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一百一十八 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陳抗 注譯 淮南厲王長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趙王張敖美人?！?〕高祖八年，〔2〕從東垣過趙，〔3〕趙王獻(xiàn)之美人。厲王母得幸焉，有身。〔4〕趙王敖弗敢內(nèi)宮，〔5〕為筑外宮而舍之。及貫高等謀反柏人事發(fā)覺，〔6〕并逮治王，盡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內(nèi)?！?〕厲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8〕吏以聞上，上方怒趙王，未理厲王母。厲王母弟趙兼因辟陽侯言呂后，〔9〕呂后妒，弗肯白，辟陽侯不彊爭。及厲王母已生厲王，恚，〔10〕即自殺。吏奉厲王詣上，上悔，令呂后母之，而葬厲王母真定?！?1〕真定，厲王母之家在焉，父世縣也。
【注釋】〔1〕“趙王張敖”，趙王張耳之子，漢五年繼位為王。漢九年，因趙相貫高等謀刺高祖，廢為宣平侯。其妻即高祖長女魯元公主，其子張偃于呂后元年封為魯王。呂后七年張敖卒，賜謚為魯元王?！懊廊恕保瑵h代嬪妃的一種稱號。〔2〕“高祖八年”，公元前一九九年?！?〕“東垣”，縣名，治所在今河北石家莊市東?！摆w”，漢代諸侯王國，都邯鄲（今河北邯鄲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北泜河以南，滏陽河上游和河南內(nèi)黃、?？h，山東冠縣西部地區(qū)。〔4〕“有身”，懷孕?！?〕“內(nèi)”，通“納”?！?〕“貫高等謀反柏人事”，貫高乃趙相，剛直重義氣。漢七年，高祖自平城過趙，張敖執(zhí)子婿禮甚恭，高祖慢易之，貫高等大怒，欲殺高祖。漢八年，高祖從東垣還，過趙，貫高于柏人埋伏刺客行刺，因高祖不宿而去，未遂。漢九年，其事被揭發(fā)，高祖系捕趙王、貫高等。貫高受盡酷刑，獨(dú)任其罪，力辯趙王不反。高祖赦趙王，貫高乃自絕咽喉而死。事詳本書《張耳陳余列傳》?！鞍厝恕保h名，治所在今河北隆堯西?！?〕“河內(nèi)”，郡名，治所懷縣（今河南武陟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黃河以北、京廣鐵路（包括汲縣）以西地區(qū)?！?〕“有身”，《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有子”。案高祖從東垣過趙在八年冬，系捕趙王、貫高等在九年十二月，當(dāng)從《漢書》作“有子”?！?〕“趙兼”，厲王舅父，孝文帝元年封周陽侯（治所周陽在今山西絳具西南）?！氨訇柡睢?，即審食其，沛縣（今江蘇沛縣）人，以舍人侍奉呂后，得呂后寵信。后隨高祖破項(xiàng)羽，于漢六年封為辟陽侯（治所辟陽在今河北冀縣東南）。呂后臨朝稱制，審食其官至左丞相，權(quán)勢很大。孝文帝三年為淮南王劉長所殺?！笆称洹?，音yìjī?！?0〕“?！保鬶uì，怨恨?！?1〕“真定”，縣名，即東垣，高祖十一年更名真定。
高祖十一年七月，淮南王黥布反，〔1〕立子長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2〕上自將兵擊滅布，厲王遂即位。厲王蚤失母，〔3〕常附呂后，孝惠、呂后時以故得幸無患害，而常心怨辟陽侯，弗敢發(fā)。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為最親，驕蹇，〔4〕數(shù)不奉法。上以親故，常寬赦之。三年，入朝。甚橫?！?〕從上入苑囿獵，與上同車，常謂上“大兄”。厲王有材力，〔6〕力能扛鼎，乃往請辟陽侯?！?〕辟陽侯出見之，即自袖鐵椎椎辟陽侯，令從者魏敬剄之。厲王乃馳走闕下，〔8〕肉袒謝曰：〔9〕“臣母不當(dāng)坐趙事，〔10〕其時辟陽侯力能得之呂后，弗爭，罪一也。趙王如意子母無罪，〔11〕呂后殺之，辟陽侯弗爭，罪二也。呂后王諸呂，〔12〕欲以危劉氏，辟陽侯弗爭，罪三也。臣謹(jǐn)為天下誅賊臣辟陽侯，報母之仇，謹(jǐn)伏闕下請罪。”孝文傷其志，為親故，弗治，赦厲王。當(dāng)是時，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憚厲王，〔13〕厲王以此歸國益驕恣，不用漢法，出入稱警蹕，〔14〕稱制，〔15〕自為法令，擬于天子。
【注釋】〔1〕“淮南王黥布”，即英布，六縣（今安徽六安市東北）人，因受過黥刑，故又稱黥布。秦末響應(yīng)陳勝起兵，依附項(xiàng)梁，屢建戰(zhàn)功，善以少勝多，項(xiàng)羽封為九江王。后歸漢，封淮南王。詳見本書《黥布列傳》?！镑簟保魆íng，古代一種肉刑，用刀刺刻面頰，再涂上墨?！?〕“四郡”，指九江、廬江、衡山、豫章四郡。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河南淮河以南，湖北黃岡以東及江西全省?！?〕“蚤”，通“早”。〔4〕“驕蹇”，傲慢不順?！?〕“橫”，音hèng，放縱專橫，恃勢妄為?！?〕“材力”，膂力?！?〕“請”，求見。〔8〕“闕下”，宮闕之下，指帝王所居之處?！瓣I”，音què，宮門前的高建筑物，通常左右各一，因二闕間有空缺，故名闕?！?〕“肉袒”，脫去上衣，裸露肢體，以示有罪而惶懼之情?！爸x”，認(rèn)罪?！?0〕“坐”，獲罪?！?1〕“趙王如意子母無罪，呂后殺之”，趙王如意乃高祖之子，漢九年立為趙王。孝惠帝元年，為呂后酖殺。其母戚夫人，有寵于高祖，高祖多次欲以趙王代太子。呂后最怨戚夫人，高祖去世后，呂后囚禁戚夫人，斷其手足，置于廁中，命曰“人彘”，恣意摧殘，終將其害死。事詳本書《呂太后本紀(jì)》?！?2〕“呂后王諸呂”，呂后臨朝稱制，立兄子呂臺為呂王。呂臺去世，先立呂嘉（呂臺子）、后立呂產(chǎn)（呂臺弟）為呂王。呂產(chǎn)后徙為梁王。又立呂祿（呂后次兄之子）為趙王，呂通（呂臺子）為燕王?！?3〕“薄太后”，高祖之姬，生子劉恒為代王。呂后去世，代王為帝，即孝文帝，故薄姬稱薄太后。景帝二年去世。詳見本書《外戚世家》?！?4〕“警蹕”，警謂左右侍衛(wèi)警戒，蹕謂禁止行人以清道。漢代天子出入方稱警蹕?！佰嫛?，音bì?！?5〕“稱制”，自秦始皇以后，只有天子的命令才能稱為制。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1〕以車四十乘反谷口，〔2〕令人使閩越、匈奴?！?〕事覺，治之，使使召淮南王?；茨贤踔灵L安。〔4〕 【注釋】〔1〕“但”，人名，姓氏不詳?！妒酚洝穬H見此《傳》?！凹押畈裎洹保蛔鳌瓣愇洹?，高祖六年封侯。棘蒲在今河北魏縣?！?〕“車”，用馬駕的大車。“”，音jú?！肮瓤凇?，縣名，治所在今陜西禮泉東北?！?〕“閩越”，漢初國名。漢五年，高祖封無諸為閩越王，都東冶（今福建福州市）?！靶倥保覈糯狈矫褡逯?，散居于大漠南北，游牧為生，善騎射?！?〕“長安”，西漢國都，故地在今陜西西安市西北。
“丞相臣張倉、〔1〕典客臣馮敬行御史大夫事、〔2〕宗正臣逸、〔3〕廷尉臣賀、〔4〕備盜賊中尉臣福昧死言：〔5〕淮南王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無度，為黃屋蓋乘輿，〔6〕出入擬于天子，擅為法令，不用漢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為丞相，〔7〕聚收漢諸侯人及有罪亡者，〔8〕匿與居，為治家室，賜其財物爵祿田宅，爵或至關(guān)內(nèi)侯，〔9〕奉以二千石，〔10〕所不當(dāng)?shù)?，欲以有為。大夫但、?1〕士五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12〕欲以危宗廟社稷?！?3〕使開章陰告長，與謀使閩越及匈奴發(fā)其兵。開章之淮南見長，長數(shù)與坐語飲食，為家室娶婦，以二千石俸奉之。開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報但等。吏覺知，使長安尉奇等往捕開章。〔14〕長匿不予，與故中尉蕑忌謀，〔15〕殺以閉口。為棺槨衣衾，〔16〕葬之肥陵邑，〔17〕謾吏曰‘不知安在’?！?8〕又詳聚土，〔19〕樹表其上，〔20〕曰‘開章死，埋此下’。及長身自賊殺無罪者一人；〔21〕令吏論殺無罪者六人；〔22〕為亡命棄市罪詐捕命者以除罪；〔23〕擅罪人，罪人無告劾，〔24〕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25〕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賜人爵關(guān)內(nèi)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長病，陛下憂苦之，使使者賜書、棗脯。長不欲受賜，不肯見拜使者。南海民處廬江界中者反，〔26〕淮南吏卒擊之。陛下以淮南民貧苦，遣使者賜長帛五千匹，以賜吏卒勞苦者。長不欲受賜，謾言曰‘無勞苦者’。南海民王織上書獻(xiàn)璧皇帝，〔27〕忌擅燔其書，不以聞。吏請召治忌，長不遣，謾言曰‘忌病’。春又請長，愿入見，長怒曰‘女欲離我自附漢’。長當(dāng)棄市，臣請論如法?！?br/>
【注釋】〔1〕“丞相”，漢代中央政府輔佐皇帝，總領(lǐng)百官，綜理全國政務(wù)的最高行政長官?！皬垈}”，《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張蒼”，陽武（今河南原陽東南）人，秦時為御吏，后從沛公，為常山守，任趙相，并兩度相代。漢六年，封北平侯，遷為計(jì)相，以列侯居相府，主持郡國上計(jì)。后為淮南國相。呂后八年，遷為御史大夫。文帝四年，為丞相，改定律歷。景帝前元五年卒。詳見本書《張丞相列傳》?！?〕“典客”，漢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管諸侯及少數(shù)民族來朝等事。“馮敬”，文帝三年為典客，后遷御史大夫。“行”，官缺未補(bǔ)，暫由他官代理，稱作“行”?！坝反蠓颉?，漢代中央政府輔佐丞相綜理國政的高級行政長官，主管監(jiān)察、執(zhí)法，兼掌重要文書圖籍?！?〕“宗正”，漢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管皇室親族事務(wù)?！耙荨保谡?，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廷尉”，漢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刑獄，為最高司法長官?！百R”，廷尉之名，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中尉”，官名，掌管京師治安?！案！保形局?，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懊了馈保八?，不避死罪。臣下奏疏多用此語，以表示對皇帝的敬畏?！?〕“黃屋蓋”，以黃繒為蓋里的車蓋。漢制，唯皇帝得用黃屋?！俺溯洝保实?、諸侯所坐的車子?！俺恕?，音shèng?！?〕“郎中”，淮南國郎中令的屬官，掌守宮殿門戶，出充車騎?！按骸?，郎中之名，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柏┫唷保酥富茨蠂┫?。掌統(tǒng)眾官，為諸侯王國的最高行政長官，當(dāng)由天子任命?！?〕“漢諸侯人”，漢郡縣及諸侯國之人。〔9〕“關(guān)內(nèi)侯”，漢代第十九級爵位，有侯號而無封邑，地位僅次于列侯。〔10〕“二千石”，指官員俸祿，月俸一百二十斛谷。受此月俸的官員亦概稱二千石?！?1〕“大夫”，漢代第五級爵位。一說此指官名?！?2〕“士五”，《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士伍”，指被奪削官爵，令與士卒為伍之人。“開章”，士五之名，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3〕“宗廟”，帝王祭祀祖宗的處所，是統(tǒng)治的象征，所以把宗廟作為國家的代稱?！吧琊ⅰ保弁跫婪畹耐辽窈凸壬?。土地和糧食是立國的根本，所以社稷也成為了國家的代稱?！?4〕“尉”，此指縣尉，掌治盜賊。“奇”，長安尉之名，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5〕“蕑忌”，姓蕑名忌，故淮南國中尉，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笆z”，音jiān。〔16〕“槨”，音guǒ，棺外的套棺。古代棺木有兩重，內(nèi)曰棺，外曰槨?！棒馈?，音qīn，覆蓋尸體的單被?！?7〕“肥陵邑”，邑名，故地在今安徽壽縣南?！?8〕“謾”，音mán，欺騙。〔19〕“詳”，音yáng，通“佯”，假裝，假意?！?0〕“表”，標(biāo)幟，標(biāo)記。此指豎在墳上的木柱?！?1〕“賊”，殺害?！?2〕“論”，定罪。〔23〕“為”，通“偽”，假造?！巴雒保撾x名籍逃亡在外。“棄市”，在市集上執(zhí)行死刑，陳尸街頭，取與眾人共棄之意，故稱“棄市”?！?4〕“告劾”，控告揭發(fā)?！?5〕“城旦舂”，漢代刑罰名。發(fā)配邊塞筑城伺寇虜為“城旦”，婦人受罰舂米為“舂”，皆為四歲之刑?！?6〕“南?！保っ?，治所番禺（今廣東廣州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廣東北部、東部和珠江三角洲地區(qū)?！皬]江”，郡名，治所舒（今安徽廬江縣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巢縣、舒城、霍山以南，長江以北地區(qū)?！稘h書·嚴(yán)助傳》記淮南王劉安上書曰：“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后復(fù)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櫂，未戰(zhàn)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謕號，破家散業(yè)，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碑?dāng)即此文所記“南海民處廬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擊之”一事?！?7〕“南海民王織”，《史記》僅見此《傳》。《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南海王織”，《高帝紀(jì)》高帝十二年詔曰：“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奔创巳?。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與列侯二千石議?！薄?〕 【注釋】〔1〕“列侯”，漢代第二十級爵位，原名徹侯，為避漢武帝劉徹諱，改稱通侯，又稱列侯?！俺紓}、臣敬、臣逸、臣福、臣賀昧死言：臣謹(jǐn)與列侯吏二千石臣嬰等四十三人議，〔1〕皆曰‘長不奉法度，不聽天子詔，乃陰聚徒黨及謀反者，厚養(yǎng)亡命，欲以有為’。臣等議論如法。”
【注釋】〔1〕“嬰”，一說謂即汝陰侯夏侯嬰。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赦長死罪，廢勿王?！薄俺紓}等昧死言：長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廢勿王。臣請?zhí)幨窨?yán)道邛郵，〔1〕遣其子母從居，〔2〕縣為筑蓋家室，皆廩食給薪菜鹽豉炊食器席蓐。〔3〕臣等昧死請，請布告天下?！?br/>
【注釋】〔1〕“蜀郡”，郡名，治所成都（今屬四川），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四川中部地區(qū)。“嚴(yán)道”，縣名，治所在今四川滎經(jīng)?！摆觥保鰨埳?，在今滎經(jīng)西。“郵”，指郵置，傳遞文書的驛館?！?〕“子母”，指有子的姬妾。〔3〕“廩食”，官府供給糧食。“蓐”，音rù，草墊。
制曰：“計(jì)食長給肉日五斤，酒二斗。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從居。〔1〕他可?！?br/>
【注釋】〔1〕“才人”，漢代皇帝及諸侯王嬪妃的一種稱號。
盡誅所與謀者。于是乃遣淮南王，載以輜車，〔1〕令縣以次傳。是時袁盎諫上曰：〔2〕“上素驕淮南王，弗為置嚴(yán)傅相，〔3〕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4〕臣恐卒逢霧露病死，〔5〕陛下為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6〕今復(fù)之?！笨h傳淮南王者皆不敢發(fā)車封?；茨贤跄酥^侍者曰：“誰謂乃公勇者？〔7〕吾安能勇！吾以驕故不聞吾過至此。人生一世間，安能邑邑如此！”〔8〕乃不食死。至雍，〔9〕雍令發(fā)封，〔10〕以死聞。上哭甚悲，謂袁盎曰：“吾不聽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不可奈何，愿陛下自寬?！鄙显唬骸盀橹魏危俊卑辉唬骸蔼?dú)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鄙霞戳钬┫唷⒂反贾T縣傳送淮南王不發(fā)封饋侍者，皆棄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守冢三十戶。
【注釋】〔1〕“輜車”，有帷蓋可坐臥載物的車子?！?〕“袁盎”，楚地人，其父徙居安陵（今陜西咸陽市東北）。袁盎字絲，文帝時為中郎，遷中郎將（淮南王遷蜀時正居此職），敢直諫。調(diào)隴西都尉，又遷為齊相，徙吳相，后告歸。吳楚反叛時他借機(jī)勸景帝誅殺晁錯。吳楚亂平，袁盎為楚相。后病免居家，為梁王刺客所殺。詳見本書《袁盎晁錯列傳》。〔3〕“傅”，諸侯王的太傅，職在輔王，如諸侯王不法，當(dāng)諫諍或舉奏于朝。〔4〕“摧折”，打擊?！?〕“卒”，音cù，通“猝”，突然，出其不意。〔6〕“特”，只是?！?〕“乃”，第二人稱代詞?！澳斯笔莿㈤L傲慢的自稱?！?〕“邑邑”，通“悒悒”，憂郁不樂貌。〔9〕“雍”，縣名，治所在今陜西鳳翔南?！?0〕“雍令”，雍縣縣令，掌治其縣。一般說來，萬戶以上的縣稱令，萬戶以下的縣稱長。
孝文八年，上憐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歲，乃封子安為阜陵侯，〔1〕子勃為安陽侯，〔2〕子賜為陽周侯，〔3〕子良為東成侯?！?〕 【注釋】〔1〕“阜陵侯”，阜陵，縣名，治所在今安徽和縣西南?！?〕“安陽侯”，安陽，具名，治所在今河南正陽西南。〔3〕“陽周侯”，侯國今地不詳?！?〕“東成侯”，《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東城侯”，此傳下文亦作“東城侯”。東城，縣名，治所在今安徽定遠(yuǎn)東南。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厲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上聞之，乃嘆曰：“堯舜放逐骨肉，〔1〕周公殺管蔡，〔2〕天下稱圣。何者？不以私害公。天下豈以我為貪淮南王地邪？”乃徙城陽王王淮南故地，〔3〕而追尊謚淮南王為厲王，置園復(fù)如諸侯儀。
【注釋】〔1〕“堯”，傳說中父系氏族社會后期部落聯(lián)盟的領(lǐng)袖，氏曰陶唐，名放勛，史稱唐堯，后禪位于舜?！八础?，也是傳說中氏族社會后期部落聯(lián)盟的領(lǐng)袖，氏曰有虞，名重華，史稱虞舜，后禪位于禹?！胺胖鸸侨狻?，《史記正義》引《帝系》，謂指堯舜放逐四兇（共工、三苗、伯鯀、驩兜）于四裔。四兇皆堯舜之同姓，故云骨肉。一說謂骨肉乃指堯子丹朱、舜弟象。《史記·鄒陽列傳》鄒陽獄中上梁王書曰：“不合，則骨肉出逐不收，朱、象、管、蔡是矣?！笔枪庞写苏f，唯不詳其事。《史記·五帝本紀(jì)》記丹朱與象皆為諸侯，未言放逐?！?〕“周公”，即姬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陜西岐山縣東北），故稱周公。他輔佐武王滅商，建立周王朝，被封于魯。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攝政，平定紂子武庚、管叔、蔡叔及東方夷族的反抗，營建了成周雒邑。周代的禮樂制度相傳也是周公所訂。詳見本書《魯周公世家》?！肮堋?，即管叔鮮，周武王之弟。武王滅商后，封于管（今河南鄭州市），以監(jiān)視紂子武庚，治殷遺民。武王去世，周公攝政，管叔和蔡叔乘機(jī)與武庚一起叛亂。周公東征平叛，殺管叔?！安獭保床淌宥?，周武王之弟，封于蔡（今河南上蔡），后被周公流放。詳見本書《管蔡世家》?！?〕“城陽王”，指城陽共王劉喜，城陽景王劉章之子，公元前一七六年至前一四四年在位。城陽國都莒縣（今屬山東省），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莒縣、沂南和蒙陰東部地。
孝文十六年，徙淮南王喜復(fù)故城陽。上憐淮南厲王廢法不軌，自使失國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為淮南王，〔1〕安陽侯勃為衡山王，〔2〕陽周侯賜為廬江王，〔3〕皆復(fù)得厲王時地，參分之。東城侯良前薨，無后也。
【注釋】〔1〕“淮南王”，淮南國都壽春（今安徽壽縣），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淮河以南、瓦埠湖流域以東、巢湖以北地區(qū)?！?〕“衡山王”，衡山國都邾（今湖北黃岡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信陽市、湖北紅安、黃岡以東，安徽霍山、懷寧以西，南至長江，北至淮河地區(qū)。〔3〕“廬江王”，廬江國都舒（今安徽廬江縣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巢縣、舒城、霍山以南，長江以北地區(qū)。孝景三年，吳楚七國反，〔1〕吳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發(fā)兵應(yīng)之。其相曰：“大王必欲發(fā)兵應(yīng)吳，臣愿為將?！蓖跄藢傧啾；茨舷嘁褜⒈虺鞘?，不聽王而為漢；漢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2〕淮南以故得完。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弗應(yīng)，而往來使越。〔3〕吳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堅(jiān)守?zé)o二心。孝景四年，吳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為貞信，乃勞苦之曰：〔4〕“南方卑濕?！贬愫馍酵跬鯘?jì)北，〔5〕所以褒之。及薨，遂賜謚為貞王。廬江王邊越，數(shù)使使相交，故徙為衡山王，王江北?；茨贤跞绻?。
【注釋】〔1〕“吳楚七國”，指吳、楚、趙、濟(jì)南、菑川、膠西、膠東七個諸侯王國。吳王濞為高帝兄劉仲之子，在位四十二年（公元前一九五年至前一五四年）；楚王戉為楚夷王劉郢之子，在位二十一年（公元前一七四年至前一五四年）；趙王遂為趙幽王劉友之子，在位二十六年（公元前一七九年至前一五四年）；濟(jì)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西王卬、膠東王雄渠皆齊悼惠王劉肥之子，皆在位十一年（公元前一六四年至前一五四年）?！?〕“曲城侯”，即蠱捷（《漢書》作“蟲捷”）。曲城在今山東掖縣東北?！?〕“越”，指越東海王搖，都東甌（今浙江溫州市）。吳王濞反時，東甌從吳?！?〕“勞苦”，慰勞?！皠凇?，音lào?！?〕“濟(jì)北”，濟(jì)北國都盧縣（今山東長清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北部地區(qū)。
淮南王安為人好讀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1〕亦欲以行陰德拊循百姓，〔2〕流譽(yù)天下。時時怨望厲王死，〔3〕時欲畔逆，〔4〕未有因也。及建元二年，〔5〕淮南王入朝。素善武安侯，〔6〕武安侯時為太尉，〔7〕乃逆王霸上，〔8〕與王語曰：“方今上無太子，大王親高皇帝孫，〔9〕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即宮車一日晏駕，〔10〕非大王當(dāng)誰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遺武安侯金財物。陰結(jié)賓客，拊循百姓，為畔逆事。建元六年，彗星見，淮南王心怪之?；蛘f王曰：“先吳軍起時，彗星出長數(shù)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長竟天，〔11〕天下兵當(dāng)大起?！蓖跣囊詾樯蠠o太子，天下有變，諸侯并爭，愈益冶器械攻戰(zhàn)具，積金錢賂遺郡國諸侯游士奇材?！?2〕諸辨士為方略者，〔13〕妄作妖言，諂諛王，王喜，多賜金錢，而謀反滋甚。
【注釋】〔1〕“弋”，音yì，用帶有繩子的箭射?！?〕“陰德”，暗中做的好事?！稗匝?，安撫，撫慰。“拊”，音fù?！?〕“怨望”，怨恨責(zé)怪?！?〕“畔”，通“叛”。〔5〕“建元”，漢武帝年號，公元前一四○年至前一三五年?！?〕“武安侯”，即田蚡，長陵（今陜西咸陽市東北）人，景帝王皇后之同母弟。景帝時為太中大夫。景帝后元三年，武帝即位，封田蚡為武安侯。建元元年為太尉，推崇儒術(shù)，為竇太后所貶斥。建元六年任丞相，驕橫專斷。元光四年卒。詳見本書《魏其武安侯列傳》。武安在今河北武安西南?！?〕“太尉”，漢代中央政府掌管軍事的最高長官?！?〕“逆”，迎接。“霸上”，地名，在今陜西西安市東。〔9〕“高皇帝”，劉邦死后群臣所上的尊號。群臣認(rèn)為，“高祖起微細(xì)，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上尊號為高皇帝。〔10〕“即”，如果?！皩m車”，宮中之車，帝王所乘?！耙蝗铡保坏?。“晏駕”，駕而晚出?！皩m車晏駕”是帝王死亡的諱辭?！?1〕“竟天”，盡天，橫貫天空。〔12〕“游士”，從事游說活動的人?！?3〕“辨士”，能言善辯的人?！氨妗保ā稗q”。“方略”，計(jì)劃策略。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愛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诇長安，〔1〕約結(jié)上左右。元朔三年，上賜淮南王幾杖，〔2〕不朝?；茨贤跬鹾筝保鯋坌抑?。王后生太子遷，遷取王皇太后外孫修成君女為妃?！?〕王謀為反具，〔4〕畏太子妃知而內(nèi)泄事，乃與太子謀，令詐弗愛，三月不同席。王乃詳為怒太子，閉太子使與妃同內(nèi)三月，太子終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書謝歸去之。王后荼、太子遷及女陵得愛幸王，擅國權(quán)，侵奪民田宅，妄致系人?！?〕 【注釋】〔1〕“诇”，音xiòng，偵察，刺探。“中诇”，在京城刺探?！?〕“幾杖”，幾案和手杖，老年人所用。居則以幾靠身，行則柱杖扶持。賜幾杖是敬老之禮。〔3〕“王皇太后”，武帝之母，始嫁金王孫，生一女，即此修成君?！?〕“反具”，謀反的器械。〔5〕“致系”，拘囚。
元朔五年，〔1〕太子學(xué)用劍，自以為人莫及，聞郎中靁被巧，乃召與戲。被一再辭讓，誤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時有欲從軍者輒詣京師，被即愿奮擊匈奴。太子遷數(shù)惡被于王，王使郎中令斥免，〔2〕欲以禁后，被遂亡至長安，上書自明。詔下其事廷尉、河南?！?〕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計(jì)欲無遣太子，遂發(fā)兵反，計(jì)猶豫，十余日未定。會有詔，即訊太子?！?〕當(dāng)是時，淮南相怒壽春丞留太子逮不遣，〔5〕劾不敬。王以請相，相弗聽。王使人上書告相，事下廷尉治。蹤跡連王，王使人候伺漢公卿，公卿請逮捕治王。王恐事發(fā)，太子遷謀曰：“漢使即逮王，王令人衣衛(wèi)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則刺殺之，臣亦使人刺殺淮南中尉，乃舉兵，未晚?！笔菚r上不許公卿請，而遣漢中尉宏即訊驗(yàn)王?！?〕王聞漢使來，即如太子謀計(jì)。漢中尉至，王視其顏色和，訊王以斥靁被事耳，王自度無何，〔7〕不發(fā)。中尉還，以聞。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擁閼奮擊匈奴者靁被等，〔8〕廢格明詔，〔9〕當(dāng)棄市?！痹t弗許。公卿請廢勿王，詔弗許。公卿請削五縣，詔削二縣。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罰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聞漢公卿請誅之，未知得削地，聞漢使來，恐其捕之，乃與太子謀刺之如前計(jì)。及中尉至，即賀王，王以故不發(fā)。其后自傷曰：“吾行仁義見削，甚恥之?！比换茨贤跸鞯刂?，其為反謀益甚。諸使道從長安來，〔10〕為妄妖言，言上無男，漢不治，即喜；即言漢廷治有男，王怒，以為妄言，非也。
【注釋】〔1〕“元朔”，漢武帝年號，公元前一二八年至前一二三年?！?〕“郎中令”，此為淮南王屬官，掌管守衛(wèi)宮殿掖門戶，為王之侍衛(wèi)近臣。郎中即由其直接管轄?！?〕“河南”，郡名，治所雒陽（今河南洛陽市東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省黃河以南洛水、伊水下游，雙洎河、賈魯河上游地區(qū)及黃河以北原陽?！?〕“即訊”，就地審問，意謂不再拘捕太子到河南郡?！?〕“壽春”，縣名，治所在今安徽壽縣。其時乃淮南國都所在地?！柏保h令的佐吏，主管文書、倉、獄?！?〕“宏”，《漢書·百官公卿表》載元朔五年中尉為殷容?！?〕“無何”，沒有什么，意謂沒有什么大罪?！?〕“擁閼”，雍塞，阻礙。“閼”，音è?！?〕“廢格”，破壞阻礙?！?0〕“道”，從，由?！妒酚浰麟[》引此句作“道長安來”，又引姚承云：“道，或作‘從’?！蓖跄顚O《讀書雜志》稱，“今本《史記》作‘道從長安來’者，一本作‘道’，一本作‘從’，而后人誤合之耳?！薄稘h書》亦作“道長安來”。
王日夜與伍被、〔1〕左吳等案輿地圖，〔2〕部署兵所從入。王曰：“上無太子，宮車即晏駕，廷臣必征膠東王，〔3〕不即常山王，〔4〕諸侯并爭，吾可以無備乎！且吾高祖孫，親行仁義，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萬世之后，吾寧能北面臣事豎子乎！”〔5〕 【注釋】〔1〕“伍被”，楚人，才能出眾，為淮南國中郎，曾諫止淮南王謀反，淮南王不聽，伍被乃為之策劃，事敗被殺?！?〕“左吳”，淮南王謀士，《史記》僅見此《傳》。“輿地圖”，古人認(rèn)為天地有覆載之德，謂天為蓋，謂地為輿（車箱），故稱地圖為輿地圖?！?〕“膠東王”，即劉寄，景帝之子，景帝中元二年為王，在位二十八年（公元前一四八年至前一二一年）。膠東國都即墨（今山東平度東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平度、萊陽、萊西等縣及迤南一帶。詳見本書《五宗世家》?！?〕“不”，否則?！俺Ｉ酵酢?，即劉舜，景帝之子，景帝中元五年為王，在位三十二年（公元前一四五年至前一一四年）。常山國都元氏（今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北泜河以北，唐河以南，曲陽、趙縣以西地區(qū)。詳見本書《五宗世家》?！?〕“豎子”，猶言“小子”，是對人的一種鄙賤稱謂。
王坐東宮，召伍被與謀，曰：“將軍上?！薄?〕被悵然曰：〔2〕“上寬赦大王，王復(fù)安得此亡國之語乎！臣聞子胥諫吳王，〔3〕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糜鹿游姑蘇之臺也’?！?〕今臣亦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蓖跖?，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復(fù)召曰：“將軍許寡人乎？”〔5〕被曰：“不，直來為大王畫耳?！?〕臣聞聰者聽于無聲，明者見于未形，故圣人萬舉萬全。昔文王一動而功顯于千世，〔7〕列為三代，〔8〕此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9〕故海內(nèi)不期而隨。此千歲之可見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吳楚，亦足以喻國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誅，愿大王毋為吳王之聽。昔秦絕圣人之道，殺術(shù)士，〔10〕燔《詩》《書》，棄禮義，尚詐力，任刑罰，轉(zhuǎn)負(fù)海之粟致之西河?！?1〕當(dāng)是之時，男子疾耕不足于糟糠，〔12〕女子紡績不足于蓋形。遣蒙恬筑長城，〔13〕東西數(shù)千里，暴兵露師常數(shù)十萬，死者不可勝數(shù)，僵尸千里，流血頃畝，百姓力竭，欲為亂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神異物，〔14〕還為偽辭曰：‘臣見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15〕臣答曰：“然?！薄叭旰吻螅俊痹唬骸霸刚堁幽暌鎵鬯?。”神曰：“汝秦王之禮薄，得觀而不得取。”即從臣東南至蓬萊山，見芝成宮闕，〔16〕有使者銅色而龍形，光上照天。于是臣再拜問曰：“宜何資以獻(xiàn)？”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與百工之事，〔17〕即得之矣。”’秦皇帝大說，〔18〕遣振男女三千人，資之五谷種種百工而行?！?9〕徐福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于是百姓悲痛相思，欲為亂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佗踰五嶺攻百越?！?0〕尉佗知中國勞極，止王不來，使人上書，求女無夫家者三萬人，以為士卒衣補(bǔ)。秦皇帝可其萬五千人。于是百姓離心瓦解，欲為亂者十家而七?？椭^高皇帝曰：‘時可矣?！呋实墼唬骸ト水?dāng)起東南間。’不一年，陳勝吳廣發(fā)矣。〔21〕高皇始于豐沛，〔22〕一倡天下不期而響應(yīng)者不可勝數(shù)也。此所謂蹈瑕候間，〔23〕因秦之亡而動者也。百姓愿之，若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陳之中而立為天子，〔24〕功高三王，〔25〕德傳無窮。今大王見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獨(dú)不觀近世之吳楚乎？夫吳王賜號為劉氏祭酒，〔26〕復(fù)不朝，〔27〕王四郡之眾，〔28〕地方數(shù)千里，內(nèi)鑄消銅以為錢，〔29〕東煮海水以為鹽，上取江陵木以為船，〔30〕一船之載當(dāng)中國數(shù)十兩車，國富民眾。行珠玉金帛賂諸侯宗室大臣，獨(dú)竇氏不與。〔31〕計(jì)定謀成，舉兵而西。破于大梁，〔32〕敗于狐父，〔33〕奔走而東，至于丹徒，〔34〕越人禽之，〔35〕身死絕祀，為天下笑。夫以吳越之眾不能成功者何？誠逆天道而不知時也。方今大王之兵眾不能十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有萬倍于秦之時，愿大王從臣之計(jì)。大王不從臣之計(jì)，今見大王事必不成而語先泄也。臣聞微子過故國而悲，〔36〕于是作《麥秀之歌》，〔37〕是痛紂之不用王子比干也。〔38〕故《孟子》曰‘紂貴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9〕是紂先自絕于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今臣亦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40〕必且賜絕命之書，為群臣先，死于東宮也?！庇谑菤庠菇Y(jié)而不揚(yáng)，涕滿匡而橫流，〔41〕即起，歷階而去。
【注釋】〔1〕“將軍”，諸侯王用兵時往往設(shè)將軍之號。伍被為淮南國中郎，此稱將軍，預(yù)示淮南王將有興兵之舉，故伍被以為此乃亡國之語。〔2〕“悵然”，因失望而心情不快之貌?！?〕“子胥”，即伍員，字子胥。其父伍奢、兄伍尚被楚平王殺害，子胥逃奔吳國，幫助闔閭刺殺吳王僚，奪取王位。又與孫武共佐闔閭攻破楚國，占領(lǐng)郢都。吳王夫差時，子胥勸諫吳王拒絕越國求和并停止伐齊，漸被疏遠(yuǎn)。由于太宰嚭進(jìn)讒，吳王賜劍命其自殺。詳見本書《伍子胥列傳》?！皡峭酢?，指吳王夫差，春秋末年吳國國君，吳王闔閭之子，公元前四九五年至前四七三年在位。他曾大敗越國，迫使越王勾踐臣服。又北伐齊，嗣后在黃池和諸侯會盟，與晉爭霸。越乘虛攻吳，夫差兵敗自殺。詳見本書《吳太伯世家》。〔4〕“姑蘇之臺”，故址在今江蘇蘇州市西南姑蘇山上，吳王闔閭所筑?！?〕“寡人”，寡德之人。此為君主自稱的謙辭?！?〕“直”，只是?！爱嫛?，籌劃。〔7〕“文王”，即周文王姬昌，商末周族領(lǐng)袖，商紂時為西伯。在他統(tǒng)治期間，周的勢力日盛，自岐下遷都于豐。其子武王姬發(fā)起兵滅商，建立周王朝?！?〕“三代”，指夏、商、周三個朝代。三代的開國君主古稱圣主?！?〕“天心”，猶言天意?！皠幼鳌?，行動起來?！?0〕“術(shù)士”，有道術(shù)之士。此指儒生。秦始皇“殺術(shù)士，燔《詩》、《書》”事詳見本書《秦始皇本紀(jì)》?！?1〕“負(fù)?！?，靠近大海。此指東方沿海地區(qū)?！拔骱印保戈兾鳀|部黃河西岸地區(qū)?！?2〕“糟糠”，酒渣、糠皮，指窮人用以充饑的粗劣食物?！?3〕“蒙恬”，秦國大將。其祖先本齊國人，自祖父蒙驁起，世代為秦名將。秦統(tǒng)一六國后，蒙恬率兵三十萬擊退匈奴貴族，收河南（今內(nèi)蒙古河套一帶），并修筑長城，西起臨洮，東至遼東，匈奴不敢進(jìn)犯。秦始皇死后，蒙恬為趙高所讒，被逼自殺。詳見本書《蒙恬列傳》?！?4〕“徐福”，秦方士，為迎合秦始皇企圖長生不死的欲望，于始皇二十八年上書說海上有蓬萊、方文、瀛州三座神山，仙人居之。始皇派他率童男童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仙藥。費(fèi)以巨萬，數(shù)歲無功，遂一去不返。參見本書《秦始皇本紀(jì)》?！靶旄！币蛔鳌靶焓小??！?5〕“西皇”，徐福入東海，故東海之神稱秦始皇為西皇。〔16〕“芝”，一種菌類植物，古人以為瑞草，服之可以成仙，又名靈芝。〔17〕“令名男子”，良家男子?！傲蠲保赣泻玫拿??！叭簟?，和，與。“振女”，童女?！鞍俟ぁ保鞣N工匠?！?8〕“說”，通“悅”，喜悅。〔19〕“五谷種種”，《漢書·伍被傳》作”五種”，顏師古注曰：“五谷之種也?！币纱宋难芤弧胺N”字?！?0〕“尉佗”，即趙佗?！百ⅰ?、一作“他”。真定（今河北正定南）人，秦時為南?？埓h令。南海尉任囂死，趙佗行南海尉事，故又稱“尉佗”。秦滅，尉佗又占領(lǐng)桂林、象郡之地，自立為南越武王。漢十一年，高祖派陸賈出使南越，立尉佗為南越王。呂后時，自稱南越武帝。文帝元年，陸賈再次出使南越，令其去帝號。景帝時，尉佗稱臣附漢。武帝建元四年卒。詳見本書《南越列傳》。案尉佗據(jù)南越為王，在陳勝起義之后，此言尉佗先王，與史實(shí)不合，故《漢書·伍被傳》顏師古注曰：“此蓋伍被一時對辭，不究其實(shí)也?！薄拔鍘X”，即位湘、贛和粵、桂等省區(qū)邊界上的越城、都龐、萌渚、騎田、大庾五嶺的總稱?！鞍僭健?，此指居住在兩廣地區(qū)的越族。因部落眾多，故稱“百越”?！?1〕“陳勝”，字涉，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人，秦末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秦二世元年（公元前二○九年）七月，與吳廣在蘄縣大澤鄉(xiāng)（今安徽宿州市東南）率領(lǐng)戍卒九百人起義，占領(lǐng)陳縣（今河南淮陽），自立為王，號為張楚，四方聞風(fēng)響應(yīng)。秦二世二年被害。詳見本書《陳涉世家》?！皡菑V”，字叔，陽夏（今河南太康）人，起義后被封為假王，率諸將西征，圍攻滎陽，后為部將田臧矯王令殺害。事詳本書《陳涉世家》?！?2〕“豐沛”，沛縣之豐邑。漢高祖劉邦即豐邑人。沛縣在今江蘇沛縣，豐邑在今江蘇豐縣?！?3〕“蹈瑕候間”，利用可乘之機(jī)?！伴g”，音jiàn。〔24〕“行陳”，軍隊(duì)行列?！靶小?，音háng，行列，古代軍制二十五人為行?！瓣悺保魖hèn，通“陣”，交戰(zhàn)時的隊(duì)列?！?5〕“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一說包括周武王），為三代的開國君主?！?6〕“祭酒”，古代祭祀或饗宴時必先由尊長者一人舉酒祭祀神祗或祖先，故以祭酒為尊者或年長者之稱號。吳王劉濞乃高祖兄劉仲之子，漢十二年即已封王，于高祖子侄輩中年長位尊，故獲祭酒之號?！?7〕“復(fù)不朝”，漢代諸侯王有定期入朝天子的制度。孝文帝時，賜吳王幾杖，準(zhǔn)其不朝?！?8〕“王四郡之眾”，案本書《吳王濞列傳》及《漢書·荊燕吳傳》，高祖立濞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則此“四”當(dāng)作“三”，三郡指吳郡、東陽郡及彰郡?！?9〕“內(nèi)鑄消銅以為錢”，本書《吳王濞列傳》稱“吳有豫章郡銅山，濞則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0〕“江陵”，縣名，治所在今湖北江陵縣?！?1〕“竇氏”，指竇嬰。孝文帝時，竇嬰曾為吳相。吳楚反，景帝察宗室、諸竇中無如竇嬰賢者，乃拜嬰為大將軍，率軍平亂。亂平，封嬰為魏其侯?！?2〕“大梁”，指梁國，都睢陽（今河南商丘市南）。吳楚反，先渡淮擊梁，梁孝王堅(jiān)守睢陽，吳楚不敢過而西。梁國大將軍韓安國、張羽多次擊敗吳兵?！?3〕“狐父”，邑名，在今安徽碭山縣南。〔34〕“丹徒”，今屬江蘇省?！?5〕“越人禽之”，東越東甌王從吳謀反，吳王兵敗，企圖退保東甌。東甌受漢廷收買，刺殺吳王。事詳本書《吳王濞列傳》及《東越列傳》。東甌王都東甌，在今浙江溫州市?！?6〕“微子”，商紂的庶兄，名啟（一作“開”），封于微（今山東梁山縣西北）。商紂淫亂，微子數(shù)諫不聽，乃去國。武王滅商，微子降周。周公旦攻滅武庚后，封微子于宋，以奉殷祀，為周代宋國的始祖。詳見本書《宋微子世家》?！?7〕“于是作《麥秀之歌》”，案本書《宋微子世家》言作《麥秀之歌》者乃箕子，《漢書·伍被傳》記伍被之語亦作“臣聞箕子過故國而悲，作《麥秀之歌》”。然《尚書大傳》又謂乃微子所作。蓋傳聞不一，俟考?！端挝⒆邮兰摇酚浧涫略唬骸捌浜蠡映埽^故殷墟，感宮室毀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與我好兮！’所謂狡童者，紂也。殷民聞之，皆為流涕?！薄?8〕“王子比干”，商紂的親戚，對紂直言強(qiáng)諫，被剖心而死，事詳本書《殷本紀(jì)》及《宋微子世家》。〔39〕“曾”，音zēng，乃?！捌シ颉?，指平民中的男子。案：今本《孟子》未見此文?！?0〕“千乘之君”，古諸侯國地方百里，出車千乘，故稱諸侯國君為千乘之君?！俺恕保魋hèng，古以一車四馬為乘?！?1〕“匡”，通“眶”。
王有孽子不害，〔1〕最長，王弗愛，王、王后、太子皆不以為子兄?jǐn)?shù)。〔2〕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氣，〔3〕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4〕又怨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為侯，〔5〕而淮南獨(dú)二子，一為太子，建父獨(dú)不得為侯。建陰結(jié)交，欲告敗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數(shù)捕系而榜笞建。建具知太子之謀欲殺漢中尉，即使所善壽春莊芷以元朔六年上書于天子曰：〔6〕“毒藥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今淮南王孫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遷常疾害建?！?〕建父不害無罪，擅數(shù)捕系，欲殺之。今建在，可征問，具知淮南陰事?！睍?，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是時故辟陽侯孫審卿善丞相公孫弘，〔8〕怨淮南厲王殺其大父，〔9〕乃深購淮南事于弘，〔10〕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計(jì)謀，深窮治其獄。河南治建，辭引淮南太子及黨與?！?1〕淮南王患之，欲發(fā)，問伍被曰：“漢廷治亂？”伍被曰：“天下治?！蓖跻獠徽f，謂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被曰：“被竊觀朝廷之政，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長幼之序，〔12〕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13〕風(fēng)俗紀(jì)綱未有所缺也?！?4〕重裝富賈，〔15〕周流天下，道無不通，故交易之道行。南越賓服，〔16〕羌僰入獻(xiàn)，〔17〕東甌入降，〔18〕廣長榆，〔19〕開朔方，〔20〕匈奴折翅傷翼，失援不振。雖未及古太平之時，然猶為治也?！蓖跖恢x死罪。王又謂被曰：“山東即有兵，〔21〕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22〕公以為大將軍何如人也？”被曰：“被所善者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還，告被曰：‘大將軍遇士大夫有禮，于士卒有恩，眾皆樂為之用。騎上下山若蜚，〔23〕材干絕人。’被以為材能如此，數(shù)將習(xí)兵，未易當(dāng)也。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24〕言大將軍號令明，當(dāng)敵勇敢，常為士卒先。休舍，穿井未通，須士卒盡得水，〔25〕乃敢飲。軍罷，卒盡已度河，乃度?；侍笏n金帛，盡以賜軍吏。雖古名將弗過也。”王默然。
【注釋】〔1〕“孽子”，指姬妾所生之子。〔2〕“不以為子兄?jǐn)?shù)”，猶言王后不把他算作兒子，太子不把他算作兄長?！?〕“有氣”，氣盛，情緒強(qiáng)烈?！?〕“不省其父”，猶言不把他父親放在眼里?！?〕“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為侯”，元朔二年，武帝采納主父偃的建議，制詔御史：“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睋?jù)本書《建元以來王子侯者年表》，自元朔二年至元朔五年，諸侯王子封侯者一百二十人?！?〕“莊芷”，《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嚴(yán)正”。王先謙《漢書補(bǔ)注》引周壽昌曰：“班氏以明帝諱改‘莊’為‘嚴(yán)’，‘芷’、‘正’則字近而訛也。”莊芷于《史記》僅見此《傳》，余不詳。〔7〕“疾”，嫉妒?！?〕“公孫弘”，薛縣（今山東滕縣南）人。少時曾為薛獄吏。年四十余，乃學(xué)《春秋》雜說。武帝建元元年，弘年六十，征為博士。元朔三年拜御史大夫，元朔五年為丞相，封平津侯。元狩二年卒。詳見本書《平津侯主父列傳》。〔9〕“大父”，祖父?！?0〕“購”，《漢書》作“搆”，挑撥慫恿，使淮南王罪名成立?！?1〕“辭”，指供辭?！包h與”，朋黨，同黨。〔12〕“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長幼之序”，古代以此為人倫的主要內(nèi)容?！睹献印る墓稀罚骸笆蛊鯙樗就?，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意謂父子之間有骨肉之親，君臣相處有一定的禮義，夫婦相處有內(nèi)外之別，長幼相處有尊卑之序，朋友相處有誠信之道。〔13〕“舉錯”，措施?！板e”，通“措”?！?4〕“紀(jì)綱”，指法制倫常?！?5〕“重裝”，裝載著大量貨物?！?6〕“南越賓服”，指建元六年南越王胡遣太子?jì)臊R入長安宿衛(wèi)事。詳本書《南越列傳》。“賓服”，諸侯或邊遠(yuǎn)部族入貢朝見天子?！?7〕“羌■入獻(xiàn)”，其事未詳?！扒肌保抛迕?，居于今甘肅、青海、四川一帶，部落眾多?！啊觥保鬮ó，古族名，居于今四川南部、云南東部一帶。〔18〕“東甌入降”，建元三年，閩越發(fā)兵圍東甌，東甌告急，漢廷發(fā)會稽郡兵渡海救援。閩越退兵，東甌王率眾四萬余人來降，處廬江郡。事詳本書《東越列傳》及《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9〕“長榆”，邊塞名，在今內(nèi)蒙古托克托縣至陜西榆林縣北一帶。漢時于塞上多種榆樹，故名?！?0〕“朔方”，郡名。元朔二年，衛(wèi)青、李息率軍擊退匈奴，置朔方郡，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內(nèi)蒙古河套西北部及后套地區(qū)?？ぶ嗡贩?，在今內(nèi)蒙古杭錦旗北?！?1〕“山東”，漢代對崤山（在今河南省西部）或華山（在今陜西省東部）以東地區(qū)的通稱?！?2〕“大將軍”，指衛(wèi)青。平陽（今山西臨汾市西南）人，武帝皇后衛(wèi)子夫之弟。武帝時為太中大夫，元光五年為車騎將軍，元朔五年拜為大將軍，曾先后七次出擊匈奴，解除了西漢初年以來匈奴對漢王朝的威脅。元封五年卒。詳見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23〕“蜚”，通“飛”?！?4〕“謁者”，郎中令的屬官，掌賓贊受事。“曹梁”，《史記》僅見此《傳》，余不詳。〔25〕“須”，等待。
淮南王見建已征治，恐國陰事且覺，欲發(fā)，被又以為難，乃復(fù)問被曰：“公以為吳興兵是邪非也？”被曰：“以為非也。吳王至富貴也，舉事不當(dāng)，身死丹徒，頭足異處，子孫無遺類。〔1〕臣聞吳王悔之甚。愿王孰慮之，〔2〕無為吳王之所悔?！蓖踉唬骸澳凶又勒咭谎远！?〕且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余人。〔4〕今我令樓緩先要成皋之口，〔5〕周被下潁川兵塞轅、伊闕之道，〔6〕陳定發(fā)南陽兵守武關(guān)?！?〕河南太守獨(dú)有雒陽耳，〔8〕何足憂。然此北尚有臨晉關(guān)、河?xùn)|、上黨與河內(nèi)、趙國?！?〕人言曰‘絕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據(jù)三川之險，〔10〕招山東之兵，舉事如此，公以為何如？”被曰：“臣見其禍，未見其福也。”王曰：“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為有福，什事九成，公獨(dú)以為有禍無福，何也？”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眾者，皆前系詔獄，〔11〕余無可用者?！蓖踉唬骸瓣悇?、吳廣無立錐之地，千人之聚，起于大澤，奮臂大呼而天下響應(yīng)，西至于戲而兵百二十萬?！?2〕今吾國雖小，然而勝兵者可得十余萬，〔13〕非直適戍之眾，〔14〕釠鑿棘矜也，〔15〕公何以言有禍無福？”被曰：“往者秦為無道，殘賊天下。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16〕收太半之賦，發(fā)閭左之戍，〔17〕父不寧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18〕民皆引領(lǐng)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而怨上，〔19〕故陳勝大呼，天下響應(yīng)。當(dāng)今陛下臨制天下，〔20〕一齊海內(nèi)，汎愛蒸庶，〔21〕布德施惠?？陔m未言，聲疾雷霆，令雖未出，化馳如神，〔22〕心有所懷，威動萬里，下之應(yīng)上，猶影響也?！?3〕而大將軍材能不特章邯、楊熊也?！?4〕大王以陳勝、吳廣諭之，被以為過矣?！蓖踉唬骸捌埲绻裕豢舍栊倚?？”〔25〕被曰；“被有愚計(jì)。”王曰：“奈何？”被曰：“當(dāng)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朔方之郡田地廣，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實(shí)其地。臣之愚計(jì)，可偽為丞相御史請書，〔26〕徙郡國豪桀任俠及有耐罪以上，〔27〕赦令除其罪，產(chǎn)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fā)甲卒，〔28〕急其會日?！?9〕又偽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書，〔30〕逮諸侯太子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武隨而說之，〔31〕倘可徼幸什得一乎？”〔32〕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為不至若此?！庇谑峭跄肆罟倥雽m，〔33〕作皇帝璽，丞相、御史、〔34〕大將軍、軍吏、中二千石、〔35〕都官令、丞印，〔36〕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37〕漢使節(jié)法冠，〔38〕欲如伍被計(jì)。使人偽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丞相；一日發(fā)兵，〔39〕使人即刺殺大將軍青，而說丞相下之，〔40〕如發(fā)蒙耳?！?1〕 【注釋】〔1〕“子孫無遺類”，子孫皆死，無一存者。案此與他《傳》所記不合。本書《吳王濞列傳》及《東越列傳》言吳王死后，其子子華、子駒亡走閩越。〔2〕“孰”，通“熟”，周密，仔細(xì)?！?〕“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史記集解》及《漢書》顏師古《注》對此句解釋頗有紛歧，當(dāng)是大丈夫決定造反，一言既出，死而無悔之意。〔4〕“成皋”，縣名，治所在今河南滎陽縣汜水鎮(zhèn)?！?〕“樓緩”，與下文之周被、陳定、左吳、趙賢、朱驕如皆淮南王之武將謀臣，《史記》僅見此《傳》?！耙保魕āo，攔截?！?〕“潁川”，郡名，治所陽翟（今河南禹縣），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登封、寶豐以東，鄢陵、郾城以西，密縣以南，葉縣、舞陽以北地區(qū)?！蔼ㄞ@”，山名，在河南偃師東南，形勢險阻，山路有十二曲，盤旋往還，故名轅。“”，音huán?！耙陵I”，山名，在河南洛陽市南，兩山對峙如闕門，伊水流經(jīng)其間?！?〕“南陽”，郡名，治所宛縣（今河南南陽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熊耳山以南葉縣、內(nèi)鄉(xiāng)間及湖北大洪山以北應(yīng)山、鄖縣間地區(qū)?！拔潢P(guān)”，關(guān)名，在今陜西丹鳳東南?！?〕“太守”，景帝中二年改郡守為太守，乃一郡之最高長官，綜領(lǐng)全郡民政、財政、司法、教育、選舉及兵事等?！蚌藐枴?，當(dāng)時河南郡治所，在今河南洛陽市白馬寺東洛水北岸。〔9〕“臨晉關(guān)”，關(guān)名，在今山西大荔東朝邑舊縣東南之黃河西岸?！昂?xùn)|”，郡名，治所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沁水以西、霍山以南地區(qū)?！吧宵h”，郡名，治所長子（今山西長子西），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和順、榆社以南、沁水以東地區(qū)?！摆w國”，當(dāng)時諸侯王國，都邯鄲（今河北邯鄲市）。其時趙王為劉彭祖。案：此句《漢書·伍被傳》作“然此北尚有臨晉關(guān)、河?xùn)|、上黨與河內(nèi)、趙國界者通谷數(shù)行”，如淳曰：“言此北尚險阻，其谿谷可得通行者有數(shù)處?！蔽牧x較《史記》顯豁?！?0〕“三川”，郡名，戰(zhàn)國韓宣王置，秦沿置，漢二年改為河南郡。此處乃沿用舊稱。成皋、轅、伊闕均在此郡。〔11〕“詔獄”，奉詔查辦的案件?！?2〕“戲”，音xī，地名，在今陜西臨潼東?！?3〕“勝兵”，戰(zhàn)斗力強(qiáng)的軍隊(duì)?！?4〕“適戍”，因有罪而被遣送到遠(yuǎn)方戍守。“適”，音zhé，通“謫”?！?5〕“釠”，音jī，又音ái，大鐮刀，“棘矜”，戟柄?！凹保鬸í，通“戟”，古代的一種兵器?！榜妗保魆ín，戴柄。《漢書·徐樂傳》顏師古注曰：“時秦銷兵器，故但有戟之把耳?！薄?6〕“阿房之宮”，故址在今陜西西安市西阿房村。宮的前殿筑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全部工程至秦亡時尚未完成。項(xiàng)羽滅秦，阿房宮毀于戰(zhàn)火。“阿房”，音ēpáng?！?7〕“閭左”，秦代居于里門左側(cè)的貧民?！?8〕“熬然”，受熬煎之貌?！?9〕“叩心”，捶心，怨憤之狀。〔20〕“臨制”，君臨統(tǒng)治?！?1〕“蒸庶”，庶民百姓?！罢簟保ā盁A”，眾多。〔22〕“化”，政教風(fēng)化?！?3〕“影響”，如影之隨形，響之應(yīng)聲，言反應(yīng)極快。〔24〕“特”，只是，僅僅?！罢潞?，秦將領(lǐng)，曾率軍鎮(zhèn)壓陳勝、項(xiàng)梁領(lǐng)導(dǎo)的起義，后在鉅鹿（今河北平鄉(xiāng)西南）被項(xiàng)羽所敗，投降，封為雍王。項(xiàng)羽入關(guān)，分封諸侯王，他被封在咸陽以西秦之故地，都廢丘（今陜西興平東南）。漢高祖還定三秦，章邯兵敗自殺。事詳本書《秦始皇本紀(jì)》、《項(xiàng)羽本紀(jì)》、《高祖本紀(jì)》?！皸钚堋保貙㈩I(lǐng)，秦二世三年，在曲遇（今河南中牟東）為高祖所敗，退守滎陽，秦二世遣使者斬之。事詳本書《高祖本紀(jì)》?！?5〕“徼幸”，由于偶然的原因獲得成功。“徼”，同“僥”?！?6〕“請書”，請求天子采取某種措施的奏疏。〔27〕“耐罪”，漢代一種較輕的罪，當(dāng)處以剃去頰毛的刑罰，但可留下頭發(fā)?！?8〕“甲卒”，披甲的士卒，全副武裝的士兵。〔29〕“會日”，集合日期?！?0〕“左右都司空”，案《漢書·百官公卿表》，漢代少府屬官有左右司空令、丞，宗正屬官有都司空令、丞，顏師古《注》引如淳曰：“律，司空主水及罪人。賈誼曰‘輸之司空，編之徒官’?！倍妓究樟?、丞當(dāng)為專主宗室之犯法者?！吧狭帧?，苑名，故址在今陜西西安市西至周至、戶縣界，《漢舊儀》稱其“廣長三百里”，元朔年間上林苑屬少府管轄?！爸卸脊佟?，原泛指京師諸官府，然據(jù)此文所記，則上林中都官當(dāng)與司法有關(guān)。武帝征和四年所置司隸校尉，“從中都官徒千二百人，捕巫蠱，督大奸猾”，疑與此相類?！?1〕“辯武”，能言善辯之士。據(jù)《淮南子·覽冥》高誘《注》，“江淮間謂士曰武”?！罢f”，音shuì，游說?！?2〕“倘”，或者?！?3〕“官奴”，沒入官府的奴隸，其中有專司制作器物的工奴?！?4〕“御史”，《漢書·淮南王傳》作“御史大夫”，是?！?5〕“中二千石”，指月俸一百八十斛谷的官員，如太常、郎中令、衛(wèi)尉、太仆、廷尉、大行令、宗正、大農(nóng)令、少府、中尉?！?6〕“都官令丞”，京師諸官府的令丞，乃諸卿屬官。丞又為令之佐吏?！?7〕“都尉”，官名，是郡太守在軍事方面的主要助手?！?8〕“使節(jié)”，使臣的信節(jié)?！胺ü凇保緸槌踔?，漢使臣、御史也戴此冠?！?9〕“一日”，一旦?！?0〕“下之”，指歸順淮南王?！?1〕“發(fā)蒙”，揭去蒙在物上的巾子，比喻輕而易舉。
王欲發(fā)國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先殺相、二千石；偽失火宮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殺之。計(jì)未決，又欲令人衣求盜衣，〔2〕持羽檄，〔3〕從東方來，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發(fā)兵。乃使人至廬江、會稽為求盜，〔4〕未發(fā)。王問伍被曰：“吾舉兵西鄉(xiāng)，〔5〕諸侯必有應(yīng)我者；即無應(yīng)，奈何？”被曰：“南收衡山以擊廬江，有尋陽之船，〔6〕守下雉之城，〔7〕結(jié)九江之浦，〔8〕絕豫章之口，〔9〕彊弩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10〕東收江都、會稽，〔11〕南通勁越，〔12〕屈強(qiáng)江淮間，〔13〕猶可得延歲月之壽?！蓖踉唬骸吧?，無以易此。急則走越耳?！?br/>
【注釋】〔1〕“二千石”，據(jù)下文知指淮南國的內(nèi)史及中尉。內(nèi)史治國民，中尉掌武職，秩皆二千石?！?〕“求盜”，漢代亭長屬下的小吏，掌逐捕盜賊?！?〕“羽檄”，漢代的一種官方文書，上插鳥羽，以示情況緊急，當(dāng)飛速傳送?！?〕“會稽”，郡名，治所吳縣（今江蘇蘇州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江蘇省長江以南、茅山以東，浙江省大部分及福建省?！?〕“鄉(xiāng)”，通“向”?！?〕“尋陽”，縣名，治所在今湖北黃梅西南。〔7〕“下雉”，縣名，治所在今湖北陽新東南。〔8〕“九江”，指在尋陽附近匯入長江的眾多支流。〔9〕“豫章”，郡名，治所南昌（今江西南昌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江西省?！霸フ轮凇保妒酚浾x》謂“即彭蠡湖口”。彭蠡湖原在長江北岸，尋陽之東，西漢以后，逐漸南移。豫章郡北濱彭蠡?！?0〕“南郡”，郡名，治所江陵（今湖北江陵），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湖北粉青河及襄樊市以南，荊門、洪湖以西，長江和清江流域以北，西至四川巫山。〔11〕“江都”，諸侯王國名，都廣陵（今江蘇揚(yáng)州市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江蘇省長江以北，射陽湖西南，儀征以東地區(qū)?！?2〕“勁越”，強(qiáng)有力的越國。〔13〕“屈強(qiáng)”，通“倔強(qiáng)”，不順從?！扒?，音jué?！皬?qiáng)”，音jiàng。
于是廷尉以王孫建辭連淮南王太子遷聞。上遣廷尉監(jiān)因拜淮南中尉，〔1〕逮捕太子。至淮南，淮南王聞，與太子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fā)兵。召相，相至；內(nèi)史以出為解?！?〕中尉曰：“臣受詔使，不得見王。”王念獨(dú)殺相而內(nèi)史中尉不來，無益也，即罷相?！?〕王猶豫，計(jì)未決。太子念所坐者謀刺漢中尉，所與謀者已死，以為口絕，〔4〕乃謂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無足與舉事者。王以非時發(fā)，恐無功，臣愿會逮?！薄?〕王亦偷欲休，〔6〕即許太子。太子即自剄，不殊。〔7〕伍被自詣吏，因告與淮南王謀反，反蹤跡具如此。
【注釋】〔1〕“廷尉監(jiān)”，廷尉的屬官，分廷尉左監(jiān)與廷尉右監(jiān)，統(tǒng)稱廷尉監(jiān)，掌逮捕罪犯?！?〕“以出為解”，借口出門不在而不應(yīng)召。〔3〕“罷”，放走?！?〕“口絕”，沒有人證。〔5〕“會逮”，接受逮捕。〔6〕“偷”，茍且，得過且過。〔7〕“不殊”，自刎而身首未斷離，亦即未死。吏因捕太子、王后，圍王宮，盡求捕王所與謀反賓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聞。上下公卿治，所連引與淮南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數(shù)千人，皆以罪輕重受誅。衡山王賜，淮南王弟也，當(dāng)坐收，有司請逮捕衡山王。天子曰：“諸侯各以其國為本，不當(dāng)相坐。與諸侯王列侯會肄丞相諸侯議?！薄?〕趙王彭祖、列侯臣讓等四十三人議，〔2〕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無道，謀反明白，當(dāng)伏誅?！蹦z西王臣端議曰：〔3〕“淮南王安廢法行邪，懷詐偽心，以亂天下，熒惑百姓，〔4〕倍畔宗廟，〔5〕妄作妖言。《春秋》曰‘臣無將，將而誅’?！?〕安罪重于將，謀反形已定。臣端所見其書節(jié)印圖及他逆無道事驗(yàn)明白，〔7〕甚大逆無道，當(dāng)伏其法。而論國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8〕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9〕不能相教，當(dāng)皆免官削爵為士伍，毋得宦為吏?！?0〕其非吏，他贖死金二斤八兩。〔11〕以章臣安之罪，〔12〕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復(fù)有邪僻倍畔之意。”丞相弘、廷尉湯等以聞，〔13〕天子使宗正以符節(jié)治王?！?4〕未至，淮南王安自剄殺。王后荼、太子遷諸所與謀反者皆族。〔15〕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之美，〔16〕欲勿誅。廷尉湯曰：“被首為王畫反謀，被罪無赦?！彼煺D被。國除為九江郡。
【注釋】〔1〕此句之“諸侯”與“諸侯王列侯”重復(fù)，疑是衍文?！妒酚浖狻芬鞆V曰：“詣都座就丞相共議也?！薄?〕“趙王彭祖”，景帝之子，景帝二年立為廣川王，五年徙封趙王，武帝征和元年卒，詳見本書《五宗世家》?！白尅?，姓氏及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蛑^疑當(dāng)作“襄”，曹參之玄孫，其時襲封為平陽侯?！?〕“膠西王臣端”，景帝之子，景帝三年受封為王，在位四十七年（公元前一五四年至前一○八年），詳見本書《五宗世家》。膠西國都高密（今山東高密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膠河以西，高密以北一帶。〔4〕“熒惑”，迷惑?！?〕“倍畔”，通“背叛”?！?〕“臣無將，將而誅”，這是闡釋《春秋》經(jīng)義的一句話，《公羊傳》莊公三十二年曰：“君親無將，將而誅焉?！庇忠娬压??！稘h書·叔孫通傳》、《王莽傳》中亦見此語?！稘h書注》顏師古曰：“將有其意。”此言人臣不應(yīng)有造反的念頭，否則就要被誅殺。〔7〕“驗(yàn)”，證據(jù)。〔8〕“二百石”，月俸三十斛谷的官員?！氨取?，類似。〔9〕“不在法中”，言未參與謀反，故不以謀反罪論處?！?0〕“宦”，作官。〔11〕“斤”，漢代一斤約等于今天的二百五十八克。十六兩為斤。〔12〕“章”，彰明?！?3〕“湯”，張湯，杜縣（今陜西西安市東南）人，曾為長安小吏，武帝時為御史，遷太中大夫，元朔三年為廷尉，元狩二年為御史大夫，元鼎二年有罪自殺，詳見本書《酷吏列傳》?！?4〕“符節(jié)”，朝廷用作憑證的兩種信物。符以竹、木或金屬制成，上書文字，剖而為二，各執(zhí)其一，用時以相合為驗(yàn)。節(jié)如竿狀，上飾旄尾。〔15〕“族”，誅殺整個家族?！?6〕“雅辭”，平素的言辭。
衡山王賜，王后乘舒生子三人，長男爽為太子，次男孝，次女無采。又姬徐來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責(zé)望禮節(jié)，〔1〕間不相能?！?〕衡山王聞淮南王作為畔逆反具，亦心結(jié)賓客以應(yīng)之，恐為所并。
【注釋】〔1〕“責(zé)望”，責(zé)怪抱怨。〔2〕“間”，音jiàn，有隔閡，有嫌隙?！澳堋保H善，和睦。元光六年，〔1〕衡山王入朝，其謁者衛(wèi)慶有方術(shù)，〔2〕欲上書事天子，王怒，故劾慶死罪，強(qiáng)榜服之?！?〕衡山內(nèi)史以為非是，卻其獄?！?〕王使人上書告內(nèi)史，內(nèi)史治，言王不直。王又?jǐn)?shù)侵奪人田，壞人冢以為田。有司請逮治衡山王?！?〕天子不許，為置吏二百石以上。衡山王以此恚，與奚慈、張廣昌謀，〔6〕求能為兵法候星氣者，〔7〕日夜從容王密謀反事?！?〕 【注釋】〔1〕“元光”，漢武帝年號，公元前一三四年至前一二九年。〔2〕“衛(wèi)慶”，其余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方術(shù)”，古代對醫(yī)、卜、星、相等術(shù)的統(tǒng)稱。衛(wèi)慶所擅何術(shù)，文中未具體指明?！?〕“強(qiáng)”，音qiǎng，強(qiáng)逼?！鞍瘛保魀éng，棰擊，打?！?〕“卻”，退回，駁回?！?〕“有司”，古時設(shè)官分職，事各有專司，故稱官吏為有司?！?〕“奚慈、張廣昌”，衡山王謀士，其余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候星氣”，占星望氣以卜事情吉兇?！?〕“從容”，音sǒngyǒng，通“慫恿”，鼓動別人去做。
王后乘舒死，立徐來為王后。厥姬俱幸。兩人相妒，厥姬乃惡王后徐來于太子曰：“徐來使婢蠱道殺太子母。”〔1〕太子心怨徐來。徐來兄至衡山，太子與飲，以刃刺傷王后兄。王后怨怒，數(shù)毀惡太子于王?！?〕太子女弟無采，嫁棄歸，與奴奸，又與客奸。太子數(shù)讓無采，〔3〕無采怒，不與太子通。王后聞之，即善遇無采。無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計(jì)愛之，與共毀太子，王以故數(shù)擊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賊傷王后假母者，〔4〕王疑太子使人傷之，笞太子。后王病，太子時稱病不侍。孝、王后、無采惡太子：“太子實(shí)不病，自言病，有喜色?！蓖醮笈麖U太子，立其弟孝。王后知王決廢太子，又欲并廢孝。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與孝亂以汙之，欲并廢兄弟而立其子廣代太子。太子爽知之，念后數(shù)惡己無已時，欲與亂以止其口。王后飲，太子前為壽，〔5〕因據(jù)王后股，〔6〕求與王后臥。王后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縛而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廢己立其弟孝，乃謂王曰：“孝與王御者奸，無采與奴奸，王強(qiáng)食，〔7〕請上書。”即倍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駕追捕太子。太子妄惡言，王械系太子宮中。孝日益親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號曰將軍，令居外宅，多給金錢，招致賓客。賓客來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jì)，〔8〕日夜從容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陳喜作錋車鏃矢，〔9〕刻天子璽，將相軍吏印。王日夜求壯士如周丘等，〔10〕數(shù)稱引吳楚反時計(jì)畫，以約束?！?1〕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國，以為淮南已西，發(fā)兵定江淮之間而有之，望如是。
【注釋】〔1〕“蠱道”，用詛咒等邪術(shù)加害于人的一種迷信活動?！靶M”，音gǔ?！?〕“數(shù)”，音shuò，屢次。〔3〕“讓”，責(zé)備?！?〕“假母”，繼母。一說為庶母?！?〕“壽”，祝人健康長壽?！?〕“據(jù)”，靠坐?！肮伞保笸?。〔7〕“強(qiáng)食”，猶言努力加餐?！?〕“逆計(jì)”，反叛的陰謀。〔9〕“救赫、陳喜”，劉孝的門客，其余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板A車”，一種戰(zhàn)車?！版検浮保^由金屬制成的箭，鋒利而疾捷。〔10〕“周丘”，下邳（今江蘇睢寧西北）人，吳王劉濞的門客。吳王反，周丘自請持吳王漢節(jié)，馳入下邳，招降之，并率下邳兵北略城邑，至城陽，聚兵十余萬。吳王兵敗，周丘歸下邳，病死道中。事詳本書《吳王濞列傳》?！?1〕“約束”，進(jìn)行部署。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當(dāng)朝，過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語，〔1〕除前郤，〔2〕約束反具。衡山王即上書謝病，上賜書不朝。
【注釋】〔1〕“昆弟語”，兄弟間的親密交談?！?〕“郤”，音xì，通“隙”，嫌隙，因猜疑或不滿而產(chǎn)生的惡感。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書請廢太子爽，立孝為太子。爽聞，即使所善白嬴之長安上書，〔1〕言孝作車鏃矢，與王御者奸，欲以敗孝。白嬴至長安，未及上書，吏捕嬴，以淮南事系。王聞爽使白嬴上書，恐言國陰事，即上書反告太子爽所為不道棄市罪事。事下沛郡治。〔2〕元狩元年冬，〔3〕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與淮南謀反者未得，得陳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為陳喜雅數(shù)與王計(jì)謀反，恐其發(fā)之，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書發(fā)其事，即先自告，告所與謀反者救赫、陳喜等。廷尉治驗(yàn)，公卿請逮捕衡山王治之。天子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問王，〔5〕王具以情實(shí)對。吏皆圍王宮而守之。中尉、大行還，以聞，公卿請遣宗正、大行與沛郡雜治王。王聞，即自剄殺。孝先自告反，除其罪；坐與王御婢奸，棄市。王后徐來亦坐蠱殺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棄市。諸與衡山王謀反者皆族。國除為衡山郡。
【注釋】〔1〕“白嬴”，其余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爸保?。〔2〕“沛郡”，郡名，治所相縣（今安徽濉溪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淮河以北、西肥河以東，河南夏邑、永城及江蘇沛、豐等縣地?！?〕“元狩”，漢武帝年號，公元前一二二年至前一一七年?！?〕“首匿”，為首窩藏。〔5〕“安”，司馬安，少曾為太子洗馬，元狩元年任中尉。他執(zhí)法嚴(yán)刻，官四至九卿，又曾為淮陽太守，以河南太守卒。事詳本書《汲鄭列傳》、《酷吏列傳》?！按笮小?，即大行令，漢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接待諸侯及少數(shù)民族入京的迎送、朝會事務(wù)。“息”，李息，郁郅（今甘肅慶陽）人，曾三為將軍，出擊匈奴。元狩元年任大行令。事詳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
太史公曰：《詩》之所謂“戎狄是膺，荊舒是懲”，〔1〕信哉是言也?；茨稀⒑馍接H為骨肉，疆土千里，列為諸侯，不務(wù)遵蕃臣職以承輔天子，〔2〕而專挾邪僻之計(jì)，謀為畔逆，仍父子再亡國，〔3〕各不終其身，為天下笑。此非獨(dú)王過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也?！?〕夫荊楚僄勇輕悍，〔5〕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
【注釋】〔1〕“戎”，古代對我國西部少數(shù)民族的泛稱?！暗摇?，對北部少數(shù)民族的泛稱?！扳摺?，擊?！扒G”，楚國的別稱，西周時楚立國于荊山（今湖北南漳西）一帶，故名。“舒”，指周代的群舒，包括舒庸、舒蓼、舒鳩等，在今安徽舒城、廬江縣一帶?！皯汀?，懲罰?！叭值沂氢?，荊舒是懲”，見《詩經(jīng)·魯頌·閟宮》。〔2〕“蕃臣”，藩屏王室之臣?！稗?，通“藩”，藩屏，保衛(wèi)?！俺休o”，輔佐?！?〕“仍”，乃，于是?！?〕“漸”，音jiān，浸潤?！懊摇保鬽ó，通“摩”，接觸?！皾u靡”，指因長期接觸而逐漸受到影響?！?〕“僄”，音piào，輕捷?！拜p”，輕浮?！昂贰保瑑春?，蠻橫。
【注釋】〔1〕“趙王張敖”，趙王張耳之子，漢五年繼位為王。漢九年，因趙相貫高等謀刺高祖，廢為宣平侯。其妻即高祖長女魯元公主，其子張偃于呂后元年封為魯王。呂后七年張敖卒，賜謚為魯元王?！懊廊恕保瑵h代嬪妃的一種稱號。〔2〕“高祖八年”，公元前一九九年?！?〕“東垣”，縣名，治所在今河北石家莊市東?！摆w”，漢代諸侯王國，都邯鄲（今河北邯鄲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北泜河以南，滏陽河上游和河南內(nèi)黃、?？h，山東冠縣西部地區(qū)。〔4〕“有身”，懷孕?！?〕“內(nèi)”，通“納”?！?〕“貫高等謀反柏人事”，貫高乃趙相，剛直重義氣。漢七年，高祖自平城過趙，張敖執(zhí)子婿禮甚恭，高祖慢易之，貫高等大怒，欲殺高祖。漢八年，高祖從東垣還，過趙，貫高于柏人埋伏刺客行刺，因高祖不宿而去，未遂。漢九年，其事被揭發(fā)，高祖系捕趙王、貫高等。貫高受盡酷刑，獨(dú)任其罪，力辯趙王不反。高祖赦趙王，貫高乃自絕咽喉而死。事詳本書《張耳陳余列傳》?！鞍厝恕保h名，治所在今河北隆堯西?！?〕“河內(nèi)”，郡名，治所懷縣（今河南武陟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黃河以北、京廣鐵路（包括汲縣）以西地區(qū)?！?〕“有身”，《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有子”。案高祖從東垣過趙在八年冬，系捕趙王、貫高等在九年十二月，當(dāng)從《漢書》作“有子”?！?〕“趙兼”，厲王舅父，孝文帝元年封周陽侯（治所周陽在今山西絳具西南）?！氨訇柡睢?，即審食其，沛縣（今江蘇沛縣）人，以舍人侍奉呂后，得呂后寵信。后隨高祖破項(xiàng)羽，于漢六年封為辟陽侯（治所辟陽在今河北冀縣東南）。呂后臨朝稱制，審食其官至左丞相，權(quán)勢很大。孝文帝三年為淮南王劉長所殺?！笆称洹?，音yìjī?！?0〕“?！保鬶uì，怨恨?！?1〕“真定”，縣名，即東垣，高祖十一年更名真定。
高祖十一年七月，淮南王黥布反，〔1〕立子長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2〕上自將兵擊滅布，厲王遂即位。厲王蚤失母，〔3〕常附呂后，孝惠、呂后時以故得幸無患害，而常心怨辟陽侯，弗敢發(fā)。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為最親，驕蹇，〔4〕數(shù)不奉法。上以親故，常寬赦之。三年，入朝。甚橫?！?〕從上入苑囿獵，與上同車，常謂上“大兄”。厲王有材力，〔6〕力能扛鼎，乃往請辟陽侯?！?〕辟陽侯出見之，即自袖鐵椎椎辟陽侯，令從者魏敬剄之。厲王乃馳走闕下，〔8〕肉袒謝曰：〔9〕“臣母不當(dāng)坐趙事，〔10〕其時辟陽侯力能得之呂后，弗爭，罪一也。趙王如意子母無罪，〔11〕呂后殺之，辟陽侯弗爭，罪二也。呂后王諸呂，〔12〕欲以危劉氏，辟陽侯弗爭，罪三也。臣謹(jǐn)為天下誅賊臣辟陽侯，報母之仇，謹(jǐn)伏闕下請罪。”孝文傷其志，為親故，弗治，赦厲王。當(dāng)是時，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憚厲王，〔13〕厲王以此歸國益驕恣，不用漢法，出入稱警蹕，〔14〕稱制，〔15〕自為法令，擬于天子。
【注釋】〔1〕“淮南王黥布”，即英布，六縣（今安徽六安市東北）人，因受過黥刑，故又稱黥布。秦末響應(yīng)陳勝起兵，依附項(xiàng)梁，屢建戰(zhàn)功，善以少勝多，項(xiàng)羽封為九江王。后歸漢，封淮南王。詳見本書《黥布列傳》?！镑簟保魆íng，古代一種肉刑，用刀刺刻面頰，再涂上墨?！?〕“四郡”，指九江、廬江、衡山、豫章四郡。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河南淮河以南，湖北黃岡以東及江西全省?！?〕“蚤”，通“早”。〔4〕“驕蹇”，傲慢不順?！?〕“橫”，音hèng，放縱專橫，恃勢妄為?！?〕“材力”，膂力?！?〕“請”，求見。〔8〕“闕下”，宮闕之下，指帝王所居之處?！瓣I”，音què，宮門前的高建筑物，通常左右各一，因二闕間有空缺，故名闕?！?〕“肉袒”，脫去上衣，裸露肢體，以示有罪而惶懼之情?！爸x”，認(rèn)罪?！?0〕“坐”，獲罪?！?1〕“趙王如意子母無罪，呂后殺之”，趙王如意乃高祖之子，漢九年立為趙王。孝惠帝元年，為呂后酖殺。其母戚夫人，有寵于高祖，高祖多次欲以趙王代太子。呂后最怨戚夫人，高祖去世后，呂后囚禁戚夫人，斷其手足，置于廁中，命曰“人彘”，恣意摧殘，終將其害死。事詳本書《呂太后本紀(jì)》?！?2〕“呂后王諸呂”，呂后臨朝稱制，立兄子呂臺為呂王。呂臺去世，先立呂嘉（呂臺子）、后立呂產(chǎn)（呂臺弟）為呂王。呂產(chǎn)后徙為梁王。又立呂祿（呂后次兄之子）為趙王，呂通（呂臺子）為燕王?！?3〕“薄太后”，高祖之姬，生子劉恒為代王。呂后去世，代王為帝，即孝文帝，故薄姬稱薄太后。景帝二年去世。詳見本書《外戚世家》?！?4〕“警蹕”，警謂左右侍衛(wèi)警戒，蹕謂禁止行人以清道。漢代天子出入方稱警蹕?！佰嫛?，音bì?！?5〕“稱制”，自秦始皇以后，只有天子的命令才能稱為制。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1〕以車四十乘反谷口，〔2〕令人使閩越、匈奴?！?〕事覺，治之，使使召淮南王?；茨贤踔灵L安。〔4〕 【注釋】〔1〕“但”，人名，姓氏不詳?！妒酚洝穬H見此《傳》?！凹押畈裎洹保蛔鳌瓣愇洹?，高祖六年封侯。棘蒲在今河北魏縣?！?〕“車”，用馬駕的大車。“”，音jú?！肮瓤凇?，縣名，治所在今陜西禮泉東北?！?〕“閩越”，漢初國名。漢五年，高祖封無諸為閩越王，都東冶（今福建福州市）?！靶倥保覈糯狈矫褡逯?，散居于大漠南北，游牧為生，善騎射?！?〕“長安”，西漢國都，故地在今陜西西安市西北。
“丞相臣張倉、〔1〕典客臣馮敬行御史大夫事、〔2〕宗正臣逸、〔3〕廷尉臣賀、〔4〕備盜賊中尉臣福昧死言：〔5〕淮南王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無度，為黃屋蓋乘輿，〔6〕出入擬于天子，擅為法令，不用漢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為丞相，〔7〕聚收漢諸侯人及有罪亡者，〔8〕匿與居，為治家室，賜其財物爵祿田宅，爵或至關(guān)內(nèi)侯，〔9〕奉以二千石，〔10〕所不當(dāng)?shù)?，欲以有為。大夫但、?1〕士五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12〕欲以危宗廟社稷?！?3〕使開章陰告長，與謀使閩越及匈奴發(fā)其兵。開章之淮南見長，長數(shù)與坐語飲食，為家室娶婦，以二千石俸奉之。開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報但等。吏覺知，使長安尉奇等往捕開章。〔14〕長匿不予，與故中尉蕑忌謀，〔15〕殺以閉口。為棺槨衣衾，〔16〕葬之肥陵邑，〔17〕謾吏曰‘不知安在’?！?8〕又詳聚土，〔19〕樹表其上，〔20〕曰‘開章死，埋此下’。及長身自賊殺無罪者一人；〔21〕令吏論殺無罪者六人；〔22〕為亡命棄市罪詐捕命者以除罪；〔23〕擅罪人，罪人無告劾，〔24〕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25〕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賜人爵關(guān)內(nèi)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長病，陛下憂苦之，使使者賜書、棗脯。長不欲受賜，不肯見拜使者。南海民處廬江界中者反，〔26〕淮南吏卒擊之。陛下以淮南民貧苦，遣使者賜長帛五千匹，以賜吏卒勞苦者。長不欲受賜，謾言曰‘無勞苦者’。南海民王織上書獻(xiàn)璧皇帝，〔27〕忌擅燔其書，不以聞。吏請召治忌，長不遣，謾言曰‘忌病’。春又請長，愿入見，長怒曰‘女欲離我自附漢’。長當(dāng)棄市，臣請論如法?！?br/>
【注釋】〔1〕“丞相”，漢代中央政府輔佐皇帝，總領(lǐng)百官，綜理全國政務(wù)的最高行政長官?！皬垈}”，《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張蒼”，陽武（今河南原陽東南）人，秦時為御吏，后從沛公，為常山守，任趙相，并兩度相代。漢六年，封北平侯，遷為計(jì)相，以列侯居相府，主持郡國上計(jì)。后為淮南國相。呂后八年，遷為御史大夫。文帝四年，為丞相，改定律歷。景帝前元五年卒。詳見本書《張丞相列傳》?！?〕“典客”，漢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管諸侯及少數(shù)民族來朝等事。“馮敬”，文帝三年為典客，后遷御史大夫。“行”，官缺未補(bǔ)，暫由他官代理，稱作“行”?！坝反蠓颉?，漢代中央政府輔佐丞相綜理國政的高級行政長官，主管監(jiān)察、執(zhí)法，兼掌重要文書圖籍?！?〕“宗正”，漢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管皇室親族事務(wù)?！耙荨保谡?，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廷尉”，漢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刑獄，為最高司法長官?！百R”，廷尉之名，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中尉”，官名，掌管京師治安?！案！保形局?，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懊了馈保八?，不避死罪。臣下奏疏多用此語，以表示對皇帝的敬畏?！?〕“黃屋蓋”，以黃繒為蓋里的車蓋。漢制，唯皇帝得用黃屋?！俺溯洝保实?、諸侯所坐的車子?！俺恕?，音shèng?！?〕“郎中”，淮南國郎中令的屬官，掌守宮殿門戶，出充車騎?！按骸?，郎中之名，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柏┫唷保酥富茨蠂┫?。掌統(tǒng)眾官，為諸侯王國的最高行政長官，當(dāng)由天子任命?！?〕“漢諸侯人”，漢郡縣及諸侯國之人。〔9〕“關(guān)內(nèi)侯”，漢代第十九級爵位，有侯號而無封邑，地位僅次于列侯。〔10〕“二千石”，指官員俸祿，月俸一百二十斛谷。受此月俸的官員亦概稱二千石?！?1〕“大夫”，漢代第五級爵位。一說此指官名?！?2〕“士五”，《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士伍”，指被奪削官爵，令與士卒為伍之人。“開章”，士五之名，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3〕“宗廟”，帝王祭祀祖宗的處所，是統(tǒng)治的象征，所以把宗廟作為國家的代稱?！吧琊ⅰ保弁跫婪畹耐辽窈凸壬?。土地和糧食是立國的根本，所以社稷也成為了國家的代稱?！?4〕“尉”，此指縣尉，掌治盜賊。“奇”，長安尉之名，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5〕“蕑忌”，姓蕑名忌，故淮南國中尉，余不詳，《史記》僅見此《傳》?！笆z”，音jiān。〔16〕“槨”，音guǒ，棺外的套棺。古代棺木有兩重，內(nèi)曰棺，外曰槨?！棒馈?，音qīn，覆蓋尸體的單被?！?7〕“肥陵邑”，邑名，故地在今安徽壽縣南?！?8〕“謾”，音mán，欺騙。〔19〕“詳”，音yáng，通“佯”，假裝，假意?！?0〕“表”，標(biāo)幟，標(biāo)記。此指豎在墳上的木柱?！?1〕“賊”，殺害?！?2〕“論”，定罪。〔23〕“為”，通“偽”，假造?！巴雒保撾x名籍逃亡在外。“棄市”，在市集上執(zhí)行死刑，陳尸街頭，取與眾人共棄之意，故稱“棄市”?！?4〕“告劾”，控告揭發(fā)?！?5〕“城旦舂”，漢代刑罰名。發(fā)配邊塞筑城伺寇虜為“城旦”，婦人受罰舂米為“舂”，皆為四歲之刑?！?6〕“南?！保っ?，治所番禺（今廣東廣州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廣東北部、東部和珠江三角洲地區(qū)?！皬]江”，郡名，治所舒（今安徽廬江縣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巢縣、舒城、霍山以南，長江以北地區(qū)?！稘h書·嚴(yán)助傳》記淮南王劉安上書曰：“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后復(fù)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櫂，未戰(zhàn)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謕號，破家散業(yè)，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碑?dāng)即此文所記“南海民處廬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擊之”一事?！?7〕“南海民王織”，《史記》僅見此《傳》。《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南海王織”，《高帝紀(jì)》高帝十二年詔曰：“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奔创巳?。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與列侯二千石議?！薄?〕 【注釋】〔1〕“列侯”，漢代第二十級爵位，原名徹侯，為避漢武帝劉徹諱，改稱通侯，又稱列侯?！俺紓}、臣敬、臣逸、臣福、臣賀昧死言：臣謹(jǐn)與列侯吏二千石臣嬰等四十三人議，〔1〕皆曰‘長不奉法度，不聽天子詔，乃陰聚徒黨及謀反者，厚養(yǎng)亡命，欲以有為’。臣等議論如法。”
【注釋】〔1〕“嬰”，一說謂即汝陰侯夏侯嬰。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赦長死罪，廢勿王?！薄俺紓}等昧死言：長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廢勿王。臣請?zhí)幨窨?yán)道邛郵，〔1〕遣其子母從居，〔2〕縣為筑蓋家室，皆廩食給薪菜鹽豉炊食器席蓐。〔3〕臣等昧死請，請布告天下?！?br/>
【注釋】〔1〕“蜀郡”，郡名，治所成都（今屬四川），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四川中部地區(qū)。“嚴(yán)道”，縣名，治所在今四川滎經(jīng)?！摆觥保鰨埳?，在今滎經(jīng)西。“郵”，指郵置，傳遞文書的驛館?！?〕“子母”，指有子的姬妾。〔3〕“廩食”，官府供給糧食。“蓐”，音rù，草墊。
制曰：“計(jì)食長給肉日五斤，酒二斗。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從居。〔1〕他可?！?br/>
【注釋】〔1〕“才人”，漢代皇帝及諸侯王嬪妃的一種稱號。
盡誅所與謀者。于是乃遣淮南王，載以輜車，〔1〕令縣以次傳。是時袁盎諫上曰：〔2〕“上素驕淮南王，弗為置嚴(yán)傅相，〔3〕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4〕臣恐卒逢霧露病死，〔5〕陛下為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6〕今復(fù)之?！笨h傳淮南王者皆不敢發(fā)車封?；茨贤跄酥^侍者曰：“誰謂乃公勇者？〔7〕吾安能勇！吾以驕故不聞吾過至此。人生一世間，安能邑邑如此！”〔8〕乃不食死。至雍，〔9〕雍令發(fā)封，〔10〕以死聞。上哭甚悲，謂袁盎曰：“吾不聽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不可奈何，愿陛下自寬?！鄙显唬骸盀橹魏危俊卑辉唬骸蔼?dú)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鄙霞戳钬┫唷⒂反贾T縣傳送淮南王不發(fā)封饋侍者，皆棄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守冢三十戶。
【注釋】〔1〕“輜車”，有帷蓋可坐臥載物的車子?！?〕“袁盎”，楚地人，其父徙居安陵（今陜西咸陽市東北）。袁盎字絲，文帝時為中郎，遷中郎將（淮南王遷蜀時正居此職），敢直諫。調(diào)隴西都尉，又遷為齊相，徙吳相，后告歸。吳楚反叛時他借機(jī)勸景帝誅殺晁錯。吳楚亂平，袁盎為楚相。后病免居家，為梁王刺客所殺。詳見本書《袁盎晁錯列傳》。〔3〕“傅”，諸侯王的太傅，職在輔王，如諸侯王不法，當(dāng)諫諍或舉奏于朝。〔4〕“摧折”，打擊?！?〕“卒”，音cù，通“猝”，突然，出其不意。〔6〕“特”，只是?！?〕“乃”，第二人稱代詞?！澳斯笔莿㈤L傲慢的自稱?！?〕“邑邑”，通“悒悒”，憂郁不樂貌。〔9〕“雍”，縣名，治所在今陜西鳳翔南?！?0〕“雍令”，雍縣縣令，掌治其縣。一般說來，萬戶以上的縣稱令，萬戶以下的縣稱長。
孝文八年，上憐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歲，乃封子安為阜陵侯，〔1〕子勃為安陽侯，〔2〕子賜為陽周侯，〔3〕子良為東成侯?！?〕 【注釋】〔1〕“阜陵侯”，阜陵，縣名，治所在今安徽和縣西南?！?〕“安陽侯”，安陽，具名，治所在今河南正陽西南。〔3〕“陽周侯”，侯國今地不詳?！?〕“東成侯”，《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東城侯”，此傳下文亦作“東城侯”。東城，縣名，治所在今安徽定遠(yuǎn)東南。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厲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上聞之，乃嘆曰：“堯舜放逐骨肉，〔1〕周公殺管蔡，〔2〕天下稱圣。何者？不以私害公。天下豈以我為貪淮南王地邪？”乃徙城陽王王淮南故地，〔3〕而追尊謚淮南王為厲王，置園復(fù)如諸侯儀。
【注釋】〔1〕“堯”，傳說中父系氏族社會后期部落聯(lián)盟的領(lǐng)袖，氏曰陶唐，名放勛，史稱唐堯，后禪位于舜?！八础?，也是傳說中氏族社會后期部落聯(lián)盟的領(lǐng)袖，氏曰有虞，名重華，史稱虞舜，后禪位于禹?！胺胖鸸侨狻?，《史記正義》引《帝系》，謂指堯舜放逐四兇（共工、三苗、伯鯀、驩兜）于四裔。四兇皆堯舜之同姓，故云骨肉。一說謂骨肉乃指堯子丹朱、舜弟象。《史記·鄒陽列傳》鄒陽獄中上梁王書曰：“不合，則骨肉出逐不收，朱、象、管、蔡是矣?！笔枪庞写苏f，唯不詳其事。《史記·五帝本紀(jì)》記丹朱與象皆為諸侯，未言放逐?！?〕“周公”，即姬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陜西岐山縣東北），故稱周公。他輔佐武王滅商，建立周王朝，被封于魯。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攝政，平定紂子武庚、管叔、蔡叔及東方夷族的反抗，營建了成周雒邑。周代的禮樂制度相傳也是周公所訂。詳見本書《魯周公世家》?！肮堋?，即管叔鮮，周武王之弟。武王滅商后，封于管（今河南鄭州市），以監(jiān)視紂子武庚，治殷遺民。武王去世，周公攝政，管叔和蔡叔乘機(jī)與武庚一起叛亂。周公東征平叛，殺管叔?！安獭保床淌宥?，周武王之弟，封于蔡（今河南上蔡），后被周公流放。詳見本書《管蔡世家》?！?〕“城陽王”，指城陽共王劉喜，城陽景王劉章之子，公元前一七六年至前一四四年在位。城陽國都莒縣（今屬山東省），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莒縣、沂南和蒙陰東部地。
孝文十六年，徙淮南王喜復(fù)故城陽。上憐淮南厲王廢法不軌，自使失國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為淮南王，〔1〕安陽侯勃為衡山王，〔2〕陽周侯賜為廬江王，〔3〕皆復(fù)得厲王時地，參分之。東城侯良前薨，無后也。
【注釋】〔1〕“淮南王”，淮南國都壽春（今安徽壽縣），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淮河以南、瓦埠湖流域以東、巢湖以北地區(qū)?！?〕“衡山王”，衡山國都邾（今湖北黃岡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信陽市、湖北紅安、黃岡以東，安徽霍山、懷寧以西，南至長江，北至淮河地區(qū)。〔3〕“廬江王”，廬江國都舒（今安徽廬江縣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巢縣、舒城、霍山以南，長江以北地區(qū)。孝景三年，吳楚七國反，〔1〕吳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發(fā)兵應(yīng)之。其相曰：“大王必欲發(fā)兵應(yīng)吳，臣愿為將?！蓖跄藢傧啾；茨舷嘁褜⒈虺鞘?，不聽王而為漢；漢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2〕淮南以故得完。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弗應(yīng)，而往來使越。〔3〕吳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堅(jiān)守?zé)o二心。孝景四年，吳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為貞信，乃勞苦之曰：〔4〕“南方卑濕?！贬愫馍酵跬鯘?jì)北，〔5〕所以褒之。及薨，遂賜謚為貞王。廬江王邊越，數(shù)使使相交，故徙為衡山王，王江北?；茨贤跞绻?。
【注釋】〔1〕“吳楚七國”，指吳、楚、趙、濟(jì)南、菑川、膠西、膠東七個諸侯王國。吳王濞為高帝兄劉仲之子，在位四十二年（公元前一九五年至前一五四年）；楚王戉為楚夷王劉郢之子，在位二十一年（公元前一七四年至前一五四年）；趙王遂為趙幽王劉友之子，在位二十六年（公元前一七九年至前一五四年）；濟(jì)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西王卬、膠東王雄渠皆齊悼惠王劉肥之子，皆在位十一年（公元前一六四年至前一五四年）?！?〕“曲城侯”，即蠱捷（《漢書》作“蟲捷”）。曲城在今山東掖縣東北?！?〕“越”，指越東海王搖，都東甌（今浙江溫州市）。吳王濞反時，東甌從吳?！?〕“勞苦”，慰勞?！皠凇?，音lào?！?〕“濟(jì)北”，濟(jì)北國都盧縣（今山東長清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北部地區(qū)。
淮南王安為人好讀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1〕亦欲以行陰德拊循百姓，〔2〕流譽(yù)天下。時時怨望厲王死，〔3〕時欲畔逆，〔4〕未有因也。及建元二年，〔5〕淮南王入朝。素善武安侯，〔6〕武安侯時為太尉，〔7〕乃逆王霸上，〔8〕與王語曰：“方今上無太子，大王親高皇帝孫，〔9〕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即宮車一日晏駕，〔10〕非大王當(dāng)誰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遺武安侯金財物。陰結(jié)賓客，拊循百姓，為畔逆事。建元六年，彗星見，淮南王心怪之?；蛘f王曰：“先吳軍起時，彗星出長數(shù)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長竟天，〔11〕天下兵當(dāng)大起?！蓖跣囊詾樯蠠o太子，天下有變，諸侯并爭，愈益冶器械攻戰(zhàn)具，積金錢賂遺郡國諸侯游士奇材?！?2〕諸辨士為方略者，〔13〕妄作妖言，諂諛王，王喜，多賜金錢，而謀反滋甚。
【注釋】〔1〕“弋”，音yì，用帶有繩子的箭射?！?〕“陰德”，暗中做的好事?！稗匝?，安撫，撫慰。“拊”，音fù?！?〕“怨望”，怨恨責(zé)怪?！?〕“畔”，通“叛”。〔5〕“建元”，漢武帝年號，公元前一四○年至前一三五年?！?〕“武安侯”，即田蚡，長陵（今陜西咸陽市東北）人，景帝王皇后之同母弟。景帝時為太中大夫。景帝后元三年，武帝即位，封田蚡為武安侯。建元元年為太尉，推崇儒術(shù)，為竇太后所貶斥。建元六年任丞相，驕橫專斷。元光四年卒。詳見本書《魏其武安侯列傳》。武安在今河北武安西南?！?〕“太尉”，漢代中央政府掌管軍事的最高長官?！?〕“逆”，迎接。“霸上”，地名，在今陜西西安市東。〔9〕“高皇帝”，劉邦死后群臣所上的尊號。群臣認(rèn)為，“高祖起微細(xì)，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上尊號為高皇帝。〔10〕“即”，如果?！皩m車”，宮中之車，帝王所乘?！耙蝗铡保坏?。“晏駕”，駕而晚出?！皩m車晏駕”是帝王死亡的諱辭?！?1〕“竟天”，盡天，橫貫天空。〔12〕“游士”，從事游說活動的人?！?3〕“辨士”，能言善辯的人?！氨妗保ā稗q”。“方略”，計(jì)劃策略。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愛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诇長安，〔1〕約結(jié)上左右。元朔三年，上賜淮南王幾杖，〔2〕不朝?；茨贤跬鹾筝保鯋坌抑?。王后生太子遷，遷取王皇太后外孫修成君女為妃?！?〕王謀為反具，〔4〕畏太子妃知而內(nèi)泄事，乃與太子謀，令詐弗愛，三月不同席。王乃詳為怒太子，閉太子使與妃同內(nèi)三月，太子終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書謝歸去之。王后荼、太子遷及女陵得愛幸王，擅國權(quán)，侵奪民田宅，妄致系人?！?〕 【注釋】〔1〕“诇”，音xiòng，偵察，刺探。“中诇”，在京城刺探?！?〕“幾杖”，幾案和手杖，老年人所用。居則以幾靠身，行則柱杖扶持。賜幾杖是敬老之禮。〔3〕“王皇太后”，武帝之母，始嫁金王孫，生一女，即此修成君?！?〕“反具”，謀反的器械。〔5〕“致系”，拘囚。
元朔五年，〔1〕太子學(xué)用劍，自以為人莫及，聞郎中靁被巧，乃召與戲。被一再辭讓，誤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時有欲從軍者輒詣京師，被即愿奮擊匈奴。太子遷數(shù)惡被于王，王使郎中令斥免，〔2〕欲以禁后，被遂亡至長安，上書自明。詔下其事廷尉、河南?！?〕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計(jì)欲無遣太子，遂發(fā)兵反，計(jì)猶豫，十余日未定。會有詔，即訊太子?！?〕當(dāng)是時，淮南相怒壽春丞留太子逮不遣，〔5〕劾不敬。王以請相，相弗聽。王使人上書告相，事下廷尉治。蹤跡連王，王使人候伺漢公卿，公卿請逮捕治王。王恐事發(fā)，太子遷謀曰：“漢使即逮王，王令人衣衛(wèi)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則刺殺之，臣亦使人刺殺淮南中尉，乃舉兵，未晚?！笔菚r上不許公卿請，而遣漢中尉宏即訊驗(yàn)王?！?〕王聞漢使來，即如太子謀計(jì)。漢中尉至，王視其顏色和，訊王以斥靁被事耳，王自度無何，〔7〕不發(fā)。中尉還，以聞。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擁閼奮擊匈奴者靁被等，〔8〕廢格明詔，〔9〕當(dāng)棄市?！痹t弗許。公卿請廢勿王，詔弗許。公卿請削五縣，詔削二縣。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罰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聞漢公卿請誅之，未知得削地，聞漢使來，恐其捕之，乃與太子謀刺之如前計(jì)。及中尉至，即賀王，王以故不發(fā)。其后自傷曰：“吾行仁義見削，甚恥之?！比换茨贤跸鞯刂?，其為反謀益甚。諸使道從長安來，〔10〕為妄妖言，言上無男，漢不治，即喜；即言漢廷治有男，王怒，以為妄言，非也。
【注釋】〔1〕“元朔”，漢武帝年號，公元前一二八年至前一二三年?！?〕“郎中令”，此為淮南王屬官，掌管守衛(wèi)宮殿掖門戶，為王之侍衛(wèi)近臣。郎中即由其直接管轄?！?〕“河南”，郡名，治所雒陽（今河南洛陽市東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省黃河以南洛水、伊水下游，雙洎河、賈魯河上游地區(qū)及黃河以北原陽?！?〕“即訊”，就地審問，意謂不再拘捕太子到河南郡?！?〕“壽春”，縣名，治所在今安徽壽縣。其時乃淮南國都所在地?！柏保h令的佐吏，主管文書、倉、獄?！?〕“宏”，《漢書·百官公卿表》載元朔五年中尉為殷容?！?〕“無何”，沒有什么，意謂沒有什么大罪?！?〕“擁閼”，雍塞，阻礙。“閼”，音è?！?〕“廢格”，破壞阻礙?！?0〕“道”，從，由?！妒酚浰麟[》引此句作“道長安來”，又引姚承云：“道，或作‘從’?！蓖跄顚O《讀書雜志》稱，“今本《史記》作‘道從長安來’者，一本作‘道’，一本作‘從’，而后人誤合之耳?！薄稘h書》亦作“道長安來”。
王日夜與伍被、〔1〕左吳等案輿地圖，〔2〕部署兵所從入。王曰：“上無太子，宮車即晏駕，廷臣必征膠東王，〔3〕不即常山王，〔4〕諸侯并爭，吾可以無備乎！且吾高祖孫，親行仁義，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萬世之后，吾寧能北面臣事豎子乎！”〔5〕 【注釋】〔1〕“伍被”，楚人，才能出眾，為淮南國中郎，曾諫止淮南王謀反，淮南王不聽，伍被乃為之策劃，事敗被殺?！?〕“左吳”，淮南王謀士，《史記》僅見此《傳》。“輿地圖”，古人認(rèn)為天地有覆載之德，謂天為蓋，謂地為輿（車箱），故稱地圖為輿地圖?！?〕“膠東王”，即劉寄，景帝之子，景帝中元二年為王，在位二十八年（公元前一四八年至前一二一年）。膠東國都即墨（今山東平度東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平度、萊陽、萊西等縣及迤南一帶。詳見本書《五宗世家》?！?〕“不”，否則?！俺Ｉ酵酢?，即劉舜，景帝之子，景帝中元五年為王，在位三十二年（公元前一四五年至前一一四年）。常山國都元氏（今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北泜河以北，唐河以南，曲陽、趙縣以西地區(qū)。詳見本書《五宗世家》?！?〕“豎子”，猶言“小子”，是對人的一種鄙賤稱謂。
王坐東宮，召伍被與謀，曰：“將軍上?！薄?〕被悵然曰：〔2〕“上寬赦大王，王復(fù)安得此亡國之語乎！臣聞子胥諫吳王，〔3〕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糜鹿游姑蘇之臺也’?！?〕今臣亦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蓖跖?，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復(fù)召曰：“將軍許寡人乎？”〔5〕被曰：“不，直來為大王畫耳?！?〕臣聞聰者聽于無聲，明者見于未形，故圣人萬舉萬全。昔文王一動而功顯于千世，〔7〕列為三代，〔8〕此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9〕故海內(nèi)不期而隨。此千歲之可見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吳楚，亦足以喻國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誅，愿大王毋為吳王之聽。昔秦絕圣人之道，殺術(shù)士，〔10〕燔《詩》《書》，棄禮義，尚詐力，任刑罰，轉(zhuǎn)負(fù)海之粟致之西河?！?1〕當(dāng)是之時，男子疾耕不足于糟糠，〔12〕女子紡績不足于蓋形。遣蒙恬筑長城，〔13〕東西數(shù)千里，暴兵露師常數(shù)十萬，死者不可勝數(shù)，僵尸千里，流血頃畝，百姓力竭，欲為亂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神異物，〔14〕還為偽辭曰：‘臣見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15〕臣答曰：“然?！薄叭旰吻螅俊痹唬骸霸刚堁幽暌鎵鬯?。”神曰：“汝秦王之禮薄，得觀而不得取。”即從臣東南至蓬萊山，見芝成宮闕，〔16〕有使者銅色而龍形，光上照天。于是臣再拜問曰：“宜何資以獻(xiàn)？”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與百工之事，〔17〕即得之矣。”’秦皇帝大說，〔18〕遣振男女三千人，資之五谷種種百工而行?！?9〕徐福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于是百姓悲痛相思，欲為亂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佗踰五嶺攻百越?！?0〕尉佗知中國勞極，止王不來，使人上書，求女無夫家者三萬人，以為士卒衣補(bǔ)。秦皇帝可其萬五千人。于是百姓離心瓦解，欲為亂者十家而七?？椭^高皇帝曰：‘時可矣?！呋实墼唬骸ト水?dāng)起東南間。’不一年，陳勝吳廣發(fā)矣。〔21〕高皇始于豐沛，〔22〕一倡天下不期而響應(yīng)者不可勝數(shù)也。此所謂蹈瑕候間，〔23〕因秦之亡而動者也。百姓愿之，若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陳之中而立為天子，〔24〕功高三王，〔25〕德傳無窮。今大王見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獨(dú)不觀近世之吳楚乎？夫吳王賜號為劉氏祭酒，〔26〕復(fù)不朝，〔27〕王四郡之眾，〔28〕地方數(shù)千里，內(nèi)鑄消銅以為錢，〔29〕東煮海水以為鹽，上取江陵木以為船，〔30〕一船之載當(dāng)中國數(shù)十兩車，國富民眾。行珠玉金帛賂諸侯宗室大臣，獨(dú)竇氏不與。〔31〕計(jì)定謀成，舉兵而西。破于大梁，〔32〕敗于狐父，〔33〕奔走而東，至于丹徒，〔34〕越人禽之，〔35〕身死絕祀，為天下笑。夫以吳越之眾不能成功者何？誠逆天道而不知時也。方今大王之兵眾不能十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有萬倍于秦之時，愿大王從臣之計(jì)。大王不從臣之計(jì)，今見大王事必不成而語先泄也。臣聞微子過故國而悲，〔36〕于是作《麥秀之歌》，〔37〕是痛紂之不用王子比干也。〔38〕故《孟子》曰‘紂貴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9〕是紂先自絕于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今臣亦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40〕必且賜絕命之書，為群臣先，死于東宮也?！庇谑菤庠菇Y(jié)而不揚(yáng)，涕滿匡而橫流，〔41〕即起，歷階而去。
【注釋】〔1〕“將軍”，諸侯王用兵時往往設(shè)將軍之號。伍被為淮南國中郎，此稱將軍，預(yù)示淮南王將有興兵之舉，故伍被以為此乃亡國之語。〔2〕“悵然”，因失望而心情不快之貌?！?〕“子胥”，即伍員，字子胥。其父伍奢、兄伍尚被楚平王殺害，子胥逃奔吳國，幫助闔閭刺殺吳王僚，奪取王位。又與孫武共佐闔閭攻破楚國，占領(lǐng)郢都。吳王夫差時，子胥勸諫吳王拒絕越國求和并停止伐齊，漸被疏遠(yuǎn)。由于太宰嚭進(jìn)讒，吳王賜劍命其自殺。詳見本書《伍子胥列傳》?！皡峭酢?，指吳王夫差，春秋末年吳國國君，吳王闔閭之子，公元前四九五年至前四七三年在位。他曾大敗越國，迫使越王勾踐臣服。又北伐齊，嗣后在黃池和諸侯會盟，與晉爭霸。越乘虛攻吳，夫差兵敗自殺。詳見本書《吳太伯世家》。〔4〕“姑蘇之臺”，故址在今江蘇蘇州市西南姑蘇山上，吳王闔閭所筑?！?〕“寡人”，寡德之人。此為君主自稱的謙辭?！?〕“直”，只是?！爱嫛?，籌劃。〔7〕“文王”，即周文王姬昌，商末周族領(lǐng)袖，商紂時為西伯。在他統(tǒng)治期間，周的勢力日盛，自岐下遷都于豐。其子武王姬發(fā)起兵滅商，建立周王朝?！?〕“三代”，指夏、商、周三個朝代。三代的開國君主古稱圣主?！?〕“天心”，猶言天意?！皠幼鳌?，行動起來?！?0〕“術(shù)士”，有道術(shù)之士。此指儒生。秦始皇“殺術(shù)士，燔《詩》、《書》”事詳見本書《秦始皇本紀(jì)》?！?1〕“負(fù)?！?，靠近大海。此指東方沿海地區(qū)?！拔骱印保戈兾鳀|部黃河西岸地區(qū)?！?2〕“糟糠”，酒渣、糠皮，指窮人用以充饑的粗劣食物?！?3〕“蒙恬”，秦國大將。其祖先本齊國人，自祖父蒙驁起，世代為秦名將。秦統(tǒng)一六國后，蒙恬率兵三十萬擊退匈奴貴族，收河南（今內(nèi)蒙古河套一帶），并修筑長城，西起臨洮，東至遼東，匈奴不敢進(jìn)犯。秦始皇死后，蒙恬為趙高所讒，被逼自殺。詳見本書《蒙恬列傳》?！?4〕“徐福”，秦方士，為迎合秦始皇企圖長生不死的欲望，于始皇二十八年上書說海上有蓬萊、方文、瀛州三座神山，仙人居之。始皇派他率童男童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仙藥。費(fèi)以巨萬，數(shù)歲無功，遂一去不返。參見本書《秦始皇本紀(jì)》?！靶旄！币蛔鳌靶焓小??！?5〕“西皇”，徐福入東海，故東海之神稱秦始皇為西皇。〔16〕“芝”，一種菌類植物，古人以為瑞草，服之可以成仙，又名靈芝。〔17〕“令名男子”，良家男子?！傲蠲保赣泻玫拿??！叭簟?，和，與。“振女”，童女?！鞍俟ぁ保鞣N工匠?！?8〕“說”，通“悅”，喜悅。〔19〕“五谷種種”，《漢書·伍被傳》作”五種”，顏師古注曰：“五谷之種也?！币纱宋难芤弧胺N”字?！?0〕“尉佗”，即趙佗?！百ⅰ?、一作“他”。真定（今河北正定南）人，秦時為南?？埓h令。南海尉任囂死，趙佗行南海尉事，故又稱“尉佗”。秦滅，尉佗又占領(lǐng)桂林、象郡之地，自立為南越武王。漢十一年，高祖派陸賈出使南越，立尉佗為南越王。呂后時，自稱南越武帝。文帝元年，陸賈再次出使南越，令其去帝號。景帝時，尉佗稱臣附漢。武帝建元四年卒。詳見本書《南越列傳》。案尉佗據(jù)南越為王，在陳勝起義之后，此言尉佗先王，與史實(shí)不合，故《漢書·伍被傳》顏師古注曰：“此蓋伍被一時對辭，不究其實(shí)也?！薄拔鍘X”，即位湘、贛和粵、桂等省區(qū)邊界上的越城、都龐、萌渚、騎田、大庾五嶺的總稱?！鞍僭健?，此指居住在兩廣地區(qū)的越族。因部落眾多，故稱“百越”?！?1〕“陳勝”，字涉，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人，秦末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秦二世元年（公元前二○九年）七月，與吳廣在蘄縣大澤鄉(xiāng)（今安徽宿州市東南）率領(lǐng)戍卒九百人起義，占領(lǐng)陳縣（今河南淮陽），自立為王，號為張楚，四方聞風(fēng)響應(yīng)。秦二世二年被害。詳見本書《陳涉世家》?！皡菑V”，字叔，陽夏（今河南太康）人，起義后被封為假王，率諸將西征，圍攻滎陽，后為部將田臧矯王令殺害。事詳本書《陳涉世家》?！?2〕“豐沛”，沛縣之豐邑。漢高祖劉邦即豐邑人。沛縣在今江蘇沛縣，豐邑在今江蘇豐縣?！?3〕“蹈瑕候間”，利用可乘之機(jī)?！伴g”，音jiàn。〔24〕“行陳”，軍隊(duì)行列?！靶小?，音háng，行列，古代軍制二十五人為行?！瓣悺保魖hèn，通“陣”，交戰(zhàn)時的隊(duì)列?！?5〕“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一說包括周武王），為三代的開國君主?！?6〕“祭酒”，古代祭祀或饗宴時必先由尊長者一人舉酒祭祀神祗或祖先，故以祭酒為尊者或年長者之稱號。吳王劉濞乃高祖兄劉仲之子，漢十二年即已封王，于高祖子侄輩中年長位尊，故獲祭酒之號?！?7〕“復(fù)不朝”，漢代諸侯王有定期入朝天子的制度。孝文帝時，賜吳王幾杖，準(zhǔn)其不朝?！?8〕“王四郡之眾”，案本書《吳王濞列傳》及《漢書·荊燕吳傳》，高祖立濞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則此“四”當(dāng)作“三”，三郡指吳郡、東陽郡及彰郡?！?9〕“內(nèi)鑄消銅以為錢”，本書《吳王濞列傳》稱“吳有豫章郡銅山，濞則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0〕“江陵”，縣名，治所在今湖北江陵縣?！?1〕“竇氏”，指竇嬰。孝文帝時，竇嬰曾為吳相。吳楚反，景帝察宗室、諸竇中無如竇嬰賢者，乃拜嬰為大將軍，率軍平亂。亂平，封嬰為魏其侯?！?2〕“大梁”，指梁國，都睢陽（今河南商丘市南）。吳楚反，先渡淮擊梁，梁孝王堅(jiān)守睢陽，吳楚不敢過而西。梁國大將軍韓安國、張羽多次擊敗吳兵?！?3〕“狐父”，邑名，在今安徽碭山縣南。〔34〕“丹徒”，今屬江蘇省?！?5〕“越人禽之”，東越東甌王從吳謀反，吳王兵敗，企圖退保東甌。東甌受漢廷收買，刺殺吳王。事詳本書《吳王濞列傳》及《東越列傳》。東甌王都東甌，在今浙江溫州市?！?6〕“微子”，商紂的庶兄，名啟（一作“開”），封于微（今山東梁山縣西北）。商紂淫亂，微子數(shù)諫不聽，乃去國。武王滅商，微子降周。周公旦攻滅武庚后，封微子于宋，以奉殷祀，為周代宋國的始祖。詳見本書《宋微子世家》?！?7〕“于是作《麥秀之歌》”，案本書《宋微子世家》言作《麥秀之歌》者乃箕子，《漢書·伍被傳》記伍被之語亦作“臣聞箕子過故國而悲，作《麥秀之歌》”。然《尚書大傳》又謂乃微子所作。蓋傳聞不一，俟考?！端挝⒆邮兰摇酚浧涫略唬骸捌浜蠡映埽^故殷墟，感宮室毀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與我好兮！’所謂狡童者，紂也。殷民聞之，皆為流涕?！薄?8〕“王子比干”，商紂的親戚，對紂直言強(qiáng)諫，被剖心而死，事詳本書《殷本紀(jì)》及《宋微子世家》。〔39〕“曾”，音zēng，乃?！捌シ颉?，指平民中的男子。案：今本《孟子》未見此文?！?0〕“千乘之君”，古諸侯國地方百里，出車千乘，故稱諸侯國君為千乘之君?！俺恕保魋hèng，古以一車四馬為乘?！?1〕“匡”，通“眶”。
王有孽子不害，〔1〕最長，王弗愛，王、王后、太子皆不以為子兄?jǐn)?shù)。〔2〕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氣，〔3〕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4〕又怨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為侯，〔5〕而淮南獨(dú)二子，一為太子，建父獨(dú)不得為侯。建陰結(jié)交，欲告敗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數(shù)捕系而榜笞建。建具知太子之謀欲殺漢中尉，即使所善壽春莊芷以元朔六年上書于天子曰：〔6〕“毒藥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今淮南王孫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遷常疾害建?！?〕建父不害無罪，擅數(shù)捕系，欲殺之。今建在，可征問，具知淮南陰事?！睍?，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是時故辟陽侯孫審卿善丞相公孫弘，〔8〕怨淮南厲王殺其大父，〔9〕乃深購淮南事于弘，〔10〕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計(jì)謀，深窮治其獄。河南治建，辭引淮南太子及黨與?！?1〕淮南王患之，欲發(fā)，問伍被曰：“漢廷治亂？”伍被曰：“天下治?！蓖跻獠徽f，謂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被曰：“被竊觀朝廷之政，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長幼之序，〔12〕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13〕風(fēng)俗紀(jì)綱未有所缺也?！?4〕重裝富賈，〔15〕周流天下，道無不通，故交易之道行。南越賓服，〔16〕羌僰入獻(xiàn)，〔17〕東甌入降，〔18〕廣長榆，〔19〕開朔方，〔20〕匈奴折翅傷翼，失援不振。雖未及古太平之時，然猶為治也?！蓖跖恢x死罪。王又謂被曰：“山東即有兵，〔21〕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22〕公以為大將軍何如人也？”被曰：“被所善者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還，告被曰：‘大將軍遇士大夫有禮，于士卒有恩，眾皆樂為之用。騎上下山若蜚，〔23〕材干絕人。’被以為材能如此，數(shù)將習(xí)兵，未易當(dāng)也。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24〕言大將軍號令明，當(dāng)敵勇敢，常為士卒先。休舍，穿井未通，須士卒盡得水，〔25〕乃敢飲。軍罷，卒盡已度河，乃度?；侍笏n金帛，盡以賜軍吏。雖古名將弗過也。”王默然。
【注釋】〔1〕“孽子”，指姬妾所生之子。〔2〕“不以為子兄?jǐn)?shù)”，猶言王后不把他算作兒子，太子不把他算作兄長?！?〕“有氣”，氣盛，情緒強(qiáng)烈?！?〕“不省其父”，猶言不把他父親放在眼里?！?〕“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為侯”，元朔二年，武帝采納主父偃的建議，制詔御史：“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睋?jù)本書《建元以來王子侯者年表》，自元朔二年至元朔五年，諸侯王子封侯者一百二十人?！?〕“莊芷”，《漢書·淮南衡山濟(jì)北王傳》作“嚴(yán)正”。王先謙《漢書補(bǔ)注》引周壽昌曰：“班氏以明帝諱改‘莊’為‘嚴(yán)’，‘芷’、‘正’則字近而訛也。”莊芷于《史記》僅見此《傳》，余不詳。〔7〕“疾”，嫉妒?！?〕“公孫弘”，薛縣（今山東滕縣南）人。少時曾為薛獄吏。年四十余，乃學(xué)《春秋》雜說。武帝建元元年，弘年六十，征為博士。元朔三年拜御史大夫，元朔五年為丞相，封平津侯。元狩二年卒。詳見本書《平津侯主父列傳》。〔9〕“大父”，祖父?！?0〕“購”，《漢書》作“搆”，挑撥慫恿，使淮南王罪名成立?！?1〕“辭”，指供辭?！包h與”，朋黨，同黨。〔12〕“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長幼之序”，古代以此為人倫的主要內(nèi)容?！睹献印る墓稀罚骸笆蛊鯙樗就?，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意謂父子之間有骨肉之親，君臣相處有一定的禮義，夫婦相處有內(nèi)外之別，長幼相處有尊卑之序，朋友相處有誠信之道。〔13〕“舉錯”，措施?！板e”，通“措”?！?4〕“紀(jì)綱”，指法制倫常?！?5〕“重裝”，裝載著大量貨物?！?6〕“南越賓服”，指建元六年南越王胡遣太子?jì)臊R入長安宿衛(wèi)事。詳本書《南越列傳》。“賓服”，諸侯或邊遠(yuǎn)部族入貢朝見天子?！?7〕“羌■入獻(xiàn)”，其事未詳?！扒肌保抛迕?，居于今甘肅、青海、四川一帶，部落眾多?！啊觥保鬮ó，古族名，居于今四川南部、云南東部一帶。〔18〕“東甌入降”，建元三年，閩越發(fā)兵圍東甌，東甌告急，漢廷發(fā)會稽郡兵渡海救援。閩越退兵，東甌王率眾四萬余人來降，處廬江郡。事詳本書《東越列傳》及《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9〕“長榆”，邊塞名，在今內(nèi)蒙古托克托縣至陜西榆林縣北一帶。漢時于塞上多種榆樹，故名?！?0〕“朔方”，郡名。元朔二年，衛(wèi)青、李息率軍擊退匈奴，置朔方郡，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內(nèi)蒙古河套西北部及后套地區(qū)?？ぶ嗡贩?，在今內(nèi)蒙古杭錦旗北?！?1〕“山東”，漢代對崤山（在今河南省西部）或華山（在今陜西省東部）以東地區(qū)的通稱?！?2〕“大將軍”，指衛(wèi)青。平陽（今山西臨汾市西南）人，武帝皇后衛(wèi)子夫之弟。武帝時為太中大夫，元光五年為車騎將軍，元朔五年拜為大將軍，曾先后七次出擊匈奴，解除了西漢初年以來匈奴對漢王朝的威脅。元封五年卒。詳見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23〕“蜚”，通“飛”?！?4〕“謁者”，郎中令的屬官，掌賓贊受事。“曹梁”，《史記》僅見此《傳》，余不詳。〔25〕“須”，等待。
淮南王見建已征治，恐國陰事且覺，欲發(fā)，被又以為難，乃復(fù)問被曰：“公以為吳興兵是邪非也？”被曰：“以為非也。吳王至富貴也，舉事不當(dāng)，身死丹徒，頭足異處，子孫無遺類。〔1〕臣聞吳王悔之甚。愿王孰慮之，〔2〕無為吳王之所悔?！蓖踉唬骸澳凶又勒咭谎远！?〕且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余人。〔4〕今我令樓緩先要成皋之口，〔5〕周被下潁川兵塞轅、伊闕之道，〔6〕陳定發(fā)南陽兵守武關(guān)?！?〕河南太守獨(dú)有雒陽耳，〔8〕何足憂。然此北尚有臨晉關(guān)、河?xùn)|、上黨與河內(nèi)、趙國?！?〕人言曰‘絕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據(jù)三川之險，〔10〕招山東之兵，舉事如此，公以為何如？”被曰：“臣見其禍，未見其福也。”王曰：“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為有福，什事九成，公獨(dú)以為有禍無福，何也？”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眾者，皆前系詔獄，〔11〕余無可用者?！蓖踉唬骸瓣悇?、吳廣無立錐之地，千人之聚，起于大澤，奮臂大呼而天下響應(yīng)，西至于戲而兵百二十萬?！?2〕今吾國雖小，然而勝兵者可得十余萬，〔13〕非直適戍之眾，〔14〕釠鑿棘矜也，〔15〕公何以言有禍無福？”被曰：“往者秦為無道，殘賊天下。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16〕收太半之賦，發(fā)閭左之戍，〔17〕父不寧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18〕民皆引領(lǐng)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而怨上，〔19〕故陳勝大呼，天下響應(yīng)。當(dāng)今陛下臨制天下，〔20〕一齊海內(nèi)，汎愛蒸庶，〔21〕布德施惠?？陔m未言，聲疾雷霆，令雖未出，化馳如神，〔22〕心有所懷，威動萬里，下之應(yīng)上，猶影響也?！?3〕而大將軍材能不特章邯、楊熊也?！?4〕大王以陳勝、吳廣諭之，被以為過矣?！蓖踉唬骸捌埲绻裕豢舍栊倚?？”〔25〕被曰；“被有愚計(jì)。”王曰：“奈何？”被曰：“當(dāng)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朔方之郡田地廣，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實(shí)其地。臣之愚計(jì)，可偽為丞相御史請書，〔26〕徙郡國豪桀任俠及有耐罪以上，〔27〕赦令除其罪，產(chǎn)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fā)甲卒，〔28〕急其會日?！?9〕又偽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書，〔30〕逮諸侯太子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武隨而說之，〔31〕倘可徼幸什得一乎？”〔32〕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為不至若此?！庇谑峭跄肆罟倥雽m，〔33〕作皇帝璽，丞相、御史、〔34〕大將軍、軍吏、中二千石、〔35〕都官令、丞印，〔36〕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37〕漢使節(jié)法冠，〔38〕欲如伍被計(jì)。使人偽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丞相；一日發(fā)兵，〔39〕使人即刺殺大將軍青，而說丞相下之，〔40〕如發(fā)蒙耳?！?1〕 【注釋】〔1〕“子孫無遺類”，子孫皆死，無一存者。案此與他《傳》所記不合。本書《吳王濞列傳》及《東越列傳》言吳王死后，其子子華、子駒亡走閩越。〔2〕“孰”，通“熟”，周密，仔細(xì)?！?〕“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史記集解》及《漢書》顏師古《注》對此句解釋頗有紛歧，當(dāng)是大丈夫決定造反，一言既出，死而無悔之意。〔4〕“成皋”，縣名，治所在今河南滎陽縣汜水鎮(zhèn)?！?〕“樓緩”，與下文之周被、陳定、左吳、趙賢、朱驕如皆淮南王之武將謀臣，《史記》僅見此《傳》?！耙保魕āo，攔截?！?〕“潁川”，郡名，治所陽翟（今河南禹縣），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登封、寶豐以東，鄢陵、郾城以西，密縣以南，葉縣、舞陽以北地區(qū)?！蔼ㄞ@”，山名，在河南偃師東南，形勢險阻，山路有十二曲，盤旋往還，故名轅。“”，音huán?！耙陵I”，山名，在河南洛陽市南，兩山對峙如闕門，伊水流經(jīng)其間?！?〕“南陽”，郡名，治所宛縣（今河南南陽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熊耳山以南葉縣、內(nèi)鄉(xiāng)間及湖北大洪山以北應(yīng)山、鄖縣間地區(qū)?！拔潢P(guān)”，關(guān)名，在今陜西丹鳳東南?！?〕“太守”，景帝中二年改郡守為太守，乃一郡之最高長官，綜領(lǐng)全郡民政、財政、司法、教育、選舉及兵事等?！蚌藐枴?，當(dāng)時河南郡治所，在今河南洛陽市白馬寺東洛水北岸。〔9〕“臨晉關(guān)”，關(guān)名，在今山西大荔東朝邑舊縣東南之黃河西岸?！昂?xùn)|”，郡名，治所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沁水以西、霍山以南地區(qū)?！吧宵h”，郡名，治所長子（今山西長子西），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和順、榆社以南、沁水以東地區(qū)?！摆w國”，當(dāng)時諸侯王國，都邯鄲（今河北邯鄲市）。其時趙王為劉彭祖。案：此句《漢書·伍被傳》作“然此北尚有臨晉關(guān)、河?xùn)|、上黨與河內(nèi)、趙國界者通谷數(shù)行”，如淳曰：“言此北尚險阻，其谿谷可得通行者有數(shù)處?！蔽牧x較《史記》顯豁?！?0〕“三川”，郡名，戰(zhàn)國韓宣王置，秦沿置，漢二年改為河南郡。此處乃沿用舊稱。成皋、轅、伊闕均在此郡。〔11〕“詔獄”，奉詔查辦的案件?！?2〕“戲”，音xī，地名，在今陜西臨潼東?！?3〕“勝兵”，戰(zhàn)斗力強(qiáng)的軍隊(duì)?！?4〕“適戍”，因有罪而被遣送到遠(yuǎn)方戍守。“適”，音zhé，通“謫”?！?5〕“釠”，音jī，又音ái，大鐮刀，“棘矜”，戟柄?！凹保鬸í，通“戟”，古代的一種兵器?！榜妗保魆ín，戴柄。《漢書·徐樂傳》顏師古注曰：“時秦銷兵器，故但有戟之把耳?！薄?6〕“阿房之宮”，故址在今陜西西安市西阿房村。宮的前殿筑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全部工程至秦亡時尚未完成。項(xiàng)羽滅秦，阿房宮毀于戰(zhàn)火。“阿房”，音ēpáng?！?7〕“閭左”，秦代居于里門左側(cè)的貧民?！?8〕“熬然”，受熬煎之貌?！?9〕“叩心”，捶心，怨憤之狀。〔20〕“臨制”，君臨統(tǒng)治?！?1〕“蒸庶”，庶民百姓?！罢簟保ā盁A”，眾多。〔22〕“化”，政教風(fēng)化?！?3〕“影響”，如影之隨形，響之應(yīng)聲，言反應(yīng)極快。〔24〕“特”，只是，僅僅?！罢潞?，秦將領(lǐng)，曾率軍鎮(zhèn)壓陳勝、項(xiàng)梁領(lǐng)導(dǎo)的起義，后在鉅鹿（今河北平鄉(xiāng)西南）被項(xiàng)羽所敗，投降，封為雍王。項(xiàng)羽入關(guān)，分封諸侯王，他被封在咸陽以西秦之故地，都廢丘（今陜西興平東南）。漢高祖還定三秦，章邯兵敗自殺。事詳本書《秦始皇本紀(jì)》、《項(xiàng)羽本紀(jì)》、《高祖本紀(jì)》?！皸钚堋保貙㈩I(lǐng)，秦二世三年，在曲遇（今河南中牟東）為高祖所敗，退守滎陽，秦二世遣使者斬之。事詳本書《高祖本紀(jì)》?！?5〕“徼幸”，由于偶然的原因獲得成功。“徼”，同“僥”?！?6〕“請書”，請求天子采取某種措施的奏疏。〔27〕“耐罪”，漢代一種較輕的罪，當(dāng)處以剃去頰毛的刑罰，但可留下頭發(fā)?！?8〕“甲卒”，披甲的士卒，全副武裝的士兵。〔29〕“會日”，集合日期?！?0〕“左右都司空”，案《漢書·百官公卿表》，漢代少府屬官有左右司空令、丞，宗正屬官有都司空令、丞，顏師古《注》引如淳曰：“律，司空主水及罪人。賈誼曰‘輸之司空，編之徒官’?！倍妓究樟?、丞當(dāng)為專主宗室之犯法者?！吧狭帧?，苑名，故址在今陜西西安市西至周至、戶縣界，《漢舊儀》稱其“廣長三百里”，元朔年間上林苑屬少府管轄?！爸卸脊佟?，原泛指京師諸官府，然據(jù)此文所記，則上林中都官當(dāng)與司法有關(guān)。武帝征和四年所置司隸校尉，“從中都官徒千二百人，捕巫蠱，督大奸猾”，疑與此相類?！?1〕“辯武”，能言善辯之士。據(jù)《淮南子·覽冥》高誘《注》，“江淮間謂士曰武”?！罢f”，音shuì，游說?！?2〕“倘”，或者?！?3〕“官奴”，沒入官府的奴隸，其中有專司制作器物的工奴?！?4〕“御史”，《漢書·淮南王傳》作“御史大夫”，是?！?5〕“中二千石”，指月俸一百八十斛谷的官員，如太常、郎中令、衛(wèi)尉、太仆、廷尉、大行令、宗正、大農(nóng)令、少府、中尉?！?6〕“都官令丞”，京師諸官府的令丞，乃諸卿屬官。丞又為令之佐吏?！?7〕“都尉”，官名，是郡太守在軍事方面的主要助手?！?8〕“使節(jié)”，使臣的信節(jié)?！胺ü凇保緸槌踔?，漢使臣、御史也戴此冠?！?9〕“一日”，一旦?！?0〕“下之”，指歸順淮南王?！?1〕“發(fā)蒙”，揭去蒙在物上的巾子，比喻輕而易舉。
王欲發(fā)國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先殺相、二千石；偽失火宮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殺之。計(jì)未決，又欲令人衣求盜衣，〔2〕持羽檄，〔3〕從東方來，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發(fā)兵。乃使人至廬江、會稽為求盜，〔4〕未發(fā)。王問伍被曰：“吾舉兵西鄉(xiāng)，〔5〕諸侯必有應(yīng)我者；即無應(yīng)，奈何？”被曰：“南收衡山以擊廬江，有尋陽之船，〔6〕守下雉之城，〔7〕結(jié)九江之浦，〔8〕絕豫章之口，〔9〕彊弩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10〕東收江都、會稽，〔11〕南通勁越，〔12〕屈強(qiáng)江淮間，〔13〕猶可得延歲月之壽?！蓖踉唬骸吧?，無以易此。急則走越耳?！?br/>
【注釋】〔1〕“二千石”，據(jù)下文知指淮南國的內(nèi)史及中尉。內(nèi)史治國民，中尉掌武職，秩皆二千石?！?〕“求盜”，漢代亭長屬下的小吏，掌逐捕盜賊?！?〕“羽檄”，漢代的一種官方文書，上插鳥羽，以示情況緊急，當(dāng)飛速傳送?！?〕“會稽”，郡名，治所吳縣（今江蘇蘇州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江蘇省長江以南、茅山以東，浙江省大部分及福建省?！?〕“鄉(xiāng)”，通“向”?！?〕“尋陽”，縣名，治所在今湖北黃梅西南。〔7〕“下雉”，縣名，治所在今湖北陽新東南。〔8〕“九江”，指在尋陽附近匯入長江的眾多支流。〔9〕“豫章”，郡名，治所南昌（今江西南昌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江西省?！霸フ轮凇保妒酚浾x》謂“即彭蠡湖口”。彭蠡湖原在長江北岸，尋陽之東，西漢以后，逐漸南移。豫章郡北濱彭蠡?！?0〕“南郡”，郡名，治所江陵（今湖北江陵），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湖北粉青河及襄樊市以南，荊門、洪湖以西，長江和清江流域以北，西至四川巫山。〔11〕“江都”，諸侯王國名，都廣陵（今江蘇揚(yáng)州市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江蘇省長江以北，射陽湖西南，儀征以東地區(qū)?！?2〕“勁越”，強(qiáng)有力的越國。〔13〕“屈強(qiáng)”，通“倔強(qiáng)”，不順從?！扒?，音jué?！皬?qiáng)”，音jiàng。
于是廷尉以王孫建辭連淮南王太子遷聞。上遣廷尉監(jiān)因拜淮南中尉，〔1〕逮捕太子。至淮南，淮南王聞，與太子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fā)兵。召相，相至；內(nèi)史以出為解?！?〕中尉曰：“臣受詔使，不得見王。”王念獨(dú)殺相而內(nèi)史中尉不來，無益也，即罷相?！?〕王猶豫，計(jì)未決。太子念所坐者謀刺漢中尉，所與謀者已死，以為口絕，〔4〕乃謂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無足與舉事者。王以非時發(fā)，恐無功，臣愿會逮?！薄?〕王亦偷欲休，〔6〕即許太子。太子即自剄，不殊。〔7〕伍被自詣吏，因告與淮南王謀反，反蹤跡具如此。
【注釋】〔1〕“廷尉監(jiān)”，廷尉的屬官，分廷尉左監(jiān)與廷尉右監(jiān)，統(tǒng)稱廷尉監(jiān)，掌逮捕罪犯?！?〕“以出為解”，借口出門不在而不應(yīng)召。〔3〕“罷”，放走?！?〕“口絕”，沒有人證。〔5〕“會逮”，接受逮捕。〔6〕“偷”，茍且，得過且過。〔7〕“不殊”，自刎而身首未斷離，亦即未死。吏因捕太子、王后，圍王宮，盡求捕王所與謀反賓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聞。上下公卿治，所連引與淮南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數(shù)千人，皆以罪輕重受誅。衡山王賜，淮南王弟也，當(dāng)坐收，有司請逮捕衡山王。天子曰：“諸侯各以其國為本，不當(dāng)相坐。與諸侯王列侯會肄丞相諸侯議?！薄?〕趙王彭祖、列侯臣讓等四十三人議，〔2〕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無道，謀反明白，當(dāng)伏誅?！蹦z西王臣端議曰：〔3〕“淮南王安廢法行邪，懷詐偽心，以亂天下，熒惑百姓，〔4〕倍畔宗廟，〔5〕妄作妖言。《春秋》曰‘臣無將，將而誅’?！?〕安罪重于將，謀反形已定。臣端所見其書節(jié)印圖及他逆無道事驗(yàn)明白，〔7〕甚大逆無道，當(dāng)伏其法。而論國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8〕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9〕不能相教，當(dāng)皆免官削爵為士伍，毋得宦為吏?！?0〕其非吏，他贖死金二斤八兩。〔11〕以章臣安之罪，〔12〕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復(fù)有邪僻倍畔之意。”丞相弘、廷尉湯等以聞，〔13〕天子使宗正以符節(jié)治王?！?4〕未至，淮南王安自剄殺。王后荼、太子遷諸所與謀反者皆族。〔15〕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之美，〔16〕欲勿誅。廷尉湯曰：“被首為王畫反謀，被罪無赦?！彼煺D被。國除為九江郡。
【注釋】〔1〕此句之“諸侯”與“諸侯王列侯”重復(fù)，疑是衍文?！妒酚浖狻芬鞆V曰：“詣都座就丞相共議也?！薄?〕“趙王彭祖”，景帝之子，景帝二年立為廣川王，五年徙封趙王，武帝征和元年卒，詳見本書《五宗世家》?！白尅?，姓氏及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蛑^疑當(dāng)作“襄”，曹參之玄孫，其時襲封為平陽侯?！?〕“膠西王臣端”，景帝之子，景帝三年受封為王，在位四十七年（公元前一五四年至前一○八年），詳見本書《五宗世家》。膠西國都高密（今山東高密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膠河以西，高密以北一帶。〔4〕“熒惑”，迷惑?！?〕“倍畔”，通“背叛”?！?〕“臣無將，將而誅”，這是闡釋《春秋》經(jīng)義的一句話，《公羊傳》莊公三十二年曰：“君親無將，將而誅焉?！庇忠娬压??！稘h書·叔孫通傳》、《王莽傳》中亦見此語?！稘h書注》顏師古曰：“將有其意。”此言人臣不應(yīng)有造反的念頭，否則就要被誅殺。〔7〕“驗(yàn)”，證據(jù)。〔8〕“二百石”，月俸三十斛谷的官員?！氨取?，類似。〔9〕“不在法中”，言未參與謀反，故不以謀反罪論處?！?0〕“宦”，作官。〔11〕“斤”，漢代一斤約等于今天的二百五十八克。十六兩為斤。〔12〕“章”，彰明?！?3〕“湯”，張湯，杜縣（今陜西西安市東南）人，曾為長安小吏，武帝時為御史，遷太中大夫，元朔三年為廷尉，元狩二年為御史大夫，元鼎二年有罪自殺，詳見本書《酷吏列傳》?！?4〕“符節(jié)”，朝廷用作憑證的兩種信物。符以竹、木或金屬制成，上書文字，剖而為二，各執(zhí)其一，用時以相合為驗(yàn)。節(jié)如竿狀，上飾旄尾。〔15〕“族”，誅殺整個家族?！?6〕“雅辭”，平素的言辭。
衡山王賜，王后乘舒生子三人，長男爽為太子，次男孝，次女無采。又姬徐來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責(zé)望禮節(jié)，〔1〕間不相能?！?〕衡山王聞淮南王作為畔逆反具，亦心結(jié)賓客以應(yīng)之，恐為所并。
【注釋】〔1〕“責(zé)望”，責(zé)怪抱怨。〔2〕“間”，音jiàn，有隔閡，有嫌隙?！澳堋保H善，和睦。元光六年，〔1〕衡山王入朝，其謁者衛(wèi)慶有方術(shù)，〔2〕欲上書事天子，王怒，故劾慶死罪，強(qiáng)榜服之?！?〕衡山內(nèi)史以為非是，卻其獄?！?〕王使人上書告內(nèi)史，內(nèi)史治，言王不直。王又?jǐn)?shù)侵奪人田，壞人冢以為田。有司請逮治衡山王?！?〕天子不許，為置吏二百石以上。衡山王以此恚，與奚慈、張廣昌謀，〔6〕求能為兵法候星氣者，〔7〕日夜從容王密謀反事?！?〕 【注釋】〔1〕“元光”，漢武帝年號，公元前一三四年至前一二九年。〔2〕“衛(wèi)慶”，其余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方術(shù)”，古代對醫(yī)、卜、星、相等術(shù)的統(tǒng)稱。衛(wèi)慶所擅何術(shù)，文中未具體指明?！?〕“強(qiáng)”，音qiǎng，強(qiáng)逼?！鞍瘛保魀éng，棰擊，打?！?〕“卻”，退回，駁回?！?〕“有司”，古時設(shè)官分職，事各有專司，故稱官吏為有司?！?〕“奚慈、張廣昌”，衡山王謀士，其余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候星氣”，占星望氣以卜事情吉兇?！?〕“從容”，音sǒngyǒng，通“慫恿”，鼓動別人去做。
王后乘舒死，立徐來為王后。厥姬俱幸。兩人相妒，厥姬乃惡王后徐來于太子曰：“徐來使婢蠱道殺太子母。”〔1〕太子心怨徐來。徐來兄至衡山，太子與飲，以刃刺傷王后兄。王后怨怒，數(shù)毀惡太子于王?！?〕太子女弟無采，嫁棄歸，與奴奸，又與客奸。太子數(shù)讓無采，〔3〕無采怒，不與太子通。王后聞之，即善遇無采。無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計(jì)愛之，與共毀太子，王以故數(shù)擊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賊傷王后假母者，〔4〕王疑太子使人傷之，笞太子。后王病，太子時稱病不侍。孝、王后、無采惡太子：“太子實(shí)不病，自言病，有喜色?！蓖醮笈麖U太子，立其弟孝。王后知王決廢太子，又欲并廢孝。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與孝亂以汙之，欲并廢兄弟而立其子廣代太子。太子爽知之，念后數(shù)惡己無已時，欲與亂以止其口。王后飲，太子前為壽，〔5〕因據(jù)王后股，〔6〕求與王后臥。王后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縛而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廢己立其弟孝，乃謂王曰：“孝與王御者奸，無采與奴奸，王強(qiáng)食，〔7〕請上書。”即倍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駕追捕太子。太子妄惡言，王械系太子宮中。孝日益親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號曰將軍，令居外宅，多給金錢，招致賓客。賓客來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jì)，〔8〕日夜從容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陳喜作錋車鏃矢，〔9〕刻天子璽，將相軍吏印。王日夜求壯士如周丘等，〔10〕數(shù)稱引吳楚反時計(jì)畫，以約束?！?1〕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國，以為淮南已西，發(fā)兵定江淮之間而有之，望如是。
【注釋】〔1〕“蠱道”，用詛咒等邪術(shù)加害于人的一種迷信活動?！靶M”，音gǔ?！?〕“數(shù)”，音shuò，屢次。〔3〕“讓”，責(zé)備?！?〕“假母”，繼母。一說為庶母?！?〕“壽”，祝人健康長壽?！?〕“據(jù)”，靠坐?！肮伞保笸?。〔7〕“強(qiáng)食”，猶言努力加餐?！?〕“逆計(jì)”，反叛的陰謀。〔9〕“救赫、陳喜”，劉孝的門客，其余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板A車”，一種戰(zhàn)車?！版検浮保^由金屬制成的箭，鋒利而疾捷。〔10〕“周丘”，下邳（今江蘇睢寧西北）人，吳王劉濞的門客。吳王反，周丘自請持吳王漢節(jié)，馳入下邳，招降之，并率下邳兵北略城邑，至城陽，聚兵十余萬。吳王兵敗，周丘歸下邳，病死道中。事詳本書《吳王濞列傳》?！?1〕“約束”，進(jìn)行部署。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當(dāng)朝，過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語，〔1〕除前郤，〔2〕約束反具。衡山王即上書謝病，上賜書不朝。
【注釋】〔1〕“昆弟語”，兄弟間的親密交談?！?〕“郤”，音xì，通“隙”，嫌隙，因猜疑或不滿而產(chǎn)生的惡感。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書請廢太子爽，立孝為太子。爽聞，即使所善白嬴之長安上書，〔1〕言孝作車鏃矢，與王御者奸，欲以敗孝。白嬴至長安，未及上書，吏捕嬴，以淮南事系。王聞爽使白嬴上書，恐言國陰事，即上書反告太子爽所為不道棄市罪事。事下沛郡治。〔2〕元狩元年冬，〔3〕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與淮南謀反者未得，得陳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為陳喜雅數(shù)與王計(jì)謀反，恐其發(fā)之，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書發(fā)其事，即先自告，告所與謀反者救赫、陳喜等。廷尉治驗(yàn)，公卿請逮捕衡山王治之。天子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問王，〔5〕王具以情實(shí)對。吏皆圍王宮而守之。中尉、大行還，以聞，公卿請遣宗正、大行與沛郡雜治王。王聞，即自剄殺。孝先自告反，除其罪；坐與王御婢奸，棄市。王后徐來亦坐蠱殺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棄市。諸與衡山王謀反者皆族。國除為衡山郡。
【注釋】〔1〕“白嬴”，其余事跡不詳，《史記》僅見此《傳》?！爸保?。〔2〕“沛郡”，郡名，治所相縣（今安徽濉溪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淮河以北、西肥河以東，河南夏邑、永城及江蘇沛、豐等縣地?！?〕“元狩”，漢武帝年號，公元前一二二年至前一一七年?！?〕“首匿”，為首窩藏。〔5〕“安”，司馬安，少曾為太子洗馬，元狩元年任中尉。他執(zhí)法嚴(yán)刻，官四至九卿，又曾為淮陽太守，以河南太守卒。事詳本書《汲鄭列傳》、《酷吏列傳》?！按笮小?，即大行令，漢代中央政府九卿之一，掌接待諸侯及少數(shù)民族入京的迎送、朝會事務(wù)。“息”，李息，郁郅（今甘肅慶陽）人，曾三為將軍，出擊匈奴。元狩元年任大行令。事詳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
太史公曰：《詩》之所謂“戎狄是膺，荊舒是懲”，〔1〕信哉是言也?；茨稀⒑馍接H為骨肉，疆土千里，列為諸侯，不務(wù)遵蕃臣職以承輔天子，〔2〕而專挾邪僻之計(jì)，謀為畔逆，仍父子再亡國，〔3〕各不終其身，為天下笑。此非獨(dú)王過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也?！?〕夫荊楚僄勇輕悍，〔5〕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
【注釋】〔1〕“戎”，古代對我國西部少數(shù)民族的泛稱?！暗摇?，對北部少數(shù)民族的泛稱?！扳摺?，擊?！扒G”，楚國的別稱，西周時楚立國于荊山（今湖北南漳西）一帶，故名。“舒”，指周代的群舒，包括舒庸、舒蓼、舒鳩等，在今安徽舒城、廬江縣一帶?！皯汀?，懲罰?！叭值沂氢?，荊舒是懲”，見《詩經(jīng)·魯頌·閟宮》。〔2〕“蕃臣”，藩屏王室之臣?！稗?，通“藩”，藩屏，保衛(wèi)?！俺休o”，輔佐?！?〕“仍”，乃，于是?！?〕“漸”，音jiān，浸潤?！懊摇保鬽ó，通“摩”，接觸?！皾u靡”，指因長期接觸而逐漸受到影響?！?〕“僄”，音piào，輕捷?！拜p”，輕浮?！昂贰保瑑春?，蠻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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