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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第六十二

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 作者:(宋)楊仲良


  神宗皇帝

  蘇軾詩獄

  治平三年二月乙酉,殿中丞蘇軾直史館。上在藩邸,聞軾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便授知制誥。韓琦曰:『蘇軾遠大之器,他日自當(dāng)為天下用,在朝廷培養(yǎng)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服,然后取而用之,則人人無復(fù)異詞。今驟用之,恐天下之士,未必皆以為然,適足累之也。』上曰:『知制誥既未可,與修起居注,可乎?』琦曰:『記注與制誥為鄰,未可遽授,不若于館閣中擇近上貼職與之,且近例當(dāng)召試?!簧显唬骸阂蛭粗淙四芊瘢试?。如蘇軾,有不能耶?』琦言不可,乃試而命之。他日,歐陽修具以告軾,軾曰:『韓公所以待軾之意,乃古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者也。』

  六月壬辰,贈故霸州文安縣主簿、太常禮院編纂禮書蘇洵光祿寺丞。所修書方奏,未報而洵卒,賜其家銀絹各百兩疋,其子殿中丞、直史館軾辭所賜,求贈官。既從之,又時敕有司具舟,載其喪歸于蜀。

  熙寧二年五月,群臣準詔議學(xué)校貢舉,力欲變改舊法,獨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蘇軾奏云云。上得軾議,喜曰:『吾固疑此,得蘇軾議,釋然矣?!患凑僖姡瑔枺骸汉我灾?』軾對曰:『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愿陛下安靜以待物之來,然后應(yīng)之?!簧香と宦犑?,曰:『卿三言,朕當(dāng)詳思之?!凰?,上問王安石以軾為人何如,安石知軾素與已異,疑上亟用之也,因問上曰:『陛下何以召見軾?』上曰:『見軾議學(xué)校貢舉異于諸人,故召見之?!磺业垒Y對語曰:『「陛下何以召見臣?」朕為言:「見卿議事有所未喻,故召問卿?!馆Y曰:「陛下如此則錯矣。人臣以得召見為榮,今陛下實未知臣,何如但以臣言即召見,恐人爭為利以進。」又謂朕與人官太速,后或無狀,不能始終。此說何如?』安石曰:『陛下與人官,患在不考實。雖與官速,不害?!簧显唬骸狠Y又言兵先動者為客,后動者為主。主常勝客,客常不勝。治天下亦然。人主不欲先動,當(dāng)用靜以應(yīng)之于后,乃能勝天下之事。此說何如?』安石曰:『軾言亦是,然此道之經(jīng)也,非所謂道之變。圣人之于天下,感而后應(yīng),則軾之言有合于此理。然事變無常,固有舉世不知出此,而圣人力之倡發(fā)者。譬之用兵,豈盡須后動然后能勝敵?顧其時與勢之所宜而已?!簧显唬骸呵溲匀绱?,極精?!挥盅裕骸狠Y宜以小事試之,如何?』安石曰:『臣已屢奏試人當(dāng)以事,此言誠是也?!话彩驑O稱呂惠卿。其后上復(fù)謂曾公亮曰:『蘇軾奏對明敏,可試也?!还猎唬骸壕煙o可試者?!煌醢彩唬骸狠Y亦非久當(dāng)作府推?!簧显唬骸河幂Y修中書條例。』安石曰:『軾與臣所學(xué)及議論皆異,別試以事可也?!挥衷唬骸罕菹掠拗袝鴹l例,大臣所不欲,小臣又不欲。今軾非肯違眾以濟此事者也??謪s故為異論,沮壞此事。兼陛下用人,須是再三考察,實可用乃用之。今陛下但見軾之言,其言又未見可用,恐不宜輕用也?!?br />
  八月庚戊,制置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蘇轍言:『每于本司商量公事,動皆不合。臣已有狀申本司,具述所議不同事。乞除一合入差遣。』詔依所乞。上閱轍狀,問:『轍與軾如何?觀其學(xué)問,頗相類。』王安石曰:『臣已嘗論奏,軾兄弟大抵以飛箝捭闔為事。』上曰:『如此則宜合時事,何以反為異論?』

  十一月己巳,司封員外郎直史館蔡延慶、右正言直集賢院孫覺并同修起居注。上初欲用蘇軾及孫覺,王安石曰:『軾豈是可獎之人?』上曰:『軾有文學(xué),朕見似為人平靜,司馬光、韓維、王存俱稱之?!话彩唬骸盒半U之人,臣非茍言之,皆有事狀。作《賈誼論》,言優(yōu)游浸漬,深交絳、灌,以取天下之權(quán)。欲麗附歐陽修。修作《正統(tǒng)論》,章望之非之,乃作論排章望之。其論都無理。非但如此,遭父喪,韓琦等送金帛不受,卻販數(shù)船蘇木入川。此事人所共知。司馬光言呂惠卿受錢,反言蘇軾平靜,斯為厚誣。陛下欲變風(fēng)俗,息邪說,驟用此人,則士何由知陛下好惡所在?此人非無才智,以人望言誠不可廢。若省府推判官有闕,亦宜用,但方是通判資序,豈可使令修注?』上乃罷軾不用。

  十二月,有中旨下開封府,減價買浙燈四千余枝。權(quán)推官、殿中丞、直史館蘇軾言:『陛下游心經(jīng)術(shù),動法堯舜。窮天下之嗜欲,不足以易其樂;盡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憂。而豈以燈為悅哉?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耳。且賣燈皆細民,安可賤酬其直?愿亟罷之。』上納其言。軾因奏書獻上,言曰:『愿陛下結(jié)人心,厚風(fēng)俗,存紀綱?!粫财咔в嘌浴]Y素不為王安石所喜,使權(quán)開封府推官,欲以多事困之也。而軾決斷精敏,聲問益遠,論事益不休。

  三年三月壬子,上御集英賜進士第,葉祖洽以阿時置第一。軾奏欲別定等第,上不許(詳見《科舉》)。初,軾為國子監(jiān)考試官,時二年八月也。安石既得政,每贊上以獨斷,上專信任之。軾發(fā)策云:『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威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滅。事同功異,何也?』安石見之不悅。上數(shù)欲用軾,安石必沮毀之。軾又嘗上疏曰:『陛下自去歲以來,所行新政,皆不與治世同道?!挥肿鳌稊M進士對御試策》。上以軾所對策示王安石,安石曰:『軾材亦高,但所學(xué)不正,今又以不得逞之故,其言遂佚蕩至此,請黜之?!辉猎唬骸狠Y但異論耳,無可罪者?!凰?,安石又白上曰:『陛下何以不黜軾?豈為其材可惜乎?譬如調(diào)惡馬,須減芻秣,加箠樸,使其貼服,乃可用。如軾者,不困之使自悔,而絀其不逞之心,安肯為陛下用?且如軾輩,其才為世用甚少,為世患甚大,陛下不可不察也!』

  七月,侍御史知雜事謝景溫言:『應(yīng)受詔特舉官者,發(fā)奏日具所舉官姓名報臺,以憑審察?!唬ㄔ斠姟队烽T》)

  林希《野史》云:王安石恨怒蘇軾,欲害之,未有以發(fā)。會詔近侍舉諫官,謝景溫建言:凡被舉官移臺考核,所舉非其人,即坐舉者。人固疑其意有所在也。范鎮(zhèn)薦蘇軾,景溫即劾軾向丁父憂歸蜀,往還多束舟載物、貨賣私鹽等事。安石大喜,以三年八月五日奏上,六日,事下八路,按問水行及陸行所歷州縣,令具所差借兵及梢工訊問賣鹽,卒無其實。眉州兵夫乃迎候新守,因送軾至京。既無以治軾,會軾請外,例當(dāng)作州,折其資以為杭倅,卒不能害軾。士論無不薄景溫云。

  八月乙丑,司馬光上殿,乞知許州,言迕王安石者如蘇軾輩,皆毀其素履,中以危法(詳見《論青苗法下》)。

  元豐二年七月己巳,御史中丞李定言:『知湖州蘇軾初無學(xué)術(shù),濫得時名,偶中異科,遂叨儒館。有可廢之罪四?!挥肥鎭嵮裕骸狠Y近上謝表,頗有譏切時事之言,流俗翕然爭相傳誦,志義之士,無不憤惋。蓋陛下發(fā)錢本以業(yè)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群吏,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shù)」;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yīng)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事,應(yīng)口所言,無一不以詆謗為主,小則鏤板,大則刻石,傳播中外,自以為能。』并上軾印行詩三卷。御史何正臣亦言;『軾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詔知諫院張璪、御史中丞李定推治以聞。時定乞選官參治,乃罷軾湖州,差職員追攝。既而上批,令御史臺選牒朝臣一員乘驛追攝,又責(zé)不管別致疏虞狀,其罷湖州朝旨,令差去官赍往。

  十二月己未[1],祠部員外郎、直史館蘇軾責(zé)受檢校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令御史臺差人轉(zhuǎn)押前去。駙馬都尉王詵追兩官勒停,蘇轍監(jiān)筠州酒稅務(wù),正字王鞏監(jiān)賓州鹽酒務(wù)[2],令開封府差人押出門趣赴任。太子少師致仕張方平、知制誥李清臣罰銅三十斤,端明殿學(xué)士司馬光、工部侍郎致仕范鎮(zhèn)、知開封府錢藻、知審官東院陳襄、京東轉(zhuǎn)運使劉攽、淮南西路提點刑獄李常、知福州孫覺、知亳州曾華、知河中府王汾、知宗正丞劉摯、著作佐郎黃庭堅、衛(wèi)尉寺丞戚秉道、正字吳琯、知考城縣盛僑[3]、知滕縣王安上、樂清縣令周攽、監(jiān)仁和縣鹽稅杜子方[4]、監(jiān)澶州酒稅顏復(fù)、選人陳珪[5]、錢世雄各罰銅二十斤。初,御史臺既以軾具獄上法寺,當(dāng)徒二年。會赦當(dāng)原,于是中丞李定言:『軾起于草野,垢賤之余,朝廷待以郎官、館職,不為不厚。而乃怨未顯用,張意縱言,譏諷時政。自熙寧以來,陛下所造法度悉以為非。古之議令者,獨有死而無赦,況軾所著文字訕上惑眾,豈徒議令之比?乞特行廢絕,以釋天下之惑?!挥肥鎭嵱盅裕骸厚€馬都尉王詵收受軾譏諷朝政文字,原情議罪,實不容誅。王詵、王鞏、李清臣外,張方平而下凡二十二人,如盛僑,蓋皆略能誦說先王之言,辱在公卿士大夫之列,顧可置而不誅乎?』疏奏,軾等皆特責(zé)。獄事起,詵嘗屬轍密報軾,而轍不以告官,亦降黜焉。軾初下獄,方平及鎮(zhèn)皆上書救之,不報。

  朱本改墨本云:軾坐久不得進怨望,凡上所施為,皆作詩詆訕,無所不至。

  軾既下獄,眾危之,莫敢正言者。直舍人院王安禮乘間進曰:『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語言謫人。按:軾文士,本以才自奮,謂位可立取。顧碌碌如此,其中不能無觖望。今一旦致于法,恕后世謂不能容才。愿陛下無庸竟其獄?!簧显唬骸弘薰滩簧钭l,特欲伸言者路耳。行為卿貰之?!患榷浒捕Y曰:『第去,勿漏言。軾前賈怨于眾,恐言者緣軾以害卿也?!皇?,安禮在殿廬見御史中丞李定,問軾安否狀。定曰:『軾與金陵相公論事不合,公幸毋營解,人將以為黨?!恢潦菤w舍人院,遇諫官張璪,忿然作色曰:『公果救軾耶,何為詔趣其獄?』安禮不答。其后獄果緩,卒薄得其罪。

  三年三月庚寅,御史滿中行言:『近論奏乞追寢翰林學(xué)士李清臣新命,未蒙施行。案:清臣前任京東提點刑獄,蘇軾在部中,親見軾輩悖慢怨謗,附下訕上,而不能制舉,則清臣失職之罪已在可誅,矧復(fù)與之更唱迭和,相與朋比,而怨懟譏謗之辭又特過之,固

  治世之刑所不宜赦也?!徊宦?。

  四月辛亥,前絳州團練使、駙馬都尉王詵復(fù)慶州刺史,聽朝參。詵前坐蘇軾奪官,蜀國長公主久病,上欲慰主心,故特有是命。及上視主疾,問所欲,主但謝復(fù)詵官而已。

  七年正月辛酉,責(zé)授黃州團練副使蘇軾移汝州。軾言汝州無田產(chǎn),乞居常州。從之。元豐中,軾系御史獄。上本無意深罪之,宰臣王珪進呈,忽言:『蘇軾于陛下有不臣意?!簧细娜菰唬骸狠Y固有罪,然于朕不應(yīng)至是,卿何以知之?』珪因舉軾《檜》詩『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之句對曰:『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為不知,已而求之地下之蟄龍,非不臣而何?』上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yù)朕事?』珪語塞,章惇亦從旁解之曰:『龍者非獨人君,人臣俱可以言龍也?!簧显唬骸鹤怨欧Q龍者多矣,如荀氏八龍、孔明臥龍,豈人君也?』遂薄其罪,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然上每記憐,一日,語執(zhí)政曰:『國史大事,朕意欲俾蘇軾成之?!粓?zhí)政有難色。上曰:『非軾則用曾鞏?!混栆嗖荒芨鄙弦猓蠌?fù)有旨,起軾以本官知江州。中書蔡確、張璪受命,王震當(dāng)詞頭。明日,改承議郎、江州太平觀。又明日,命格不下,于是卒出手批,徙軾汝州。有『蘇軾黜居思咎,閱歲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之語。軾即上表謝。前此,京師盛傳軾已白日仙去,上對左丞蒲宗孟嗟惜久之,故軾此表有『疾病連年,人皆相傳為已死;饑寒并日,臣亦自厭其余生』之句也。

  此據(jù)李丙《丁未錄》增入,不知丙得之何書。八年五月六日,起知登州。朱勝非《秀水閑居錄》云:蘇軾既貶黃州,神考每記憐。一日,宣諭曰:『國史大事,朕欲用蘇軾成之?!粓?zhí)政有難色。帝曰:『軾不可用,則用曾鞏。』鞏亦不能副帝意。又有旨:軾以本官知江州。蔡持正、張粹明皆稟命,而王禹玉以為不可。又令與江州太平觀,禹玉亦以為不可。其后禹玉作相,帝語及軾,復(fù)欲用之。禹玉曰:『軾有詩云:此心惟有蟄龍知。方陛下飛龍在天,而不知軾何求蟄龍乎?』章子厚曰:『自古言龍,非獨人君之稱,人臣亦有稱龍者?!坏墼唬骸喝?。如荀氏八龍、孔明臥龍是也。』既退,子厚謂禹玉曰:『相公乃欲覆人家族耶?』禹玉曰:『此舒亶語耳?!蛔雍裨唬骸簛嵵僖嗫墒澈?』勝非所錄比丙差不同。如王珪獨不可江州及太平觀再命,并章惇所言『珪云云』,當(dāng)并考。

  校勘記

  [1]己未 原本無此二字,據(jù)《長編》卷三○一補。

  [2]鹽酒務(wù) 原本無『鹽』字,據(jù)《長編》卷三○一補。

  [3]考城 原本作『孝城』,據(jù)《長編》卷三○一、《宋史·地理志》一改。

  [4]鹽稅 原本無『鹽』字,據(jù)《長編》卷三○一補。

  [5]陳珪 原本無此二字,據(jù)《長編》卷三○一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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