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得風(fēng)聲夫妻報信 圖分謗姊妹同居

留東外史續(xù)集 作者:不肖生


  話說周撰同陳蒿,由飯?zhí)飿虿叫械骄珡]。二人才走近門首,陳蒿忽然指著玄關(guān)內(nèi)幾雙皮靴,向周撰道:“你看,家里必是來了各?!敝茏戳丝吹溃骸安坏锌停€有一位女各呢。中間那雙高底尖皮靴,不是女客穿的嗎?”陳蒿點頭道:“是了,我認(rèn)得這靴子,是林太太的。我有兩三個月不見她了?!敝茏珕柕溃骸傲痔钦l?我此時和他們見面,不妨事么?”陳蒿笑道:“是我的同學(xué),林簡青的太太。什么要緊,推門進(jìn)去罷!”周撰才伸手把門推開,二人同脫了皮靴進(jìn)房。只見林簡青夫婦之外,還有一個,便是黎是韋。林、黎二人和周撰都熟識,只林太太不曾見過。當(dāng)下互行了禮就坐,彼此自有幾句客氣話說。

  林太太見陳蒿與一個飄逸少年進(jìn)來,料到就是周撰。和陳蒿敘了幾句闊別,即輕輕在陳蒿衣袖上拉了一下,起身到陳蒿原住的房里,陳蒿跟著進(jìn)去。林太太隨手即將房門掩上,拉著陳蒿的手,并肩坐在一張沙發(fā)椅上,低聲說道:“我因住處移遠(yuǎn)了,幾月沒工夫來看二妹。剛才同二妹進(jìn)來的那位少年是誰呢?”陳蒿紅了臉道:“孟明分明知道,卻故意這么問我?!?br />
  林太太笑道:“就是二妹的未婚丈夫嗎?”陳蒿低下頭說道:“好孟姐,不要打趣我罷!”林太太道:“已定下了喝喜酒的日子么?我是要來喝一杯喜酒的,二妹不要偏了我呢?!标愝锏溃骸叭掌陔m不曾定,但那時一定接孟姐來。只求孟姐賞臉肯來,即是萬幸?!绷痔溃骸斑@樣客氣話,不是你對我說的。

  不過我今日特意到這里來,一則打聽二妹的喜期,二則對于這事,還有想和二姐研究的地方。二妹是聰明人,卻不要怪我多事?!瓣愝锏溃骸泵辖阏f哪里話來,承孟姐看得我姊妹重,如待親姊妹一般,多遠(yuǎn)的來和我研究,自是出于愛我的熱心。我方感激之不暇,豈有怪孟姐多事之理。孟姐有話,只管放心說。

  我這幾日的腦筋,很覺不大明晰,正要孟姐來提醒提醒?!?br />
  林太太握著陳蒿的手問道:“這位周先生,二妹和他見面起,到今日有多少時日了?”陳蒿道:“十多日子?!绷痔溃骸笆嗳諆?nèi),大約曾見面多少次?”陳蒿道:“十多日內(nèi),無日不曾見面。”林太太道:“見面時談些什么?”陳蒿道:“無所不談,沒有一定的問題研究,或談故事,或談家常?!?br />
  林太太道:“所談故事中,有岳州的定兒,東京的松子沒有?”陳蒿搖頭道:“沒有。”林太太道:“所談家常中,有他現(xiàn)住的湘潭的家庭組織沒有?”陳蒿道:“也沒有。”林太太道:“然則他和二妹所談的都是泛常的話,沒有與二妹終身大事相關(guān)的了?!标愝锏溃骸八鴮ξ艺f過,家中父母早已去世,少時即依胞叔生活。十六歲曾娶同邑王氏女子為室,不上三年就死了。元年在岳州,曾議娶翁家女為繼室,后因翁家系浙籍,流寓岳州多年,僅有一女,愿贅婿承續(xù)禋祀,不愿遣嫁,事遂無成。東京的松子,日前我曾見過,不過一下流淫賣而已。他承認(rèn)是曾經(jīng)嫖過的,此刻已無發(fā)生問題的資格。我知道孟姐的意思,是怕卜先哄騙我,我不查明底細(xì),上了卜先的當(dāng),去做人家的第三四個老婆。這一層孟姐可以放心,料想周卜先沒有這么大膽量。他家中老婆若是不曾死去,又有第二個老婆在岳州,他還敢騙娶我嗎?雪里面不以埋尸,總有發(fā)見的一日,將來他能免得了重婚的罪么?我的眼光看周卜先絕對不是無賴的人,而我自己為人,孟姐大約也知道不是那么好欺的?!?br />
  林太太出了會神,始把頭點了兩點道:“但愿二姐自己把宗旨拿定,不受人的欺騙才好。我家先生因在同鄉(xiāng)會當(dāng)會長,來往的人多,這兩日所來的人,全是議論二妹這事的。我兩耳實在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所以來問問二妹,畢竟是怎么一回事。”陳蒿道:“到孟姐家來議論的都是些什么人,發(fā)了些什么議論?孟姐說給我聽,或者也可借鏡一二事?”林太太道:“來的人太多,姓名我也記不清楚,并有些不常來的,我不認(rèn)識,總之都是同鄉(xiāng)的罷了。議論的話多的很呢,我只能簡單說個大概給你聽。有一部分年紀(jì)大的人來說,就說周某行為素常無賴,在日本吃喝嫖賭無所不用其極,這回和陳女士又預(yù)備結(jié)婚,不待說是用盡欺騙手腕。陳女士年輕,識見不到,竟入了他的牢籠,而不自覺。這事若任其成功,將來于女學(xué)前途,甚為可虎。

  而同鄉(xiāng)人組織同鄉(xiāng)會,以維持學(xué)業(yè)的意思,就完全失效了。有一部分年輕的來說,就說陳女士是個容貌學(xué)識都很優(yōu)越的女子,應(yīng)擇一個才學(xué)相當(dāng)?shù)娜宋?,又不曾婚配的結(jié)婚,才不枉了陳女士這般才貌。周某是個有名的無賴,又已經(jīng)幾次正式宣布結(jié)婚,如柳夢菇、胡八胖子之類,都從場吃過喜酒,事實昭彰,在人耳目,豈能瞞隱。我們湖南的女留學(xué)生,無端受人蹂躪,同鄉(xiāng)會應(yīng)出來維持,免效尤者接踵而起,將來把留學(xué)界弄得稀糟。這兩類人說話都差不多,總之我只見反對的,不曾聽過贊成的。周先生為人如何,我卻不知道。據(jù)我家先生說,他相識得很早,是一個很漂亮的人,家中有沒有妻子我就不敢保險,因為不是同縣,沒去過周先生家里?!?br />
  陳蒿嘆道:“我嫁人是我個人的事,是我自己有主權(quán)的事,嫁了世界上第一個才學(xué)兼優(yōu)的人,與同鄉(xiāng)的沒有利益。嫁一個卑田院的乞兒,也與同鄉(xiāng)的沒有損害。何勞他們老的少年,不憚煩來議論。這也真是一件不可解的事。照孟姐說,兩種人的目的,都是想要同鄉(xiāng)會出來維持,我不曾拜讀過同鄉(xiāng)會的章程,就不知道同鄉(xiāng)會的勢力范圍有多大,必如何執(zhí)行,方能達(dá)到兩部分人的目的。林先生對于這兩部分人的要求,如何回答的呢?”林太太道:“我家先生不也是這么說嗎?同鄉(xiāng)會沒有干涉人自由結(jié)婚的力量,這是周、陳兩家的事,若是兩家的長輩出來反對這事,挾尊長之勢以臨之,或者能有些效力。但周、陳兩家的尊長遠(yuǎn)在湖南,就要反對也來不及,這事只好聽之任之,我們同鄉(xiāng)會不要多管閑事罷。”陳蒿道:“林先生這話回答得又漂亮,又有力量。周家除了一個胞叔之外,沒有尊長。

  我家父母,孟姐是見過的,絕沒有干涉我行動的意思。望孟姐替我對林先生,要求一句話,以后如再有這兩類好多事的人,來尊處議論我的事,求林先生當(dāng)面謝絕,說已見過陳蒿,陳蒿親口承認(rèn)和周撰結(jié)婚,是絕對的純粹的出于陳蒿本人甘心情愿。周撰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哄騙的話,沒行過一件哄騙的事。如這兩類人不相信,教他們盡管親見陳蒿問話,我陳蒿和周撰結(jié)婚后,還住在東京,等候他們來質(zhì)問便了?!?br />
  林太太道:“二妹也不要氣得走了極端,這兩類人的話雖說得有侵犯二妹主權(quán)的嫌疑,但說話的人用意卻是對二妹很好,并沒有底毀的聲調(diào)。二妹不要誤會了,反使一般存好心想維持二妹的人,面子上下不來?!标愝飺u頭道:“孟姐哪里知道到尊處來說話的那兩種人的用意,孟且雖對我說忘記了他們的姓名,然那些人的姓名,我都知道。他們?nèi)缰ぃ辉僬f了,我也存點厚道,不把他們的卑劣行為宣布。他們?nèi)粼俳杩诰S持學(xué)業(yè),無中生有的毀壞周卜先名譽(yù),我有他們假公濟(jì)私的證據(jù),完全無缺的保存在這里,行將一一宣布出來,請中國留學(xué)界大家評判評判,看我陳蒿嫁人,應(yīng)否受人干涉,更應(yīng)否受他們這類卑劣無恥的東西干涉?”

  林太太驚異道:“二妹這些話從哪里說起的?”陳蒿道:“此時還不是宣布真像的時期,孟姐暫用不用問我。總之,倡反對的,別有私心作用,一切粉飾門面的話,都是假托的。請林先生不必聽,請孟姐放心,不用替我憂慮。結(jié)婚的事,是決定要行的?!绷痔P躕了一會道:“他們的話是難免不有私心作用,不過二妹終身的事,也不可全憑意氣,仍得拿出真眼光真實力來,仔細(xì)考慮。若因他們的私心作用,激成二妹的反動,更走了極端,只圖急于表示自己的身體有完全自由之權(quán),不受他人干涉,反把應(yīng)研究的終身問題作個與人賭賽的孤注,全不暇用心思去考慮,那個因自由而得的損失就很大了?!标愝锏溃骸懊辖愕暮靡馕抑?,并很感激。我自己終身的事,豈待此刻木已成舟了,再來考慮。我并不是因有人反對,才氣得決心嫁周卜先,我的宗旨早已定了?!?br />
  林太太道:“我也是一種過慮,豈有二妹這么聰明的人,看人的眼力,與料事的識力,反不如我?周先生為人,我是初見面不知道,二妹與他相見十多日子,決沒有不觀察透澈,便以終身許人的。我剛才所談的,還要望二妹不要多心,疑我夾帶了有破壞的意思。”陳蒿道:“孟姐說這話又是把我當(dāng)外人了,更疑心我發(fā)牢騷是對付孟姐了。孟姐是這么疑心我,那我就真辜負(fù)孟姐一番愛我的熱心了。我方才所發(fā)牢騷,此時也不必向孟姐分辯,我自有使孟姐完全明白的一日?!绷痔p手握著陳蒿的手,搓了幾下笑道:“我們暫把這事撇開,說旁的閑話罷!無論什么事,越是分辯,越是誤會。我們交情是好交情,你們的事是喜事,你的話已經(jīng)說明,我就很放心了。不過你喜期定妥,務(wù)必給我一個信就是了?!?br />
  二人閑談了幾句不相關(guān)的話,林太太即起身,拉著陳蒿出來。林簡青拿了帽子,也立起身,向林太太笑道:“你們的話,想必說完了,我還有事去呢?!绷痔c頭道:“我們因為有兩三個月不見面,見面不覺得就話多。”陳毓道:“時間還早,孟姐是難得來的,何妨再坐一會。”林太太向林簡青努嘴道:“我前日就教他帶我來,他推沒工夫。今日禮拜三,他下午沒課,我說你今日總不能再推諉沒工夫了。他還遲誕了許久,說一個圖樣不曾制完,電光不如天光好,他想白天將圖制好,夜間帶我來。我說夜間江戶川這條路不大好走,并且多遠(yuǎn)的,來往在電車上須耽擱差不多一點鐘,到精廬坐不了多久,又忙著要回來。兩個人議論什么大事似的,議論了好一會,畢竟是我爭贏了,他不能不犧牲這半日。此時已將近黃昏了,不能再坐,若再坐下去,就連他夜間的功課,也要被我犧牲了。”李鏡泓知道林簡青是個很用功的人,便不挽留。黎是韋來在林簡青之先,此時不能不走,也一同起身作辭。這人是李鏡泓夫婦嫌厭的,更沒挽留的資格。

  三人走了之后,陳蒿轉(zhuǎn)身,將陳毓拉到里面房間說道:“我們今日已在高田馬場定了一所房子,大小共有七間,卜先的意思,想接姐姐、姐夫搬去同住。我說我已經(jīng)將這意思向姐姐提過,姐姐是沒有不愿意的,只怕老李有些作難。卜先聽了,就很覺詫異,說:”我當(dāng)面聽得姐姐說,嫌精廬房子大了,白空了兩間,還要我們搬去同住,怎么我們定了房子,接他們來住,姐圾倒會不愿意?‘我說:“老李是個這么古怪性子,素來是不大隨和的?!废日f:”怪道我們兩人約婚,外面竟有反對的聲浪。我想我們兩人約婚,是我兩個私人的事,與第三者絕不相干,哪用得著第三者出來倡反對的論調(diào)呢?原來你自己的姐夫,就是個存心反對的人,這就無怪外人同聲附和的反對了。老李既是不贊你我的事,自是認(rèn)定你我的行為為不正當(dāng),那么從前有許多人曾向你求婚的,此時見你嫁了我,不待說是要倡議反對。有了老李這一古怪,反對的就更有借口了。我看與其將來因自己人反對,惹起外面人也反對,使我們名譽(yù)上,或生活上受了打擊,不能在此立腳,毋寧及早回頭,你我雙方罷手,倒免得老李心里不安?!瓣愝镎f到這里,兩眼一紅,嗓子就哽了。陳毓連忙止住道:”妹妹不要說了,我為這事也氣得什么似的,不知暗地和他抬了多少扛子,有幾回差不多要和他決裂了。近兩日卻好了許多。自那日他和卜先贖當(dāng)回來,對于卜先的論調(diào)就改變了很多。這幾日我因勢利導(dǎo)的勸了他幾次,他口里早已活動了。你們的房子既經(jīng)定妥了,又有那么大,我們不搬去也是白空了。你盡管對卜先說,我們決計搬做一塊兒住。不過我們只怕要遲兩日才能搬家。“陳蒿道:”遲兩日沒要緊,只是姐姨有把握能搬么?“陳毓道:”我既教你對卜先這么說,自有把握能搬?!瓣愝锏溃骸比衾侠钊园遄〔豢希憬隳芤粋€人搬到我那里去么?我替姐姐想,終年跟老李當(dāng)老媽子似的,蒸茶煮飯,洗衣漿裳,也太沒有生人的樂趣了。并且像老李這樣人物,不是我挑撥姐姐的愛情,將來苦到何時是了呢?姐姐是這么苦幫苦做,老李知道姐姐的好處么?有一絲憐惜的心么?可憐去年冬天,敲開冰塊,打水洗衣淘米,兩只手凍的紅蝦子一般。老李穿著皮袍,坐在火爐旁邊,還只嚷火小了,冷得打抖。曾喊過姐姐來烤一烤手么?姐姐和我們同住,卜先說,享福就不敢說,粗事是決不會煩姐姐動手?!?br />
  陳毓半晌無言,長嘆了一聲道:“誰教我生成這般命苦,這些話都不用說了,我心里煩的很。剛才孟珠對你如何說?”

  陳蒿道:“我與卜先約婚,不知和湖南同鄉(xiāng)的有什么相干,要他們接二連三的跑到林家去議論。林家現(xiàn)在當(dāng)著同鄉(xiāng)會會長,他們就要林家出頭設(shè)法反對。孟珠膽小得如黃豆子般大,嚇的來不及給我送信。我已發(fā)付了她幾句話,大概不成什么問題?!标愗沟溃骸袄枋琼f跑來也是這般說,說有許多同鄉(xiāng)的對于富,反對非常激烈,現(xiàn)已結(jié)成了一個團(tuán)體,專攻擊周卜先?!标愝飺屩R道:“黎是韋那混帳東西,他自己就是一個反對最激烈的,特意跑來說是別人,看我們怎么說法??上液兔现檎劻嗽挸鰜?,他也跟著走了,沒對著他指桑罵槐的大開他一頓教訓(xùn),看他能奈何我。一群不自愛,不要臉的奴才,動輒結(jié)成什么團(tuán)體,攻擊那個,看周卜先可怕他們攻擊!”陳毓道:“不當(dāng)面罵他也好,這些人不理他就罷了,犯不著逼著他們向一條路上走。這些話你也不要對卜先說,他年輕人,只知道要強(qiáng),不顧厲害,每每因一兩句話,激惱了人家,不反對的也跳起來反對了。古語說,千夫所指,無病而死。不論有多大的能為,不能說不怕人反對?!标愝锷焓謥硌陉愗沟目诘溃骸罢埥憬惆堰@些話收起,我生性不知道什么謂之反對,我自己沒認(rèn)定這件事可做,全世界人贊成我做,我決不肯犧牲我的意見去做。我已認(rèn)定這件事可做,就是全世界人都反對我,教我不做,我也只作不聞不見。我眼睛里看得現(xiàn)世界沒有人,什么贊成也好,反對也好,只算是一群動物在那里驢鳴狗吠,于我行止,毫不相干。

  莫說幾個湖南小崽子不濟(jì)事,沒奈何我的能力,便是倡合全留學(xué)界,出頭反對,我也只當(dāng)他們放屁。我偏有這么大的能為,敢說不怕人反對的話。我已向孟珠說了,有本領(lǐng)倡反對的,請他來會我,我好當(dāng)面教訓(xùn)他們?!瓣愗怪狸愝飶男【褪沁@么的脾氣,越是賭他,越走極端,殺人放火的事,一時氣頭上都干得出來,便不再和她說這事了。見天色已晚,即留周撰、陳蒿吃晚飯,自己下廚房弄飯。飯后,周撰同陳蒿回富士見樓,一夜無話。

  次日,周撰帶著陳蒿,出外置辦家具。雇了一名下女,將高田馬場的房子收拾得內(nèi)外整潔。隨即清了富士見樓的帳,把行李搬進(jìn)新房子來。這夜周、陳二人就帶著一個下女,在新房子里住了。第二日,陳蒿因還有些行李在精廬,要周撰同去搬來,好順便問陳毓,看能否即日搬來同住。周撰遂又帶著陳蒿,來到精廬。此時陳毓已跟李鏡泓說妥,答應(yīng)搬到高田馬場同住。

  不過因精廬房屋距滿期尚差半月,李鏡泓的意思,想住滿了再搬,免得受這半月房金的損失。陳蒿聽說,連忙笑道:“這點兒損失,算得什么。我那高田馬場的房屋,第一月的錢,已經(jīng)出了。這一個月,算送給姐姐、姐夫住,不要姐夫算房錢,姐夫還占了半個月的便宜?!崩铉R泓笑道:“我怕受損失豈是這個意思,因不肯白便宜了日本鬼,才想住滿期再搬。照二妹說來,我竟是個愛占小便宜的人了。也罷,你們姊妹既想早日團(tuán)聚做在一塊,就是明日搬罷。二妹就幫著你姐姐把零星東西檢拾,和你自己的行李,今日做一車打去,我此刻就去找房東退租。”陳蒿欣然答應(yīng)。李鏡泓自找房東退租去了。

  陳蒿笑問陳毓道:“老李怎么忽然這么隨和起來了呢?”

  陳毓道:“他何嘗肯這么隨和,你看這桌上的鏡子就知道了?!标愝锟醋郎弦环绞犷^用的玻璃磚鏡子,打破了一角,笑問是什么緣故。陳毓道:“昨夜你們夫妻走了之后,我就將卜先要接我們同住的話向他提起。他只當(dāng)我還是和平常一樣,他說什么,我不大愿意十分反對。他聽我提這話,把兩眼一翻,對我說道:”林簡青夫妻和黎是韋在這里說的話,你難道沒耳朵,沒聽見嗎?‘我故意說沒聽見,是什么話呢?他說:“外面人倡議反對老二的事,到了這步地位,我們躲避還愁躲避不了,你就這般沒腦筋,倒搬做一塊兒去住。他們是巴不得拖我們住做一塊,表面顯得正當(dāng)些。殊不知我們一去,就是集矢之的,反對他們的便連我們也反對了?!媚阆?,我聽了這話氣不氣?”

  陳蒿的兩條柳眉早已豎起,咬著牙齒,啐了聲道:“虧他說的出口,姐姐怎么回他的哩?”陳毓道:“你說我有好話回他么?我沒等他住口,忍不住啐了他一臉的唾沫道:”放屁,我們有什么事給那些忘八羔子反對?那些忘八羔子反對老二,多是因為求婚不遂,氣得邀齊班子來破壞。我并不怪他們,老二那一樁事對你錯了,你也跟在里面反對,你吃了那些忘八羔子的屎么?‘他見我罵得這么厲害,也氣起來了,立起身來說道:“我不搬去同住,我有我的自主權(quán)。我從來不受人挾制,反對也好,贊成也好,我一概不知道。不要拿這話向我來說,噪我的耳。’我聽這里,忿極了,一手拿著這鏡子,向門外天井里一摜,罵道:”混帳,你不受挾制,誰受人挾制?你家里這種日月,我也過夠了,你有自主權(quán),難道我就沒有自主權(quán)不成?你不搬由你,我要搬,也只得由我。好好,我們從此脫離關(guān)系罷,你免得怕受連帶的反對,我是早就不愿意在你家做老媽子了?!涣衔揖惯@般決裂,嚇得半晌不開口。我便起身,故意清檢衣服,說明早就搬。他在旁邊呆立了好一會,又跑到天井里,把鏡子拾起來,自言自語的說道:“好好的一面鏡子,至少也值一塊錢,于今打破了一角,用是還可用,只是很去了一個看相。何奪,何苦。你聽話,又不聽清楚,開口就動氣。

  我何嘗是反對老二,我不主張同住,也有個意思。我們住在這里,外面的消息靈通些,來往的朋友多幾個,他們倡反對的,有什么舉動,我們?nèi)菀椎弥嫦?,好設(shè)法對付。若是住做一塊,莫說在市外高田馬場,輕易沒有人跑到那邊去,就是有人去,因老二同住在一塊,來的人有話也不便直說,閉聰塞明的,一任人家作弄,如何使得呢?你們姊妹情深,巴不得朝夕在一外,雖也是人情,但往后的日子長的很,何必急在這一時?你把我意思誤會了,以為我阻止你,不許你去同住,就氣得無話不罵,連東西都摜起來了,你看無端的生氣到這樣,是何苦來“好,你不要再氣了罷,我依你的主張,一同搬去高田馬場便了。但這房子還有半月的期,索性住滿期再搬,免得白便宜了小鬼?!仪逦业囊路?,由他怎么講,我總不答理他。他急了,走攏奪了我的衣服,往柜里一摜,將柜門一關(guān)笑道:”你真和我動氣么?’“

  周撰聽到這里笑道:“老李畢竟厲害,拿手工夫一拿出來,姐姐就沒有辦法了。我和老李同住下來,倒得跟他學(xué)學(xué)這一類的法子呢?!辈恢愝锫犃诉@幾句刻薄話,如何情形,下章再寫。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