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歡喜冤家 作者:西湖漁隱


  幾句俚言當作詩,實為知足不為癡。

  祇將酒藥開眉鎖,莫把心機藏鬢絲。

  蘭友知心三四個,梅花得意兩三枝。

  焚香煮茗觀新史,猶勝乘霜拜鳳墀。

  話說天啟辛酉年間,杭州府余杭縣里,有一樁故事。這人姓王名之臣,號曰小山,年紀足足五十了。因結(jié)發(fā)娘子沒了,憑媒說合,續(xù)娶了本縣一個室女,正得二十二歲,喚名方二姑。這二姑生得風流出眾,月貌花容,尚未嫁人。忽聞京里點選秀女,一時人家有未嫁之女,祇要有人承召就送與他了,那里說起年紀大小、貧富不等。人家聽了這話,處處把女兒爛賤送了。那雞鵝魚肉、果品酒米,動用之物,無一物不加倍看將起來。自此一年上起直至如今,那里肯賤。

  有詩為證:一紙黃封出紫寰,三杯淡酒便成親。

  夜來明月樓頭望,祇有嫦娥不嫁人。

  那王小山娶這位娘子,財禮止得二十兩。置辦酒筵,開費倒去了三十余金,原開著香燭紙馬油鹽雜貨一個小店兒,去了這塊銀子,乏本添生,以致店中有張沒李,看看不像起來了。那妻子看不過,把些衣衫首飾與丈夫添補。不想日用之物高貴,又沒甚大來頭生意,不過一日賣了二三百文低錢,止好度日。至于人情交際,冬夏衣服,房錢食用,委實難支。況余杭雞鵝場上的房屋極其貴的。過得幾時,又這般不像起來。一日與妻說道:“當時有一人家為生意蕭條,請仙卜問幾時通泰,那乩上寫出字道:桂花正發(fā)雨方來,華堂請客點燈臺。

  一幅鸞箋都寫盡,上陣將軍把轎抬。那請仙之人一時不能解悟,求大仙明言。那帖上寫道:“首句無香,次句無燭。三句無紙,四句無馬?!蹦侨税莸溃骸肮坏曛邢銧T紙馬沒了,不成店矣。不知大仙尊姓?這般靈感,乞留姓名?!碧嫌謱懗鲈娒?,極容易猜的迷,極容易猜的:面如重棗美髯飛,黑面周倉性氣豪。

  擅騎赤兔胭脂馬,慣使青龍偃月刀。眾人都道:“是關(guān)公。”那人道:“香燭紙馬都無了,不怕不關(guān)?!蔽覀?nèi)缃竦o好關(guān)店了?!倍锏溃骸白怨艖械陱娙缃h,貨雖少,還開著是個店面。寂然關(guān)了,便被人笑話了?!毙∩降溃骸拔矣袀€計議,要用著你,不知你可肯否?”二娘道:“要我那里用?”

  小山走到廚后,悄俏說道:“左邊鄰居有一張二官,為人極風流有鈔,今年也是廿二歲了。祇因他年紀雖小,做事極乖,故此人人稱他為乖二官。他父母亡過,自家定了一個妻室,正待完婚,又望門寡了。這幾日在妓家走動。我如今故意扯他閑話,你可廚后邊眼角傳情,丟他幾眼。他是個風流人物,自然動心。得他日遂來調(diào)著你,待我與他說上,或借十兩半斤,待掙起了家事還他便了?!倍锏溃骸八仁枪匀耍幢乇憧??!毙∩秸f:“人是乖的,見了標致婦人,便要渾了?!?br/>
  正說問,恰好二官拿著一本書走過。小山叫道:“二叔,是甚么書?借我一看。”二官笑嘻嘻的拿著走進店來,放在柜上:“恰是一本劉二姐偷情的山歌?!毙∩秸f:“這山歌不是帶巾兒人看的?!惫远溃骸叭粽撏登?,還是帶巾兒人在行?!钡o見里面一個二十三歲的女使,捧出兩碗香香的茶來。小山道:“請茶?!惫远溃骸岸嘀x。向時尊嫂在日,我終日在此閑耍,并無茶吃。想如今這位新嫂,來得這般賢慧得緊。一坐下,茶飯來了?!蹦闷鸩璞裕o見二娘在廚后露出那付標致臉兒,把二官一看,乖二一見,便如見了珍寶一般,不住的往里瞧。小山故意祇做不知,把那一本劉二姐在柜臺上翻看。二官便放心和二娘調(diào)得火熱,祇恨走不攏身。

  乖二留心把店中上下一看,道:“寶鋪里這一會竟沒人來買東西?!毙∩降溃骸耙矝]貨買得。有一銀會明年六月方有,是坐定的銀子,倒有一百的。祇是遠水難救近火。可惜這間興處店面沒有貨賣?!倍僬f:“正是。這開店面,須得幾百兩銀子放在里邊,不論南北雜貨,一應人家用得著的,都放些在里面,便興起來了?!毙∩秸f:“我諸色在行,正要尋個伙,二叔你與我做一個中。想你交游極廣的,尋一個與我,斷不有負?!惫远f:“我事已老大無成,把書本已丟開了,正要尋生意做,以定終身。但不知可習得君這貴行否?”小山一口搭上道:“若二叔肯青目,包你兩年之間,隨你本利多少,足足一本一利還你,不須求簽買卦的?!倍僬f?!半m然如此,有心合伙,少也不象樣。我有三百兩銀子,在家和你斷定了,擇日成了文書便是。”把二娘丟了一眼道:“今日且別,明日巳牌奉覆便了?!闭埩艘宦暼チ?。

  小山走進廚后道:“哄得他好么?”二娘笑道:“你教我哄他,自然用心的。祇是一件,地方纔說明日巳牌奉復,因你說了不須求簽買卦得的,提醒了他的頭。明日清晨,決去間卜。你可想,大橋邊有幾家術(shù)士,預先去說一聲,朋日倘有一姓張的帶巾后主,來求卜合伴之事,卦若不好,亦須贊助說是上好的,倘事成許他一百文錢送他便了。”小山道:“共有三處,倒要三百文。”二娘道:“他問了一家便是了。難道有一百家也都去問!那卜士有人家問,方來問你取錢。那不去的,難道:也問你要!”小山穿了長衣,先在卜卦之家如此說了。正是:由你奸似鬼,也要吃老娘洗腳水。

  乖二雖乖,卻被這婦人猜定了。果然次早到大橋邊陳家問課。那先生問了姓名,便心照了。便道:“通誠?!卑沿韵笃鹆艘粋€天風姤,原是好的,心里想道:“落得嫌他一百文錢?!钡溃骸皧ィ鲆?。為甚么事?”二乖道:“欲出這本錢與人合伙,不知好否?”道:“十足!撿也撿不出這般好卦來。財喜兩旺!”二官道:“不折本么?”先生說:“本錢那里會折,還有非常之喜?!惫远溃骸坝锌谏嗝??”道:“六合課主和美,如意,有甚么口舌?!彼土素越?,便拿走了這一張卦紙籠在袖里,竟到王家。卻好巳牌光景。

  小山一見,道:“真是信人,所事如何?”乖二道:“我去陳家卜得一卦,十分大利,錢財旺相。特來與兄一議。”小山堆下笑來,道:“有幸有幸?!蹦窍悴鑳河殖鰜?。劉二娘一閃,比昨日不同了,打扮得俏麗得緊。昨日乃一時間無心的,不曾留意,今日算他必來的,故此十分裝束起來。祇說那三寸金蓮上,那一雙大紅鞋,一看了便也要渾了。

  二官把上下一看,恨不得一碗水吞他在肚里。想道:“卦上分明說非常之喜,若與他摟一會也值了千金。這三百銀子滿拼沒了,也自甘心?!钡溃骸敖袢栈蕷v上宜會親友,可尋一位中人,立了文書。”小山道:“就是今日,你有相知,接一二位做證便了?!钡o見那二娘,故意放出那嬌滴滴聲音道:“既然如此,快些買下對象,好早整酒?!倍俾犚?,一發(fā)動火,道:“我去把銀子兌好了,拿來便是?!币粡交丶?。

  這小山說:“等他拿銀子來時,方可去買。”二娘道:“若如此做事,被他看出馬腳來了。我有兩件衣服在此,速上解當,買辦起來,寧可豐富些。這是小事?!毙∩郊磳⒁路斄耍菚r買了食物。二娘脫下長衣,去廚下整理。須臾,兩桌酒肴齊整整的端正了。

  恰好二官同了一個母舅,叫名韓一楊,乃是本縣學中一個秀才。又扯了一個朋友姓朱,也是同學生員。叫家中一個老仆,捧了一個拜匣走進店來。小山道:“請進后邊坐罷。”進到店后,又有一重門里邊,有一個坐起,十分精潔。見了禮坐下。吃了茶,那韓一楊道:“舍甥年幼無知,全仗足下攜帶,倘得后來興時,終身不忘。”朱朋友道:“自古伙計如夫妻,要和氣為主,不可因小事便變臉了。”小山道:“自然自然?!表n一楊道:“如今把銀子買甚么貨物來賣?”小山道:“在下愚意,此間通著臨安、于潛、昌化、新城、富陽,缺少一個南貨店。如今這幾縣人家要用,直到杭州官巷口郭果家里去買。此間開店,著實有生意的?!敝炫笥训溃骸昂茫f起來,必然有主意了。”韓舅道:“這貨物店中藏不得這許多?!毙∩街钢疫呉婚g樓房道:“這間樓屋盡好放貨?!敝煊训溃骸笆恪!?br/>
  大家一齊到屋中一看,倒也干凈。有地板的,正好堆貨。道:“祇是后門外是一條溪,恐有小人么?!倍俚溃骸按彝黹g在此睡,管著便了?!毙∩降溃骸皹巧嫌幸粡埧沾苍谏厦?,祇少鋪陳。”二官道:“我的拿來便是。還得一個人走動方好,我家這老仆,著他來上門下門,晚上店中睡,可好么?”小山道:“一發(fā)好,恐府上沒人。”二官道:“家中還有一對老夫妻,看管足矣?!庇嬜h停當,一齊到原所在坐了。韓一楊袖中摸出一張紙稿,教王小山看過了。上道有利均分不得欺心,無非都是常套的說法。小山取了筆,一一寫完。大家看一遍,各各著了花押,把銀子一封一封的看過,都是紋銀,交與小山收起。小山把拜匣拿了,竟與二娘藏了。斟了酒遜位坐下。

  正吃酒之間,那大橋陳卜士走到王家,來要那一百文銅錢。恰好二官劈頭走將出來,見了卜士道:“你來何干?”那卜士見了心照,拔轉(zhuǎn)話來道:“我有一個人家,今晚要我燒香,買幾位紙馬香燭。想里邊有事,我去了再來罷?!比巳硕颊f這張二乖,又被乖的來弄得眼著著的這般呆了。

  須臾,天晚了,各人散訖。張二也要回家,小山說:“如今是伙計了,少不得要穿房入戶。今晚在此見了房下,就把殘肴再坐坐兒,不可如此客氣了?!睆埗筒坏盟糇?,便道:“哥哥說得有理?!本箯瓦M了內(nèi)邊。

  祇見二娘點了一枝紅燭,正將整的嘎飯留下,把殘的拿兩碗與那女使去吃;看見二人進來,假意退避。小山道:“從今不可避了,出來見了禮,好日日相見?!倍镒呱锨敖械溃骸笆迨濉!睆埗飨乱灰?,叫道:“嫂嫂,打攪了?!倍锏溃骸罢?。”小山去把三祇酒杯三處兒擺下,道:“二娘你可來同坐了?!倍锏溃骸拔冶懔T?!毙∩秸f:“趁今日大家坐下,日久正要一堆兒打火哩?!倍镆娬f,坐在桌橫頭。小山拿壺篩酒。張二又道:“我篩?!背缘脙杀疲俚溃骸拔乙亓??!倍锏溃骸奥勚趥?cè)樓上安歇,為何倒要回去?”二官道:“待有了貨物方來照管,如今不消來得?!倍飼缘谜煞蚴莻€算小的,便道:“今日趁這一個好日就來了罷,免得后來又要費事。”小山見說道:“正是。你打發(fā)管家拿了鋪蓋來,等他來好吃酒。”二官回頭道:“把我鋪陳羅帳一應衣服且拿來,余者明日去取?!庇值溃骸澳阋惨诖藥椭覀兞?,也是今日來罷。拿完了,分付拴好門戶,小心火燭?!蹦侨藨宦暼チ?。

  二娘與丈夫道:“去上了門再來。”小山起身便走。那婦人雖然是丈夫教嗅著他,實實的動著真火了,把二官看上一眼,二官十分自意,倒不敢動手動腳。二娘道:“叔叔,吃干了這一杯,換上熱的吃?!倍俚溃骸岸嘀x二嫂美意?!闭f罷,竟吃干了。二娘拿起酒壺來篩,二官道:“豈有此理,待我斟方是。”見二娘白松的手兒可愛之極,便把他手臂捻了一下。二娘笑了一聲,把酒篩了道:“吃這熱的。”二官十分之喜道:“嫂嫂,我心里火熱,倒是冷些的好?!钡o見小山上完門,走將進來。二娘早已瞧見,忙忙的走到里邊去了。

  小山道:“你獨自在此,失陪。”道:“二娘,怎不出來!”答應道:“來了?!钡o見拿了幾碗肴撰,放在盤內(nèi)道:“張管家來時,點一枝蠟燭與他吃酒?!毙∩降溃骸熬驮趥?cè)樓同吃罷?!鼻『霉芗沂樟虽侁惖郊?,上樓鋪整好了,自去吃酒。小山便與二官猜拳,一連輸了七個大杯,竟自醉了,呼呼的睡去。二娘出來看見,朝著二官笑了一聲,叫道:“去睡罷?!北惴隽诵∩缴蠘侨?。一會,下來道:“叔叔,你酒又不醉,為何不吃?”二官微微笑道:“待嫂嫂來同吃,方有興趣。”二娘道:“我沒工夫,你自己家快些吃罷?!本棺哌M去。二官那色膽便大了,跑上前,一把摟住道:“嫂嫂,十分愛你得緊了,沒奈何救我一救?!倍锟峙屡箯堃?,叫道:“三女,快煎起茶來,我來取了。”二官見他一叫,慌張起來,流水放了。

  那老仆名叫張仁,也收了盆碗下來,去到廚下。見了二娘道:“多謝二娘,打攪你?!倍锏溃骸澳憷先思倚量?,多吃一杯便好?!睆埲收f:“多謝,夠了?!惫远溃骸皹巧洗矌ね陚?,好去睡了?!倍锏溃骸笆迨逶俪砸槐燥埩T?!倍俚溃骸岸嘀x嫂嫂,都不用了?!本棺陨蠘牵种?,洋洋得意而睡了。張仁也到店中打鋪兒睡著。二娘收拾完了,方上樓去安寢。心下想著:“張二道,此人年紀與我相同,做人有趣,慢慢的少不得要嘗他的滋味哩?!背粤诵┚?,祇好放倒頭兒睡了。

  到了五更,小山醒了,二娘也翻一個身道:“你如今有了銀子了,著實留心置貨來,掙得大大的一個人家,也待你為妻的快活幾年。”小山道:“就是不去掙,也有三百兩了,有甚么不快活?!倍锏溃骸斑@是別人的。除了本,趁得一百兩,你止得五十兩,難道就是已物了?!毙∩降溃骸拔乙延嬜h定了,還要用著你。”二娘道:“怎么還要用我?”小山道:“我祇因把你嗅他來的,他既來了,怎肯放你!我如今要你依先與他調(diào)著,祇不許到手。待等半年之后,那時先約了我知道你可與他欲合未合之間,我撞見了,聲怒起來。要殺要告,他自然無顏在此。疏疏兒退了這三百兩,豈非已物?!倍锏溃骸澳憧此麅蓚€中人都是秀才,怎么將他下這局面,他怎肯歇了?必然告起狀來。難道好說出此樣話來,勸你還是務本做生意,趁的銀子長久。若這般騙局,恐人不容,還有天理。今年五十歲了,積得個兒子接續(xù)宗枝,也是好的?!毙∩降溃骸暗o是我心上放不下,籌來他要來,看上你的,多少得他些,方氣得他過?!?br/>
  二娘道:“我倒有個計策,聽不聽由你。原是你教嗅他來的,他自然想著天鵝肉吃。與他在此多則三年、少則兩載,其間事兒也要與他個甜頭兒。那時節(jié)尋些事故,不必嚷鬧,待我做好做歹,勸他丟開倒是善開交。又沒有官司,又不出這丑名,此為上計?!毙∩降溃骸皳?jù)你說起來,要與他到手了?!倍锏溃骸鞍V貨,肯不肯由我,你那里有這般長眼睛。十分不依,我說趁銀子未動,打發(fā)他去罷。我日后決不把名頭出丑的?!毙∩降溃骸扒衣┮滥恪R擦T,我如今起去,要同他往杭州發(fā)貨去也?!睂崟r下樓梳洗。同了二官取著銀子,一竟買看貨物。

  過得兩日,那果品對象都挑來了,實時擺在店中,十分茂盛起來。小山祇好在門首收著銅錢銀子,二官祇好到側(cè)樓稱著果品,那老兒祇好包裹。一日到晚,那得半刻工夫,空到得曉間辛苦。這日逐賣的銀子,都是小山把二娘收著,那貨流水挑來,銀子不時兌去。不上一月之間,增了許多對象。那二娘日日打扮得十分俏麗,每每看著二官,二官把不得,立住了腳,兩下調(diào)上兒,心忙了不由人做主矣。

  一日,二娘見二官冷落他,立在果子樓下,拿一只紅鞋在手中做。祇見二官忙忙進來取果子。二娘道:“叔叔,你果忙耶?”二官看他手中做鞋兒,道:“嫂嫂,你真忙那耶?”二娘道:“你真是果忙,我來幫你。”二官道:“嫂嫂果有真心,你來貼我?!倍镄Φ溃骸拔艺f的是幫字?!倍俚溃骸皫团c貼一個道理?!倍锏溃骸鞍堰@話且耐著些兒?!倍俚溃骸盀楹??”二娘道:“豈不知《千字文》上有一句,道:‘果珍李奈’?”二官道:“原來嫂嫂記得《千字文》。我如今未得工夫,待今晚把《千字文》顛倒錯亂了,做出個笑話兒來與嫂嫂看看?!钡o見店中叫道:“快些出來?!倍龠B忙取了果子,竟到店中去了。果然晚上二官把《千字文》一想,寫在一張紙上,有一百三十四句,道:偶說起果珍李奈,因此上畫彩仙靈。

  祇為著交友投分,一時間悅感武丁。

  議幾款何遵約法,并不許甲帳對楹。

  第一要史魚秉直,兩伙計造次弗離。

  到久后信使可覆,方信道篤初誠美。

  自然的世祿侈富,方是個孔懷兄弟。

  說得好桓公匡合,兩依從始制文字。

  實時的肆筵設席,未免得亦聚群英。

  便托我右通廣內(nèi),巧相逢路俠槐卿。

  一見了毛施淑姿,便起心趙魏困橫。

  兩下里工顰妍笑,顧不得殆辱近恥。

  頓忘了堅持雅操,且丟開德建名立。

  多感得仁慈隱側(cè),恰千金遇這一體。

  摟住了上和下睦,脫下了乃服衣裳。

  出了些金生麗水,便把他辰宿列張。

  急忙的云騰致雨,慢慢的露結(jié)為霜。

  捧住了愛育黎首,真可愛寸陰是竟。

  委實不罔談彼短,且幸喜四大五常。

  難說道尺壁非寶,且喜配巨野洞庭。

  弄得他恭惟鞠養(yǎng),輕輕的豈敢毀傷。

  漬漬的空谷傳聲,兩個人并皆佳妙。

  上下親同氣連枝,賽過了夫唱婦隨。

  有人來屬耳垣墻,說與夫顧答審詳。

  便罵著圖寫禽獸,十分的器欲難量。

  拿一枝鳴鳳在樹,驚得今宇宙洪荒。

  任憑他日月盈昃,祇落得驚懼恐慌。

  沒奈何稽顙再拜,情愿做猶子比兒。

  我如今知過必改,氣得他矯手頓足。

  無計策勉其祗植,那里肯沉默寂寥。

  要送官吊民伐罪,兩個人東西二京。

  忙扯到存以甘棠,跪下地背邙面洛。

  那官兒坐朝問道,并不許賴及萬方。

  你犯了蓋此身發(fā),累夫做率賓歸王。

  為婦的女慕貞潔,怎與人墨悲絲染。

  肯地里心動神疲,全不思守真志滿。

  終目里律呂調(diào)陽,自然的骸垢想浴。

  果然的布射遼九,落得個白駒食場。

  合著伙濟弱扶傾,全不想外受傅訓。

  你自合勞謙謹敕,人敬你似蘭斯馨。

  今日里禍因惡積,再不能感謝歡詔。

  你若再寒來暑往,你便要園莽抽條。

  他家有諸姑伯叔,說與那親戚故舊。

  都走來寓目囊箱,怎免得愚蒙等消。

  親見在丙舍傍啟,鋪一張藍笥象床。

  不防閑禮別尊卑,大著膽晝眠夕寐。

  他恨你用軍最精,兩人兒俯仰廊廟。

  不住的璇璣懸斡,弄一個川流不息。

  不又要入奉母儀,弄得他焉哉乎也。

  那問官聆音察理,仔細的鑒貌辨色。

  打你個釣巧任鉤,方與你釋紛利俗。

  你若肯省躬譏誠,開汝罪臨深履薄。

  你快快兩疏見幾,你自想解組誰逼。

  兩分開節(jié)義廉退,自一身性靜情邀。

  從今后索居閑處,放奸夫散慮追逐。

  夫不可饑厭糟糠,還用他嫡后嗣續(xù)。

  若有了祭祀蒸嘗,你方是孝當竭力。

  為婦的侍巾帷房,早晚問妾御績紡。

  你意兒容止若思,斷開時孤陋寡聞。

  那丈夫執(zhí)熱愿涼,拜在地臣伏戎羌。

  愿老爺忠則盡命,感爺恩得能莫忘。

  免得我逐物意移,完聚了形端表正。

  愿老爺推位讓國,即便去勒碑刻銘。

  把妻兒矩步引領,到家中接杯舉觴。

  莫嫌著海咸河淡,家常用菜重芥姜。

  兩句話化被草木,做妻的垂拱平章。

  上床去言辭安定,再休想靡恃已長。

  我與你年矢每催,問到老天地玄黃。寫完,從頭看了一遍。

  次早,見二娘叫道:“嫂嫂,昨日千字文寫完了。嫂嫂請看一看,笑笑兒耍子?!倍锝恿耍焦訕窍?,看罷笑道:“這個油花,看了倒也其實好笑?!钡o見二官又來稱果子道:“嫂嫂,看完了還我罷!”二娘道:“沒得還你了,留與哥哥看,說你要盜嫂?!倍僬f:“這是游戲三昧,作耍而已,何必當真?!倍锏溃骸凹热蝗绱?,且罷若下次再如此,二罪俱發(fā)?!倍俚溃骸白怨抛餆o重科。若嫂嫂肯見憐,今日便把我得罪一遭兒,如何?”正說得熱鬧,外邊又叫。應道:“來了。”又走了出去。

  祇因正是中元之際,故此店中實實忙的。二官著張仁歸家,打點做羹飯,接祖宗。二娘也在家忙了一日。到晚來,小山拜了祖宗,打點一桌請二官。二官往自己家中去,忙著來得便來。小山與二娘先吃了。小山酒又醉了,正要上樓去睡,祇聽得叩門響。急忙開門,見主仆二人來了,道:“等你吃酒,緣何纔來?我等不得,自偏用了。如今留這一桌請你。”二官道:“我在家忙了一會,身上汗出,洗了一個浴方來。故此衣巾都除了?!毙∩降溃骸拔疑蠘钦丛?,浴完就睡了,不及下來陪你。你可自吃一杯兒。得罪了。”二官道:“請便?!钡o見二娘著三女拿湯上去,又叫張管家吃酒。張仁道:“二娘,我吃來的。”說罷,就去自睡了。二娘把中門拴上,道:“叔叔,請吃酒?!倍俚溃骸吧┥赏瑏碜??!倍镎f:“我未洗浴哩。”竟上樓去。

  須臾下樓,往灶前取火煽茶。二官道:“哥哥睡未?”回道:“睡熟了,我著三女坐在地下伴他??炙璩?,特下來煎哩?!倍傧氲溃骸敖癯孟率至??!陛p輕的走到廚房。

  祇見二娘彎了腰煽火,他走到桌子邊,把燈一口吹滅了。二娘想道:“又沒有風,為何隱了?”二官上前一把摟住道:“恐怕嫂嫂動火,是我吹隱的?!倍锛僖獾溃骸拔医衅饋?,你今番盜嫂了。”二官道:“滿拼二罪俱發(fā),也說不得了?!辈黄诙镌∵^,不穿褲的。二官也是單裙,實是省力。把二娘推在一張椅兒上,將兩腳擱上肩頭便聳。二娘亦不推辭,便道:“你當初一見,便有許多光景,緣何在此一月,反覺冷淡,是何意思?”二官道:“心肝,非我倒不上緊。祇因杭州買貨轉(zhuǎn)來,遇見韓母舅。他道:‘我聞王家娘子十分標致,你是后生家,不可不老成。一來本錢在彼,二來性命所系。我姊姊祇生得一個人,尚未有后代。不可把千金之軀不保重。別的你不知道祇把那朱三與劉二姐故事你想一想,怎么結(jié)果的。因他說了這幾句,故此敢而不敢?!?br/>
  二娘道:“你今晚為何忘了?”二官道:“我想他的話畢竟是頭巾氣的。人之生死窮通,都是前生注定的,那里怕得這許多?!倍锏溃骸拔乙舱f道為著甚的倒淡了?!倍矧}興發(fā)了,把二官抱緊了,在下湊將上來,二官十分動火,著實奉承。二個人一齊丟了,二娘把裙幅揩凈了道:“你且出去吃些酒。我茶煎久了,拿了上去。再下來與你說說兒去睡。”

  二娘洗了手,拿了茶上樓。祇見三女睡著在樓板上,小山酣聲如雷。二娘忙叫:“三女,到鋪里睡去。”自己又下樓來,坐在二叔身邊道:“酒冷了?!庇终f:“天氣熱,便不暖也罷?!倍俚溃骸案绺缧盐??”二娘道:“正在陽臺夢里?!倍俦Ф镒谙ド?,去摸他兩乳,又親著嘴兒道:“你這般青年標致,為何配著這老哥哥?”二娘道:“也為那點宮女一節(jié),那時祇要一個人承召,便得了命一般,那里還揀得老少?!倍逵秩ッ逻?,濕漬漬的。二官那物又昂然起來。二娘順腳兒湊著道:“怎生得和你常常相會,也不在人生一世。我聞他說,人人說你極乖,這些事便不乖了?!倍俚溃骸耙归g待我想個法兒起來,與你長會便是?!卑讯锞头旁谝粭l春凳上,兩個又干起來。正在熱鬧時,王小山道:“拿茶水?!倍飸溃骸皝砹??!泵ν破鹆硕伲苌先?,將茶遞與丈夫吃。小山說:“為何還不來睡?”二娘說:“今晚這許多碗盞俱要洗刮,還未曾完,你又叫了?!毙∩讲粦?,又睡了。

  二娘下樓來,悄悄說道:“你上去睡罷,他已醒了。”他把桌上對象收拾完了,竟自下了樓去。二官取了燈,十分歡喜道:“這般一個騷婦人,真真令人死也?!北阆肓艘粫溃骸坝杏嬃??!?br/>
  到次日,店中生理,到晚各自睡了。到二更時分,祇見二官悄悄起來,下了樓,到中門口輕輕的去了拴,又把外邊大門開了掩上,再去取了幾樣果品,到果樓下傾出了,祇放空盤在店中。走進來,依先把中門拴了,竟上樓睡。在床中大叫道:“大門響,張仁快起來?!倍镌诖采下犚?,吃了一驚,推丈夫醒來,說道:“店門響,二叔叫著哩?!毙∩揭还锹荡┝藛稳?。二娘穿了小衣,點起火來。二人同下樓梯,開了中門。

  二官方走出來道:“像店門響。”三人把燈一看。張仁起來,先把大門一看,道:“開的?!倍俚溃骸安缓昧?。這幾盆是細果通沒了,止剩空盤在此?!倍锏溃骸坝质呛昧ǎ舨惶澏迓牭?,通搬去了?!毙∩降溃骸斑@老人家想是耳聾了?!倍锏溃骸斑€得個正經(jīng)人睡在店中方好。”二官把大門拴好了,道:“不要又來?!毙∩降溃骸懊魅斩僭诖诵T?!倍锏溃骸皟?nèi)樓也有賊的?!毙∩秸f:“我上去歇便是?!倍俨谎浴P∩秸f:“到明日再取?!贝蠹乙老人恕?br/>
  到次日,天晚了,小山叫張仁:“我與你抬兩張春凳出去,鋪在店后邊,與你二叔睡。”張仁說:“有蚊子怎么好?”小山說:“且將就買一筒蚊煙燒著。明日再取?!眱蓚€人抬了一條,又抬了一條。二官悄悄與二娘說:“待他到我樓歇,你到二更時分,悄悄下了樓,開了中門出來,與你相會?!倍锏溃骸斑@倒不須你說得,早早的打點在心里了?!倍傩α艘宦?,各人分頭去睡了。那小山拴了中門,竟上了果樓下睡了。

  二娘把自己房門開著,脫下衣衫去睡。那里睡得著,心里癢了又癢。穿件小衣,系了單裙,悄悄的摸了下來。竟至果樓之下。祇聽得丈夫酣呼,歡歡喜喜走至中門,去了門拴,捱身走至凳邊。祇見月光透人,二叔身上此物直堅,人又困著的。二娘看罷心熱如火,去了單裙,精赤扒上身去。一湊,二官驚醒了,道:“你今番盜叔了也,該叫起來。”二娘笑了一笑,在月明之下,雪白兩個身子,看了十分有興。二官把手去摸他兩奶,真?zhèn)€是:軟溫新剝雞頭肉,膩滑渾如塞上酥。

  一頭摸,一邊抽。二官道:“嫂的肉,你可曾與哥哥如此快活否?”二娘把頭搖了兩搖,把二官一摟道:“我下來了?!倍偻W×?,在那月光下看他模樣,祇見他四肢不舉,兩眼朦朧。把臉貼他一貼,祇見口中冰冷一般,那鼻子掀了又掀,就如那死人一般。二官想道:“果然弄得他半死了?!陛p輕的伏在他身上,須臾之間,二娘呼的一聲道:“我死也?!倍俚溃骸坝质俏乙娔銇G了,故不動著。若是弄到如今,真正死矣?!倍锏溃骸肮植坏脣D人要養(yǎng)漢。若祇守一個丈夫,那里曉得這般美趣?!倍俚溃骸叭∪狗鶃硎脙?,”二娘笑道:“昨晚做了個失群孤雁,今晚帶了本錢來的?!奔疵蛇吺脙簟6俚溃骸敖褚乖峦?,和你穿了衣裙,在天井中一坐可好么?”二娘道:“豈不聞,世事盡從愁里過,人生幾見月當頭。”

  二娘拿一條小凳,在月下雙雙坐了。二官道:“昨晚那門是我開的,故意把果子藏了,祇說道如此方得脫你的身子。今晚如此道此計乖也不乖?”二娘想一想道:“哦,是了,乖乖?!惫远俚溃骸敖裢砦遗c你再弄一計,明日換了我在里邊。連這中間不須開得,你道好么?”二娘道:“若得如此,這是天從人愿,有何不可。但不知怎樣用計。”二官說:“極不難,我與你到樓下,見景生情便了?!倍镄罋g,就立起身,走到鋪邊,將那陳媽媽取了,悄悄的調(diào)在黑暗處。與二官到樓下,又聽上邊酣聲不絕。二官忙去把溪邊后門開了,拿了一個空果籠,竟丟在溪中道:“二嫂,你少停。閉了中間,拿這核桃,傾翻在地。你便上樓閉門而睡,待我叫響。你不要起來,憑我們?nèi)?,等他上樓叫門取火,祇做纔醒模樣,方可開門。自然夜夜安眠矣。”二娘道:“又乖?!倍俚溃骸霸偎R粫喝绾??”二娘道:“今日太狂了些,且住你出去罷?!?br/>
  二娘把中門拴上,又去把核桃往地上一傾,那一響好不厲害,祇聽得丈夫便叫道:“那里響?”二官又在外叫:“那里響?二娘上了樓,拴好房門,坐在床里,忍不住的笑。小山走下樓來,月光在后門內(nèi)直射進來,道:“不好了,又被賊了。”慌了手腳,走到核桃內(nèi),踏著核桃又滑上一跤。連忙走起來叫:“二娘?!庇植灰姂_了中間。二官說:“后邊好響?!毙∩秸f:“不好了,又被賊開著后門了。”忙上樓叫二娘把房門著實敲著,二娘假作睡聲道:“來了。”走下床來開了門,道:“快取火,不得了,又著賊了?!倍镎f:“二官在外邊歇,他是精明的,為何被盜?”小山道:“是后門來的?!蹦昧藷粢煌タ?。二官道:“不知偷了多少去了?!?br/>
  往后門外上看,叫道:“一個果子籠還在溪里?!毙∩浇械溃骸扒?,怎么好!”二娘道:“明日燒陌黑紙,遣他一下方好。如此偷將起來,不須幾時也把這行本錢都偷完了,看你兩伙計怎么開交。”小山急了道:“罷,店后邊我們兩個老人家睡著,若還被盜,我召二叔仍舊上樓睡?!倍锏溃骸肮挥欣??!比グ押箝T閉上,大家收拾起核桃。張仁道:“是個蠢賊,這核桃是響的,偷了豈不響起來。”二官道:“還虧他響,不然都挑去了?!毙∩浇校骸岸?,你上去睡了。二叔拴了中門,我往外邊去睡了?!倍傩Φ溃骸跋掳胍雇等サ?,算我的帳?!币贿呎f,一邊就把中門拴上。

  走到二娘身邊道:“好甚么?”二娘道:“我就來了。”把燈光在樓上,把房門故意開得十分響了一聲,穩(wěn)丈夫的心。輕輕就大開了,悄悄的覆將下來。二官見了道:“我和你樓上去睡?!眱蓚€脫下衣裙,竟上了床,摟著笑道:“想關(guān)門養(yǎng)賊,祇當撮把戲一般,把他提來提去。”二娘笑道:“肉肉,摟了睡,心愿足矣?!倍俚溃骸叭舻o摟著睡,心愿還未足哩?!倍锇阉砩险艘话眩R道:“賊精?!倍俚溃骸胺嚼u你偷核桃,不是賊妻?”二娘又摘了一把,二官道:“我和你到樓上也要暖一暖房?!倍锏溃骸巴艘患o的本錢?!倍俚溃骸跋掠胁堇^?!倍锏溃骸澳鞘悄愕谋惧X?!倍倭R道:“騷肉,虧你這般騷,那老頭兒與你怎生發(fā)作!”二娘道:“他也不喜如此,我也向來也不是這樣的?!倍僬f:“這是說話說與知音,有飯贈與饑人。

  寶劍賣與烈士,紅粉送與佳人?!倍锏溃骸安皇沁@般說:正是:佳人有意郎君俏,紅粉無情浪子村。”兩下里相愛相憐,那些景況是自然而然的了。去把二叔那物一摸,已是槍一般挺著。二娘道:“讓我來做個倒?jié)蚕灎T?!倍俚溃骸澳憬袢沾罂窳耍魅樟T?!倍镎f:“你又說暖一暖房?!毙α艘宦?,便又干起來。

  從此夜好起,直到次年五月,二娘產(chǎn)下一個孩兒,與二叔面貌相似。小山說:“我去年與你此事稀,算來十個月之前,正是七月內(nèi)了。我并不曾與你下種,此是你與他兩個生的,我不管。”二娘說:“呆東西,有了千金家事,祇少個兒子,拿了一千金子也不肯攢在你肚里。別人吃辛吃苦,你現(xiàn)成做個父親,好不便宜,還要分清理白。教你要養(yǎng)這樣孩兒,今世里不能夠了。”小山道:“我便做了個召屁大老也罷,祇是為這娃子身上使費,我決不召的。”二娘道:“不消你費心,祇是他外公外婆早早死了,若在,自然有的?!钡o因小山算小,所以不能掌著千金家事。又過了幾時,那孩兒已長二歲了,小山因二官生了這個兒子,日逐與妻子相吵,要趕二官出去。從分娩時,仍在妻子房中來歇,并不許二娘與他一會。

  一日,恰好又是中元節(jié)了。這晚,王小山鄰家招飲,二娘方得與二叔一會,道:“我有心事,一向不好和你說得,今晚和你說明了罷。王小山是我花燭夫妻,二叔是我兒女夫妻。向日未合之時,原是他著我嗅你來的。后來合了伙計,他竟不許我和你到手。自到手之后,便要與你分開。是我不舍得,直至如今。已是兩個年頭,也被你弄得夠了。他如今日夜吵我,定要與你分開,你意下如何?”二官道:“實是舍你不得?!倍锏溃骸拔矣幸挥?,久蓄于心。在丈夫,竟要你出去,要賴你的本錢。他說待他去了,我自在店中去歇。要我管貨樓,三女大了管住內(nèi)樓。思量日久了,我想,你與我相好一場,豈忍如此。我日常間私房藏得五六十兩銀子在此,不若你將這銀子悄地拿回,待我在樓上困時,你陸續(xù)夜間來取些貨物,哪里查帳!便在自己門首開著店面,張仁幫你做生意。我這邊家,事后不都是你兒子的,你意下如何?”二官道:“此恩難報,祇是一件,后門頭來取貨物時,可肯與我一會?”二娘道:“倒是這件煩難?!倍俚溃骸盀楹??”二娘道:“他是癡東西,把此物寫封皮來封了,去睡的?!倍俾犚娏苏f這番話,倒快活起來。又想道:“且慢,待我明日往陳家卜一課來看,還是去的好,不去的好?!倍镄Φ溃骸澳遣坟砸彩羌俚模闳チ?,晚上便與你一床睡得。若在此,再不能勾了?!?br/>
  正說間,祇聽得小山回來。張仁開了門。小山吃醉了,口里便亂罵一番,總是要打發(fā)二官主仆出門的念頭。二娘不理他,竟自上樓。小山便罵個不住,直到半夜,罵得酒醒了,方纔住口上樓來。二娘聽了,氣了半夜,道:“你也不須罵了,二叔明日都要去。道:“趁了千金銀子,在店內(nèi)除起三百兩本錢,把利對分,還有三百五十兩,共六百五十兩。分開了就行。料不來踏蹈你的篾,不怕你少他的。他是這般教我對你說。”小山聽了,想了一會道:“一千金,誰人見的!”二娘道:“我也曾說過。他道:‘現(xiàn)銀子有四百兩在此,其貨物兩下應得對分。’”小山道:“他主仆吃了我兩年多,難道不是銀子。”二娘說:“我也說過了,他道:你與三女也是兩口,對過了。祇我還是他養(yǎng)著的哩?!毙∩降溃骸凹热绱?,明日等他籌了一千兩把了我,其余的都付與他便了。”二娘道:“他還說你騙他。原說上年六月內(nèi)有一百兩會錢,要作本錢的,竟不見付出來。每年出去會銀,又不上帳。說當初原是一間小店面,如今有了許多,便忘記了他。說若不還我,叫娘舅告狀。下課的陳先生不知又與他說了許多說話,他倒不懷著好帳在那里著哩?!蓖跣∩铰犚娬f了這番話,想道:“看不出這粉嫩嫩的小官,倒說出這般硬話來?!钡溃骸岸?,據(jù)你的主意,怎生發(fā)付他?”二娘說:“竟還他二百兩銀子,二百兩貨物,便安穩(wěn)了。省得把銀子用在衙門里,仍要還他本利。人又說不是。好人,依我說的,聽也由你,不聽也由你?!毙∩秸f:“難道白白的把他困了兩年?!倍锏溃骸八B(yǎng)個兒子在此與你了?!毙∩介]口無言,道:“憑你罷?!?br/>
  次早,二娘抽身見了二官道:“你自坐在家中,少停來接你便下?!毙∩较聵堑溃骸岸逶谀抢铮俊倍锏溃骸澳锞藖韺にf話,不知那里去了。昨日說的,今朝做一個東道原請了兩個中人,來得明、去得明。你說不然,該奉些利錢,因被賊盜了幾文,食用又重,且貨物皆是發(fā)來的客錢,尚未曾還,當日蒙他一點美情,明日倘還了,客人沒了本錢,又說我不忠厚。寧可折本,不可帶累他。倘是照依我說,自然罷了。家中還有此千金,豈不為妙?!毙∩揭灰灰懒似拮樱疵χ尉?,請了家人,兌了一百兩銀子,將貨物開了帳,共成三百之數(shù),將妻子教他的說話,陳了一遍。客人歡喜。二官還了合同,便叫腳夫把果品物件一一的發(fā)去。張仁上樓收了鋪陳,作謝了出門。二官又進內(nèi)謝了二娘,又傳個情兒,取了銀子,各自散了。

  這晚,小山自己上門,晚上在店中去睡。二娘著三女取了鋪席,抱了娃子上了側(cè)樓。三女拴上中門,也上樓去了。那二官后門,正與那二娘后門是一條溪邊住的。二官心內(nèi)又癢起來,不如今晚就在外樓歇了。不知怎的,走到后邊,祇聽得娃子哭響。二官正要敲門,又想道:“倘與丈夫同困于此,怎么好?!表汈Вo見樓穿口一柄扇兒搖動。二官抬頭一看,正是二娘。即便下來開門,進內(nèi)拴好了,上樓雙雙坐定,道:“虧殺你做得光天得緊。我明日就開了店,免得別人笑我?!倍锏溃骸耙浻?,你來拿。思有了這點骨肉,在此兩下都是親的。我也并不偏曲為著哪一個。銀子已在此間,去時不可忘了。”二官道:“多感你美情,不知后來怎生報你?!闭f罷,便去求歡。二娘道:“果然有張封皮,在上面是一朵荷花?!倍傩Φ溃骸捌鏋楹??”二娘笑道:“有藕在下面,好把你來掘?!倍傩Φ溃骸膀}肉,今年從燈夜里與你偷了兩次,以后防閑得緊,再也不能。無日不思,無夜不想。”二娘道:“如今倒天長地久了,祇愁你娶了妻子,忘了我也?!倍俚溃骸澳氵€不知道我的心事。我如今再不娶妻了。有一句古詩,我祇改一個字,正切著題目,念與你聽:有子萬事足,無妻一身輕?!倍镄Φ溃骸斑@妻子明日是要當官的?!倍偃チ艘氯?,與二娘同睡。二娘說:“睡出來些,不可打醒兒子。”二官把二娘摟了,親嘴,動了興,扒于身上,聳起來。那晚未掛得帳子,開的樓窗,月光竟似前年七月的,正照他二人身上。二娘看了,騷興又發(fā),把枕頭又襯起來,不多光景,二娘道:“我已來了?!币话褤ё。褪悄悄晷螤?。須臾,雨過云收,困到天明別了。二官將銀子取了,道:“天明了,我去,你也好起來了?!?br/>
  二官到家,流水的把店面開張起來,倒又齊整。那主顧見了二官,一齊走來做起生意,其門如市。那小山坐在門首,鬼又沒得上門。鄰舍們道:“還是張二叔的福大,你的主顧都在他那里買了?!蹦切∩揭娙诵λ?,便氣苦起來,著了些寒熱,登時患了一癥,醫(yī)藥無效,不上七個日子,一命嗚呼了。二娘一時沒了主意,又是二官過來與他料理,一毫也不費他力。過了七日,便與殯葬了。

  二官一心要娶二娘為妻,實時央出幾個老成的鄰居,與他兩個說合親事。那媒人勸二娘:“不如早嫁了,也得個人照管,守他沒干。”二娘說:“恐被人議論?!编従诱f:“明公正氣也嫁的,沒人敢說。若是私房做事,倒不見妙?!倍锉銓⒂嬀陀?,道:“一憑尊長們便了?!倍俚菚r下了財禮,把一乘轎子接了過門。兩人拜了天地,請了親鄰。

  次日,把兩間店物件并了一處,倒做了長久夫妻。祇說王小山,初然把妻兒下了一個美人局,指望騙他這三百兩本錢,誰知連個妻子都送與他,端然為他空辛苦這一番。正是:一心貧看中秋月,失卻盤中照乘珠。

  總評:張二乖合伙生理,不惟本利全收,又騙了一個乖老婆,生下一個乖兒子,做了諧老夫妻。可憐王小山忙了一世,竟作溝中之鬼,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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