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五十三蕭相國世家第二十三 盛冬鈴注譯 蕭相國何者，〔1〕沛豐人也。〔2〕以文無害，〔3〕為沛主吏掾?！?〕【注釋】〔1〕“相國”，官名，其職權(quán)與丞相同，但位望尊于丞相。漢初中央政權(quán)和各諸侯王國都置有相國，中央政權(quán)的相國輔佐皇帝，總理政務(wù)，是朝中最高官職。〔2〕“沛”，縣名，秦屬泗水郡，漢屬沛郡，故治即今江蘇沛縣?！柏S”，邑名，秦屬沛縣，漢置豐縣，故地在今江蘇豐縣?！?〕“文”，文法，法律，此指通曉法律，“無害”，無比，沒人比得上。一說指不枉害人。〔4〕“主吏掾”，即功曹掾，為郡縣長官的屬吏，主管人事考績，記錄吏員的功過?！稗颉?，音yuàn，長官屬吏的通稱。
高祖為布衣時，〔1〕何數(shù)以吏事護高祖?！?〕高祖為亭長，〔3〕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陽，〔5〕吏皆送奉錢三，〔6〕何獨以五。
【注釋】〔1〕“布衣”，麻布做的衣服，為平民著裝，后因用以代稱平民百姓?！?〕“數(shù)”，音shuò，屢次。“吏事”，指吏員職權(quán)范圍內(nèi)的事務(wù)。〔3〕“亭長”，秦時大約十里左右設(shè)一亭，職掌治安及有關(guān)民事。亭設(shè)亭長一人。劉邦曾任泗水（一說泗上）亭長。〔4〕“左右”，同“佐佑”，幫助，照顧?！?〕“繇”，通“徭”，此用作動詞，謂服徭役（封建國家強迫平民負擔(dān)的無償勞役）。“咸陽”，秦時的首都，故地在今陜西咸陽市東?！?〕“送奉”，奉送，資助?！板X三”，司馬貞《索隱》謂“三”指三百，當(dāng)時有以一當(dāng)百的大錢，所以“錢三”應(yīng)是三百錢。
秦御史監(jiān)郡者與從事，〔1〕常辨之。〔2〕何乃給泗水卒史事，〔3〕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請，得毋行。
【注釋】〔1〕“御史”，官名，掌管彈劾糾察。“郡”，秦漢時縣以上的一級行政單位，直屬中央朝廷。御史被派出監(jiān)察郡的官吏，稱“監(jiān)郡”?！皬氖隆保魡T名。秦漢時郡級政權(quán)機構(gòu)設(shè)置從事史，主管文書，并察舉非法?！?〕“辨”，通“辦”，指諸事備辦?！?〕“給”，音jǐ，給事即供職?！般羲?，秦郡名，治所在沛（今江蘇沛縣），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江蘇淮河以北，宿遷、泗洪以西，蕭縣、渦陽、鳳臺以東地區(qū)。“卒史”，當(dāng)時郡設(shè)卒史十人，是年俸僅一百石的低級官吏。
及高祖起為沛公，〔1〕何常為丞督事?！?〕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3〕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為漢王，〔5〕以何為丞相。項王與諸侯屠燒咸陽而去?！?〕漢王所以具知天下阸塞，〔7〕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何進言韓信，〔8〕漢王以信為大將軍。語在《淮陰侯》事中。
【注釋】〔1〕“沛公”，劉邦于秦二世元年（公元前二○九年）九月在沛起義，自立為沛公。〔2〕“丞”，輔佐官?！?〕“走”，奔走，趨赴?！案?，國家收藏文書或財物的地方?！?〕“丞相”，官名，職權(quán)同相國而位望稍次?！坝贰?，此指御史大夫，秦時御史大夫相當(dāng)于副丞相，并統(tǒng)率御史掌糾察之事，又主管國家的圖籍秘書。“圖書”，指地圖、戶籍及其它財賦、兵事等方面的檔案資料和各種書籍?！?〕“沛公為漢王”，漢元年（公元前二○六年），劉邦、項羽先后入關(guān)，秦朝滅亡。項羽恃兵威分封諸侯，以劉邦為漢王，統(tǒng)治漢中及巴、蜀之地?！?〕“項王”，即項羽，時項羽自封為西楚霸王。屠燒咸陽事，詳見本書《項羽本紀》。“去”，離去?！?〕“阸塞”，險要之地。“阸”，音è。〔8〕“韓信”，淮陰（今江蘇淮陰市）人，初從項羽，后歸劉邦，由蕭何推薦而被劉邦拜為大將，在擊敗項羽、統(tǒng)一全國的戰(zhàn)爭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曾自立為齊王，劉邦徙封他為楚王，又降封為淮陰侯。高祖十一年（公元前一九六年）因謀反被呂后誘殺于長安。詳見本書《淮陰侯列傳》。
漢王引兵東定三秦，〔1〕何以丞相留收巴蜀，〔2〕填撫諭告，〔3〕使給軍食。漢二年，〔4〕漢王與諸侯擊楚，何守關(guān)中，〔5〕侍太子，〔6〕治櫟陽。〔7〕為法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8〕輒奏上，可，許以從事；即不及奏上，輒以便宜施行，〔9〕上來以聞。關(guān)中事計戶口轉(zhuǎn)漕給軍，〔10〕漢王數(shù)失軍遁去，何常興關(guān)中卒，〔11〕輒補缺。上以此專屬任何關(guān)中事?！?2〕【注釋】〔1〕“三秦”，項羽滅秦后，把戰(zhàn)國時期秦國舊有的關(guān)中之地一分為三，以封秦三降將。其中章邯被封為雍王，領(lǐng)有咸陽以西之地；司馬欣被封為塞王，領(lǐng)有咸陽以東直到黃河之地；董翳（音yì）被封為翟王，領(lǐng)有上郡（今陜西北部）之地；合稱“三秦”。高祖二年（公元前二○五年），漢兵東出，章邯兵敗遠逃，司馬欣、董翳投降，三秦之地盡歸漢有?！?〕“巴”，秦郡名，治所在江州（今四川重慶市嘉陵江北岸），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四川閬中、南充、合川、內(nèi)江、瀘州以東地區(qū)?！笆瘛?，秦郡名，治所在成都（今四川成都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四川松潘、茂汶、廣元以南，北川、彭縣、滎經(jīng)、天全以東，石棉、峨邊、宜賓以北地區(qū)，東與巴郡接壤?！?〕“填”，音zhèn，通“鎮(zhèn)”?！疤顡帷保?zhèn)守安撫?！?〕“漢二年”，公元前二○五年?！?〕“關(guān)中”，地名，約當(dāng)今陜西一帶，因處于函谷關(guān)、武關(guān)、散關(guān)、蕭關(guān)之間而得名?！?〕“太子”，劉邦子劉盈，即后來的漢惠帝?！?〕“櫟陽”，縣名，秦時屬內(nèi)史，塞王司馬欣以此為都，時司馬欣已降漢，劉邦移都于此?！皺怠?，音yuè。〔8〕“宗廟”，帝王奉放祖先神主并進行祭祀的地方?！吧琊ⅰ?，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的地方。宗廟和社稷都設(shè)在首都，被看作是國家政權(quán)的象征?！?〕“便宜”，因利乘便，行其宜辦之事?！氨恪?，音bi4n。〔10〕“漕”，音c2o，水道運糧?！?1〕“興”，征召發(fā)動?！?2〕“屬”，音zhǔ，托付。
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間，〔1〕上數(shù)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丞相曰：〔2〕“王暴衣露蓋，〔3〕數(shù)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4〕上必益信君?！庇谑呛螐钠溆?，漢王大說。〔5〕【注釋】〔1〕“距”，通“拒”，對抗。“京”，縣名，秦屬三川郡，漢屬河南郡，故治在今河南滎陽西南?！八鳌保且孛?，故址在今河南滎陽縣城?！?〕“鮑生”，當(dāng)時的一名謀士，史失其名，《史記》僅此一見。〔3〕“暴衣露蓋”，衣冠暴露于戶外，喻辛勞艱苦，不得安逸?！氨?，音pù?！?〕“昆弟”，兄弟?！皠佟保魋hēng，力能勝任。“詣”，音yì，到，前往?！?〕“說”，音yuè，通“悅”。
漢五年，既殺項羽，定天下，論功行封。群臣爭功，歲余功不決。高祖以蕭何功最盛，封為酂侯，〔1〕所食邑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zhí)銳，多者百余戰(zhàn)，少者數(shù)十合，〔3〕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zhàn)，顧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曰：“諸君知獵乎？”曰：“知之?！薄爸C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fā)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5〕功狗也。至如蕭何，發(fā)蹤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隨我，多者兩三人。今蕭何舉宗數(shù)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比撼冀阅已?。
【注釋】〔1〕“酂”，cu0，漢縣名，屬沛郡，故治在今河南永城西。一說蕭何初封之地是■縣，屬沛郡，故治在今河南永城西，“■”，音cu^；后又封于酂，酂縣屬南陽郡，故治在今湖北光化西北，“酂”，音z4n。后傳寫訛亂，始封之“■”誤作“酂”，而“酂”字又讀“■”字之音?！?〕“所食邑多”，據(jù)本書《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蕭何初封即食邑八千戶?！?〕“合”，合戰(zhàn)，交戰(zhàn)?！?〕“差”，音cī，區(qū)別，等級?！?〕“得走獸”，疑當(dāng)作“走得獸”，即上文“追殺獸兔”之義。行獵時人和狗都意在得走獸，人狗之分，當(dāng)在“得獸”時所起的作用，而不在得獸之事本身?！稘h書·蕭何傳》于此正作“走得獸”。
列侯畢已受封，〔1〕及奏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chuàng)，〔2〕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橈功臣，〔3〕多封蕭何，至位次未有以復(fù)難之，〔4〕然心欲何第一。關(guān)內(nèi)侯鄂君進曰：〔5〕“群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zhàn)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夫上與楚相距五歲，常失軍亡眾，逃身遁者數(shù)矣。然蕭何常從關(guān)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shù)萬眾會上之乏絕者數(shù)矣。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shù)年，〔6〕軍無見糧，〔7〕蕭何轉(zhuǎn)漕關(guān)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shù)亡山東，〔8〕蕭何常全關(guān)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雖亡曹參等百數(shù)，〔9〕何缺于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10〕蕭何第一，曹參次之。”高祖曰：“善?！庇谑悄肆钍捄蔚谝?，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1〕【注釋】〔1〕“列侯”，秦爵二十等，以“徹侯”為最尊。漢因之，后避漢武帝劉徹諱，改稱“通侯”，又稱“列侯”。此司馬遷用后來的爵稱追記前事。漢代的列侯都有自己的封國（侯國），爵位可以世襲?！?〕“曹參”，沛人，秦末任沛縣獄吏，后隨劉邦起兵反秦，并佐劉邦滅項羽，大小數(shù)十戰(zhàn)，功最多，被封為平陽侯，惠帝時繼蕭何為丞相，卒于惠帝五年（公元前九○年）。詳見本書《曹相國世家》。“平陽”，漢縣名，屬河?xùn)|郡，故治在今山西臨汾西南?！氨弧?，遭受。〔3〕“橈”，音náo，彎曲，這里用作動詞，是使之屈從的意思?！?〕“難”，音nàn，詰責(zé)，非難?！?〕“關(guān)內(nèi)侯”，秦爵第十九等，位次于徹侯，居于關(guān)內(nèi)（王畿所在的關(guān)中地區(qū)）而無具體封國；漢因之?！岸蹙?，名千秋，時官謁者（掌賓客禮贊），是劉邦近臣?！?〕“滎陽”，縣名，秦屬三川郡，漢屬河南郡，故治在今河南滎陽東北。“滎”，音x0ng?！?〕“見”，音xi4n，通“現(xiàn)”，現(xiàn)成的。〔8〕“山東”，戰(zhàn)國秦漢時期對崤山（在今河南洛寧北）或華山（在今陜西華陰南）以東廣大地區(qū)的習(xí)慣稱呼?！?〕“亡”，音wú，通“無”?！?0〕“加”，加之于上，高出。〔11〕古代臣下朝見皇帝，上殿時不得佩劍穿履，并須小步快走?！皫β纳系?，入朝不趨”，是對元老重臣的一種特殊的禮遇。“趨”，小步快走。
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得鄂君乃益明?！庇谑且蚨蹙仕酬P(guān)內(nèi)侯邑封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戶，以帝嘗繇咸陽時何送我獨贏奉錢二也?！?〕【注釋】〔1〕“安平”，漢縣名，屬涿郡，故治即今河北深縣城關(guān)。鄂千秋封安平侯，食邑二千戶?！?〕“贏”，盈，多出。
漢十一年，陳豨反，〔1〕高祖自將，至邯鄲?！?〕未罷，淮陰侯謀反關(guān)中，〔3〕呂后用蕭何計，誅淮陰侯，語在《淮陰》事中。上已聞淮陰侯誅，使使拜丞相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衛(wèi)。〔4〕諸君皆賀，召平獨吊?！?〕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召平謂相國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衛(wèi)者，以今者淮陰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夫置衛(wèi)衛(wèi)君，非以寵君也。愿君讓封勿受，悉以家私財佐軍，則上心說?！毕鄧鴱钠溆?，高帝乃大喜。
【注釋】〔1〕“陳豨”，宛朐（今山東菏澤西南，朐，音q*）人，從劉邦起兵，以功封陽夏侯，官巨鹿郡守。后為趙相國，統(tǒng)率趙、代邊兵。因結(jié)客養(yǎng)士，為朝廷所疑，于高祖十年（公元前一九七年）九月反，勾結(jié)匈奴，自立為代王。高祖十二年冬兵敗被殺。詳見本書《韓信盧綰列傳》?！柏g”，音xī?！?〕“邯鄲”，漢縣名，屬趙國，故治在今河北邯鄲市西南?！?〕“淮陰侯”，即韓信。陳豨謀反，韓信曾與通謀?！?〕“都尉”，武官名，位低于將軍。〔5〕“召”，音sh4o?！暗酢保酥笇τ龅綖?zāi)禍的人表示哀憐、慰問。
漢十二年秋，黥布反，〔1〕上自將擊之，數(shù)使使問相國何為。相國為上在軍，乃拊循勉力百姓，〔2〕悉以所有佐軍，如陳豨時?？陀姓f相國曰：〔3〕“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可復(fù)加哉？然君初入關(guān)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復(fù)孳孳得民和。〔4〕上所為數(shù)問君者，畏君傾動關(guān)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污？〔5〕上心乃安?！庇谑窍鄧鴱钠溆?，上乃大說。
【注釋】〔1〕“黥布”，六（今安徽六安市）人，本姓英名布，因曾受黥（音qíng，面上刺字，以墨涅之）刑，所以又稱黥布。秦末率刑徒起義，從項羽破秦兵，屢次以少勝多，又破關(guān)入咸陽，被項羽封為九江王。后與項羽發(fā)生矛盾，歸順劉邦。漢四年（公元前二○三年）七月，劉邦立黥布為淮南王，黥布一軍成為興漢滅楚的重要力量。韓信、彭越被殺后，黥布心中恐慌，于高祖十二年舉兵反，不久敗走番陽（今江西波陽東北，番，音pó），被殺。詳見本書《黥布列傳》?！?〕“拊循”，安撫，撫慰?！稗浴保鬴ǔ。〔3〕“說”，音shuì，用言語打動別人。〔4〕“孳孳”，同“孜孜”，勤勉不懈的樣子?！懊窈汀?，即人和，人民的歡心。〔5〕“貰貸”，賒欠，借貸?！百B”，音shì?！白晕邸?，自行蒙受污垢，自己敗壞自己的名聲。
上罷布軍歸，民道遮行上書，言相國賤強買民田宅數(shù)千萬?！?〕上至，相國謁。上笑曰：“夫相國乃利民！”〔2〕民所上書皆以與相國，曰：“君自謝民?！薄?〕相國因為民請曰：“長安地狹，上林中多空地，〔4〕棄，愿令民得入田，〔5〕毋收稿為禽獸食?！薄?〕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7〕乃為請吾苑！”乃下相國廷尉，〔8〕械系之?！?〕數(shù)日，王衛(wèi)尉侍，〔10〕前問曰：“相國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11〕上曰：“吾聞李斯相秦皇帝，〔12〕有善歸主，有惡自與。今相國多受賈豎金而為民請吾苑，〔13〕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蓖跣l(wèi)尉曰：“夫職事茍有便于民而請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距楚數(shù)歲，陳豨、黥布反，陛下自將而往，當(dāng)是時，相國守關(guān)中，搖足則關(guān)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今乃利賈人之金乎？且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备叩鄄粦?。〔14〕是日，使使持節(jié)赦出相國?！?5〕相國年老，素恭謹，入，徒跣謝?！?6〕高帝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苑，吾不許，我不過為桀紂主，〔17〕而相國為賢相。吾故系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也?！?br/>
【注釋】〔1〕“強”，音qi3ng，強迫，強行。〔2〕“利民”，謂取民田宅以為利。〔3〕“謝”，認錯，致歉?！?〕“上林”，秦漢時的皇家苑囿，故地在今陜西長安、周至、戶縣一帶，占地廣大，內(nèi)有宮殿，并畜禽獸，供皇帝行獵。〔5〕“田”，用作動詞，謂耕之為田?！?〕“稿”，音g3o，禾稈?！?〕“賈人”，商人?！百Z”，音gǔ。〔8〕“廷尉”，官名，掌管刑獄，為九卿之一?！?〕“械”，鐐銬、桎梏之類的刑具?！跋怠保星?。〔10〕“衛(wèi)尉”，官名，掌管皇宮禁衛(wèi)，為九卿之一?！巴跣l(wèi)尉”，史失其名，《史記》僅此一見。〔11〕“暴”，急疾，突然?！?2〕“李斯”，戰(zhàn)國末楚國上蔡（今河南上蔡）人，入秦為客卿，先后任廷尉、丞相，輔佐秦始皇完成了統(tǒng)一事業(yè)，并推行一系列加強中央集權(quán)的政策。秦始皇死后，與趙高合謀殺秦始皇長子扶蘇而立少子胡亥為二世皇帝。二世二年（公元前二○八年），被趙高陷害，腰斬咸陽市中。詳見本書《李斯列傳》?！扒鼗实邸?，即秦始皇?！?3〕“豎”，奴仆?！百Z豎”，對商人的蔑稱?！?4〕“懌”，音yì，高興?！?5〕“節(jié)”，符節(jié)，表示使者身份的憑證?！?6〕“徒跣”，光著腳步行，這是一種請罪的表示?！磅小?，音xi3n?！?7〕“桀”，即帝履癸，夏代最后一個王。“紂”，即帝辛，商代最后一個王。二人都以暴虐無道著稱。
何素不與曹參相能，〔1〕及何病，孝惠自臨視相國病，〔2〕因問曰：“君即百歲后，〔3〕誰可代君者？”對曰：“知臣莫如主?！毙⒒菰唬骸安軈⒑稳纾俊焙晤D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
【注釋】〔1〕“能”，和睦，親善。〔2〕“孝惠”，劉邦子漢惠帝劉盈，公元前一九五年繼位，在位七年病死?！盎荨笔撬闹u號。漢代標榜以孝治天下，從惠帝起，每個皇帝的謚號前都加一“孝”字?！?〕“百歲”，死的委婉說法。
何置田宅必居窮處，〔1〕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勢家所奪。”
【注釋】〔1〕“窮處”，偏遠的地方。
孝惠二年，〔1〕相國何卒，謚為文終侯。
【注釋】〔1〕“孝惠二年”，公元前一九三年。
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絕，天子輒復(fù)求何后，封續(xù)酂侯，〔1〕功臣莫得比焉。
【注釋】〔1〕蕭何死后，子祿嗣封。祿死無子，當(dāng)時執(zhí)政的呂后就以蕭何另一子同繼承酂侯的封號（《漢書》以為同是蕭何夫人），另封蕭何幼子延為筑陽侯。文帝元年，同獲罪削爵，延改封酂侯。延死，子遺嗣。遺死無子，文帝另封遺弟則為武陽侯。則因罪削爵，景帝以則弟嘉嗣封。嘉死，子勝嗣。元朔二年，勝又因罪失爵，武帝另封蕭何曾孫慶為酂侯。慶死，子壽成嗣。元封四年，壽成因罪免侯。案，蕭何子孫屢次因罪失侯，當(dāng)時的皇帝又都隨即別求蕭何之后封侯嗣續(xù)，這是表示不忘蕭何輔佐高祖開創(chuàng)基業(yè)的功勛。
太史公曰：蕭相國何于秦時為刀筆吏，〔1〕錄錄未有奇節(jié)?！?〕及漢興，依日月之末光，〔3〕何謹守管籥，〔4〕因民之疾秦法，順流與之更始?！?〕淮陰、黥布等皆以誅滅，而何之勛爛焉。位冠群臣，聲施后世，與閎夭、散宜生等爭烈矣?！?〕【注釋】〔1〕“刀筆吏”，古代在紙普遍使用以前，一般公文都用筆寫在竹木簡牘上，寫錯了就用刀刮去重寫，因稱從事文牘工作的小吏為“刀筆吏”?！?〕“錄錄”，同“碌碌”，平平庸庸，無所作為?！?〕“末光”，余光?！耙廊赵轮┕狻保^因追隨高祖而成名。〔4〕“管籥”，鎖鑰?！盎a”，音yu8，通“鑰”。〔5〕“更始”，更新，重新開始?！?〕“閎夭、散宜生”，都是輔佐周文王開創(chuàng)周朝基業(yè)的名臣，其事跡詳本書《周本紀》?！伴b”，音h$ng?！傲摇?，光明。
譯文 蕭相國何是沛縣豐邑人。因為他通曉律令，執(zhí)法公平，沒有別人能比得上，所以被任命為沛縣的主吏掾。
高祖還是平民百姓的時候，蕭何屢次利用自己縣吏的職權(quán)保護他。高祖擔(dān)任亭長，蕭何又經(jīng)常給他幫助。高祖以吏員的身份去咸陽服徭役，（臨行時）縣吏們都奉送三個大錢，只有蕭何送了五個大錢。
秦朝的一個御史（來到泗水郡）監(jiān)察郡政，與從事史一起處理公務(wù)，蕭何總能把事情辦得很妥當(dāng)。于是蕭何被委任為泗水郡的卒史，在同行考核中列為第一。秦朝的御史想向朝廷報告征調(diào)蕭何，蕭何堅決辭謝，終于獲準可以不去。
等到高祖起兵當(dāng)了沛公，蕭何常常作為他的輔佐官，督察處理日常事務(wù)。沛公進入咸陽，將領(lǐng)們都爭先奔向儲藏金帛財物的倉庫去分東西，唯獨蕭何先去把秦朝丞相和御史大夫保管的法律詔令以及各種圖書文獻收藏起來。沛公立為漢王，讓蕭何當(dāng)丞相。項羽與諸侯的軍隊屠殺焚燒咸陽，然后離去。而漢王后來之所以能詳細地知道全國各處的險關(guān)要塞，戶口多少，兵力強弱，百姓們的疾苦，都是因為蕭何完整地得到了秦朝的文獻檔案。蕭何又向漢王進言，推薦韓信，漢王就任命韓信為大將軍，這件事的詳情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
漢王帶兵東出，平定三秦，蕭何以丞相的身份留在后方，負責(zé)收服巴蜀，鎮(zhèn)守安撫，發(fā)布政令，告諭百姓，為在前方作戰(zhàn)的軍隊供給糧食。漢王二年，漢王聯(lián)合諸侯一起攻打項羽，蕭何留守關(guān)中，侍奉太子，在櫟陽處理政務(wù)。他制定各種法令制度，建立宗廟、社稷、宮殿、縣邑，總是先向漢王上奏報告，漢王也總是予以批準，許他施行。有時來不及上奏，就因利乘便，用最合適的方式先行辦理，等漢王回來再報告。蕭何在關(guān)中管理戶口，通過水路和陸路轉(zhuǎn)運軍糧，供應(yīng)前方的軍隊。漢王在戰(zhàn)場上多次損失軍隊逃走，蕭何經(jīng)常征發(fā)關(guān)中的士卒，隨時補充漢王軍隊的損失。漢王因此把關(guān)中的事務(wù)專門委托給蕭何。
漢王三年，漢王與項羽兩支軍隊在京索之間對峙，漢王多次派遣使者到關(guān)中去慰勞丞相。鮑生對丞相說：“君王在外，風(fēng)餐露宿，卻屢屢派人來慰勞您，這是起了懷疑您的心思。為您打算，您不如把自己子孫兄弟中能夠作戰(zhàn)的都派到前線軍隊中去，這樣君王一定會更信任您?！庇谑鞘捄温爮牧怂挠嫴撸瑵h王大為高興。
漢王五年，已經(jīng)消滅了項羽，平定了天下，漢王要評定功勞，進行封賞。由于群臣爭功，過了一年多仍然沒把功勞的大小決定下來。高祖認為蕭何的功勞最大，把他封為酂侯，給他的食邑很多。功臣們都說：“我們親自身披鎧甲，手執(zhí)兵器作戰(zhàn)，多的打過一百多仗，少的也經(jīng)歷了幾十次戰(zhàn)斗，攻破敵人的城池，奪取敵人的土地，或大或小，都有戰(zhàn)功?，F(xiàn)在蕭何沒有立過汗馬功勞，只不過靠舞文弄墨，發(fā)發(fā)議論，從不上戰(zhàn)場，卻反而位居我們之上，這是什么道理？”高祖說：“諸位懂得打獵嗎？”功臣們回答：“懂得?！庇謫枺骸澳銈冎阔C狗的作用嗎？”答道：“知道的?！备咦嬲f：“打獵的時候，追趕撲殺野獸兔子的是獵狗，能夠發(fā)現(xiàn)蹤跡向獵狗指示野獸所在之處的是獵人?，F(xiàn)在你們諸位只能奔走追獲野獸，不過是有功的獵狗。至于蕭何，他能發(fā)現(xiàn)蹤跡，指示方向，是有功的獵人。何況你們都只是自己本人追隨我，至多不過加上兩三個親屬，而蕭何全部宗族幾十個人都跟隨我，他的功勞是不能忘記的。”群臣聽了，都不敢再說什么。
列侯們都已受封完畢，等到要奏報排列的位次的時候，大臣都說：“平陽侯曹參作戰(zhàn)身受七十處創(chuàng)傷，攻破城池，奪取土地，功勞最多，應(yīng)該位居第一?！备咦嬉呀?jīng)硬要功臣屈從自己，封給蕭何很多食邑，到排定位次時，找不到理由駁倒功臣們的意見，但心里還是想讓蕭何居首。關(guān)內(nèi)侯鄂君進言說：“群臣的議論都是錯誤的。那曹參雖然有野戰(zhàn)殺敵、奪取土地的功勞，這只不過是一時的事情。陛下與項王相峙五年，經(jīng)常因為戰(zhàn)敗而喪失軍隊，士卒逃散，單身逃走多次了。然而蕭何總能從關(guān)中派遣士卒補充前線的軍隊，雖然沒有得到陛下征召兵員的詔令，而在陛下危急的時候，他卻能派遣幾萬士卒來到陛下身邊，這也有多次了。漢楚兩軍在滎陽對抗幾年，軍隊沒有現(xiàn)成的糧食，而蕭何從關(guān)中水陸轉(zhuǎn)運，供給糧食，從不匱乏。陛下屢屢把山東地區(qū)丟失給項羽，但蕭何一直保全關(guān)中等待陛下，（讓陛下可以運用關(guān)中的人力物力組織反攻，）這是萬世不朽的功勞。如今曹參這樣的人即使少掉幾百個，對漢朝來講，算得了什么損失？漢朝有了這些人，也未必能靠他們得以保全。怎么能起意讓一時的功勞凌駕于萬世的功勞之上呢？（應(yīng)該是）蕭何為第一，曹參第二?！备咦嬲f：“說得好?！庇谑蔷拖铝疃ㄊ捄卧诠Τ贾形痪拥谝?，賜給他特殊的禮遇：可以帶劍穿履上殿，入朝拜見時不必同別的臣下一樣小步快走。
高祖又說：“我聽說進薦賢能的人應(yīng)該得到重賞。蕭何的功勞固然很高，但得到鄂君的申說才更加明顯?！庇谑且勒斩蹙人黻P(guān)內(nèi)侯的食邑，封他為安平侯。這一天，對蕭何的父子兄弟共十多個人全都給予封賞，使他們都有食邑。又加封蕭何食邑二千戶，因為高祖當(dāng)年去咸陽服徭役時，唯獨蕭何比別人多奉送兩個大錢。
高祖十一年，陳豨反叛，高祖親自統(tǒng)率軍隊，到達邯鄲。戰(zhàn)事還沒有結(jié)束，淮陰侯韓信在關(guān)中謀反，呂后采用蕭何的計策，殺了淮陰侯，此事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高祖聽說淮陰侯已經(jīng)被殺的消息后，就派遣使者拜丞相蕭何為相國，加封食邑五千戶，命令安排五百名士兵由一名都尉率領(lǐng)充任相國的衛(wèi)隊。當(dāng)時許多人都向蕭何道賀，只有召平表示哀吊。召平這個人本是秦朝的東陵侯。秦朝滅亡后，成了平民百姓，生活貧苦，在長安城東種瓜。他種的瓜味道好，人們俗稱為“東陵瓜”，就是取名于召平從前的封號。召平對相國說：“您的禍患從此開始了?；噬显谕庾鲬?zhàn)風(fēng)餐露宿，而您留守京城，并不需要冒著矢石去沖鋒陷陣，但皇上卻要給您加封食邑、設(shè)置衛(wèi)隊，這是因為淮陰侯剛剛在關(guān)中謀反，皇上對您也起了疑心。設(shè)置衛(wèi)隊來保護您，這不是寵信您的表示。希望您辭讓封賞不予接受，再把自己的全部家財私產(chǎn)拿出來贊助軍需，這樣皇上心里就會高興了。”相國聽從了召平的計策，高祖果然大為高興。
高祖十二年秋天，黥布起兵反叛，高祖親自統(tǒng)率軍隊前去討伐，在軍中多次派遣使者來問相國在做些什么。相國因為皇上在軍中，就努力安撫勉勵百姓，把所有的東西都送去供應(yīng)軍需，就像平定陳豨叛亂時一樣。有個說客對相國說：“您要不了多久就會遭受滅族的慘禍了。您位為相國，功居第一，難道還可以再增加嗎？而您從剛進關(guān)中的時候起，就深得民心，到現(xiàn)在已有十多年了，百姓們都親附您，您總是勤勉辦事，得到百姓的歡心?；噬现詫掖闻扇藖韱柲那闆r，是怕您利用自己的威望動搖關(guān)中。如今您何不多買些田地，并低價賒購、借貸來玷污自己，（如果這樣做的話，）皇上對您就放心了。”于是相國聽從了他的計策，高祖很是高興。
高祖平定了黥布的叛亂，撤軍返回長安。百姓們攔路上書告狀，控告相國用低價強行購買民間的土地房屋，價值數(shù)千萬之多。高祖回到宮中，相國前來拜見?；噬闲χf：“當(dāng)相國的竟然侵奪民眾的財產(chǎn)，為自己謀利！”把百姓們的控告信全部交給相國，說道：“你自己去向民眾謝罪吧！”相國乘機為百姓們請求說：“長安一帶地方狹窄，而上林苑中空地很多，白白地拋荒，希望下令讓民眾進去耕種，（收成后糧食歸耕者所有，）禾秸則不許收走，留下來作苑中禽獸的食料。”高祖大發(fā)雷霆，說：“相國你大收商人的財物，卻來討取我的上林苑！”于是就下令把相國交給廷尉拘禁起來，還給他上了刑具。過了幾天，一個姓王的衛(wèi)尉侍從高祖，上前問道：“相國犯了什么大罪，陛下怎么突然把他關(guān)起來了？”高祖說：“我聽說李斯擔(dān)任秦始皇的宰相，辦了好事都歸功于主上，有了錯誤則自己承擔(dān)?，F(xiàn)在相國大量接受那些下賤的商人們的金錢，卻來為百姓求取我的苑林，想以此來討好百姓，所以我要把他關(guān)起來治罪?！蓖跣l(wèi)尉說：“要說在自己的職責(zé)范圍之內(nèi)，如果有對民眾有利的事就為他們向陛下請求，這真是宰相應(yīng)做的事，陛下怎么竟然懷疑相國接受了商人的賄賂呢？況且當(dāng)初陛下與楚軍相持不下，有幾年之久，陳豨、黥布反叛時，陛下親自率軍外出平叛，在那個時候，相國留守關(guān)中，（如存異心，）只要稍有舉動，函谷關(guān)以西的地方就不屬陛下所有了。相國不在那時為自己謀利，現(xiàn)在難道會貪求商人的金錢嗎？再說秦皇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過錯而失去了天下，李斯為主上分擔(dān)過錯的做法，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陛下怎么能用這種淺陋的眼光來懷疑宰相?！备咦媛犃?，心中很不愉快。當(dāng)天，派遣使者手持符節(jié)赦相國出獄。相國已經(jīng)年老，平日一向謙恭謹慎，進宮拜見皇上時，光著腳步行表示謝罪。高祖說：“相國請別這樣！相國為百姓請求上林苑中的空地，我不允許，不過是我成了桀、紂那樣的昏暴君主，而相國卻是賢明的宰相。我故意把相國關(guān)起來，是想讓百姓們都知道我的過錯。”
蕭何向來與曹參不和，到蕭何病重時，孝惠帝親自去探望相國的病情，順便問他：“您百歲之后，誰可以繼代您的職位？”蕭何回答說：“了解臣下的莫過于君主。”孝惠帝接著問：“曹參這個人怎么樣？”蕭何叩頭說：“皇上您找到合適的人了！我死而無憾了！”
蕭何購置土地房屋一定選擇貧窮僻遠的地方，營造宅第也從來不修建圍墻。他說道：“后代子孫如果賢德，可以從中學(xué)我的儉樸；如果不賢無能，（這種房屋）也不會被有勢力的人家所侵奪?！?br/>
孝惠帝二年，相國蕭何去世，謚為文終侯。
蕭何的后嗣有四世因為犯罪而失掉爵位，絕封；但天子總是又尋找蕭何的后代，重新封為酂侯，其他功臣無人能與他相比。
太史公說：蕭相國在秦朝的時候是一個文牘小吏，平平庸庸，無所作為，沒有什么突出的表現(xiàn)。等到大漢興起，他（追隨高祖，）依靠日月余光的照耀，（才名顯天下。）蕭何謹慎地守護關(guān)中這一根本重地，利用民眾痛恨秦朝嚴刑苛法，順應(yīng)時代的潮流，與百姓們一起更新政治?；搓幒铐n信及黥布等人都被誅殺，而蕭何的功勛光輝燦爛。他位居群臣之首，聲名流傳后世，可以同周朝的閎夭、散宜生等爭光比美了。
高祖為布衣時，〔1〕何數(shù)以吏事護高祖?！?〕高祖為亭長，〔3〕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陽，〔5〕吏皆送奉錢三，〔6〕何獨以五。
【注釋】〔1〕“布衣”，麻布做的衣服，為平民著裝，后因用以代稱平民百姓?！?〕“數(shù)”，音shuò，屢次。“吏事”，指吏員職權(quán)范圍內(nèi)的事務(wù)。〔3〕“亭長”，秦時大約十里左右設(shè)一亭，職掌治安及有關(guān)民事。亭設(shè)亭長一人。劉邦曾任泗水（一說泗上）亭長。〔4〕“左右”，同“佐佑”，幫助，照顧?！?〕“繇”，通“徭”，此用作動詞，謂服徭役（封建國家強迫平民負擔(dān)的無償勞役）。“咸陽”，秦時的首都，故地在今陜西咸陽市東?！?〕“送奉”，奉送，資助?！板X三”，司馬貞《索隱》謂“三”指三百，當(dāng)時有以一當(dāng)百的大錢，所以“錢三”應(yīng)是三百錢。
秦御史監(jiān)郡者與從事，〔1〕常辨之。〔2〕何乃給泗水卒史事，〔3〕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請，得毋行。
【注釋】〔1〕“御史”，官名，掌管彈劾糾察。“郡”，秦漢時縣以上的一級行政單位，直屬中央朝廷。御史被派出監(jiān)察郡的官吏，稱“監(jiān)郡”?！皬氖隆保魡T名。秦漢時郡級政權(quán)機構(gòu)設(shè)置從事史，主管文書，并察舉非法?！?〕“辨”，通“辦”，指諸事備辦?！?〕“給”，音jǐ，給事即供職?！般羲?，秦郡名，治所在沛（今江蘇沛縣），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安徽、江蘇淮河以北，宿遷、泗洪以西，蕭縣、渦陽、鳳臺以東地區(qū)。“卒史”，當(dāng)時郡設(shè)卒史十人，是年俸僅一百石的低級官吏。
及高祖起為沛公，〔1〕何常為丞督事?！?〕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3〕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為漢王，〔5〕以何為丞相。項王與諸侯屠燒咸陽而去?！?〕漢王所以具知天下阸塞，〔7〕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何進言韓信，〔8〕漢王以信為大將軍。語在《淮陰侯》事中。
【注釋】〔1〕“沛公”，劉邦于秦二世元年（公元前二○九年）九月在沛起義，自立為沛公。〔2〕“丞”，輔佐官?！?〕“走”，奔走，趨赴?！案?，國家收藏文書或財物的地方?！?〕“丞相”，官名，職權(quán)同相國而位望稍次?！坝贰?，此指御史大夫，秦時御史大夫相當(dāng)于副丞相，并統(tǒng)率御史掌糾察之事，又主管國家的圖籍秘書。“圖書”，指地圖、戶籍及其它財賦、兵事等方面的檔案資料和各種書籍?！?〕“沛公為漢王”，漢元年（公元前二○六年），劉邦、項羽先后入關(guān)，秦朝滅亡。項羽恃兵威分封諸侯，以劉邦為漢王，統(tǒng)治漢中及巴、蜀之地?！?〕“項王”，即項羽，時項羽自封為西楚霸王。屠燒咸陽事，詳見本書《項羽本紀》。“去”，離去?！?〕“阸塞”，險要之地。“阸”，音è。〔8〕“韓信”，淮陰（今江蘇淮陰市）人，初從項羽，后歸劉邦，由蕭何推薦而被劉邦拜為大將，在擊敗項羽、統(tǒng)一全國的戰(zhàn)爭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曾自立為齊王，劉邦徙封他為楚王，又降封為淮陰侯。高祖十一年（公元前一九六年）因謀反被呂后誘殺于長安。詳見本書《淮陰侯列傳》。
漢王引兵東定三秦，〔1〕何以丞相留收巴蜀，〔2〕填撫諭告，〔3〕使給軍食。漢二年，〔4〕漢王與諸侯擊楚，何守關(guān)中，〔5〕侍太子，〔6〕治櫟陽。〔7〕為法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8〕輒奏上，可，許以從事；即不及奏上，輒以便宜施行，〔9〕上來以聞。關(guān)中事計戶口轉(zhuǎn)漕給軍，〔10〕漢王數(shù)失軍遁去，何常興關(guān)中卒，〔11〕輒補缺。上以此專屬任何關(guān)中事?！?2〕【注釋】〔1〕“三秦”，項羽滅秦后，把戰(zhàn)國時期秦國舊有的關(guān)中之地一分為三，以封秦三降將。其中章邯被封為雍王，領(lǐng)有咸陽以西之地；司馬欣被封為塞王，領(lǐng)有咸陽以東直到黃河之地；董翳（音yì）被封為翟王，領(lǐng)有上郡（今陜西北部）之地；合稱“三秦”。高祖二年（公元前二○五年），漢兵東出，章邯兵敗遠逃，司馬欣、董翳投降，三秦之地盡歸漢有?！?〕“巴”，秦郡名，治所在江州（今四川重慶市嘉陵江北岸），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四川閬中、南充、合川、內(nèi)江、瀘州以東地區(qū)?！笆瘛?，秦郡名，治所在成都（今四川成都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四川松潘、茂汶、廣元以南，北川、彭縣、滎經(jīng)、天全以東，石棉、峨邊、宜賓以北地區(qū)，東與巴郡接壤?！?〕“填”，音zhèn，通“鎮(zhèn)”?！疤顡帷保?zhèn)守安撫?！?〕“漢二年”，公元前二○五年?！?〕“關(guān)中”，地名，約當(dāng)今陜西一帶，因處于函谷關(guān)、武關(guān)、散關(guān)、蕭關(guān)之間而得名?！?〕“太子”，劉邦子劉盈，即后來的漢惠帝?！?〕“櫟陽”，縣名，秦時屬內(nèi)史，塞王司馬欣以此為都，時司馬欣已降漢，劉邦移都于此?！皺怠?，音yuè。〔8〕“宗廟”，帝王奉放祖先神主并進行祭祀的地方?！吧琊ⅰ?，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的地方。宗廟和社稷都設(shè)在首都，被看作是國家政權(quán)的象征?！?〕“便宜”，因利乘便，行其宜辦之事?！氨恪?，音bi4n。〔10〕“漕”，音c2o，水道運糧?！?1〕“興”，征召發(fā)動?！?2〕“屬”，音zhǔ，托付。
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間，〔1〕上數(shù)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丞相曰：〔2〕“王暴衣露蓋，〔3〕數(shù)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4〕上必益信君?！庇谑呛螐钠溆?，漢王大說。〔5〕【注釋】〔1〕“距”，通“拒”，對抗。“京”，縣名，秦屬三川郡，漢屬河南郡，故治在今河南滎陽西南?！八鳌保且孛?，故址在今河南滎陽縣城?！?〕“鮑生”，當(dāng)時的一名謀士，史失其名，《史記》僅此一見。〔3〕“暴衣露蓋”，衣冠暴露于戶外，喻辛勞艱苦，不得安逸?！氨?，音pù?！?〕“昆弟”，兄弟?！皠佟保魋hēng，力能勝任。“詣”，音yì，到，前往?！?〕“說”，音yuè，通“悅”。
漢五年，既殺項羽，定天下，論功行封。群臣爭功，歲余功不決。高祖以蕭何功最盛，封為酂侯，〔1〕所食邑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zhí)銳，多者百余戰(zhàn)，少者數(shù)十合，〔3〕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zhàn)，顧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曰：“諸君知獵乎？”曰：“知之?！薄爸C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fā)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5〕功狗也。至如蕭何，發(fā)蹤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隨我，多者兩三人。今蕭何舉宗數(shù)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比撼冀阅已?。
【注釋】〔1〕“酂”，cu0，漢縣名，屬沛郡，故治在今河南永城西。一說蕭何初封之地是■縣，屬沛郡，故治在今河南永城西，“■”，音cu^；后又封于酂，酂縣屬南陽郡，故治在今湖北光化西北，“酂”，音z4n。后傳寫訛亂，始封之“■”誤作“酂”，而“酂”字又讀“■”字之音?！?〕“所食邑多”，據(jù)本書《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蕭何初封即食邑八千戶?！?〕“合”，合戰(zhàn)，交戰(zhàn)?！?〕“差”，音cī，區(qū)別，等級?！?〕“得走獸”，疑當(dāng)作“走得獸”，即上文“追殺獸兔”之義。行獵時人和狗都意在得走獸，人狗之分，當(dāng)在“得獸”時所起的作用，而不在得獸之事本身?！稘h書·蕭何傳》于此正作“走得獸”。
列侯畢已受封，〔1〕及奏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chuàng)，〔2〕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橈功臣，〔3〕多封蕭何，至位次未有以復(fù)難之，〔4〕然心欲何第一。關(guān)內(nèi)侯鄂君進曰：〔5〕“群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zhàn)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夫上與楚相距五歲，常失軍亡眾，逃身遁者數(shù)矣。然蕭何常從關(guān)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shù)萬眾會上之乏絕者數(shù)矣。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shù)年，〔6〕軍無見糧，〔7〕蕭何轉(zhuǎn)漕關(guān)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shù)亡山東，〔8〕蕭何常全關(guān)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雖亡曹參等百數(shù)，〔9〕何缺于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10〕蕭何第一，曹參次之。”高祖曰：“善?！庇谑悄肆钍捄蔚谝?，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1〕【注釋】〔1〕“列侯”，秦爵二十等，以“徹侯”為最尊。漢因之，后避漢武帝劉徹諱，改稱“通侯”，又稱“列侯”。此司馬遷用后來的爵稱追記前事。漢代的列侯都有自己的封國（侯國），爵位可以世襲?！?〕“曹參”，沛人，秦末任沛縣獄吏，后隨劉邦起兵反秦，并佐劉邦滅項羽，大小數(shù)十戰(zhàn)，功最多，被封為平陽侯，惠帝時繼蕭何為丞相，卒于惠帝五年（公元前九○年）。詳見本書《曹相國世家》。“平陽”，漢縣名，屬河?xùn)|郡，故治在今山西臨汾西南?！氨弧?，遭受。〔3〕“橈”，音náo，彎曲，這里用作動詞，是使之屈從的意思?！?〕“難”，音nàn，詰責(zé)，非難?！?〕“關(guān)內(nèi)侯”，秦爵第十九等，位次于徹侯，居于關(guān)內(nèi)（王畿所在的關(guān)中地區(qū)）而無具體封國；漢因之?！岸蹙?，名千秋，時官謁者（掌賓客禮贊），是劉邦近臣?！?〕“滎陽”，縣名，秦屬三川郡，漢屬河南郡，故治在今河南滎陽東北。“滎”，音x0ng?！?〕“見”，音xi4n，通“現(xiàn)”，現(xiàn)成的。〔8〕“山東”，戰(zhàn)國秦漢時期對崤山（在今河南洛寧北）或華山（在今陜西華陰南）以東廣大地區(qū)的習(xí)慣稱呼?！?〕“亡”，音wú，通“無”?！?0〕“加”，加之于上，高出。〔11〕古代臣下朝見皇帝，上殿時不得佩劍穿履，并須小步快走?！皫β纳系?，入朝不趨”，是對元老重臣的一種特殊的禮遇。“趨”，小步快走。
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得鄂君乃益明?！庇谑且蚨蹙仕酬P(guān)內(nèi)侯邑封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戶，以帝嘗繇咸陽時何送我獨贏奉錢二也?！?〕【注釋】〔1〕“安平”，漢縣名，屬涿郡，故治即今河北深縣城關(guān)。鄂千秋封安平侯，食邑二千戶?！?〕“贏”，盈，多出。
漢十一年，陳豨反，〔1〕高祖自將，至邯鄲?！?〕未罷，淮陰侯謀反關(guān)中，〔3〕呂后用蕭何計，誅淮陰侯，語在《淮陰》事中。上已聞淮陰侯誅，使使拜丞相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衛(wèi)。〔4〕諸君皆賀，召平獨吊?！?〕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召平謂相國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衛(wèi)者，以今者淮陰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夫置衛(wèi)衛(wèi)君，非以寵君也。愿君讓封勿受，悉以家私財佐軍，則上心說?！毕鄧鴱钠溆?，高帝乃大喜。
【注釋】〔1〕“陳豨”，宛朐（今山東菏澤西南，朐，音q*）人，從劉邦起兵，以功封陽夏侯，官巨鹿郡守。后為趙相國，統(tǒng)率趙、代邊兵。因結(jié)客養(yǎng)士，為朝廷所疑，于高祖十年（公元前一九七年）九月反，勾結(jié)匈奴，自立為代王。高祖十二年冬兵敗被殺。詳見本書《韓信盧綰列傳》?！柏g”，音xī?！?〕“邯鄲”，漢縣名，屬趙國，故治在今河北邯鄲市西南?！?〕“淮陰侯”，即韓信。陳豨謀反，韓信曾與通謀?！?〕“都尉”，武官名，位低于將軍。〔5〕“召”，音sh4o?！暗酢保酥笇τ龅綖?zāi)禍的人表示哀憐、慰問。
漢十二年秋，黥布反，〔1〕上自將擊之，數(shù)使使問相國何為。相國為上在軍，乃拊循勉力百姓，〔2〕悉以所有佐軍，如陳豨時?？陀姓f相國曰：〔3〕“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可復(fù)加哉？然君初入關(guān)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復(fù)孳孳得民和。〔4〕上所為數(shù)問君者，畏君傾動關(guān)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污？〔5〕上心乃安?！庇谑窍鄧鴱钠溆?，上乃大說。
【注釋】〔1〕“黥布”，六（今安徽六安市）人，本姓英名布，因曾受黥（音qíng，面上刺字，以墨涅之）刑，所以又稱黥布。秦末率刑徒起義，從項羽破秦兵，屢次以少勝多，又破關(guān)入咸陽，被項羽封為九江王。后與項羽發(fā)生矛盾，歸順劉邦。漢四年（公元前二○三年）七月，劉邦立黥布為淮南王，黥布一軍成為興漢滅楚的重要力量。韓信、彭越被殺后，黥布心中恐慌，于高祖十二年舉兵反，不久敗走番陽（今江西波陽東北，番，音pó），被殺。詳見本書《黥布列傳》?！?〕“拊循”，安撫，撫慰?！稗浴保鬴ǔ。〔3〕“說”，音shuì，用言語打動別人。〔4〕“孳孳”，同“孜孜”，勤勉不懈的樣子?！懊窈汀?，即人和，人民的歡心。〔5〕“貰貸”，賒欠，借貸?！百B”，音shì?！白晕邸?，自行蒙受污垢，自己敗壞自己的名聲。
上罷布軍歸，民道遮行上書，言相國賤強買民田宅數(shù)千萬?！?〕上至，相國謁。上笑曰：“夫相國乃利民！”〔2〕民所上書皆以與相國，曰：“君自謝民?！薄?〕相國因為民請曰：“長安地狹，上林中多空地，〔4〕棄，愿令民得入田，〔5〕毋收稿為禽獸食?！薄?〕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7〕乃為請吾苑！”乃下相國廷尉，〔8〕械系之?！?〕數(shù)日，王衛(wèi)尉侍，〔10〕前問曰：“相國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11〕上曰：“吾聞李斯相秦皇帝，〔12〕有善歸主，有惡自與。今相國多受賈豎金而為民請吾苑，〔13〕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蓖跣l(wèi)尉曰：“夫職事茍有便于民而請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距楚數(shù)歲，陳豨、黥布反，陛下自將而往，當(dāng)是時，相國守關(guān)中，搖足則關(guān)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今乃利賈人之金乎？且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备叩鄄粦?。〔14〕是日，使使持節(jié)赦出相國?！?5〕相國年老，素恭謹，入，徒跣謝?！?6〕高帝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苑，吾不許，我不過為桀紂主，〔17〕而相國為賢相。吾故系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也?！?br/>
【注釋】〔1〕“強”，音qi3ng，強迫，強行。〔2〕“利民”，謂取民田宅以為利。〔3〕“謝”，認錯，致歉?！?〕“上林”，秦漢時的皇家苑囿，故地在今陜西長安、周至、戶縣一帶，占地廣大，內(nèi)有宮殿，并畜禽獸，供皇帝行獵。〔5〕“田”，用作動詞，謂耕之為田?！?〕“稿”，音g3o，禾稈?！?〕“賈人”，商人?！百Z”，音gǔ。〔8〕“廷尉”，官名，掌管刑獄，為九卿之一?！?〕“械”，鐐銬、桎梏之類的刑具?！跋怠保星?。〔10〕“衛(wèi)尉”，官名，掌管皇宮禁衛(wèi)，為九卿之一?！巴跣l(wèi)尉”，史失其名，《史記》僅此一見。〔11〕“暴”，急疾，突然?！?2〕“李斯”，戰(zhàn)國末楚國上蔡（今河南上蔡）人，入秦為客卿，先后任廷尉、丞相，輔佐秦始皇完成了統(tǒng)一事業(yè)，并推行一系列加強中央集權(quán)的政策。秦始皇死后，與趙高合謀殺秦始皇長子扶蘇而立少子胡亥為二世皇帝。二世二年（公元前二○八年），被趙高陷害，腰斬咸陽市中。詳見本書《李斯列傳》?！扒鼗实邸?，即秦始皇?！?3〕“豎”，奴仆?！百Z豎”，對商人的蔑稱?！?4〕“懌”，音yì，高興?！?5〕“節(jié)”，符節(jié)，表示使者身份的憑證?！?6〕“徒跣”，光著腳步行，這是一種請罪的表示?！磅小?，音xi3n?！?7〕“桀”，即帝履癸，夏代最后一個王。“紂”，即帝辛，商代最后一個王。二人都以暴虐無道著稱。
何素不與曹參相能，〔1〕及何病，孝惠自臨視相國病，〔2〕因問曰：“君即百歲后，〔3〕誰可代君者？”對曰：“知臣莫如主?！毙⒒菰唬骸安軈⒑稳纾俊焙晤D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
【注釋】〔1〕“能”，和睦，親善。〔2〕“孝惠”，劉邦子漢惠帝劉盈，公元前一九五年繼位，在位七年病死?！盎荨笔撬闹u號。漢代標榜以孝治天下，從惠帝起，每個皇帝的謚號前都加一“孝”字?！?〕“百歲”，死的委婉說法。
何置田宅必居窮處，〔1〕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勢家所奪。”
【注釋】〔1〕“窮處”，偏遠的地方。
孝惠二年，〔1〕相國何卒，謚為文終侯。
【注釋】〔1〕“孝惠二年”，公元前一九三年。
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絕，天子輒復(fù)求何后，封續(xù)酂侯，〔1〕功臣莫得比焉。
【注釋】〔1〕蕭何死后，子祿嗣封。祿死無子，當(dāng)時執(zhí)政的呂后就以蕭何另一子同繼承酂侯的封號（《漢書》以為同是蕭何夫人），另封蕭何幼子延為筑陽侯。文帝元年，同獲罪削爵，延改封酂侯。延死，子遺嗣。遺死無子，文帝另封遺弟則為武陽侯。則因罪削爵，景帝以則弟嘉嗣封。嘉死，子勝嗣。元朔二年，勝又因罪失爵，武帝另封蕭何曾孫慶為酂侯。慶死，子壽成嗣。元封四年，壽成因罪免侯。案，蕭何子孫屢次因罪失侯，當(dāng)時的皇帝又都隨即別求蕭何之后封侯嗣續(xù)，這是表示不忘蕭何輔佐高祖開創(chuàng)基業(yè)的功勛。
太史公曰：蕭相國何于秦時為刀筆吏，〔1〕錄錄未有奇節(jié)?！?〕及漢興，依日月之末光，〔3〕何謹守管籥，〔4〕因民之疾秦法，順流與之更始?！?〕淮陰、黥布等皆以誅滅，而何之勛爛焉。位冠群臣，聲施后世，與閎夭、散宜生等爭烈矣?！?〕【注釋】〔1〕“刀筆吏”，古代在紙普遍使用以前，一般公文都用筆寫在竹木簡牘上，寫錯了就用刀刮去重寫，因稱從事文牘工作的小吏為“刀筆吏”?！?〕“錄錄”，同“碌碌”，平平庸庸，無所作為?！?〕“末光”，余光?！耙廊赵轮┕狻保^因追隨高祖而成名。〔4〕“管籥”，鎖鑰?！盎a”，音yu8，通“鑰”。〔5〕“更始”，更新，重新開始?！?〕“閎夭、散宜生”，都是輔佐周文王開創(chuàng)周朝基業(yè)的名臣，其事跡詳本書《周本紀》?！伴b”，音h$ng?！傲摇?，光明。
譯文 蕭相國何是沛縣豐邑人。因為他通曉律令，執(zhí)法公平，沒有別人能比得上，所以被任命為沛縣的主吏掾。
高祖還是平民百姓的時候，蕭何屢次利用自己縣吏的職權(quán)保護他。高祖擔(dān)任亭長，蕭何又經(jīng)常給他幫助。高祖以吏員的身份去咸陽服徭役，（臨行時）縣吏們都奉送三個大錢，只有蕭何送了五個大錢。
秦朝的一個御史（來到泗水郡）監(jiān)察郡政，與從事史一起處理公務(wù)，蕭何總能把事情辦得很妥當(dāng)。于是蕭何被委任為泗水郡的卒史，在同行考核中列為第一。秦朝的御史想向朝廷報告征調(diào)蕭何，蕭何堅決辭謝，終于獲準可以不去。
等到高祖起兵當(dāng)了沛公，蕭何常常作為他的輔佐官，督察處理日常事務(wù)。沛公進入咸陽，將領(lǐng)們都爭先奔向儲藏金帛財物的倉庫去分東西，唯獨蕭何先去把秦朝丞相和御史大夫保管的法律詔令以及各種圖書文獻收藏起來。沛公立為漢王，讓蕭何當(dāng)丞相。項羽與諸侯的軍隊屠殺焚燒咸陽，然后離去。而漢王后來之所以能詳細地知道全國各處的險關(guān)要塞，戶口多少，兵力強弱，百姓們的疾苦，都是因為蕭何完整地得到了秦朝的文獻檔案。蕭何又向漢王進言，推薦韓信，漢王就任命韓信為大將軍，這件事的詳情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
漢王帶兵東出，平定三秦，蕭何以丞相的身份留在后方，負責(zé)收服巴蜀，鎮(zhèn)守安撫，發(fā)布政令，告諭百姓，為在前方作戰(zhàn)的軍隊供給糧食。漢王二年，漢王聯(lián)合諸侯一起攻打項羽，蕭何留守關(guān)中，侍奉太子，在櫟陽處理政務(wù)。他制定各種法令制度，建立宗廟、社稷、宮殿、縣邑，總是先向漢王上奏報告，漢王也總是予以批準，許他施行。有時來不及上奏，就因利乘便，用最合適的方式先行辦理，等漢王回來再報告。蕭何在關(guān)中管理戶口，通過水路和陸路轉(zhuǎn)運軍糧，供應(yīng)前方的軍隊。漢王在戰(zhàn)場上多次損失軍隊逃走，蕭何經(jīng)常征發(fā)關(guān)中的士卒，隨時補充漢王軍隊的損失。漢王因此把關(guān)中的事務(wù)專門委托給蕭何。
漢王三年，漢王與項羽兩支軍隊在京索之間對峙，漢王多次派遣使者到關(guān)中去慰勞丞相。鮑生對丞相說：“君王在外，風(fēng)餐露宿，卻屢屢派人來慰勞您，這是起了懷疑您的心思。為您打算，您不如把自己子孫兄弟中能夠作戰(zhàn)的都派到前線軍隊中去，這樣君王一定會更信任您?！庇谑鞘捄温爮牧怂挠嫴撸瑵h王大為高興。
漢王五年，已經(jīng)消滅了項羽，平定了天下，漢王要評定功勞，進行封賞。由于群臣爭功，過了一年多仍然沒把功勞的大小決定下來。高祖認為蕭何的功勞最大，把他封為酂侯，給他的食邑很多。功臣們都說：“我們親自身披鎧甲，手執(zhí)兵器作戰(zhàn)，多的打過一百多仗，少的也經(jīng)歷了幾十次戰(zhàn)斗，攻破敵人的城池，奪取敵人的土地，或大或小，都有戰(zhàn)功?，F(xiàn)在蕭何沒有立過汗馬功勞，只不過靠舞文弄墨，發(fā)發(fā)議論，從不上戰(zhàn)場，卻反而位居我們之上，這是什么道理？”高祖說：“諸位懂得打獵嗎？”功臣們回答：“懂得?！庇謫枺骸澳銈冎阔C狗的作用嗎？”答道：“知道的?！备咦嬲f：“打獵的時候，追趕撲殺野獸兔子的是獵狗，能夠發(fā)現(xiàn)蹤跡向獵狗指示野獸所在之處的是獵人?，F(xiàn)在你們諸位只能奔走追獲野獸，不過是有功的獵狗。至于蕭何，他能發(fā)現(xiàn)蹤跡，指示方向，是有功的獵人。何況你們都只是自己本人追隨我，至多不過加上兩三個親屬，而蕭何全部宗族幾十個人都跟隨我，他的功勞是不能忘記的。”群臣聽了，都不敢再說什么。
列侯們都已受封完畢，等到要奏報排列的位次的時候，大臣都說：“平陽侯曹參作戰(zhàn)身受七十處創(chuàng)傷，攻破城池，奪取土地，功勞最多，應(yīng)該位居第一?！备咦嬉呀?jīng)硬要功臣屈從自己，封給蕭何很多食邑，到排定位次時，找不到理由駁倒功臣們的意見，但心里還是想讓蕭何居首。關(guān)內(nèi)侯鄂君進言說：“群臣的議論都是錯誤的。那曹參雖然有野戰(zhàn)殺敵、奪取土地的功勞，這只不過是一時的事情。陛下與項王相峙五年，經(jīng)常因為戰(zhàn)敗而喪失軍隊，士卒逃散，單身逃走多次了。然而蕭何總能從關(guān)中派遣士卒補充前線的軍隊，雖然沒有得到陛下征召兵員的詔令，而在陛下危急的時候，他卻能派遣幾萬士卒來到陛下身邊，這也有多次了。漢楚兩軍在滎陽對抗幾年，軍隊沒有現(xiàn)成的糧食，而蕭何從關(guān)中水陸轉(zhuǎn)運，供給糧食，從不匱乏。陛下屢屢把山東地區(qū)丟失給項羽，但蕭何一直保全關(guān)中等待陛下，（讓陛下可以運用關(guān)中的人力物力組織反攻，）這是萬世不朽的功勞。如今曹參這樣的人即使少掉幾百個，對漢朝來講，算得了什么損失？漢朝有了這些人，也未必能靠他們得以保全。怎么能起意讓一時的功勞凌駕于萬世的功勞之上呢？（應(yīng)該是）蕭何為第一，曹參第二?！备咦嬲f：“說得好?！庇谑蔷拖铝疃ㄊ捄卧诠Τ贾形痪拥谝?，賜給他特殊的禮遇：可以帶劍穿履上殿，入朝拜見時不必同別的臣下一樣小步快走。
高祖又說：“我聽說進薦賢能的人應(yīng)該得到重賞。蕭何的功勞固然很高，但得到鄂君的申說才更加明顯?！庇谑且勒斩蹙人黻P(guān)內(nèi)侯的食邑，封他為安平侯。這一天，對蕭何的父子兄弟共十多個人全都給予封賞，使他們都有食邑。又加封蕭何食邑二千戶，因為高祖當(dāng)年去咸陽服徭役時，唯獨蕭何比別人多奉送兩個大錢。
高祖十一年，陳豨反叛，高祖親自統(tǒng)率軍隊，到達邯鄲。戰(zhàn)事還沒有結(jié)束，淮陰侯韓信在關(guān)中謀反，呂后采用蕭何的計策，殺了淮陰侯，此事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高祖聽說淮陰侯已經(jīng)被殺的消息后，就派遣使者拜丞相蕭何為相國，加封食邑五千戶，命令安排五百名士兵由一名都尉率領(lǐng)充任相國的衛(wèi)隊。當(dāng)時許多人都向蕭何道賀，只有召平表示哀吊。召平這個人本是秦朝的東陵侯。秦朝滅亡后，成了平民百姓，生活貧苦，在長安城東種瓜。他種的瓜味道好，人們俗稱為“東陵瓜”，就是取名于召平從前的封號。召平對相國說：“您的禍患從此開始了?；噬显谕庾鲬?zhàn)風(fēng)餐露宿，而您留守京城，并不需要冒著矢石去沖鋒陷陣，但皇上卻要給您加封食邑、設(shè)置衛(wèi)隊，這是因為淮陰侯剛剛在關(guān)中謀反，皇上對您也起了疑心。設(shè)置衛(wèi)隊來保護您，這不是寵信您的表示。希望您辭讓封賞不予接受，再把自己的全部家財私產(chǎn)拿出來贊助軍需，這樣皇上心里就會高興了。”相國聽從了召平的計策，高祖果然大為高興。
高祖十二年秋天，黥布起兵反叛，高祖親自統(tǒng)率軍隊前去討伐，在軍中多次派遣使者來問相國在做些什么。相國因為皇上在軍中，就努力安撫勉勵百姓，把所有的東西都送去供應(yīng)軍需，就像平定陳豨叛亂時一樣。有個說客對相國說：“您要不了多久就會遭受滅族的慘禍了。您位為相國，功居第一，難道還可以再增加嗎？而您從剛進關(guān)中的時候起，就深得民心，到現(xiàn)在已有十多年了，百姓們都親附您，您總是勤勉辦事，得到百姓的歡心?；噬现詫掖闻扇藖韱柲那闆r，是怕您利用自己的威望動搖關(guān)中。如今您何不多買些田地，并低價賒購、借貸來玷污自己，（如果這樣做的話，）皇上對您就放心了。”于是相國聽從了他的計策，高祖很是高興。
高祖平定了黥布的叛亂，撤軍返回長安。百姓們攔路上書告狀，控告相國用低價強行購買民間的土地房屋，價值數(shù)千萬之多。高祖回到宮中，相國前來拜見?；噬闲χf：“當(dāng)相國的竟然侵奪民眾的財產(chǎn)，為自己謀利！”把百姓們的控告信全部交給相國，說道：“你自己去向民眾謝罪吧！”相國乘機為百姓們請求說：“長安一帶地方狹窄，而上林苑中空地很多，白白地拋荒，希望下令讓民眾進去耕種，（收成后糧食歸耕者所有，）禾秸則不許收走，留下來作苑中禽獸的食料。”高祖大發(fā)雷霆，說：“相國你大收商人的財物，卻來討取我的上林苑！”于是就下令把相國交給廷尉拘禁起來，還給他上了刑具。過了幾天，一個姓王的衛(wèi)尉侍從高祖，上前問道：“相國犯了什么大罪，陛下怎么突然把他關(guān)起來了？”高祖說：“我聽說李斯擔(dān)任秦始皇的宰相，辦了好事都歸功于主上，有了錯誤則自己承擔(dān)?，F(xiàn)在相國大量接受那些下賤的商人們的金錢，卻來為百姓求取我的苑林，想以此來討好百姓，所以我要把他關(guān)起來治罪?！蓖跣l(wèi)尉說：“要說在自己的職責(zé)范圍之內(nèi)，如果有對民眾有利的事就為他們向陛下請求，這真是宰相應(yīng)做的事，陛下怎么竟然懷疑相國接受了商人的賄賂呢？況且當(dāng)初陛下與楚軍相持不下，有幾年之久，陳豨、黥布反叛時，陛下親自率軍外出平叛，在那個時候，相國留守關(guān)中，（如存異心，）只要稍有舉動，函谷關(guān)以西的地方就不屬陛下所有了。相國不在那時為自己謀利，現(xiàn)在難道會貪求商人的金錢嗎？再說秦皇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過錯而失去了天下，李斯為主上分擔(dān)過錯的做法，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陛下怎么能用這種淺陋的眼光來懷疑宰相?！备咦媛犃?，心中很不愉快。當(dāng)天，派遣使者手持符節(jié)赦相國出獄。相國已經(jīng)年老，平日一向謙恭謹慎，進宮拜見皇上時，光著腳步行表示謝罪。高祖說：“相國請別這樣！相國為百姓請求上林苑中的空地，我不允許，不過是我成了桀、紂那樣的昏暴君主，而相國卻是賢明的宰相。我故意把相國關(guān)起來，是想讓百姓們都知道我的過錯。”
蕭何向來與曹參不和，到蕭何病重時，孝惠帝親自去探望相國的病情，順便問他：“您百歲之后，誰可以繼代您的職位？”蕭何回答說：“了解臣下的莫過于君主。”孝惠帝接著問：“曹參這個人怎么樣？”蕭何叩頭說：“皇上您找到合適的人了！我死而無憾了！”
蕭何購置土地房屋一定選擇貧窮僻遠的地方，營造宅第也從來不修建圍墻。他說道：“后代子孫如果賢德，可以從中學(xué)我的儉樸；如果不賢無能，（這種房屋）也不會被有勢力的人家所侵奪?！?br/>
孝惠帝二年，相國蕭何去世，謚為文終侯。
蕭何的后嗣有四世因為犯罪而失掉爵位，絕封；但天子總是又尋找蕭何的后代，重新封為酂侯，其他功臣無人能與他相比。
太史公說：蕭相國在秦朝的時候是一個文牘小吏，平平庸庸，無所作為，沒有什么突出的表現(xiàn)。等到大漢興起，他（追隨高祖，）依靠日月余光的照耀，（才名顯天下。）蕭何謹慎地守護關(guān)中這一根本重地，利用民眾痛恨秦朝嚴刑苛法，順應(yīng)時代的潮流，與百姓們一起更新政治?；搓幒铐n信及黥布等人都被誅殺，而蕭何的功勛光輝燦爛。他位居群臣之首，聲名流傳后世，可以同周朝的閎夭、散宜生等爭光比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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