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奸難下手，易因淫婦來偷。見人得意便來兜，倒把巧言相誘。
含笑秋波頻轉(zhuǎn)，幾番欲去回留。對人便整玉搔頭，都是偷郎情竇。
且說東陽縣中一人姓崔，名喚福來，年已五十，家中獨(dú)自過活。其年浙江發(fā)去老弱民兵，招募選補(bǔ)。崔福來聞知這個(gè)消息，一肩兒挑了家私，竟到杭城投下宿店，到營中打聽。報(bào)了花名，試了氣力，免不得衙門使費(fèi)了些長例，收錄在營。操三歇五，做了個(gè)長官，倒也一身快活。
有一個(gè)同伍伙伴喚名沈成，排行念三，祇因面貌鐵黑，人呼他為鐵念三。與崔福來賃下一間平房，二人同住。崔福來為人本分，鐵念三為人性直，兩個(gè)人倒也志同道合，倒合得來。自古知性可以同居，恰好衙門上宿，輪流每人五夜，正好晚上家中更番看管。
一日，鐵念三往街坊行走，見兩個(gè)媒婆在那里說，這般標(biāo)致的女人，祇要五兩銀子，偏生一時(shí)沒處尋人。念三聽見，說：“二位，為何標(biāo)致女子價(jià)錢這般賤省?！泵狡诺溃骸暗o因家主公偷上了，主母吃醋，要瞞主人賣他。祇要一個(gè)主兒受領(lǐng)，便再少些，也是肯的。若明日主人一回，就賣不成了?！蹦钊溃骸芭硕嗌倌昙o(jì)了？”媒婆道：“實(shí)二十五歲了。長官若用得著，倒有些衣服賠嫁，白送一個(gè)女人與你?！蹦钊溃骸拔业惯€未。我有一個(gè)哥哥也是行伍中人，他年紀(jì)四十多歲，也遲不去了。待我同你去與他一講，待他成了，也是一樁美事?！睂?shí)時(shí)同了媒婆竟到家中。見福來，將前后事說了一遍。福來歡喜，慌忙取出五兩銀子遞與念三，道：“你去與我成就便了。”念三即同媒婆去，不多時(shí)，祇見一乘轎子，已到門前。念三道：“人已到了，快穿衣服起來，待他好下轎?！蹦钊菚r(shí)買了香燭紙馬，二人將就燒陌紙兒。又?jǐn)[著酒，三個(gè)人坐在一處而吃。新娘子實(shí)然標(biāo)致，祇是雙足大些，這也不足論了。新娘喚名香娘，看丈夫又老了些，也祇得無不隨緣罷了。到晚來，沈成便去上宿，代崔老在家成親。拴上大門，夫妻上床，也不做腔調(diào)，直竟困了。香姐老于世事，竟不在心上，任他舞弄了一番，雙雙睡去。
到次早起來，祇見念三已回在門外，恐叩門驚他困頭，故此不響。福來見了，甚不過意，心下想道：“有了這個(gè)東西，便要分個(gè)南北了。”與兄弟講道：“教你如此，我心何安。不如待我另尋一間房屋居住，你也好尋個(gè)妻室安身，意下如何？”念三便想，必是新婦主意，不可強(qiáng)他，回道：“甚好?！钡搅宋绾螅韺ち艘婚g平屋，倒有兩進(jìn)，門前好做坐起，后邊安歇。又有一間小披做廚房。祇要一兩二錢一年?；貋砼c兄弟說了，二人稱了房錢，竟至新房一看。念三說：“緣何在空地中！兩邊鄰舍俱無，恐有小人?！备硇Φ溃骸按┑脑谏砩?，吃的在肚里，怕他偷我何物？”念三說：“嫂嫂有幾件好衣服?！备碚f：“他是不時(shí)穿著，自會收藏。沒鄰舍，先省了酒水”。念三說：“也罷，你的主意定了，說他怎的?！睂ち朔恐鳎涣朔垮X。到晚，念三相幫他挑桌兒板凳，一齊完了。接香姐過了新屋，燒陌紙錢，請著房主。吃完散訖，念三也作別了。
福來夫妻兩個(gè)收拾殘肴，在后邊屋下坐了，吃一杯兒。原來這老崔人雖半百，性格風(fēng)騷。見香姐有七八分人物，三分喬扮，還有十分騷處，故此實(shí)是愛他。況又是新婚燕爾，正在熱頭地里。兩下一邊吃著酒，一邊便摸摸索索。香姐發(fā)幾分騷興起來。福來把他一看，星眸含俏，云鬢籠情，摟住香腮，他便了香姐送。福來禁不住春情，起身扯褲。香姐自己忙解衣服，上床分股。福來極盡綢繆，香姐十分情動，把腰股亂擺，雙足齊勾。老崔留不住，數(shù)點(diǎn)菩提，盡傾入紅蓮兩瓣。夫妻二人穿衣服下床，凈了手腳，收拾碗盞完了，方纔脫衣而睡。
過了幾日，不期又該上宿。與香姐云：“我去上宿，到五更盡則到家矣。你可早睡，叩門方開。”香姐收拾睡了。祇是五更老崔叩著后門，香姐披衣開了。老崔說：“失陪你了?！眱扇嗣撘露?。老崔說：“你獨(dú)自一個(gè)，可睡得著？”香姐道：“獨(dú)自一個(gè)，沒甚思量，倒好睡哩?！崩洗薜溃骸案鶕?jù)你這般說，如今兩人同困，便有思量了?！毕憬阈Φ溃骸皢柲銈€(gè)說得不好?！北惆窃诶洗奚砩?，套將起來。老崔道：“我倒不知有這般妙趣?！毕憬愕溃骸按阂馍厦娴慕凶龅共逑灎T。”把崔老亂墩，亂套。香姐倒先丟了，便扒下來。兩個(gè)睡了。祇因香姐太淫，后來老崔力竭，實(shí)來不得。輪上宿，直到開了大門纔回。香姐問他，“祇因官府不許早回，故此來遲?！毕憬愫蒙鷲瀽?。
一日，老崔在場上挑柴去賣，適值鐵念三來尋哥哥講話。香姐道：“他沒甚么做，往江頭挑擔(dān)柴去賣，賺得幾分銀子也是好的?！蹦钊溃骸白怨诺溃杭矣星ж?，不如日進(jìn)分文。這是做人家法兒。”香姐說：“叔叔可曾有親事么？”念三道：“想我行伍中，一年之內(nèi)，這上宿是半年，不必說起。常是點(diǎn)著出汛，或是調(diào)去守地方，或是隨征賊寇，幾年不在家內(nèi)，叫妻兒怎么過活。或是那好的，寄些銀子回來與他盤費(fèi)，守著丈夫便好。有那等不三不四的，尋起漢子來，非惟貼著人，連人也逃了去。我在外邊，那里知他心下的事?！毕憬阏f：“這般防疑，終身沒個(gè)人兒伴你?！蹦钊f：“極不難。我那營中，常有出汛的，出征的，竟有把妻子典與人用?；虬肽?，或一載，或幾月，憑你幾時(shí)。還有出外去，對敵不過那話兒了，白白得他的妻子盡多?！毕憬阏f道：“這倒好。祇是原夫取贖去了，兩下畢竟還有藕絲不斷之意，奈何？”念三說：“畢竟有心，預(yù)先約了，何待把人知之?！钡溃骸吧┥?，我去了，明日再來。”香姐說：“請吃茶去?！蹦钊f：“明日來罷。”竟自去了。
香姐想道：“看這黑蠻子不出，倒要想白白得人妻子。若前日不移開，畢竟他也難分黑白了?！庇窒氲溃骸拔艺煞蛞咽歉嫦Φ牧恕１愫瓦@黑蠻來消消白晝，倒也好?！毕氲溃骸坝杏?jì)了。有的是金華酒在此，待他明日來，我學(xué)一出潘金蓮調(diào)叔的戲文，看看何妨?！庇窒氲溃骸斑@黑漢子，要像武二那般做作起來，怎生象樣?！庇窒胍幌碌溃骸安盍?，那是親嫂嫂，做出來兩下都要問死罪的。為怕死，假道學(xué)的。我與他有何掛礙，有何妨！”又笑道：“潘金蓮有一句曲兒，甚是合題：‘任他鐵漢也魂銷，終落圈套?！?br/>
到了次日，老崔又去挑柴賣。這香姐煮了一塊大肉，擺下些豆腐干之類，都是金華土產(chǎn)，等著念三。不期起一陣大風(fēng)，有詩為證：善聚亭前草，能開水上萍。
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
入寺傳鐘響，高樓送鼓聲。
繡裙輕揭起，僧帽落尿坑。
風(fēng)過處，那云一陣堆將起來。香姐看了一看，笑一聲道：“天都要云雨起來，而況我乎?！庇酗L(fēng)雨欲來，極說得好：環(huán)閣皆山，入村有徑。闌風(fēng)伏雨，徒吟杜甫之詩；石執(zhí)峰文，酷肖米顛之筆。頓而花枝變幻，紫綠之色盡藏。族羽翱翔，悲鳴之音不再。十葉飄如落雁，萬松響似龍吟。白晝寒空，隱隱村人歸去；青蕪際海，蒙蒙潮水推來。窗簾吹開，沾書溫案。圓扇撼動，擺柳搖花。湖頭且罷垂綸，樓上應(yīng)無吹笛。漁人釣艇，系于蘆葦叢中，牧子牛衣，避在豆棚陰里。蟬琴凄斷，蛛網(wǎng)摧殘。堂坳之莽為舟，行瓦之檐飛瀑。如逢春月，可以漚絲。及我公田，何殊兩菜。二崤可避，五松就封。襄王正坐披襟，神女猶能行暮。斜陽蔽樹，桑榆忽爾無光；白云在天，丘陵因而不見。豈惟足凈塵埃，且復(fù)頓消殘暑。
正在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之際，鐵念三忙忙而來。香姐見了，滿面堆下笑來，道：“略遲一步，便著雨了?！蹦钊溃骸罢?，正是。”那雨來得快，一聲響處，如瀉銀河，落一個(gè)傾盆不住。香姐道：“叔叔，外邊雨打進(jìn)來，里面來坐?！蹦钊M(jìn)到后邊，祇見壁上掛一柄刀。念三除下一看，道：“好刀?！毕憬阏f：“掛在此防賊的?！蹦钊溃骸罢??！被仡^見桌上擺著對象，念三說：“嫂嫂打點(diǎn)做夜宵了么？”香姐說：“昨日因叔叔不曾吃得茶去，你約今日又來，故此是我備在此間，等你來當(dāng)茶的。”念二道：“何須嫂嫂這般費(fèi)心?！北阕铝说溃骸案绺绮恢谀抢镏炅?。”香姐道：“今日他正該上宿。晴也不回，而況這般大雨?！蹦钊溃骸拔业雇恕Ｔ缰纤?，我再遲一日，就見他了，何必趕來。遇了這般大雨，怎生回去?！毕憬愕溃骸坝曷涮炝艨?，正好吃酒吃醉了，就在此睡了，何必憂他?！蹦钊溃骸霸鹾么驍嚿┥！毕憬阏f：“原是一家人，如今倒說起客話來?！?br/>
篩了酒，勸念三吃，一連吃了六七杯，兩下里都有些酒意了。香姐說：“叔叔昨日說的典婦人一事，我到在心，與你尋下一個(gè)了，他竟不要你破費(fèi)半厘。”念三說：“多承嫂嫂留意。那里有個(gè)不要銀子的婦人，敢是個(gè)丑兒?！毕憬阏f：“比著我好得多哩?！蹦钊Φ溃骸跋竦蒙┥┮延卸姆?，還好如嫂嫂高些，便是西施了。望嫂嫂指引我看看?！毕憬愕溃骸斑@樣性急，怎好去得？你且吃酒，后生家說了，便這般高興?！蹦钊f：“我被嫂嫂說得心熱起來?！毕憬愕溃骸翱茨阈U子，好上鉤的。說得幾句，便動起火來。”道：“叔叔多吃幾杯，有這酒興，與你完就么。”念三祇說真?zhèn)€，一連又吃了幾杯。那雨一發(fā)大了，天又黑將下來。說：“嫂嫂，天晚了，怎好？”香姐說：“夜深些，方好與你去。終不然，偷婦人，可是青天白日做的？”念三說：“這雨不住點(diǎn)奈何？”香姐說：“不妨，少不得有住的時(shí)節(jié)。”祇顧笑嘻嘻哄那念三，弄得念三存坐不安。欲待要回，香姐說沒有雨傘，欲要一困，又無所在，就靠在桌上。香姐撫了背脊道：“這床上不睡，靠在這里，豈不冷了成?。 蹦钊溃骸吧┥┑拇?，我怎生睡！”香姐道：“沒人在此，便把你睡一次兒也不妨?！蹦钊娬f沒人在此四個(gè)字，起了他一點(diǎn)念頭，方纔哪有個(gè)婦人！明是個(gè)假的了。待我再挑一句，看他怎生答我，便知他心事了。道：“嫂嫂，你許了我那人，又教我睡在這里，莫非哄我！”香姐說：“不教你落空便了。十分去不得，賠也賠你一個(gè)?！蹦钊Φ溃骸叭羰琴r我一個(gè)，祇是嫂嫂。難道嫂嫂肯賠？”香姐說：“我也賠得你?！辫F念三大喜，近前拘住，去亂扯他褲子。香姐說：“待我自解?！比チ巳寡澰诖怖?。念三扯下自己褲子，挺著身子就弄。何見得：武士單矛，直入貔貅之帳，騷人閣筆，裁成云雨文章。這黑蠻似鐵羅漢投齋，何曾歇口；那騷貨如粉骷髏弄陣，慣會長槍。津津舌送過來，留而不返；洋洋水入出去，難似遮藏。楊柳腰不住的無風(fēng)舞擺。秋波眼頻頻轉(zhuǎn)含俏窺郎。你看雪白一個(gè)婦人，乘著一個(gè)烏黑漢子，比似：玉簪斜插鬢云旁，一點(diǎn)烏云映日光。
烏中鶴發(fā)年高士，黑筆淋漓畫粉墻。
薛仁貴坐烏椎馬，硯臺跌下石灰缸。
白扇素羅畫黑竹，月里嫦娥嫁灶王。
一番大戰(zhàn)，須臾罷手。念三歡喜，叫道：“好嫂嫂，快活死我也?！毕憬愕溃骸昂檬迨?，真好手段也?！眱蓚€(gè)走來，俱凈了手腳，閉好門兒，重行坐在一條凳上，摟了吃酒。笑笑說說，調(diào)得火熱，把念三做了個(gè)親老公一般看待。收拾物件，二人脫衣而睡。不免復(fù)陣。
次日念三見雨住，道：“我且去，晚上我拿酒來請你?！遍_了后門去了。香姐想著道：“念三面貌雖黑，原來此物這般雄偉，火一般熱的，又且耐久，早知嫁了他，倒是一生快活。如今弄得濕手惹干面，怎得潔凈。且住，少不得做個(gè)法兒，定要與念三做了夫妻，方稱我心?！?br/>
正在存想間，老崔回了，道：“昨晚雨大，我記念你獨(dú)自個(gè)困，必然害怕?！毕憬阏f：“我倒涼快得緊，一夜直睡到天亮。竟不怕?！崩洗拚f：“這般還好?！泵γθ』馃四槣?，與娘子洗面，香姐自去梳頭。老崔煮飯。香姐打扮得十分俏麗，叫老崔去外邊買幾枝茉莉花來。老崔說：“你這般標(biāo)致了，再戴茉莉，是錦上添花了。十分打扮得嬌美，有人要看你想你?！毕憬阏f：“我尋個(gè)二老幫助你，省得你這般強(qiáng)支撐?！崩洗拚f：“若得如此方好，不然我要改名字了?！毕憬愕溃骸案纳趺疵?？”崔福來道：“改作崔命去了?！毕憬阈α艘宦暤溃骸按薜媚愕拿?，我方好去嫁人?！崩洗拚f：“仔細(xì)打聽，不要嫁的與我一般。”香姐說：“此事那里打聽，必須面試方知。那些膽怯的，必然不敢上陣?！崩洗拚f：“畢竟還說出自家本相來了?！?br/>
正說間，賣花聲近。香姐買了兩枝，道：“你要花戴么？”老崔笑道：“好花不上老人頭。若戴了，便不成詩意了?！毕憬阏f：“那逢花插一枝，這也不拘老少?！崩洗拚f：“你的好心，祇取一朵兒香香便了。”又笑道：“你不要又說出臨老入花叢來，不然不敢領(lǐng)命?！遍e話之間，飯也熟了，夫妻兩個(gè)用過。老崔說：“我去做生意，明早方回，你無事困困消遣罷?！闭f聲去了。
香姐一心祇望著念三；走來走去，在那里間想。祇聽得一聲“賣水哩”，香姐聽見，道：“又奇了，這般大雨，緣何賣水哩?！辈幻饨凶∷瑔査壒剩骸百u水的老人家，你賣的是甚么水？”那賣水的把眼一看，歇下水擔(dān)，道：“小娘子，你不知道這水：不從地長，卻自天來。難消白日如年，能了黃昏幾個(gè)。及時(shí)始降，農(nóng)歡舉趾之晨。連月累日累夜，隨接隨來。消受積多，既取之而無禁；封題已固，亦用之而不窮。亦如積谷防饑，不減兒孫暴富。明月入懷，破尚書之睡夢；清風(fēng)生翼，佐學(xué)士之談鋒。一盞可消病骨，七碗頓自生風(fēng)。
香姐乃大人家出身，慣用梅水的，與三十文錢：“買了你這一擔(dān)，待用完了，再問你買?！蹦抢先思乙娝谛?，挑進(jìn)門來。香姐把凈壇藏了，道：“老人家，你高姓？”賣水的道：“我姓何，名禮，人皆稱我老何。”道：“娘子，幾時(shí)再挑來與你？”香姐道：“過幾時(shí)，你來問一聲便了?！焙味Y取了錢，竟去了。香姐取了梅水煎起茶來，果然可口，正是：吹云潑雪，視之尚可除煩。
滴露流香，嗅之已能脫骨。
一連吃了三碗，放下道：“虧殺這幾碗茶兒，纔把我心中之火，挫下些去?！彼艘粫饋硪豢?，天色傍晚光景。
念三忽到，手里拿了些酒果肴餅。香姐說：“為何不早來？令我望這一日。”念三說：“我的鄰家央我干事，原說過晚上來的?！被琶[出對象，都是現(xiàn)成熟的。那二人并坐，笑嘻嘻三杯兩盞，你愛我憐。念三祇聞得花香，更覺助情。香姐說：“當(dāng)初你到我家，我祇說是你娶我，到晚來換了老崔。如今試起本事，他竟沒帳了。怎生得與你做了夫妻，方中我意？”念三說：“如今來了五夜，哥哥去了五夜。哥去得我又來，你倒夜夜不空。我與你若做夫妻，到祇得半月在家了?！毕憬阏f：“那老頭兒不在床中倒好，厭答答，來又來不得，倒弄得動人干火，倒不喜他?！蹦钊f：“譬如我昨日不與你相好也罷了。”香姐說：“人是不知足的，得隴望蜀，那肯心厭。”念三說：“明日教他買些春方藥，弄弄便是?！毕憬阏f：“你不知道那春方藥，是本質(zhì)好的越好，本質(zhì)不如意，藥便不如意。與世上為人一般，祇扶起，不扶倒的?！蹦钊Φ溃骸澳憔壓沃溃俊毕憬阏f：“我那主人不濟(jì)，見了我，正待行事，那物軟了。后邊又買了藥兒一弄，剛剛抽到二千，便完事?！蹦钊f：“你祇為癢得緊，故此想弄，何不燒些熱湯，泡洗他一泡洗？”香姐笑道：“有支吳歌兒，單指熱湯泡洗此物：姐兒介星癢來沒藥醫(yī)，跑過東來跑過西，要介弗要燒構(gòu)熱湯來豁豁，熱湯祇豁得外頭皮。念三笑了道：“我與你猜一杯，不可吃這悶酒。”被香姐贏了一拳，道：“猜拳也有一個(gè)吳歌：“郎和姐來把拳猜，郎問嬌娘有幾個(gè)來。祇得郎一個(gè)，若還兩個(gè)你先開?！?br/>
念三大喜，把香姐親個(gè)嘴道：“騷肉兒，我與你兩人如此，也有一支歌兒么？”香姐說：“有：古人說話不中聽，哪有一個(gè)嬌娘生許嫁一個(gè)人。
若得武則天，世人那敢捉奸情?！?br/>
念三聽罷道：“真騷得有趣?！币驳炔坏玫酵恚γΠ阉频?。香姐急忙解開裙帶。念三那物如鐵，弄將起來。那香姐做出萬千情態(tài)，念三被他哄得意亂魂迷，把他那半大腳兒搭上肩頭直聳，那水兒一陣陣流將出來。香姐叫道：“心肝來了?！蹦钊溃骸拔疫€未完?！毕憬愕溃骸按颐摿艘路倥！蹦钊咂?。香姐凈了手腳，收拾閉門，脫衣上床。念三未曾完事，重整戈矛，再三急殺。香姐之興又高，任念三搗弄，果然暢心。直至三更，方纔住手。次早遁去。自此五日一來，五日一去，再也不遇一人。直至仲冬之際，天色大冷。
一日，正遇老崔上宿，念三與香姐睡至三更天氣。香姐醒來，念三猶然夢里。他興高騷發(fā)。捻念三之物一把，火熱而堅(jiān)，道：“果是妙人?！彼彀巧夏钊?，做一個(gè)陰覆陽套了一會，念三醒了，道：“癢否？”香姐道：“正在癢處。”念三把他翻下身，著實(shí)抽送，弄得香姐正在魂迷之際，聽得叩大門響。二人吃了一驚，香姐問道：“是誰？”福來道：“是我。”二人吃一大驚，香姐道：“你可拿一床被裹了，坐在灶下去，不可做聲?！?br/>
香姐披衣而出，開了大門，道：“為何半夜三更，來擾我睡！”言罷，竟脫衣上床，把被四周塞緊睡了。老崔說：“城上風(fēng)冷得緊，身上如火燒一般，特特回來望你，與我被中略溫一溫兒?！毕憬愕溃骸拔冶焕镆怖?，休要指望，快快上城去?！崩洗薜溃骸敖褚苟妓究闯?，將次來了，恐點(diǎn)不到，明日又要打。沒奈何，夫妻之情虧你下得。”香姐說：“甚么夫妻，現(xiàn)世報(bào)的夫妻！我是花枝般一個(gè)人，嫁你柴根樣一個(gè)老子，還虧你說夫妻之情?！崩洗逕o言，又一會道：“你既不肯把我到被中來睡，火取一個(gè)，與烘一烘?！蹦窍憬憧炙嘶鹑c(diǎn)起燈來，照見念三如何是好，便一骨碌暗中扒上床來，往那盛梅水壇中兜出一碗水，往爐中一澆。那一缸旺火通澆隱了。老崔見了，嘆一口氣出門去了。
香姐隨出，把門拴上，叫出念三道：“心肝，你不要凍壞了?！蹦钊秊槿酥睔獾模犚娤憬闳绱吮∏?，好生忿恨，故不應(yīng)他。上床睡了，道：“你既不與他睡，那一缸火是現(xiàn)成的，為何澆隱了？”香姐說：“那是我怕他有了火，點(diǎn)起燈來暖酒吃，一時(shí)間被他看見，故此澆隱的?！蹦钊溃骸斑@也罷了，祇是這情分太薄，你日后怎么與他好得到老。”香姐說：“到老！我如今主意已定的了。前日老鼠藥我已買了，不在明朝，定在后日，結(jié)果了他，我便要嫁你了。怎么還說個(gè)到老！”念三道：“此事祇好取笑。那毒藥謀死親夫，要問剮罪的?！毕憬阏f：“我祇和你說，再有何人知道！把他一把火燒了，就完事，誰來剮我。”念三道：“祇怕上天不肯饒你?！毕憬阏f：“我祇為你要謀死他，怎生你倒話不投機(jī)起來?！?br/>
念三心下細(xì)想道：“看此淫婦果然要謀死哥哥了。那伙伴中知道體訪出來，知我和他有好，雙雙問成死罪了。不必言矣。就是不知道，淫婦斷要隨我。那時(shí)稍不如意，如哥哥樣子一般待我，我鐵念三可是受得氣的！必然不是好開交了。我想不過這五兩銀子討的，值得甚么！不如殺了淫婦，大家除了一害，又救了哥一命，有何不好?！?br/>
正在躊躇之際，香姐祇想那樣文章，去把他那物摸弄。激得念三往床下一跳，取了壁上掛的刀，一把頭發(fā)，扯到床沿，照著脖下一刀，頭已斷了。丟在地下，穿好衣服，開了大門竟自去了。
念三走在路上，想道：“一時(shí)在氣頭上，把他殺了，叫哥哥把甚么收殮他。也罷，我曾積下幾兩銀子在家，拿一半去，祇說我告假往外府公干，放在家恐被人取去，寄在嫂嫂處。他回家見妻子殺了，沒有銀子使用，自然救急。這是暗中幫他一臂之力。”卻早到他自己門首。
有一個(gè)人見他問道：“你有差了，著你往溫州押解火藥。即刻便要起程?！蹦钊娏似弊?，道：“知道了。”開了鎖推門進(jìn)去，取一包銀子，恰好六兩，稱為兩處，流水取出一包。鎖上大門，竟到城中。尋見福來道：“哥，今日兄弟差往溫州一行?！本雇a(bǔ)貼中取出票子，與福來一看。福來道：“即日就要起身？”福來道：“同你到家，叫嫂嫂安排些小菜，與你送行?！蹦钊溃骸斑@不消哥哥費(fèi)心。兄弟日長積攢得三兩銀子在此，放在家中恐被人竊取了去，寄在嫂嫂處，若哥要用，竟自用罷。我今歸家梳洗了就去，不得向哥嫂處別了，恕罪罷?！本棺匀チ恕＠洗薜溃骸安幌胄值苋绱撕眯?。把這銀子說要用，竟自用了，好人?！?br/>
且說是日，那賣水的何禮，挑了一擔(dān)水，叫：“賣雪水哩?！辈灰娤憬銌舅氲溃骸安辉猛??！毕蜷T首走過。見大門開的，把水歇下道：“往后邊去叫一聲?！弊叩蕉M(jìn)，恰好床邊，正開口叫大娘子，腳下踏著香姐的頭，一滑一跤，跌做血人。連連走起一看，見床上一個(gè)沒頭婦人，驚得一跳，往外挑水便走。一起人走來，見何禮一身鮮血，喝道：“慢走，你為何上身鮮血？”兩個(gè)人竟往崔家這去看，見殺死一個(gè)婦人在床，一開叫起地方“殺人！”一時(shí)間，走攏幾百人來，都說是何禮所殺。何禮有口難分。
老崔一徑回來，見門首許多人，忙跑到門首。眾人說：“你妻子被賣水的何禮殺了?！备泶袅?，走近床前，果見尸首異處。便哭起來道：“是了，我昨夜回來取火，把大門不曾開去。今朝賣水的看見門是開的，走至床前，見我妻子睡著，要去奸他。我妻子不肯，算來認(rèn)得你是賣水的老何，恐我妻叫起來，見我壁上掛的利刀殺了是實(shí)?！北娙说溃骸笆橇?，是了！你不須與他說，扯他到府哩，與太爺問便了?！币换锶送味Y去了。福來去央著房主人家內(nèi)，幾個(gè)人看守死尸，自己拖到府衙。
恰好太爺在坐。眾人將前情一稟，大爺叫何禮上去，說：“這好是真的了？”何禮說：“太爺，實(shí)是先殺死在地下，小人走進(jìn)里邊見的?！碧珷斦f：“胡說！你賣水是高聲叫的，怎生要走到里邊！你走到里邊，就懷奸了，與我夾起來?！焙味Y叫道：“太爺可憐，若是小人一身，這般苦命，死也罷了。家中尚有七十五歲母親，小人一日不賺錢，則二人無食。今小人屈屈招了不打緊，可憐母親在家，定然餓死。祇求太爺天恩。況小人是個(gè)至賤愚人，那奸字自也羞了，怎生人肯！求太爺詳情。”太爺?shù)溃骸扒曳帕藠A棍?！苯写薷恚骸澳闫拮尤粘Ｓ型馇槊?？”福來道：“太爺在上，若論小人的妻子，滿杭州城里算來，是算一個(gè)貞潔的?！碧珷?shù)溃骸霸跻姷?？”福來道：“不要說別的，祇小人昨夜歸去，要與如此，他執(zhí)意不肯。小人說謊，天地不容?！碧珷?shù)溃骸坝H夫不肯，必有了奸夫了，看來此人說話是個(gè)匹夫?！钡溃骸鞍押味Y收監(jiān)。眾人且出去，待后再審。那婦人尸首崔福來自收殮，不得干涉地方?！北娙酥x太爺出來。
老崔歸家，把念三銀子買了棺材，央人抬至萬松嶺上寄了。家中免不得打掃一番，設(shè)立個(gè)靈位兒供著。福來早晚哭哭啼啼，好生愁悶。
且說念三溫州已回，伙伴中與他說知崔家之事，假意嘆息一番，不免往崔家插支燭兒。折了一錢銀子，往崔家而來。見過了哥哥，往靈前作幾個(gè)揖：“何禮這廝可惡，這番審對，待我執(zhí)證他?！闭f罷，祇見靈前一聲響，驚得念三仆倒，罵道：“好負(fù)心賊子！就是我不與丈夫來睡，也是為你這賊子；不與火，也為你這賊子。你倒把我殺死！怎生害那賣水的窮人母子二命！”祇見街坊上鬧哄了幾百人，那一班地方道：“是他殺的無疑矣，把他拿去見官?！背镀鹉钊碜印Ｄ钊q在夢中，并不知這番說話，尚自抵賴。眾人不由分說，扯到府中。等太爺升堂，眾人將前情稟上，太爺?shù)溃骸斑@個(gè)人自然是個(gè)兇人形狀?！钡溃骸叭〕龊味Y來，放了。”念三猶自抵賴。何禮跪在地下，見念三賴，何禮上前把念三一認(rèn)道：“大爺，小人認(rèn)得了。他常在崔家往來?！蹦钊f：“你眼花了，敢不是我?！焙味Y道：“別人的面貌或認(rèn)差池，你這黑臉怎認(rèn)差了。前番雪水銅錢，還是你領(lǐng)我到自己家中付我的。怎生差了！”念三閉口無言。福來道：“你這般巧掩飾。你殺了我妻子，還要賴是何禮，忒心狠些！”太爺分付打了四十，上了枷鎖。將家中物件，俱付崔福來抵作燒埋，秋后取決便了。
何禮得了命，歸家見了母親，悉道其詳：“若不是崔娘子顯靈，險(xiǎn)些兒害了性命?！蹦缸佣硕嫉溃骸霸复弈镒优D(zhuǎn)男身，早升蓮界?！焙味Y道：“同母親往靈前拜他?！?br/>
且說崔福來取了念三的零碎，回到家中。向妻子靈前道：“人說，為人變了生性就要死的。七月里叫我?guī)Щǖ纳?，到那晚待我的生性，大不同了，果然就死了。你今放靈感些，轉(zhuǎn)世為人。這生性再不要改纔是。我在大爺面前，說你第一個(gè)貞潔婦女，那牌匾打點(diǎn)送來，又跳出這個(gè)送死的來，又失了節(jié)，把名頭又壞了?！钡o見老崔正在那里禱鬼，一個(gè)鄰舍取笑他道：“鬼來了?！备泶篌@，跑出門外。祇見何禮母子，要到靈前拜禱福來道：“活鬼出現(xiàn)了，不可進(jìn)去?！焙味Y道：“不妨?！备砗ε?，何禮道：“你這般害怕，不若我母子移來伴你可好么？”福來大喜道：“你快來，我們?nèi)趦簻喼^日，報(bào)你前番這般受苦?！焙味Y道：“當(dāng)時(shí)受得苦中苦，今日方為人上人?！惫缓味Y把小小家私移在崔家同住。住過了幾年，鐵念三斬于南曹。細(xì)觀此回，淫婦狠心，已遭荼毒。念三移禍于何禮，畢竟皇天有眼，使陰魂說出，致念三不成漏網(wǎng)。世人當(dāng)慎行謹(jǐn)身，方成君子。
總評：香姐不親夫而親異姓之叔，固所當(dāng)誅。念三既盜嫂而終殺其身，希圖漏網(wǎng)，駕禍于何禮。自非怨鬼顯靈，則何氏母子覆盆之冤，無由自白矣。卒之念三殺諸市曹，誠報(bào)應(yīng)不爽矣。
含笑秋波頻轉(zhuǎn)，幾番欲去回留。對人便整玉搔頭，都是偷郎情竇。
且說東陽縣中一人姓崔，名喚福來，年已五十，家中獨(dú)自過活。其年浙江發(fā)去老弱民兵，招募選補(bǔ)。崔福來聞知這個(gè)消息，一肩兒挑了家私，竟到杭城投下宿店，到營中打聽。報(bào)了花名，試了氣力，免不得衙門使費(fèi)了些長例，收錄在營。操三歇五，做了個(gè)長官，倒也一身快活。
有一個(gè)同伍伙伴喚名沈成，排行念三，祇因面貌鐵黑，人呼他為鐵念三。與崔福來賃下一間平房，二人同住。崔福來為人本分，鐵念三為人性直，兩個(gè)人倒也志同道合，倒合得來。自古知性可以同居，恰好衙門上宿，輪流每人五夜，正好晚上家中更番看管。
一日，鐵念三往街坊行走，見兩個(gè)媒婆在那里說，這般標(biāo)致的女人，祇要五兩銀子，偏生一時(shí)沒處尋人。念三聽見，說：“二位，為何標(biāo)致女子價(jià)錢這般賤省?！泵狡诺溃骸暗o因家主公偷上了，主母吃醋，要瞞主人賣他。祇要一個(gè)主兒受領(lǐng)，便再少些，也是肯的。若明日主人一回，就賣不成了?！蹦钊溃骸芭硕嗌倌昙o(jì)了？”媒婆道：“實(shí)二十五歲了。長官若用得著，倒有些衣服賠嫁，白送一個(gè)女人與你?！蹦钊溃骸拔业惯€未。我有一個(gè)哥哥也是行伍中人，他年紀(jì)四十多歲，也遲不去了。待我同你去與他一講，待他成了，也是一樁美事?！睂?shí)時(shí)同了媒婆竟到家中。見福來，將前后事說了一遍。福來歡喜，慌忙取出五兩銀子遞與念三，道：“你去與我成就便了。”念三即同媒婆去，不多時(shí)，祇見一乘轎子，已到門前。念三道：“人已到了，快穿衣服起來，待他好下轎?！蹦钊菚r(shí)買了香燭紙馬，二人將就燒陌紙兒。又?jǐn)[著酒，三個(gè)人坐在一處而吃。新娘子實(shí)然標(biāo)致，祇是雙足大些，這也不足論了。新娘喚名香娘，看丈夫又老了些，也祇得無不隨緣罷了。到晚來，沈成便去上宿，代崔老在家成親。拴上大門，夫妻上床，也不做腔調(diào)，直竟困了。香姐老于世事，竟不在心上，任他舞弄了一番，雙雙睡去。
到次早起來，祇見念三已回在門外，恐叩門驚他困頭，故此不響。福來見了，甚不過意，心下想道：“有了這個(gè)東西，便要分個(gè)南北了。”與兄弟講道：“教你如此，我心何安。不如待我另尋一間房屋居住，你也好尋個(gè)妻室安身，意下如何？”念三便想，必是新婦主意，不可強(qiáng)他，回道：“甚好?！钡搅宋绾螅韺ち艘婚g平屋，倒有兩進(jìn)，門前好做坐起，后邊安歇。又有一間小披做廚房。祇要一兩二錢一年?；貋砼c兄弟說了，二人稱了房錢，竟至新房一看。念三說：“緣何在空地中！兩邊鄰舍俱無，恐有小人?！备硇Φ溃骸按┑脑谏砩?，吃的在肚里，怕他偷我何物？”念三說：“嫂嫂有幾件好衣服?！备碚f：“他是不時(shí)穿著，自會收藏。沒鄰舍，先省了酒水”。念三說：“也罷，你的主意定了，說他怎的?！睂ち朔恐鳎涣朔垮X。到晚，念三相幫他挑桌兒板凳，一齊完了。接香姐過了新屋，燒陌紙錢，請著房主。吃完散訖，念三也作別了。
福來夫妻兩個(gè)收拾殘肴，在后邊屋下坐了，吃一杯兒。原來這老崔人雖半百，性格風(fēng)騷。見香姐有七八分人物，三分喬扮，還有十分騷處，故此實(shí)是愛他。況又是新婚燕爾，正在熱頭地里。兩下一邊吃著酒，一邊便摸摸索索。香姐發(fā)幾分騷興起來。福來把他一看，星眸含俏，云鬢籠情，摟住香腮，他便了香姐送。福來禁不住春情，起身扯褲。香姐自己忙解衣服，上床分股。福來極盡綢繆，香姐十分情動，把腰股亂擺，雙足齊勾。老崔留不住，數(shù)點(diǎn)菩提，盡傾入紅蓮兩瓣。夫妻二人穿衣服下床，凈了手腳，收拾碗盞完了，方纔脫衣而睡。
過了幾日，不期又該上宿。與香姐云：“我去上宿，到五更盡則到家矣。你可早睡，叩門方開。”香姐收拾睡了。祇是五更老崔叩著后門，香姐披衣開了。老崔說：“失陪你了?！眱扇嗣撘露?。老崔說：“你獨(dú)自一個(gè)，可睡得著？”香姐道：“獨(dú)自一個(gè)，沒甚思量，倒好睡哩?！崩洗薜溃骸案鶕?jù)你這般說，如今兩人同困，便有思量了?！毕憬阈Φ溃骸皢柲銈€(gè)說得不好?！北惆窃诶洗奚砩?，套將起來。老崔道：“我倒不知有這般妙趣?！毕憬愕溃骸按阂馍厦娴慕凶龅共逑灎T。”把崔老亂墩，亂套。香姐倒先丟了，便扒下來。兩個(gè)睡了。祇因香姐太淫，后來老崔力竭，實(shí)來不得。輪上宿，直到開了大門纔回。香姐問他，“祇因官府不許早回，故此來遲?！毕憬愫蒙鷲瀽?。
一日，老崔在場上挑柴去賣，適值鐵念三來尋哥哥講話。香姐道：“他沒甚么做，往江頭挑擔(dān)柴去賣，賺得幾分銀子也是好的?！蹦钊溃骸白怨诺溃杭矣星ж?，不如日進(jìn)分文。這是做人家法兒。”香姐說：“叔叔可曾有親事么？”念三道：“想我行伍中，一年之內(nèi)，這上宿是半年，不必說起。常是點(diǎn)著出汛，或是調(diào)去守地方，或是隨征賊寇，幾年不在家內(nèi)，叫妻兒怎么過活。或是那好的，寄些銀子回來與他盤費(fèi)，守著丈夫便好。有那等不三不四的，尋起漢子來，非惟貼著人，連人也逃了去。我在外邊，那里知他心下的事?！毕憬阏f：“這般防疑，終身沒個(gè)人兒伴你?！蹦钊f：“極不難。我那營中，常有出汛的，出征的，竟有把妻子典與人用?；虬肽?，或一載，或幾月，憑你幾時(shí)。還有出外去，對敵不過那話兒了，白白得他的妻子盡多?！毕憬阏f道：“這倒好。祇是原夫取贖去了，兩下畢竟還有藕絲不斷之意，奈何？”念三說：“畢竟有心，預(yù)先約了，何待把人知之?！钡溃骸吧┥?，我去了，明日再來。”香姐說：“請吃茶去?！蹦钊f：“明日來罷。”竟自去了。
香姐想道：“看這黑蠻子不出，倒要想白白得人妻子。若前日不移開，畢竟他也難分黑白了?！庇窒氲溃骸拔艺煞蛞咽歉嫦Φ牧恕１愫瓦@黑蠻來消消白晝，倒也好?！毕氲溃骸坝杏?jì)了。有的是金華酒在此，待他明日來，我學(xué)一出潘金蓮調(diào)叔的戲文，看看何妨?！庇窒氲溃骸斑@黑漢子，要像武二那般做作起來，怎生象樣?！庇窒胍幌碌溃骸安盍?，那是親嫂嫂，做出來兩下都要問死罪的。為怕死，假道學(xué)的。我與他有何掛礙，有何妨！”又笑道：“潘金蓮有一句曲兒，甚是合題：‘任他鐵漢也魂銷，終落圈套?！?br/>
到了次日，老崔又去挑柴賣。這香姐煮了一塊大肉，擺下些豆腐干之類，都是金華土產(chǎn)，等著念三。不期起一陣大風(fēng)，有詩為證：善聚亭前草，能開水上萍。
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
入寺傳鐘響，高樓送鼓聲。
繡裙輕揭起，僧帽落尿坑。
風(fēng)過處，那云一陣堆將起來。香姐看了一看，笑一聲道：“天都要云雨起來，而況我乎?！庇酗L(fēng)雨欲來，極說得好：環(huán)閣皆山，入村有徑。闌風(fēng)伏雨，徒吟杜甫之詩；石執(zhí)峰文，酷肖米顛之筆。頓而花枝變幻，紫綠之色盡藏。族羽翱翔，悲鳴之音不再。十葉飄如落雁，萬松響似龍吟。白晝寒空，隱隱村人歸去；青蕪際海，蒙蒙潮水推來。窗簾吹開，沾書溫案。圓扇撼動，擺柳搖花。湖頭且罷垂綸，樓上應(yīng)無吹笛。漁人釣艇，系于蘆葦叢中，牧子牛衣，避在豆棚陰里。蟬琴凄斷，蛛網(wǎng)摧殘。堂坳之莽為舟，行瓦之檐飛瀑。如逢春月，可以漚絲。及我公田，何殊兩菜。二崤可避，五松就封。襄王正坐披襟，神女猶能行暮。斜陽蔽樹，桑榆忽爾無光；白云在天，丘陵因而不見。豈惟足凈塵埃，且復(fù)頓消殘暑。
正在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之際，鐵念三忙忙而來。香姐見了，滿面堆下笑來，道：“略遲一步，便著雨了?！蹦钊溃骸罢?，正是。”那雨來得快，一聲響處，如瀉銀河，落一個(gè)傾盆不住。香姐道：“叔叔，外邊雨打進(jìn)來，里面來坐?！蹦钊M(jìn)到后邊，祇見壁上掛一柄刀。念三除下一看，道：“好刀?！毕憬阏f：“掛在此防賊的?！蹦钊溃骸罢??！被仡^見桌上擺著對象，念三說：“嫂嫂打點(diǎn)做夜宵了么？”香姐說：“昨日因叔叔不曾吃得茶去，你約今日又來，故此是我備在此間，等你來當(dāng)茶的。”念二道：“何須嫂嫂這般費(fèi)心?！北阕铝说溃骸案绺绮恢谀抢镏炅?。”香姐道：“今日他正該上宿。晴也不回，而況這般大雨?！蹦钊溃骸拔业雇恕Ｔ缰纤?，我再遲一日，就見他了，何必趕來。遇了這般大雨，怎生回去?！毕憬愕溃骸坝曷涮炝艨?，正好吃酒吃醉了，就在此睡了，何必憂他?！蹦钊溃骸霸鹾么驍嚿┥！毕憬阏f：“原是一家人，如今倒說起客話來?！?br/>
篩了酒，勸念三吃，一連吃了六七杯，兩下里都有些酒意了。香姐說：“叔叔昨日說的典婦人一事，我到在心，與你尋下一個(gè)了，他竟不要你破費(fèi)半厘。”念三說：“多承嫂嫂留意。那里有個(gè)不要銀子的婦人，敢是個(gè)丑兒?！毕憬阏f：“比著我好得多哩?！蹦钊Φ溃骸跋竦蒙┥┮延卸姆?，還好如嫂嫂高些，便是西施了。望嫂嫂指引我看看?！毕憬愕溃骸斑@樣性急，怎好去得？你且吃酒，后生家說了，便這般高興?！蹦钊f：“我被嫂嫂說得心熱起來?！毕憬愕溃骸翱茨阈U子，好上鉤的。說得幾句，便動起火來。”道：“叔叔多吃幾杯，有這酒興，與你完就么。”念三祇說真?zhèn)€，一連又吃了幾杯。那雨一發(fā)大了，天又黑將下來。說：“嫂嫂，天晚了，怎好？”香姐說：“夜深些，方好與你去。終不然，偷婦人，可是青天白日做的？”念三說：“這雨不住點(diǎn)奈何？”香姐說：“不妨，少不得有住的時(shí)節(jié)。”祇顧笑嘻嘻哄那念三，弄得念三存坐不安。欲待要回，香姐說沒有雨傘，欲要一困，又無所在，就靠在桌上。香姐撫了背脊道：“這床上不睡，靠在這里，豈不冷了成?。 蹦钊溃骸吧┥┑拇?，我怎生睡！”香姐道：“沒人在此，便把你睡一次兒也不妨?！蹦钊娬f沒人在此四個(gè)字，起了他一點(diǎn)念頭，方纔哪有個(gè)婦人！明是個(gè)假的了。待我再挑一句，看他怎生答我，便知他心事了。道：“嫂嫂，你許了我那人，又教我睡在這里，莫非哄我！”香姐說：“不教你落空便了。十分去不得，賠也賠你一個(gè)?！蹦钊Φ溃骸叭羰琴r我一個(gè)，祇是嫂嫂。難道嫂嫂肯賠？”香姐說：“我也賠得你?！辫F念三大喜，近前拘住，去亂扯他褲子。香姐說：“待我自解?！比チ巳寡澰诖怖?。念三扯下自己褲子，挺著身子就弄。何見得：武士單矛，直入貔貅之帳，騷人閣筆，裁成云雨文章。這黑蠻似鐵羅漢投齋，何曾歇口；那騷貨如粉骷髏弄陣，慣會長槍。津津舌送過來，留而不返；洋洋水入出去，難似遮藏。楊柳腰不住的無風(fēng)舞擺。秋波眼頻頻轉(zhuǎn)含俏窺郎。你看雪白一個(gè)婦人，乘著一個(gè)烏黑漢子，比似：玉簪斜插鬢云旁，一點(diǎn)烏云映日光。
烏中鶴發(fā)年高士，黑筆淋漓畫粉墻。
薛仁貴坐烏椎馬，硯臺跌下石灰缸。
白扇素羅畫黑竹，月里嫦娥嫁灶王。
一番大戰(zhàn)，須臾罷手。念三歡喜，叫道：“好嫂嫂，快活死我也?！毕憬愕溃骸昂檬迨?，真好手段也?！眱蓚€(gè)走來，俱凈了手腳，閉好門兒，重行坐在一條凳上，摟了吃酒。笑笑說說，調(diào)得火熱，把念三做了個(gè)親老公一般看待。收拾物件，二人脫衣而睡。不免復(fù)陣。
次日念三見雨住，道：“我且去，晚上我拿酒來請你?！遍_了后門去了。香姐想著道：“念三面貌雖黑，原來此物這般雄偉，火一般熱的，又且耐久，早知嫁了他，倒是一生快活。如今弄得濕手惹干面，怎得潔凈。且住，少不得做個(gè)法兒，定要與念三做了夫妻，方稱我心?！?br/>
正在存想間，老崔回了，道：“昨晚雨大，我記念你獨(dú)自個(gè)困，必然害怕?！毕憬阏f：“我倒涼快得緊，一夜直睡到天亮。竟不怕?！崩洗拚f：“這般還好?！泵γθ』馃四槣?，與娘子洗面，香姐自去梳頭。老崔煮飯。香姐打扮得十分俏麗，叫老崔去外邊買幾枝茉莉花來。老崔說：“你這般標(biāo)致了，再戴茉莉，是錦上添花了。十分打扮得嬌美，有人要看你想你?！毕憬阏f：“我尋個(gè)二老幫助你，省得你這般強(qiáng)支撐?！崩洗拚f：“若得如此方好，不然我要改名字了?！毕憬愕溃骸案纳趺疵?？”崔福來道：“改作崔命去了?！毕憬阈α艘宦暤溃骸按薜媚愕拿?，我方好去嫁人?！崩洗拚f：“仔細(xì)打聽，不要嫁的與我一般。”香姐說：“此事那里打聽，必須面試方知。那些膽怯的，必然不敢上陣?！崩洗拚f：“畢竟還說出自家本相來了?！?br/>
正說間，賣花聲近。香姐買了兩枝，道：“你要花戴么？”老崔笑道：“好花不上老人頭。若戴了，便不成詩意了?！毕憬阏f：“那逢花插一枝，這也不拘老少?！崩洗拚f：“你的好心，祇取一朵兒香香便了。”又笑道：“你不要又說出臨老入花叢來，不然不敢領(lǐng)命?！遍e話之間，飯也熟了，夫妻兩個(gè)用過。老崔說：“我去做生意，明早方回，你無事困困消遣罷?！闭f聲去了。
香姐一心祇望著念三；走來走去，在那里間想。祇聽得一聲“賣水哩”，香姐聽見，道：“又奇了，這般大雨，緣何賣水哩?！辈幻饨凶∷瑔査壒剩骸百u水的老人家，你賣的是甚么水？”那賣水的把眼一看，歇下水擔(dān)，道：“小娘子，你不知道這水：不從地長，卻自天來。難消白日如年，能了黃昏幾個(gè)。及時(shí)始降，農(nóng)歡舉趾之晨。連月累日累夜，隨接隨來。消受積多，既取之而無禁；封題已固，亦用之而不窮。亦如積谷防饑，不減兒孫暴富。明月入懷，破尚書之睡夢；清風(fēng)生翼，佐學(xué)士之談鋒。一盞可消病骨，七碗頓自生風(fēng)。
香姐乃大人家出身，慣用梅水的，與三十文錢：“買了你這一擔(dān)，待用完了，再問你買?！蹦抢先思乙娝谛?，挑進(jìn)門來。香姐把凈壇藏了，道：“老人家，你高姓？”賣水的道：“我姓何，名禮，人皆稱我老何。”道：“娘子，幾時(shí)再挑來與你？”香姐道：“過幾時(shí)，你來問一聲便了?！焙味Y取了錢，竟去了。香姐取了梅水煎起茶來，果然可口，正是：吹云潑雪，視之尚可除煩。
滴露流香，嗅之已能脫骨。
一連吃了三碗，放下道：“虧殺這幾碗茶兒，纔把我心中之火，挫下些去?！彼艘粫饋硪豢?，天色傍晚光景。
念三忽到，手里拿了些酒果肴餅。香姐說：“為何不早來？令我望這一日。”念三說：“我的鄰家央我干事，原說過晚上來的?！被琶[出對象，都是現(xiàn)成熟的。那二人并坐，笑嘻嘻三杯兩盞，你愛我憐。念三祇聞得花香，更覺助情。香姐說：“當(dāng)初你到我家，我祇說是你娶我，到晚來換了老崔。如今試起本事，他竟沒帳了。怎生得與你做了夫妻，方中我意？”念三說：“如今來了五夜，哥哥去了五夜。哥去得我又來，你倒夜夜不空。我與你若做夫妻，到祇得半月在家了?！毕憬阏f：“那老頭兒不在床中倒好，厭答答，來又來不得，倒弄得動人干火，倒不喜他?！蹦钊f：“譬如我昨日不與你相好也罷了。”香姐說：“人是不知足的，得隴望蜀，那肯心厭。”念三說：“明日教他買些春方藥，弄弄便是?！毕憬阏f：“你不知道那春方藥，是本質(zhì)好的越好，本質(zhì)不如意，藥便不如意。與世上為人一般，祇扶起，不扶倒的?！蹦钊Φ溃骸澳憔壓沃溃俊毕憬阏f：“我那主人不濟(jì)，見了我，正待行事，那物軟了。后邊又買了藥兒一弄，剛剛抽到二千，便完事?！蹦钊f：“你祇為癢得緊，故此想弄，何不燒些熱湯，泡洗他一泡洗？”香姐笑道：“有支吳歌兒，單指熱湯泡洗此物：姐兒介星癢來沒藥醫(yī)，跑過東來跑過西，要介弗要燒構(gòu)熱湯來豁豁，熱湯祇豁得外頭皮。念三笑了道：“我與你猜一杯，不可吃這悶酒。”被香姐贏了一拳，道：“猜拳也有一個(gè)吳歌：“郎和姐來把拳猜，郎問嬌娘有幾個(gè)來。祇得郎一個(gè)，若還兩個(gè)你先開?！?br/>
念三大喜，把香姐親個(gè)嘴道：“騷肉兒，我與你兩人如此，也有一支歌兒么？”香姐說：“有：古人說話不中聽，哪有一個(gè)嬌娘生許嫁一個(gè)人。
若得武則天，世人那敢捉奸情?！?br/>
念三聽罷道：“真騷得有趣?！币驳炔坏玫酵恚γΠ阉频?。香姐急忙解開裙帶。念三那物如鐵，弄將起來。那香姐做出萬千情態(tài)，念三被他哄得意亂魂迷，把他那半大腳兒搭上肩頭直聳，那水兒一陣陣流將出來。香姐叫道：“心肝來了?！蹦钊溃骸拔疫€未完?！毕憬愕溃骸按颐摿艘路倥！蹦钊咂?。香姐凈了手腳，收拾閉門，脫衣上床。念三未曾完事，重整戈矛，再三急殺。香姐之興又高，任念三搗弄，果然暢心。直至三更，方纔住手。次早遁去。自此五日一來，五日一去，再也不遇一人。直至仲冬之際，天色大冷。
一日，正遇老崔上宿，念三與香姐睡至三更天氣。香姐醒來，念三猶然夢里。他興高騷發(fā)。捻念三之物一把，火熱而堅(jiān)，道：“果是妙人?！彼彀巧夏钊?，做一個(gè)陰覆陽套了一會，念三醒了，道：“癢否？”香姐道：“正在癢處。”念三把他翻下身，著實(shí)抽送，弄得香姐正在魂迷之際，聽得叩大門響。二人吃了一驚，香姐問道：“是誰？”福來道：“是我。”二人吃一大驚，香姐道：“你可拿一床被裹了，坐在灶下去，不可做聲?！?br/>
香姐披衣而出，開了大門，道：“為何半夜三更，來擾我睡！”言罷，竟脫衣上床，把被四周塞緊睡了。老崔說：“城上風(fēng)冷得緊，身上如火燒一般，特特回來望你，與我被中略溫一溫兒?！毕憬愕溃骸拔冶焕镆怖?，休要指望，快快上城去?！崩洗薜溃骸敖褚苟妓究闯?，將次來了，恐點(diǎn)不到，明日又要打。沒奈何，夫妻之情虧你下得。”香姐說：“甚么夫妻，現(xiàn)世報(bào)的夫妻！我是花枝般一個(gè)人，嫁你柴根樣一個(gè)老子，還虧你說夫妻之情?！崩洗逕o言，又一會道：“你既不肯把我到被中來睡，火取一個(gè)，與烘一烘?！蹦窍憬憧炙嘶鹑c(diǎn)起燈來，照見念三如何是好，便一骨碌暗中扒上床來，往那盛梅水壇中兜出一碗水，往爐中一澆。那一缸旺火通澆隱了。老崔見了，嘆一口氣出門去了。
香姐隨出，把門拴上，叫出念三道：“心肝，你不要凍壞了?！蹦钊秊槿酥睔獾模犚娤憬闳绱吮∏?，好生忿恨，故不應(yīng)他。上床睡了，道：“你既不與他睡，那一缸火是現(xiàn)成的，為何澆隱了？”香姐說：“那是我怕他有了火，點(diǎn)起燈來暖酒吃，一時(shí)間被他看見，故此澆隱的?！蹦钊溃骸斑@也罷了，祇是這情分太薄，你日后怎么與他好得到老。”香姐說：“到老！我如今主意已定的了。前日老鼠藥我已買了，不在明朝，定在后日，結(jié)果了他，我便要嫁你了。怎么還說個(gè)到老！”念三道：“此事祇好取笑。那毒藥謀死親夫，要問剮罪的?！毕憬阏f：“我祇和你說，再有何人知道！把他一把火燒了，就完事，誰來剮我。”念三道：“祇怕上天不肯饒你?！毕憬阏f：“我祇為你要謀死他，怎生你倒話不投機(jī)起來?！?br/>
念三心下細(xì)想道：“看此淫婦果然要謀死哥哥了。那伙伴中知道體訪出來，知我和他有好，雙雙問成死罪了。不必言矣。就是不知道，淫婦斷要隨我。那時(shí)稍不如意，如哥哥樣子一般待我，我鐵念三可是受得氣的！必然不是好開交了。我想不過這五兩銀子討的，值得甚么！不如殺了淫婦，大家除了一害，又救了哥一命，有何不好?！?br/>
正在躊躇之際，香姐祇想那樣文章，去把他那物摸弄。激得念三往床下一跳，取了壁上掛的刀，一把頭發(fā)，扯到床沿，照著脖下一刀，頭已斷了。丟在地下，穿好衣服，開了大門竟自去了。
念三走在路上，想道：“一時(shí)在氣頭上，把他殺了，叫哥哥把甚么收殮他。也罷，我曾積下幾兩銀子在家，拿一半去，祇說我告假往外府公干，放在家恐被人取去，寄在嫂嫂處。他回家見妻子殺了，沒有銀子使用，自然救急。這是暗中幫他一臂之力。”卻早到他自己門首。
有一個(gè)人見他問道：“你有差了，著你往溫州押解火藥。即刻便要起程?！蹦钊娏似弊?，道：“知道了。”開了鎖推門進(jìn)去，取一包銀子，恰好六兩，稱為兩處，流水取出一包。鎖上大門，竟到城中。尋見福來道：“哥，今日兄弟差往溫州一行?！本雇a(bǔ)貼中取出票子，與福來一看。福來道：“即日就要起身？”福來道：“同你到家，叫嫂嫂安排些小菜，與你送行?！蹦钊溃骸斑@不消哥哥費(fèi)心。兄弟日長積攢得三兩銀子在此，放在家中恐被人竊取了去，寄在嫂嫂處，若哥要用，竟自用罷。我今歸家梳洗了就去，不得向哥嫂處別了，恕罪罷?！本棺匀チ恕＠洗薜溃骸安幌胄值苋绱撕眯?。把這銀子說要用，竟自用了，好人?！?br/>
且說是日，那賣水的何禮，挑了一擔(dān)水，叫：“賣雪水哩?！辈灰娤憬銌舅氲溃骸安辉猛??！毕蜷T首走過。見大門開的，把水歇下道：“往后邊去叫一聲?！弊叩蕉M(jìn)，恰好床邊，正開口叫大娘子，腳下踏著香姐的頭，一滑一跤，跌做血人。連連走起一看，見床上一個(gè)沒頭婦人，驚得一跳，往外挑水便走。一起人走來，見何禮一身鮮血，喝道：“慢走，你為何上身鮮血？”兩個(gè)人竟往崔家這去看，見殺死一個(gè)婦人在床，一開叫起地方“殺人！”一時(shí)間，走攏幾百人來，都說是何禮所殺。何禮有口難分。
老崔一徑回來，見門首許多人，忙跑到門首。眾人說：“你妻子被賣水的何禮殺了?！备泶袅?，走近床前，果見尸首異處。便哭起來道：“是了，我昨夜回來取火，把大門不曾開去。今朝賣水的看見門是開的，走至床前，見我妻子睡著，要去奸他。我妻子不肯，算來認(rèn)得你是賣水的老何，恐我妻叫起來，見我壁上掛的利刀殺了是實(shí)?！北娙说溃骸笆橇?，是了！你不須與他說，扯他到府哩，與太爺問便了?！币换锶送味Y去了。福來去央著房主人家內(nèi)，幾個(gè)人看守死尸，自己拖到府衙。
恰好太爺在坐。眾人將前情一稟，大爺叫何禮上去，說：“這好是真的了？”何禮說：“太爺，實(shí)是先殺死在地下，小人走進(jìn)里邊見的?！碧珷斦f：“胡說！你賣水是高聲叫的，怎生要走到里邊！你走到里邊，就懷奸了，與我夾起來?！焙味Y叫道：“太爺可憐，若是小人一身，這般苦命，死也罷了。家中尚有七十五歲母親，小人一日不賺錢，則二人無食。今小人屈屈招了不打緊，可憐母親在家，定然餓死。祇求太爺天恩。況小人是個(gè)至賤愚人，那奸字自也羞了，怎生人肯！求太爺詳情。”太爺?shù)溃骸扒曳帕藠A棍?！苯写薷恚骸澳闫拮尤粘Ｓ型馇槊?？”福來道：“太爺在上，若論小人的妻子，滿杭州城里算來，是算一個(gè)貞潔的?！碧珷?shù)溃骸霸跻姷?？”福來道：“不要說別的，祇小人昨夜歸去，要與如此，他執(zhí)意不肯。小人說謊，天地不容?！碧珷?shù)溃骸坝H夫不肯，必有了奸夫了，看來此人說話是個(gè)匹夫?！钡溃骸鞍押味Y收監(jiān)。眾人且出去，待后再審。那婦人尸首崔福來自收殮，不得干涉地方?！北娙酥x太爺出來。
老崔歸家，把念三銀子買了棺材，央人抬至萬松嶺上寄了。家中免不得打掃一番，設(shè)立個(gè)靈位兒供著。福來早晚哭哭啼啼，好生愁悶。
且說念三溫州已回，伙伴中與他說知崔家之事，假意嘆息一番，不免往崔家插支燭兒。折了一錢銀子，往崔家而來。見過了哥哥，往靈前作幾個(gè)揖：“何禮這廝可惡，這番審對，待我執(zhí)證他?！闭f罷，祇見靈前一聲響，驚得念三仆倒，罵道：“好負(fù)心賊子！就是我不與丈夫來睡，也是為你這賊子；不與火，也為你這賊子。你倒把我殺死！怎生害那賣水的窮人母子二命！”祇見街坊上鬧哄了幾百人，那一班地方道：“是他殺的無疑矣，把他拿去見官?！背镀鹉钊碜印Ｄ钊q在夢中，并不知這番說話，尚自抵賴。眾人不由分說，扯到府中。等太爺升堂，眾人將前情稟上，太爺?shù)溃骸斑@個(gè)人自然是個(gè)兇人形狀?！钡溃骸叭〕龊味Y來，放了。”念三猶自抵賴。何禮跪在地下，見念三賴，何禮上前把念三一認(rèn)道：“大爺，小人認(rèn)得了。他常在崔家往來?！蹦钊f：“你眼花了，敢不是我?！焙味Y道：“別人的面貌或認(rèn)差池，你這黑臉怎認(rèn)差了。前番雪水銅錢，還是你領(lǐng)我到自己家中付我的。怎生差了！”念三閉口無言。福來道：“你這般巧掩飾。你殺了我妻子，還要賴是何禮，忒心狠些！”太爺分付打了四十，上了枷鎖。將家中物件，俱付崔福來抵作燒埋，秋后取決便了。
何禮得了命，歸家見了母親，悉道其詳：“若不是崔娘子顯靈，險(xiǎn)些兒害了性命?！蹦缸佣硕嫉溃骸霸复弈镒优D(zhuǎn)男身，早升蓮界?！焙味Y道：“同母親往靈前拜他?！?br/>
且說崔福來取了念三的零碎，回到家中。向妻子靈前道：“人說，為人變了生性就要死的。七月里叫我?guī)Щǖ纳?，到那晚待我的生性，大不同了，果然就死了。你今放靈感些，轉(zhuǎn)世為人。這生性再不要改纔是。我在大爺面前，說你第一個(gè)貞潔婦女，那牌匾打點(diǎn)送來，又跳出這個(gè)送死的來，又失了節(jié)，把名頭又壞了?！钡o見老崔正在那里禱鬼，一個(gè)鄰舍取笑他道：“鬼來了?！备泶篌@，跑出門外。祇見何禮母子，要到靈前拜禱福來道：“活鬼出現(xiàn)了，不可進(jìn)去?！焙味Y道：“不妨?！备砗ε?，何禮道：“你這般害怕，不若我母子移來伴你可好么？”福來大喜道：“你快來，我們?nèi)趦簻喼^日，報(bào)你前番這般受苦?！焙味Y道：“當(dāng)時(shí)受得苦中苦，今日方為人上人?！惫缓味Y把小小家私移在崔家同住。住過了幾年，鐵念三斬于南曹。細(xì)觀此回，淫婦狠心，已遭荼毒。念三移禍于何禮，畢竟皇天有眼，使陰魂說出，致念三不成漏網(wǎng)。世人當(dāng)慎行謹(jǐn)身，方成君子。
總評：香姐不親夫而親異姓之叔，固所當(dāng)誅。念三既盜嫂而終殺其身，希圖漏網(wǎng)，駕禍于何禮。自非怨鬼顯靈，則何氏母子覆盆之冤，無由自白矣。卒之念三殺諸市曹，誠報(bào)應(yīng)不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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