?！乖陌福喊簿?、郭說皆非也。此籍字即《國蓄篇》「籍於號令」之籍，非指「所以強(qiáng)求」之租籍而言。衢塞謂通衢要塞。蓋通衢要塞乃商賈必經(jīng)之地，貨物薈萃之區(qū)。《鹽鐵論 力耕篇》所謂「自京師東西南北，歷山川，經(jīng)郡國，諸殷富大都，無非街衢五通，商賈之所臻，萬物之所殖者」是也。此謂凡百財物必先於通衢要塞尚未登途之前，預(yù)為布置。若至途中再行征斂，則已無及矣?！钙湓诜Y者守之春秋」者，春時穀貴，以錢貸民，秋時穀賤，按照市價，以穀準(zhǔn)幣，收回本利。《巨（筴）乘馬篇》云：「謂百畝之夫：『子之筴率二十七日為子之春事，資子之幣?！惶┣铮臃Y大登，國穀之重去分，謂農(nóng)夫曰：『幣之在子者以為穀而廩之州里?！弧埂渡街翑?shù)篇》亦云：「泰春國穀倍重，數(shù)也。泰夏賦穀以市櫎，民皆受上穀以治田土。泰秋，曰：『穀之存子者若干，今上斂穀以幣?！幻裨弧簾o幣以穀』。則民之三有歸於上矣?！菇云淅??！钙湓谌f物者立貲而行」，即《乘馬數(shù)篇》所謂「布織財物皆立其貲」，《山國軌篇》所謂「女貢織帛茍合於國奉者皆置而券之」，與《山至數(shù)篇》所謂「皮革筋角羽毛竹箭器械財物茍合於國器君用者皆有矩券於上」之意。解已見《乘馬數(shù)篇》。
〔三〕 元材案：「物動則應(yīng)之」，《輕重甲篇》作「物發(fā)而應(yīng)之，聞聲而乘之」。此謂在處理各種經(jīng)濟(jì)政策問題時，必須能在事態(tài)產(chǎn)生之適當(dāng)時間加以應(yīng)付，不能膠柱鼓瑟。《史記 貨殖傳》所謂「范蠡乃治產(chǎn)積居與時逐」，「白圭樂觀時變……趨時若猛獸鷙鳥之發(fā)」，即此意也。
〔四〕 元材案：「豫奪其途」，即《國蓄篇》「塞民之羨，隘其利途」之意。遵，行也。高即《鐵鹽論 禁耕篇》「豪民擅其用而專其利，決市閭巷，高下在口吻。貴賤無常，端坐而民豪」之高，猶今人之言「囤積居奇」矣。張佩綸謂「『民失其高』當(dāng)有誤字，『高』涉『高下』而衍」，李哲明謂「『高』當(dāng)作『用』」，郭沫若謂「『高』疑是『章』字之誤」者皆非。守流，即「謹(jǐn)守重流」之意，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文中四「民」字皆指富商蓄賈而言?！竸t民無遵」，「則民失其高」，即《史記 平準(zhǔn)書》所謂「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之意，故下文曰「國無游賈」也。
〔五〕 元材案：「國衡」與「國準(zhǔn)」同，皆指國家之平準(zhǔn)政策而言，即所謂「輕重之筴」也。此四句與《史記 平準(zhǔn)書》「名曰平準(zhǔn)」一段內(nèi)容完全相同。所謂「故守四方之高下」，即《史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之意也。所謂「國無游賈」，即《史記》「如此則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則反本」之意也。所謂「貴賤相當(dāng)」，即《史記》「而萬物不得騰踴，故抑天下物」之意也。所謂「此謂國衡」即《史記》「名曰平準(zhǔn)」之意也。抄襲之跡顯然，不過字句微有變化而已。
〔六〕 郭沫若云：「此『利』字當(dāng)為『制』（〈未刂〉）。本書利制二字每互訛?！乖陌福骸咐棺植徽`?！敢岳嗍?，則數(shù)歸於君矣」，當(dāng)作「以數(shù)相守，則利歸於君矣」?！渡絿壠吩疲骸附袼娜乐?dāng)?shù)，君皆善官而守之。」《山權(quán)數(shù)篇》云：「守三權(quán)之?dāng)?shù)奈何。」又云：「軌守其數(shù)，準(zhǔn)平其流?！褂直酒衔脑疲骸付逭呷司詳?shù)守之。」此「以數(shù)相守」之義也?！秶钇吩疲骸竾鵁o失利?！褂衷疲骸付鴩麣w於君矣?！褂衷疲骸付闷淅?。」此「利歸於君」之義也。此蓋謂國衡之道，在於守其本始，而豫奪其利途。即政府應(yīng)事先運(yùn)用輕重之筴，一切爭取主動，毋為賈人所乘。如此則富商蓄賈無所牟大利，物價可平，而國利盡歸於君矣。
管子曰：「善正商任者〔一〕，省有肆。省有肆則市朝閒，市朝閒則田野充，田野充則民財足，民財足則君賦斂焉不窮〔二〕。今則不然，民重而君重，重而不能輕；民輕而君輕，輕而不能重。天下善者不然，民重則君輕，民輕則君重〔三〕。此乃財餘以滿不足之?dāng)?shù)也〔四〕。故凡不能調(diào)民利者，不可以為大治。不察於終始者，不可以為至矣〔五〕。動左右以重相因，二十國之筴也〔六〕。鹽鐵，二十國之筴也。錫金，二十國之筴也。五官之?dāng)?shù)，不籍於民〔七〕?！?/em>
〔一〕 元材案：任即《淮南子 道應(yīng)篇》「於是為商旅將任車」之任。高誘注：「任，載也?！对姟吩唬骸何胰挝逸??！弧股倘沃干搪萌诬嚩?。正，征也?！稘h書 武紀(jì)》「元光六年冬，初算商車。」李奇曰：「始稅商賈車船，令出算?！拐倘?，即算商車之意。
〔二〕 豬飼彥博云：「『省』同『眚』，過也。『有』當(dāng)作『宥』。『肆』，赦也?！箯埮寰]云：「『有』當(dāng)作『賄』，周禮：『肆長各掌其肆之政令，陳其貨賄?！皇瞧渥C。」黃鞏云：「『肆』，聚陳也?！菏 徽卟炱洳恢卸攘?，殺伐及姦聲亂色而禁之。省有肆，則禮不得踰，材不得枉，盜竊亂賊不得作，而又無淫巧惑世，欺詐病民。以有易無，交易而退，無爭質(zhì)聽斷，上煩有司，朝市所以閒也?！构粼疲骸敢詮垺ⅫS說為是。省是動詞，謂省察也?！河小豢勺x為賄?！菏≠V肆』謂稽察市廛耳。」元材案：三說非是。省指宮禁或官府而言?！稘h書 昭紀(jì)》「共養(yǎng)省中?！狗仍唬骸覆嚏咴疲骸罕緸榻?，門閤有禁，非侍御之臣不得妄入。行道豹尾中，亦為禁中。孝元皇后父名禁，避之，故曰省中。』」周壽昌云：「《文選 魏都賦》『禁臺省中』，李善注引《魏武集》荀欣等曰：『漢制王所居曰禁中，諸公所居曰省中。』是漢制原有『禁』與『省』之別，不是避王禁諱始。且昭帝下距元后時甚遠(yuǎn)，何以遽避禁諱。若為班氏追書，則班氏時已在中興後，更何所忌於王氏而必為之避也?！谷挥嗫肌稘h書》諸公所居可曰省中，帝王所居亦曰省中?！稏|方朔傳》「上乃起入省中」，《趙充國傳》「辛武賢上書告卬泄省中語」，《陳萬年傳》「石顯奏白咸漏泄省中語」，此皆帝王所居之省中也。《孔光傳》「黃門令為太師，省中坐置幾，太師入省中用杖」，此諸公所居之省中也。則改禁為省，並不始於昭帝，在武帝時已然。當(dāng)然非武昭所避改，而必為武昭以後人所追改甚明。且蔡邕為東漢時人，其對於漢代歷史及制度之了解，應(yīng)比魏武時人荀欣為更透更深。然則此所謂「省有肆」之省，無論其為宮禁或官府，均係政府之代名詞，則可斷言。市朝即市場，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此處指自由市場。焉，乃也。此蓋謂善算商車者，應(yīng)由政府設(shè)為專官，自營商業(yè)，賤則買之，貴則賣之，則人民咸不肯復(fù)至自由市場交易，而自由市場必為之空閒。自由市場空閒，則無利可圖，故一般逐什二以為務(wù)者必返於農(nóng)，而田野遂隨之而日趨繁榮。田野繁榮則社會富裕，社會富裕則稅源充足，自可賦斂無窮矣。惟此處「賦斂無窮」一語，亦是指「所慮而請」之「租稅」而言，與「所以強(qiáng)求」之「租籍」，實大異其趣。謂之「賦斂無窮」者，與《乘馬數(shù)篇》所謂「加一加二乃至加九加十」及《輕重甲》所謂「用若挹於河?！梗瑐S著者故意誇大之詞。蓋極言「省有肆」之利益之大也。又案：此處所論，與漢武帝時大農(nóng)桑弘羊所主持之均輸平準(zhǔn)政策內(nèi)容相同。《史記 平準(zhǔn)書》云：「桑弘羊以諸官各自市，相與爭，物故騰躍，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fèi)，乃請置大農(nóng)部丞數(shù)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縣置均輸、鹽鐵官，令遠(yuǎn)方以其物貴時商賈所轉(zhuǎn)販者以為賦而相灌輸。置平準(zhǔn)於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召工官治車諸器，皆仰給大農(nóng)。大農(nóng)之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即買之。如此，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則反本，而萬物不得騰踴。故抑天下物，名曰平準(zhǔn)。」又云：「卜式言曰：『縣官當(dāng)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坐市列肆，販物求利?！弧褂帧尔}鐵論 禁耕篇》亦云：「縣官設(shè)衡立準(zhǔn)，人從所欲，雖使五尺童子適市，莫之能欺?！顾^「置平準(zhǔn)於京師，都受天下委輸」，所謂「大農(nóng)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所謂「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所謂「縣官設(shè)衡立準(zhǔn)」，即皆此處所謂「省有肆」之義矣。
〔三〕 元材案：「民重而君重」云云，謂不善正商者不能實行商業(yè)國營，對於物價之或貴或賤，一聽商人之自由壟斷，政府毫無控制之能力。「民重則君輕」云云，即《國蓄篇》「民有餘則輕之，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人君散之以重。斂積之以輕，散行之以重」及上引《平準(zhǔn)書》「貴即賣之，賤則買之」之意。《史記 貨殖傳》：「白圭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與?！沽x與此同。
〔四〕 豬飼彥博云：「『財』當(dāng)作『裁』。」張文虎說同。張佩綸云：「『財餘』當(dāng)作『餘財』。以餘財滿不足之?dāng)?shù)?！吼N』『不足』對文。見《國蓄篇》?！乖陌福贺i飼說是也?！肛敗辜础稘h書 翼奉傳》「惟陛下財察」之財。顏師古注云：「財與裁同?！怪^減省之。財餘以滿不足，猶言「截長補(bǔ)短」也?！稘h書 食貨志》晁錯云：「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bǔ)不足，令出而民利也。」《鹽鐵論 輕重篇》大夫曰：「損有餘補(bǔ)不足以齊黎民。」「財餘」即「損有餘」之義矣。張佩綸說非。
〔五〕 元材案：「故凡不能調(diào)通民利者，不可以為大治」二語，解已見《國蓄篇》。「不可以為至矣」，張佩綸云：「『至矣』當(dāng)作『至數(shù)矣』，《山至數(shù)》篇名。」今案：至即善，解已見《事語篇》。
〔六〕 張佩綸云：「『動左右以重相因』，疑『動』字衍。左右，相須也?！憾畤k也』上挩二字?！构粼疲骸浮簞幼笥乙灾叵嘁颉?，謂衡（天秤）也。此以衡喻輕重之?dāng)?shù)（術(shù)）?！乖陌福骸竸幼笥乙灾叵嘁颉梗x不可通?！遁p重甲篇》云：「動言搖辭，萬民可得而親。」《輕重丁篇》云：「君動言搖辭，左右之流，君獨因之。」又云：「動之以言，潰之以辭，可以為國基?！挂纱宋谋咀鳌竸友該u辭，左右之流，以重相因」。此即《國蓄篇》及《輕重乙篇》所謂「籍於號令」之意。蓋本書作者認(rèn)為國家號令有變動物價之作用，所謂「令有緩急，則物有輕重」。如武王立重泉之戍而國穀及巨橋之粟皆二十倍；齊令北海之眾不得煮鹽，而所積三萬鍾之鹽價坐長而四什倍。故「動言搖辭」亦得與鹽、鐵、錫、金同抵於一國歲入之二十倍也。張、郭二氏說失之。
〔七〕 何如璋云：「五官承上言。市也，鐵也，錫也，金也，以權(quán)輕重，奚必籍民以為用乎？」張佩綸云：「五官既非《山權(quán)數(shù)》之六家，亦非《幼官篇》之五官。當(dāng)是《漢志》之工官、服官、鹽官、鐵官、銅官之類?！乖陌福骸肝骞佟怪腹佟挂喈?dāng)讀為「管」。五管者，鹽為一管，鐵為一管，錫、金各為一管，共四管。此外，則「動言搖辭，左右之流，以重相因」，即所謂「籍於號令」者亦應(yīng)為一管。國家有此五管之?dāng)?shù)（筴），則可以「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故曰「不籍於民」也。何、張二氏說皆非。又案：《漢書。食貨志》「羲和魯匡言：『名山大澤鹽鐵布帛五均賒貸斡在縣官，惟酒酤獨未斡。請法古，令官作酒。』羲和置命士，督五均六斡?？び袛?shù)人，皆用富賈。莽復(fù)下詔曰：『夫鹽，食肴之將。酒，百藥之長，嘉會之好。鐵，田農(nóng)之本。名山大澤，饒衍之藏。五均賒貸，百姓所取平，卬以給贍。鐵布銅冶，通行有無，備民用也。此六者非編戶齊民所能家作，必卬於市。雖貴數(shù)倍，不得不買。豪民富賈即要貧弱。先聖知其然也，故斡之。每一斡為設(shè)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弧挂喳}、酒、鐵、名山大澤、五均賒貸、鐵布銅冶為六斡。與此處以「動言搖辭，左右之流，以重相因」及鹽、鐵、錫、金為五管者，內(nèi)容及管數(shù)雖不盡一致，然其以數(shù)目字冠於諸管之上，而特謂之曰「五管」、「六管」，其造詞則完全相同。考「管」字之應(yīng)用，實始於孔僅與桑弘羊?！稘h書 食貨志》載大農(nóng)上孔僅、咸陽言：「浮食奇民欲擅管山海之貨以致富羨，役利細(xì)民?！褂址Q：「桑弘羊為大司農(nóng)中丞，管諸會計事?！埂复筠r(nóng)斡鹽鐵，官布多，置水衡欲以主鹽鐵?！褂址Q；「元封元年，卜式貶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lǐng)大農(nóng)，盡代僅管天下鹽鐵?！谷淮藭r尚無幾管幾管之名詞。昭帝始元六年，鹽鐵會議時，賢良文學(xué)稱鹽鐵均輸酒榷為「三業(yè)」（見《鹽鐵論 利權(quán)篇》），然三業(yè)非三管也?？梢娢骞芰茉圃?，乃王莽時代之特定術(shù)語。在此以前，雖有「筦山海之貨」、「管鹽鐵」、「管諸會計事」等名詞，實尚無以數(shù)目字冠於諸管之上之習(xí)慣。且本書諸管之?dāng)?shù)，實不僅五。《海王篇》有「管山?！梗灰??！秶钇酚小腹苜x軌符」，二也?！渡絿壠酚小腹車墶梗?，又有「管天財」，四也?！渡綑?quán)數(shù)篇》有「管五技」，五也?！渡街翑?shù)篇》有「管百能」，六也。此明言必須由政府管制之者也。此外言「籠」言「守」言「障」言「塞」言「隘」言「撫」言「操」言「據(jù)」言「御」言「櫎」言「欄牢」，隨處而是。幾乎萬事萬物無不在封建國家管制之中。此處不過概括舉其重要者數(shù)事而已。範(fàn)圍之大，實遠(yuǎn)非孔僅、桑弘羊等所及。尤其所謂「管賦軌符」之一管，乃王莽「五均賒貸」之另一變詞，在王莽以前實無聞焉。惟桑弘羊有酒榷法，王莽亦有沽酒之官，而本書獨不言酒者，蓋酒在桑弘羊時，其重要性本不及鹽鐵均輸，故至征和四年始設(shè)此制。然行未數(shù)年，因賢良文學(xué)之反對，旋即廢止。王莽初設(shè)五管，酒沽亦不在內(nèi)。至羲和魯匡言之，乃始令官作酒，合為六管。以意推之，本書著者對於酒榷不甚重視，故不言及酒榷之事，或雖曾言之而另在各亡篇中，今已無從考知之矣。
桓公問於管子曰：「輕重之?dāng)?shù)惡終〔一〕？」
管子對曰：「若四時之更舉，無所終。國有患憂，輕重五穀以調(diào)用，積餘臧羨以備賞。天下賓服，有海內(nèi)，以富誠信仁義之士。故民高辭讓，無為奇怪者。彼輕重者，諸侯不服以出戰(zhàn)，諸侯賓服以行仁義〔二〕?！?/em>
〔一〕 元材案：惡，《韻會》：「汪烏切，音污，何也?！怪^運(yùn)用輕重之筴何時始能終止也。
〔二〕 元材案：更，迭也。舉，起也。四時春夏秋冬更迭往來，無有已時，輕重之筴亦如是也?；紤n指戰(zhàn)爭言。「天下賓服有海內(nèi)」，即《山至數(shù)篇》「有海內(nèi)，縣諸侯」之意。陶鴻慶謂「『有』字當(dāng)在『海內(nèi)以富』句下，屬下句讀之，蓋傳寫誤脫而錯補(bǔ)在上者」非。此蓋言輕重之?dāng)?shù)，不論戰(zhàn)時平時，列國分立或天下一統(tǒng)，無不咸宜。如在列國分立，國有戰(zhàn)爭，則可運(yùn)用輕重之?dāng)?shù)高下五穀之價以調(diào)劑國用，勵行積餘藏羨以資戰(zhàn)士之勸賞。若至統(tǒng)一之時，天下太平，諸侯賓服，則可籍其利入以為獎勵誠信仁義之士之用。如此則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故人民皆能自愛自重，競相以辭讓為高，一切離奇怪異之行，自可絕跡於社會矣?！豆茏印∪畏ㄆ匪^「無偉服，無奇行，皆囊於法以事其主」，《史記 平準(zhǔn)書》所謂「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仁義而後絀恥辱焉」，即此意也。故夫輕重之?dāng)?shù)，其作用概有二端，即（一）「諸侯不服以出戰(zhàn)」，（二）「諸侯賓服以行仁義」，是也?！尔}鐵論 力耕篇》大夫云：「往者財用不足，戰(zhàn)士頗不得祿。而山東被災(zāi)，齊趙大饑。賴均輸之富，倉廩之積，戰(zhàn)士以奉，飢民以振?！顾^「戰(zhàn)士以奉」，即「諸侯不服以出戰(zhàn)」之例也?！革|民以振」，即「諸侯賓服以行仁義」之例也。然則輕重之?dāng)?shù)無所終，不已彰明較著耶？
管子曰：「一歲耕五歲食，粟賈五倍。一歲耕六歲食，粟賈六倍。二年耕而十一年食〔一〕。夫富能奪，貧能予〔二〕，乃可以為天下。且天下者處茲行茲，若此而天下可壹也〔三〕。夫天下者，使之不使，用之不用。故善為天下者，毋曰使之，使不得不使，毋曰用之，使不得不用也〔四〕?！?/em>
〔一〕 丁士涵云：「『十一年』疑當(dāng)作『十二年』。下文亦當(dāng)有『粟賈十二倍』五字。即上文『一歲耕六歲食，粟賈六倍』之倍數(shù)也?！箯埼幕⒃疲骸笓?jù)上文有『五歲』『六歲』，正得十一年，丁君言『當(dāng)作十二年』非?！箯埮寰]云：「『一歲耕』至『十一年食』，與下文不相承，乃他篇錯簡。當(dāng)作『一歲耕三歲食，粟賈三倍。二歲耕六歲食。三年耕而十一年食，粟賈十一倍?！淮伺c《山權(quán)數(shù)》『歲守十分之參』一節(jié)合?！挂╆栐疲骸浮菏荒晔场?，合上五歲、六歲計也?！构粼疲骸冈臒o訛，不當(dāng)增改?！乖陌福簭垼ㄎ幕ⅲ?、尹、郭三氏說是也。五六一十一?！付旮荒晔场?，正是上文兩數(shù)之和?！稘h書 律曆志》云：「《傳》曰：天六地五，數(shù)之常也。天有六氣降生五味。夫五六者天地之中合，而民所受以生也。故日有六甲，辰有五子。十一而天地之道畢。言終而復(fù)始?！顾詳?shù)字，與此文「五歲食、六歲食、十一年食」正同。然此文終恐有脫誤，不可強(qiáng)解。
〔二〕 元材案：《通典 食貨》十二引此並注云：「富者能奪抑其利，貧者能贍恤其乏，乃可為君?！股w即「予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之意。解已見《國蓄篇》。
〔三〕 元材案：「處茲行茲」猶云「念茲在茲」。壹，摶而一之也。即《地數(shù)篇》所謂「陶天下而為一家」之意。此謂為天下者，一舉一動，皆當(dāng)以奪富予貧，損有餘補(bǔ)不足以齊黎民為念。如此則上下?lián)灰?，而無分崩離析之患矣?！渡叹龝≌f民篇》云：「治國之舉，貴令貧者富，富者貧。貧者富，富者貧，國強(qiáng)?！沽x與此同。
〔四〕 元材案：「毋曰使之」云云，又見《山至數(shù)篇》。此必古時有此成語，故兩處皆引用之。
管子曰：「善為國者如金石之相舉，重鈞則金傾〔一〕。故治權(quán)則勢重，治道則勢羸〔二〕。今〔三〕穀重於吾國，輕於天下，則諸侯之自泄，如原水〔四〕之就下。故物重則至，輕則去。有以重至而輕處者〔五〕。我動而錯之，天下即已於我矣〔六〕。物臧則重，發(fā)則輕，散則多〔七〕。幣重則民死利，幣輕則決而不用。故輕重調(diào)於數(shù)而止〔八〕?！?/em>
〔一〕 何如璋云：「金謂五金之物。石者四鈞也?！构粼疲骸附鹬肛泿叛?。百二十斤為石，故何以『四鈞』解之。石則當(dāng)指五穀。二者重量不能相等也?！乖陌福航鹬更S金。鈞、石皆衡名?！稘h書 律曆志》云：「二十四銖為兩，十六兩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勾颂幗灾阜Q錘言。舉，稱也?！赌?jīng) 經(jīng)說》：「衡，加重於其一旁，必捶。同垂。權(quán)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biāo)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biāo)必下，標(biāo)得權(quán)也?！褂帧短接[》八三。引《慎子》云：「君臣之間猶權(quán)衡也。權(quán)，左輕則右重，右輕則左重。輕重迭相橛，天地之經(jīng)也?！勾搜浴钢剽x則金傾」，即「權(quán)加重於其一旁必垂」及「左輕則右重，右輕則左重」之意。郭說非，何說近之。
〔二〕 張佩綸云：「『羸』當(dāng)作『贏』。傾、贏為韻?！构粼疲骸笍堈f非也?！旱馈慌c『權(quán)』為對，『羸』與『重』為對?！掇穸绕纷髡邟袢∩鞯街貏葜f，寧採用權(quán)勢而捨正道。權(quán)與道猶金與石之相比。如金與石等重則金受損失矣。如權(quán)與道並重，則權(quán)受損失矣。權(quán)與勢，二而一者也。故曰『如金石之相舉，重鈞則金傾，故治權(quán)則勢重，治道則勢羸』。張氏未得其解?！乖陌福捍思础尔}鐵論 非鞅篇》「今商鞅棄道而用權(quán)」之意。蓋謂以黃金與稱錘相衡，稱錘之一端重，則黃金之一端必輕。治國亦然，從權(quán)變之術(shù)以治之，則其勢重，從經(jīng)常之道以治之，則其勢羸。羸者弱也，亦有輕義，故可與「重」為對文。下文即對於此一原理──治權(quán)則勢重，治道則勢羸──之具體運(yùn)用。張說非，郭對金石及其相比之意義亦有未照。
〔三〕 元材案：「今」當(dāng)作「令」。
〔四〕 元材案：「原水」即源水。
〔五〕 丁士涵云：「處亦去也。《左僖二十六年傳》：『能左右之曰以。』《穀梁桓十四年傳》：『以者不以者也?！蛔ⅲ骸翰灰哉?，謂本非所制，今得以之也?！弧河幸灾刂炼p處』，言物非無端而重至，無端而輕去，必有以之者，則權(quán)數(shù)是也?！箯埮寰]云：「處，詩傳：『居也?！蝗ケ藙t居此?！乖陌福骸柑帯古c「去」對文，謂留而不去也。蓋天下之物，雖因價貴紛紛而來。然及其既至，或因到貨過多，或因政府忽於此時將舊有廩藏之貨物大量拋出，供給超過需要，價格低落，而貨主為免除往返運(yùn)輸之損失起見，不得不減價出售。物本為重至而輕去者，今則雖以重至而輕亦留而不去，故曰「有以重至而輕處」也。此法古人應(yīng)用之以賑救災(zāi)荒而獲其效者頗多。唐盧坦為宣敘觀察使，歲饑，穀價日增，或請損之，坦曰：「所部土狹，穀少，仰四方之來者。若價賤，穀不復(fù)來，民益困矣?！辜榷咨梯梾f(xié)，市估遂平，民賴以生。宋神宗熙寧中，趙抃知越州。兩浙旱蝗，米價踴貴，諸州皆榜道路，禁人增米價，人多餓死。抃獨榜通衢，令有米者任昂價糶之。於是米商輻協(xié)，米價更賤，而民無餓者。又范仲淹知杭州，二浙阻饑，米價方踴，每斗一百二十文。仲淹增至一百八十文，眾不知所為，仍多出榜文，具述杭饑及米價所增之?dāng)?shù)。於是商賈爭先，惟恐其後。米既輻協(xié)，價亦隨減。又包拯知廬州，不限米價，商賈聞之，日集其境，不數(shù)日而米價大平。皆重至輕處之實例也。丁、張二氏說皆失之。
〔六〕 丁士涵云：「當(dāng)作『我動而錯之天下』句。趙本『天下』屬下讀者非。」張文虎云：「當(dāng)作『天下即於我矣』，『已』字衍?！购稳玷霸疲骸浮杭匆选划?dāng)作『已即』。即，就也?！箯埮寰]云：「案已，止也。」元材案：諸氏說皆非也?！敢选巩?dāng)是「泄」之壞字。此當(dāng)作「我錯而動之」句，「天下即泄於我矣」句。動而錯之者，謂錯綜其行動，使其不為尋常物價定律──即物重則至輕則去──所限制，則天下之貨物皆泄於我矣。天下即泄於我者，猶上文言「諸侯之自泄」也。泄字之義，解已見《乘馬數(shù)篇》。
〔七〕 張佩綸云：「『散則多』當(dāng)作『散則寡，斂則多』。《國蓄篇》：『夫物多則賤，寡則貴，散則輕，聚則重?！皇瞧渥C?！孤勔欢嘣疲骸府?dāng)作『聚則多，散則少』?！箤O毓棠云：「疑當(dāng)作『聚則寡，散則多』?！构粽f同。元材案：張、聞?wù)f與本書《國蓄篇》所標(biāo)之物價規(guī)律──「夫物多則賤，寡則貴，散則輕，聚則重」──恰恰相反。孫說亦非。臧同藏?！肝锊貏t重」，即「聚則寡」之意。「發(fā)」即《孟子 盡心篇》「國人皆以夫子將復(fù)為發(fā)棠」之發(fā)?！干t多」者，承「發(fā)則輕」句而言，謂散於市場而不囤積，則取之左右逢其源，無貨物缺乏之感，故見其多也。
〔八〕 元材案：幣重謂購買力大，幣輕謂購買力小。死利謂為利而死。此亦漢人通用語?！尔}鐵論 錯幣篇》云：「上好貨則下死利也。」《毀學(xué)篇》云：「貪夫死利。」此謂購買力大，故民爭取之，雖死不避。購買力小，雖多有之亦無利益，故決去之而不肯寶用也。數(shù)謂數(shù)量。輕重調(diào)於數(shù)而止者，謂政府對於貨幣流通之?dāng)?shù)量，必隨時視其輕重而調(diào)劑之，使其適合於社會之需要，不可過於緊縮，亦不可過於膨脹。賈誼所謂「錢輕則以術(shù)斂之，重則以術(shù)散之，貨物必平」，即「輕重調(diào)於數(shù)」之義矣。
「五穀者〔一〕，民之司命也。刀幣者，溝瀆也。號令者，徐疾也。令重於寶，社稷重於親戚。胡謂也〔二〕？」
對曰：夫城郭拔，社稷不血食，無生臣。親歿之後，無死子。此社稷之所重於親戚者也〔三〕。故有城無人，謂之守平虛。有人而無甲兵而無食，謂之與禍居〔四〕。」
〔一〕 元材案：此文上當(dāng)有「桓公問於管子曰」一句，觀「胡謂也？」及下文「對曰」便知。
〔二〕 元材案：「五穀者民之司命也，刀幣者溝瀆也」二句，解已見《國蓄篇》?！感旒病菇庖岩姟妒抡Z篇》?！噶钪仂秾殹苟洌址忠婌丁豆茏印穭e篇中。如《七法篇》云：「故不為重寶虧其命，故曰令重於寶。不為愛親危其社稷，故曰社稷戚於親?！褂帧斗ǚㄆ吩疲骸噶钪仂秾?，社稷先於親戚?！什粸橹貙気p號令，不為親戚後社稷?！箍梢姶说任木?，乃當(dāng)時最通行之成語，故特舉而討論之。
〔三〕 元材案：「對曰」上當(dāng)有「管子」二字。無生臣，臣盡為社稷而死也。所重，當(dāng)作「所以重」。謂城破國亡，臣必盡死之，而親歿之後，則不聞有子為父母而死者，故曰「社稷重於親戚」也。上文提出「五穀」、「刀幣」，與「號令」，共是三事。而下文卻又以當(dāng)時成語作為問答之中心。而且在答語中，又僅就「社稷重於親戚」一語，加以解釋。結(jié)論中提到「食」不可少，可算是對「五穀」句有所照應(yīng)，然終嫌不夠銜接，必有錯脫無疑。
〔四〕 元材案：虛與墟同。廢城謂之墟。如夏墟，殷墟、姚墟之類?！赣腥硕鵁o甲兵而無食」，安井衡云：「『甲兵』下疑脫『有甲兵』三字。」今案不加此三字亦可通。此蓋言城無人守，雖有城與平墟同。有人而兵食不足，雖守不固，故謂之「與禍居」?！豆茏印?quán)修篇》所謂：「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故地不辟則城不固?！沽x與此同。
桓公問於管子曰：「吾聞海內(nèi)玉幣〔一〕有七筴，可得而聞乎？」
管子對曰：「陰山之礝碈〔二〕，一筴也；燕之紫山白金〔三〕，一筴也；發(fā)、朝鮮之文皮，一筴也；汝漢水之右衢黃金，一筴也；江陽之珠，一筴也；秦明山之曾青，一筴也；禺氏邊山之玉〔四〕，一筴也。此謂以寡為多，以狹為廣。天下之?dāng)?shù)盡於輕重矣。」
〔一〕 于鬯云：「玉字疑衍。幣者通名也。所謂『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若玉幣則必以玉為幣矣。而下文所舉不定是玉?！乖陌福河裾哒湟?，《書 洪範(fàn)》：「惟辟玉食?！埂夺屛摹罚骸浮稘h書》云：『玉食，珍食也?！弧褂駧?，謂以各種珍貴物產(chǎn)為貨幣也。于說失之。
〔二〕 元材案：陰山又見下文?！稘h書 匈奴傳》侯應(yīng)曰：「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徼塞，起亭隧，築外城，設(shè)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隱蔽，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股皆诮駜?nèi)蒙古自治區(qū)境內(nèi)，橫障漠北。起寧夏賀蘭山，當(dāng)河套北，亙?yōu)趵貧w化城，蜿蜒而東。隨地易名，蓋數(shù)千里。即地學(xué)家所謂陰山山脈者也。礝當(dāng)作碝。碈當(dāng)作〈石昬〉。司馬相如《子虛賦》「碝石碔砆」，《禮 聘義》「君子貴玉而賤〈石昬〉」，皆石之次玉者也?！稘h書 音義》：「碝石出雁門?！寡汩T屬陰山山脈，故曰「陰山之碝〈石昬〉」。
〔三〕 元材案：燕之紫山地望未詳。白金，銀也?！稜栄拧罚骸赴捉鹬^之銀?！褂帧妒酚洝∑綔?zhǔn)書 集解》引《漢書音義》曰：「白金，銀也?！故且?。謂銀之出於紫山者。
〔四〕 元材案：「發(fā)、朝鮮」又見《輕重甲篇》。發(fā)，國名?！兑葜軙⊥鯐狻贰秆嗳税l(fā)」。一名北發(fā)?！妒酚洝∥宓郾炯o(jì)》：「北發(fā)山戎息慎」?！稘h書 武紀(jì)》：「海外肅眘北發(fā)渠搜氐羌徠服?！箷x灼曰：「《王恢傳》『北發(fā)月氏可得而臣』。似國名也?！勾艘园l(fā)與朝鮮連言，則北發(fā)當(dāng)在朝鮮附近。何如璋釋《輕重甲篇》所謂「發(fā)即北發(fā)，國近朝鮮」，是也。文皮，虎豹之皮。《輕重甲篇》云：「發(fā)、朝鮮不朝，請文皮〈兌毛〉服而以為幣乎？」又曰：「一豹之皮容金而金也。然後八千里之發(fā)、朝鮮可得而朝也。」又《爾雅》：「東北之美者，有斥山之文皮焉?！钩馍皆诮裆綎|榮城縣南。蓋登州為發(fā)、朝鮮之通商口耳。江陽又見《山至數(shù)篇》。禺氏又見本篇下文，及《國蓄》、《地數(shù)》、《輕重乙》等篇，解均已見《國蓄篇》。又案此段文字又見《山至數(shù)篇》。惟彼處只三筴，此有七筴，是其不同耳。
桓公問於管子曰：「陰山之馬具駕者千乘。馬之平賈萬也，金之平賈萬也〔一〕。吾有伏金千斤，為此奈何〔二〕？」
管子對曰：「君請使與正籍〔三〕者，皆以幣還於金，吾至四萬。此一為四矣〔四〕。吾非埏埴搖鑪櫜而立黃金也，今黃金之重一為四者，數(shù)也〔五〕。珠起於赤野之末光，黃金起於汝漢水之右衢，玉起於禺氏之邊山。此度去周七千八百里〔六〕。其涂遠(yuǎn)，其至阨。故先王度用其重而因之，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先王高下其中幣，利下上之用〔七〕。」
〔一〕 元材案：「平賈」一詞，又分見《輕重甲》、《輕重乙》及《輕重丁篇》。此乃漢人通用術(shù)語?！稘h書 吳王濞傳》：「百姓無賦，卒踐更輒予平賈?！埂稖箱尽罚骸钢魏幼洌鞘芷劫Z者，為著外繇六月?！褂帧尔}鐵論 水旱篇》大夫云：「故有司請總鹽鐵，一其用，平其賈，以便百姓公私?！褂指拭C居延出土《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冊》，「平賈」一詞凡六見。（一九七八年《文物》一期《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zé)寇恩事 釋文》）蓋指封建國家規(guī)定之官價而言?！格R之平賈萬，金之平賈萬」，謂馬每匹之官價值錢一萬，金每斤之官價亦值錢一萬也。古無平馬價之說，漢武帝時始有之?！稘h書 武紀(jì)》：「元狩五年，天下馬少，平牡馬匹二十萬?！褂帧毒拔湔研晒Τ急怼罚骸噶浩诤町?dāng)千太始四年，坐賣馬一匹賈錢十五萬，過平，臧五百以上免。」過平，謂超過規(guī)定之價。元狩五年平價為二十萬，此言十五萬過平，可見元狩五年以後太始四年以前又有一次平馬價之舉，而其價則在十五萬以下。又金之平賈萬，則始於王莽時?！稘h書 食貨志》云：「莽即真，……黃金重一斤直錢萬。」又《王莽傳》：「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黃金二萬斤，為錢二萬萬?！故略谑冀▏辍Ｓ株幧奖拘倥实?，至武帝時，始收入中國版圖。本篇上文既言「陰山之碝碈」、「江陽之珠」，此又言「陰山之馬」，又言馬有平賈，又言「金之平賈萬」，誰謂本書之寫成乃在王莽即真以前耶？
〔二〕 元材案：伏，藏也。伏金即藏金。此謂陰山之馬千乘，每乘馬四匹，合價四千萬，而藏金一千斤，僅得一千萬，今欲以此金買此馬，當(dāng)用何法也。
〔三〕 元材案：「與正籍」又見《輕重甲篇》。與讀為預(yù)。正讀如征。與征籍者，謂預(yù)於納稅人之列，即負(fù)有納稅義務(wù)之人也?！遁p重甲篇》又云：「請以令使賀獻(xiàn)出正籍者必以金?！埂遁p重乙篇》云：「民之入正籍者……?！埂赋稣?、「入正籍」與「與正籍」意義全同。
〔四〕 元材案：還讀如「環(huán)穀而應(yīng)假幣」之環(huán)，繞也。以幣還於金者，謂政府下令於民，凡納稅者均須以黃金交納。但人民手中無黃金，必須用重價向市場收買，如此則市場之金價必坐漲四倍，政府藏金亦因之坐漲四倍，向之平賈萬金者，今則高至四倍矣，故曰「此一為四」也。《輕重甲篇》「以令使賀獻(xiàn)出正籍者必以金，金坐長而百倍」，亦是採用此法。此種將封建強(qiáng)制租稅通過價格政策之運(yùn)用而將負(fù)擔(dān)全部轉(zhuǎn)嫁於納稅人肩上之方法，即本書各篇著者所津津樂道之「籍於號令」的真實內(nèi)容也。
〔五〕 洪頤楫云：「『櫜』當(dāng)作『{橐，木改棐}』?！钝n》〈橐，中“石改非”〉作鞴，鍛家用以吹火令熾者也。」王念孫云：「『鑪櫜』當(dāng)為『鑪槖』，字之誤也?！独献印罚骸禾斓刂g其猶槖籥乎？』王注曰：『槖，排橐也?！弧痘茨稀”窘?jīng)篇》：『鼓橐吹唾以銷銅鐵?！桓咦⒃唬骸洪?，冶鑪排橐也?！弧洱R俗篇》曰：『工師鑿掘鑪橐鑄鑠乃成器?！还试弧簱u鑪橐而立黃金』?！乖陌福和跽f是也。埏音羶，水和土也。埴音寔，黏土也。此處當(dāng)作鑄造黃金之坩堝講。鑪橐即鼓風(fēng)鑪。立即《國蓄篇》「鑄錢立幣」之立，即鑄造之意。此言金價之漲，非真有鍊金之術(shù)。其所以能以一為四者，乃施行輕重之策之必然結(jié)果也。金價漲而馬價如故，於是伏金千斤之價由一千萬變?yōu)樗那f，恰與具駕千乘（每乘四匹）之馬價相當(dāng)，而無不足之患矣。
〔六〕 許維遹云：「『度』當(dāng)為『皆』，涉下文而誤。《地數(shù)篇》、《輕重乙篇》並作『此皆距周七千八百里』，是其證。」元材案：度即量計，解已見《山國軌篇》，乃「大約」之詞，不必改字。
〔七〕 郭沫若云：「此節(jié)所答非所問，疑與《輕重甲篇》『陰王之國』一節(jié)答語互易?！乖陌福骸甘古c正籍者皆以幣還於金」，乃抬高金價之具體辦法?！钢槠痨冻嘁爸┕狻箶?shù)句，則說明上文「以幣還於金」及「以一為四」之理由，即所謂「高下其中幣利下上之用」者也。一問一答，絲絲相扣，不得謂為「所答非所問」也。
百乘之國，中而立〔一〕，東西南北度五十里〔二〕。一日定慮，二日定載，三日出竟，五日而反。百乘之制，輕重毋過五日〔三〕。百乘為耕田萬頃，為戶萬戶〔四〕，為開口〔五〕十萬人，為分者萬人〔六〕，為輕車百乘〔七〕，為馬四百匹。千乘之國，中而立市，東西南北度百五十餘里。二日定慮，三日定載，五日出竟，十日而反。千乘之制，輕重毋過一旬。千乘為耕田十萬頃，為戶十萬戶，為開口百萬人，為當(dāng)分者十萬人，為輕車千乘，為馬四千匹。萬乘之國，中而立市，東西南北度五百里。三日定慮，五日定載，十日出竟，二十日而反。萬乘之制，輕重毋過二旬。萬乘為耕田百萬頃，為戶百萬戶，為開口千萬人，為當(dāng)分者百萬人，為輕車萬乘，為馬四萬匹。
〔一〕 元材案：「中而立」下脫「市」字。下文兩「中而立市」，皆有「市」字，可證。
〔二〕 俞樾云：「『度』當(dāng)為『各』，聲之誤也。謂東西南北各五十里也。上文『故先王度用其重而因之』，《地數(shù)篇》作『故先王各用於其重』。『度』『各』聲近而誤，在本篇即可證矣。又案：此文當(dāng)作『東西南北各百五十里』，故其下云『三日出竟』，明每日行五十里也。《荀子 大略篇》所謂『吉行五十』是也。下文『千乘之國中而立市，東西南北度百五十餘里』，當(dāng)作『度二百五十里』，故其下云『五日出竟』，亦是每日行五十里也。何以明之？據(jù)下文曰『萬乘之國中而立市，東西南北度五百里』，其下即云：『十日出竟』。夫五百里而十日出竟，則日行五十里可知。前後必當(dāng)一例，故知此文有奪誤也。詳《管子》之意，萬乘之國方千里，是古王畿之制。千乘之國方五百里，是《周禮》諸公之國之制。百乘之國方三百里，是《周禮》諸伯之國之制。蓋《管子》多與《周禮》合也。古者公侯為一等，伯子男為一等，故《左傳》曰：『在禮，卿不會公侯，會伯子男可也?！淮宋难怨栽摵?，言伯以該子男耳。若如今本，則百乘之國方百里，千乘之國方三百餘里，萬乘之國方千里，參差不齊矣。又五十、五百均無餘數(shù)，獨於百五十言餘，亦不可通?！乖陌福河崾现f，迂拘可笑。古今中外豈有領(lǐng)土整齊劃一如此之國家耶？且行路之遲速原無一定。赤壁之戰(zhàn)，曹操一日夜行三百餘里，則俞氏又將以「軍行三十」之說純之乎？此處所謂「百乘之國」、「千乘之國」、「萬乘之國」，蓋相當(dāng)於《漢書 刑法志》所述「百乘之家」、「千乘之國」、「萬乘之主」?！缎谭ㄖ尽吩疲骸敢煌倮?，提封萬井。除山川沉斥城池邑居園囿術(shù)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與本篇所列里數(shù)及車馬數(shù)完全相同。而從「一封三百一十六里」一語觀之，更足證明本篇所謂「東西南北度百五十餘里」，正是「一封三百一十六里」之半數(shù)?！遁p重乙篇》所謂「兼霸之壤三百有餘里」者，亦與此合?！付取辜础复硕热ブ芷咔О税倮铩怪?，謂度計之，解已見《山國軌篇》。又案：關(guān)於封建制度，古代學(xué)者所言多不一致。《孟子 萬章篇》云：「天子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dá)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埂抖Y記 王制》與《孟子》同。賈誼《新書 屬遠(yuǎn)篇》云：「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為都。輸將繇使，其遠(yuǎn)者不在五百里而至。公侯地方百里，中之而為都，輸將繇使，其遠(yuǎn)者不在五十里而至。」董仲舒《春秋繁露 爵國篇》云：「其地列奈何？曰：天子邦圻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附庸字者方三十里，名者方二十里，人氏者方十五里?！埂妒酚洝h興以來諸侯王年表》云：「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於魯衛(wèi)，地各四百里?！洱R兼五侯地?！渫醭煽邓鈹?shù)百……地上不過百里，下三十里?！埂尔}鐵論 除狹篇》云：「古者封賢祿能，不過百里。百里之中而為都，疆郵不過五十。」又《備胡篇》云：「古者天子封畿千里，繇役五百里?！埂稘h書 地理志》云：「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滿為附庸?！箍梢姀摹睹献印分痢稘h書 地理志》，皆無「三百有餘里」之說。頗疑《漢書 刑法志》所記，當(dāng)是賈、董及司馬氏以後漢代學(xué)者所持之新說。本書《事語篇》及《漢書 地理志》係沿用舊說，而本篇及《輕重乙篇》與《漢書 刑法志》則採用新說。此又本書各篇非出自一時一人之手之一證矣。附本文與《漢書 刑法志》對照表：
《揆度篇》 《刑法志》 附注
百乘之國 地方百里。輕車百乘。馬四百匹?！ “俪酥摇 ∫煌倮铩Ｈ竹R四百匹。兵車百乘?！ 稘h書 張安世傳 注》：「輕車，古之戰(zhàn)車?！?br />
千乘之國 地方三百有餘里，（邊長之半一百五十餘里）輕車千乘。馬四千匹。 千乘之國 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 ?br />
萬乘之國 地方千里。輕車萬乘。馬四萬匹。 萬乘之主 畿方千里。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 ?br />
〔三〕 元材案：定慮謂制定計劃。定載謂裝載貨物。竟即境。出竟謂出國境。輕重毋過五日，謂與國外通輕重，來回不超過五日也，愈樾謂「五日」當(dāng)為「六日」者非。
〔四〕 元材案：百里萬戶，亦漢代通行數(shù)字?！稘h書 百官公卿表》云：「縣令長掌治其縣。萬戶以上為令，減萬戶為長?！褂衷疲骸缚h大率方百里?！褂帧锻趺鳌罚好Р呙孀釉唬骸阜鉅枮榘捕ü?，永為新室賓?！湟云皆驳落痍庁厍鸱踩f戶，地方百里為定安公國。」又下書曰：「諸公一同，有眾萬戶?！褂置б浴阜龀绻珓⒁笸拈鍦绶刺?，嘉其忠，其滿殷國戶萬，地方百里?！菇云渥C。又下文「萬乘之國為開口千萬人，為當(dāng)分者百萬人」與《海王篇》「萬乘之國，人數(shù)開口千萬也?！f乘之正人（原誤為九，依王校改）百萬也」，數(shù)字全同。
〔五〕 元材案：開口謂人口總數(shù)，解已見《海王篇》。
〔六〕 丁士涵云：「下文云『為當(dāng)分者十萬人』，『為當(dāng)分者百萬人』，皆有『當(dāng)』字，宜據(jù)補(bǔ)?！乖陌福憾≌f是也。分讀如「名分」「職分」之分。「當(dāng)分者」指負(fù)有納稅義務(wù)之人而言。張佩綸謂「『分』當(dāng)為『介』」者非。
〔七〕 元材案：輕車即戰(zhàn)車，漢人用語?！尔}鐵論 西域篇》云：「雖輕車?yán)R不能得也?！褂帧稘h書 張安世傳》：「安世薨，天子贈印綬，送以輕車介士?！诡亷煿抛⒃疲骸篙p車，古之戰(zhàn)車。」《刑法志》作「兵車」。
管子曰：「匹夫為鰥，匹婦為寡，老而無子者為獨〔一〕。君問其若有子弟師役而死者，父母為獨〔二〕，上必葬之，衣衾三領(lǐng)，木必三寸〔三〕，鄉(xiāng)吏視事，葬於公壤〔四〕。若產(chǎn)而無弟兄〔五〕，上必賜之匹馬之壤〔六〕。故親之殺其子以為上用，不苦也〔七〕。君終歲行邑里〔八〕。其人力同而宮室美者，良萌也，力作者也〔九〕，脯二束〔一０〕、酒一石以賜之。力足蕩游不作，老者譙之，當(dāng)壯者遣之邊戍〔一一〕。民之無本者貸之圃彊〔一二〕。故百事皆舉，無留力〔一三〕失時之民。此皆國筴之?dāng)?shù)也〔一四〕?！?/em>
〔一〕 元材案：「匹夫為鰥，匹婦為寡，老而無子曰獨」，即《孟子 梁惠王篇》「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之意。《輕重己篇》云：「民生而無父母謂之孤子，無妻無子謂之老鰥，無夫無子謂之老寡?！拐Z意與此略同。
〔二〕 元材案：「有子弟師役而死者」云云，謂陣亡將士之父母，亦得以「無子曰獨」論也。
〔三〕 元材案：衣衾三領(lǐng)，謂衣衾三件。解已見《山至數(shù)篇》。木必者，必通〈困，木改必〉?！都崱罚骸浮蠢В靖谋亍?，筆力切，音逼。閉也?！鼓尽蠢?，木改必〉即木棺。《荀子 禮論篇》：「棺槨三寸，衣衾三領(lǐng)。」是其證。
〔四〕 元材案：公壤即公地。葬於公壤，謂以公地為墓而葬之，猶今人之言公墓矣。
〔五〕 張佩綸云：「『若產(chǎn)而無弟兄』，言止生一子也?！乖陌福邯q今言獨生子。
〔六〕 郭嵩燾云：「上文『百乘為耕田萬頃，為馬四百匹』，則『匹馬之壤』，當(dāng)耕田二十五頃。」許維遹云：「《山權(quán)數(shù)篇》有『一馬之田』語，是齊人以馬名田壤之?dāng)?shù)。」元材案：「匹馬之壤」即「一馬之田，」解已見《山權(quán)數(shù)篇》。郭、許說非。
〔七〕 何如璋云：「殺者減也。謂優(yōu)卹其親不若其子之厚也。」元材案：此言國家對於陣亡將士既賜之田以養(yǎng)其生，又葬之地以送其死，養(yǎng)生送死無恨，則其子弟雖為國而殺其身，為之父母者亦不以為苦也。何說失之。又案：《漢書 高紀(jì)》「八年十一月，令士卒從軍死者，為槥歸其縣?？h給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長吏視葬?！谷粍t此所言者，亦漢制之反映矣。
〔八〕 安井衡云：「『終歲』，歲終也?！乖陌福捍苏f是也。行，巡視，解已見《山國軌篇》。
〔九〕 元材案：兩「力」字不同。上「力」字指勞動力，下「力」字指勤勞。此言政府進(jìn)行調(diào)查研究，當(dāng)以宮室之美惡，作為決定人民品質(zhì)良窳及其勤惰之標(biāo)準(zhǔn)。與《韓非子 顯學(xué)篇》所謂「今夫與人相若也，無豐年旁入之利而獨以完給者，非力則儉也。與人相若也，無饑饉疾疚禍罪之殃，獨以貧窮者，非侈則惰也。侈而惰者貧，而力而儉者富。今上徵斂於富人以布施於貧家，是奪力儉與侈惰也」及《鹽鐵論 授時篇》大夫所謂「共其地居是世也，非有災(zāi)害疾疫，獨以貧窮，非惰則奢也；無奇業(yè)旁入而猶以富給，非儉則力也」，同是片面強(qiáng)調(diào)「勞動是一切財富的源泉」之謬論，為剝削階級打掩護(hù)。殊不知在私有制社會中，一個除自己勞動力外別無其他任何財產(chǎn)之人，如不為佔有生產(chǎn)資料之剝削者作奴隸，便無勞動之機(jī)會，更無創(chuàng)造財富之可能。而且在此條件之下，所創(chuàng)造之財富，亦只能由剝削者所完全掠奪以去，如何能獲得美宮室？馬克思所謂「勞動不是一切財富的源泉」（見《哥達(dá)綱領(lǐng)批判》），正可作為對此一謬論之批判。
〔一０〕元材案：脯，即《漢書 東方朔傳》「乾肉為脯」之脯?！墩f文》：「肉乾也。」束即《論語》「束脩」之束。朱注：「十脡曰束?！埂稘h書 王吉傳》：「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箍梢娨跃聘n人，亦漢人通行禮節(jié)。
〔一一〕于鬯云：「『當(dāng)』蓋讀為『黨』，並諧尚聲，例得通借。黨者，鄉(xiāng)黨也，與下文邊戍為比。下文云：『壯者遣之邊戍?！簧w壯者可遣，而老者不便遣，故同一『游蕩不作』之罪，但譙之於鄉(xiāng)黨而已。譙，謂譙讓之。」元材案：此當(dāng)作「老者譙之」句，「當(dāng)」字下屬?！府?dāng)壯者」一詞又見《輕重丁篇》?！渡叹龝芬嘤小府?dāng)壯者務(wù)於戰(zhàn)，老弱者務(wù)於守」語，王注云：「當(dāng)，丁也。」《輕重戊篇》云：「丁壯者胡丸操彈居其下。」又云：「丁壯者歸而薄業(yè)?！埂尔}鐵論 和親篇》亦云：「丁壯弧弦而出鬥，老者超越而入葆。」即皆作「丁壯」，可以為證?！缸S」即《管子 立政篇》「里尉以譙於游宗，游宗以譙於什伍，什伍以譙於長家，譙敬而勿復(fù)」之「譙」?！稉P(yáng)子 方言》：「譙，讓也。齊楚宋衛(wèi)荊陳之間曰譙。自關(guān)而西秦晉之間，凡言相責(zé)讓曰譙讓。」此言老而不作，則譙讓之；壯而不作，則遣戍之。于氏說非。
〔一二〕何如璋云：「『彊』當(dāng)為『疆』。蓋敺民歸農(nóng)，則力皆出于南畝而五穀豐，固富國之?dāng)?shù)也?！构粼疲骸浮簭櫋患贋椤嚎嫛弧！渡街翑?shù)篇》所謂『縣州里受公錢』也?！乖陌福骸笍櫋辜础逗Ｍ跗贰干臃謴櫋怪畯櫍础缚嫛棺种俳?，謂錢也。說已詳《海王篇》。
〔一三〕元材案：《禮記 禮運(yùn)篇》云：「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留力」即「力不出於身」之謂。猶《鹽鐵論 水旱篇》之言「力作不盡」矣。
〔一四〕元材案：「國筴」即國計，解已見《乘馬數(shù)篇》。
上農(nóng)挾五〔一〕，中農(nóng)挾四，下農(nóng)挾三。上女衣五，中女衣四，下女衣三。農(nóng)有常業(yè)，女有常事。一農(nóng)不耕，民有為之飢者。一女不織，民有為之寒者〔二〕。飢寒凍餓，必起於糞土〔三〕，故先王謹(jǐn)於其始。事再其本〔四〕，民無〈米亶〉者賣其子〔五〕。三其本，若為食〔六〕。四其本，則鄉(xiāng)里給。五其本，則遠(yuǎn)近通，然後死得葬矣〔七〕。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無止〔八〕，然則姦涂不可獨遵〔九〕，貨財不安於拘〔一０〕。隨之以法，則中內(nèi)摲民也〔一一〕。輕重不調(diào)，無〈米亶〉之民不可責(zé)理，鬻子不可得使，君失其民，父失其子。〔一二〕亡國之?dāng)?shù)也。
〔一〕 豬飼彥博云：「挾疑當(dāng)作食。言農(nóng)之善力者，一人生五人之食。下仿此。」安井衡云：「挾、浹通，周匝也?！褂衢性疲骸笒丢q給也。挾讀為浹。古無浹字，故以挾為之。浹之言周也，遍也。故有給足之義?！盾髯印〗獗纹贰弘m億萬已不足浹萬物之變』，注：『浹，周也?！弧段倪x 東京賦》『饔餼浹乎家陪』，注：『浹，遍也?！粊K與給足義相近。此言上農(nóng)足以給五人，中農(nóng)足以給四人，下農(nóng)足以給三人。與下文『上女衣五，中女衣四，下女衣三』同義。」張佩綸云：「挾，《爾雅 釋言》：『藏也?！谎圆匚迦怂持Y。四、三遞減?！乖S維遹云：「挾與接、捷通。《孟子 盡心上篇 趙注》：『挾，接也?！弧稜栄拧♂屧b》：『接，捷也。』《淮南 精神篇》：『食足以接氣?！弧抖Y記 內(nèi)則篇》『接以太牢』，鄭注：『接，讀為捷?！弧秴问洗呵铩≌撏∽ⅰ罚骸航?，養(yǎng)也?！挥嵴f亦通?！乖陌福骸笒丁辜础稘h書 食貨志》李悝云：「今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之挾。此處以農(nóng)與女對，挾與衣對，則挾即食也。挾五挾四挾三，即食五口、食四口、食三口。猶《孟子 萬章篇》之言：「上農(nóng)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矣。諸說皆非。
〔二〕 元材案：「一農(nóng)不耕」四句，又見《輕重甲篇》。《呂氏春秋 愛類篇》：「神農(nóng)之教曰：『士有當(dāng)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飢矣。女有當(dāng)年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弧埂痘茨稀↓R俗篇》：「故神農(nóng)之法曰：『丈夫丁壯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飢者。婦人當(dāng)年而不織，天下有受其寒者?！弧埂稘h書 食貨志》賈誼說上曰：「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其寒?！弧够蜃鳌干褶r(nóng)之教」，或作「神農(nóng)之法」，或作「古之人」，觀下文「神農(nóng)之?dāng)?shù)曰」云云，則此語必是出于農(nóng)家者流，即《孟子》所謂「神農(nóng)之言」者。蓋當(dāng)時有此古書，故各家均得引用之。
〔三〕 丁士涵云：「『必起於糞土』，『起』疑『赴』之誤。《輕重甲篇》曰：『勿使赴於溝澮之中。』是其明證?！褂谯嗽疲骸浮杭S土』當(dāng)是古語，蓋懶惰之謂也。飢寒凍餓必起於糞土者，謂飢寒凍餓必起於懶惰耳。以足上文『一夫不耕，一女不織』之意。《論語 公冶長篇》宰予晝寢，而孔子以『朽木』與『糞土之牆』喻。則糞土猶朽義，可會也。」于省吾云：「丁說殊誤。溝壑可言赴，糞土不可言赴。且下云『故先王謹(jǐn)於其始』，『始』字正與『起』字相應(yīng)。上文以耕織為言。蓋農(nóng)桑以糞土為本。今不以耕織為務(wù)，故云『飢寒凍餓必起於糞土』。」元材案：丁說固誤，于說亦未為得也。既曰農(nóng)桑以糞土為本，而又言「飢寒凍餓必起於糞土」，是飢寒凍餓起於農(nóng)桑之本矣。于鬯說得之。
〔四〕 梁啟超云：「事再其本，謂人民生產(chǎn)事業(yè)所獲之贏利能倍於其資本也。下仿此。」
〔五〕 王念孫云：「『賣』上當(dāng)有『不』字。〈米亶〉即饘粥之饘。言事再其本，則民雖無饘而亦不賣其子也?！遁p重甲篇》曰：『事再其本，則無賣其子者?！皇瞧渥C?！拱簿庠疲骸浮遁p重甲篇》似長?！骸疵讈崱嫡摺欢郑w衍文耳?！构粼疲骸竿跽f有未諦。民既『無饘』，焉能『不賣其子』?！簾o』下當(dāng)有重文。即是『民無無饘者賣其子』?！遁p重甲篇》則奪去『無饘』二字。二者可互校?！簾o〈米亶〉賣子』之語，《乘馬數(shù)》《山權(quán)數(shù)篇》等屢見?！乖陌福骸笩o〈米亶〉賣子」一語，凡一見於《乘馬數(shù)篇》，三見於《山權(quán)數(shù)篇》。且從下文「無〈米亶〉之民不可責(zé)理，鬻子不可得使」二語觀之，以「無〈米亶〉之民」與「鬻子」雙承，此文實無訛誤?！该駸o〈米亶〉者賣其子」者，謂事再其本，則只有無〈米亶〉者乃有賣其子者耳。若有〈米亶〉者則不賣子明矣。與《輕重甲篇》之意正同。三氏說皆失之。
〔六〕 丁士涵云：「《輕重甲篇》曰：『事三其本，則衣食足』，疑此文有誤?！乖S維遹云：「丁說是?！喝簟慌c下『則』互文，若亦則也?！乖陌福骸溉魹槭场怪?，即《海王篇》「一女必有一鍼一刀，若其事立」之若。尹注彼處云：「若猶然後。」此謂三其本，然後衣食足也?！遁p重甲篇》作「事三其本則衣食足」，義與此同。丁、許說非。
〔七〕 元材案：鄉(xiāng)里給，謂家給人足。遠(yuǎn)近通，則不僅可以自給自足，且有餘財以通移於四鄰遠(yuǎn)近。如此則死者得以安葬，而無暴骨露骸之現(xiàn)象矣。又案以上「再其本」、「三其本」、「四其本」、「五其本」，皆指農(nóng)事及女工而言。
〔八〕 聞一多云：「『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無止』，『而』猶『則』也?！乖陌福捍酥^人民生產(chǎn)事業(yè)既不能再其本，而政府又賦斂無度，故人民不得不起而反抗之也?！毒蓿ük）乘馬篇》云：『穀失於時，君之衡籍而無止。」句例與此正同。聞?wù)f失之。
〔九〕 元材案：姦涂不可獨遵，指各地人民反抗蜂起，以致道路發(fā)生阻塞，獨身無法通行。謂之「姦」者，污蔑之詞。
〔一０〕李哲明云：「『拘』字疑誤，或當(dāng)為『徇』，與『遵』『民』韻，字形似拘。言人君徇於貨財，貨財即不得安。徇之云者，所謂『上之求焉無止』也?！乖S維遹云：「『拘』與『挶』同?！墩f文 手部》：『挶，戟持也?！弧撼?，握也?！谎载涁敳坏冒察段粘帧！遁p重甲篇》作『遺財不可拘止』，拘止與握持義相因。」郭沫若云：「此『拘』當(dāng)為「抱』之訛?！贺涁敳话察侗А徽?，即不安於懷抱也?！乖陌福骸妇小巩?dāng)作「抱」，郭說是也。抱即《輕重甲篇》「懷而不見於抱」之抱，懷也。途中多為反抗者所據(jù)，懷財遠(yuǎn)行，常不免遭「殺人越貨」之虞。在襄十五年傳云：「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xiāng)?！苟抛ⅲ骸秆员貫楸I所害?！沽x與此同。
〔一一〕李哲明云：「『內(nèi)』讀為『納』。言納民財於中幣，則是芟割其民也。摲，芟也。」于省吾云：「『中內(nèi)』與『摲民』對文成義。《淮南子 原道》：『是故好事者未嘗不中』，注：『中，傷也?！弧稘h書 何武傳《『欲以吏事中商』，注：『中，傷之也?！恢袃?nèi)摲民謂中傷其內(nèi)，而摲夷其民也?！乖陌福簝墒险f皆非也。中者，當(dāng)也，乃漢人口頭語，解已見《山國軌篇》。摲即《禮記 禮器篇》「有摲而播也」之摲，鄭注：「摲之言芟也。芟、芟草也。」「內(nèi)摲民」《輕重甲篇》作「下艾民」，艾通刈。刈，殺也。又左昭二十年傳：「斬刈民力?！箶丶磽?，刈即艾，義與此同。中內(nèi)摲民，謂相當(dāng)於從內(nèi)部自殺其人民也。
〔一二〕元材案：「鬻子」與「無〈米亶〉之民」，互為對文。鬻子謂被賣之子，指奴隸言。無〈米亶〉之民則指自由民而言?！遁p重乙篇》云：「今發(fā)徒隸而為之，則逃亡而不守。發(fā)民則下疾怨上。邊境有患，則懷宿怨而不戰(zhàn)。」亦以「民」與「徒隸」互為對文，與此正同?！妇涿瘢甘渥印?，即《漢書 食貨志》晁錯所謂「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之意。
管子曰：「神農(nóng)之?dāng)?shù)〔一〕曰：『一穀不登，減一穀，穀之法什倍〔二〕。二穀不登，減二穀，穀之法再什倍?！灰氖邼M之〔三〕，無食者予之陳，無種者貸之新〔四〕，故無什倍之賈，無倍稱之民?！参濉场?/em>
〔一〕 郭沫若云：「『神農(nóng)之?dāng)?shù)』，當(dāng)為『神農(nóng)之教』。《呂覽 愛類篇》作『神農(nóng)之教』可證?！乖陌福骸干褶r(nóng)之?dāng)?shù)」，《漢書 食貨志》晁錯請貴粟疏作「神農(nóng)之教」。上引《呂氏春秋 愛類篇》亦作「神農(nóng)之教」。《淮南 齊俗篇》作「神農(nóng)之法」?！睹献印‰墓纷鳌干褶r(nóng)之言」。從本篇上文「此堯舜之?dāng)?shù)也」。《事語篇》「泰奢之?dāng)?shù)」，《地數(shù)篇》「武王之?dāng)?shù)」，《國準(zhǔn)篇》「五家之?dāng)?shù)」等例觀之，則作「數(shù)」者乃本書之專用術(shù)語，似不必?fù)?jù)彼改此。說已詳《事語篇》。
〔二〕 何如璋云：「減者減其所積而散之?！构粼疲骸浮悍ā淮贋椤喊l(fā)』，謂散發(fā)也。金文恆以『法』為『廢』，廢從發(fā)聲，法可為廢，則亦可為發(fā)矣?！乖陌福旱牵煲?，解已見《巨（筴）乘馬篇》。減即減少。法猶言定律。一穀不熟，即減少一穀之收穫。依照多則賤少則貴之物價定律，其穀之價必漲至十倍。下仿此。二氏說皆非。
〔三〕 元材案：「夷蔬」，《事語篇》誤作「綈素」，《輕重甲篇》又誤作「夷競」，此文不誤，說已詳《事語篇》及《輕重甲篇》。
〔四〕 元材案：此二語又見《輕重丁篇》。惟彼處「食」作「本」，「貸」作「予」。貸放種食，乃漢王朝歷代奉行之一種社會政策?！稘h書 文紀(jì)》：「二年，詔民……貸種食未入，入未備者皆赦之?！埂墩鸭o(jì)》：「始元二年三月，遣使者振貸貧民毋種食者。秋八月詔曰：『往年災(zāi)害多，今年蠶麥傷。所貸種食，勿收責(zé)?！弧埂缎o(jì)》：「地節(jié)三年，春三月，詔曰：『前下詔假公田，貸種食，……』冬十月，又詔……『流民歸還者假公田，貸種食?！弧埂对o(jì)》：「初元元年，貲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埂赣拦庠耆?，無田者皆假之，貸種食如貧民?！埂镀郊o(jì)》：「元始二年，募徙貧民……至徙所，賜田宅什器，假與犁牛種食?！诡亷煿抛⒃疲骸阜N者，五穀之種也。食者，所以為糧食也。」「陳」即《詩 大田》「我取其陳，食我農(nóng)人」之陳，謂舊穀也。新，新穀也。
〔五〕 元材案：「賈」即上文「國無游賈」之賈，謂賈人?！甘脖丁怪岗A利言?！副斗Q」亦漢人通用術(shù)語?！稘h書 食貨志》晁錯上疏云：「亡者取倍稱之息?！谷绱驹唬骸溉∫粌敹楸斗Q?！诡亷煿旁唬骸阜Q，舉也。今俗謂舉錢者也。」即用高利息向人借錢也。此謂無食者以舊穀貸之，無種者以新穀貸之，如此則農(nóng)民所必需之種饟糧食畢取贍於君，而富商蓄賈不得豪奪吾民矣。此亦著者腦海中存有幻想之表現(xiàn)。在封建社會中，僅憑「夷蔬滿之」與「予陳」「貸新」之「有名無實」的救濟(jì)政策，豈真能達(dá)到「無什倍之賈，無倍稱之民」之目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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