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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省家親巧識珍畫 論丹青暗動芳心

金瓶梅傳奇 作者:郭戈


  且說嚴(yán)嵩半響不語,難忍心頭之怒。那趙文華知其心意,便上前討好,出謀劃策道:“爹爹欲出心頭之氣,孩兒倒有一主意,不如傳下一道圣旨,單命那刑部主事王世貞帶領(lǐng)錦衣衛(wèi)百人,前去查抄犯宮揚繼盛府第。想那王世貞與楊家,本是生死之交,且交往情直,定是不從,倘若他忤逆圣旨或私下通得風(fēng)信,隨便找個借口,再將他治罪不遲?!眹?yán)嵩聽罷,點頭稱是,連夜修得表章,次日入朝面圣。恰巧這日世貞告病未入朝。時有兵部尚書楊博,暗暗猜到嚴(yán)嵩意欲加害世貞,遂面請圣命,愿親率錦衣衛(wèi)去查抄楊府。世宗皇帝準(zhǔn)奏;立刻提筆降旨。嚴(yán)嵩詭計未成,心下暗恨,卻是說不出口。

  且說那楊博本是忠義之人,素日甚是敬佩繼盛忠烈,如今領(lǐng)得圣旨,有意暗中開脫,一面差點錦衣校衛(wèi),一面差心腹之人私下去楊府密送書信。那張夫人自繼盛蒙冤身亡,一直病重臥床,突聞橫禍又飛臨,竟然氣絕身亡。小姐隱娘淚流如雨,慘然悲呼,欲待撞庭柱殞命相隨,卻被丫環(huán)玉嫣慌忙抱祝那玉嫣平日深感小姐待她恩深義童,眼見搜兵將至,萬般危急之中,竟生出一計,勸小姐男裝潛逃,自己換上小姐衣服,愿代小姐赴難。、隱娘萬般無奈,只得應(yīng)允。盡將家財散發(fā)家人,自已只攜一老仆,逃離京城遠(yuǎn)去。須臾兵至、那楊博見夫人已死,盡將家私抄封,只帶得一假小姐,回宮交旨不提?!?br/>
  且說王世貞聞得楊府又遭慘禍,只恨無力相援,心中益發(fā)慘然,眼見朝廷昏聵,奸臣弄權(quán),無意在朝為宮,立時辭官而去,又恐奸佞生疑、勉強敷衍應(yīng)酬數(shù)月,遂告病省親,竟往蘇州而來。

  世貞一路南來,正是初春天氣。只見和風(fēng)拂拂,細(xì)柳陰陰,麥浪翻飛,漁歌唱晚,處處桑麻深雨露,家家燕雀荷生成,一幅田園秀麗景色,遠(yuǎn)非宮廷陰森恐怖景象,心下寬敞了許多。趕得許多旱路,到得南京改水行,由楊州、瓜州一路南來。數(shù)日抵臨昆山,竟投姑母家中去拜望。

  卻說昆山地方,雖是縣治,倒是蘇州重要通路,名曰大碼頭。商賈輳齊,貨物駢鎮(zhèn)。更兼年豐物阜,諸般買賣都來趕市,真?zhèn)€是人山人海,挨擠不開,一片繁榮景象。世貞到得姑母家門庭,家人聽說是家主至親,也不稟報,徑直帶進(jìn)府去。

  世貞環(huán)目四看,果然是故里安居,一處極好庭院。只見天然幽靜,如出凡塵?;▓@內(nèi)曲廊透逸通幽,假山堆疊如屏列。滿壩苔痕亂點,綠草如茵;數(shù)株古松蔥籠茂密,斜遮雨鳳。穿過月亮門,到那內(nèi)院,家人請世貞中堂寬坐稍候,便到內(nèi)庭去稟報顧夫人。顧夫人聽得侄兒自京來探望,闊別多年,又驚又喜,慌忙趕來,含笑相迎。世貞急忙起身與姑母見禮,卻被顧夫人上前攙定,喜得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擦著眼里淚花笑道:“呵唷我兒,罷了罷了!多年不見,如此長成了!”

  待到禮畢歸坐,丫環(huán)獻(xiàn)上一道香茶,剛剛敘得幾句家常,只聽外面有腳步飛跑之聲,人未進(jìn)得房門卻高聲喊道:“哪個是我那京都才子哥哥?!笔镭懧劼暬厥卓磿r,只見一十三四歲少年:頭上戴著束發(fā)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抹額,身著白鷴紅絲袍:面若秋月,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雌渫饷玻m是頑皮任性,卻透出聰慧天資;言語雖是放肆,卻是口似懸河。見得世貞,拍掌大笑:

  “美哉少年!好個哥哥,只聽人說你是當(dāng)今才子,不想天下才貌,又盡被你一人占盡。”說畢竟扯其手臂,廝纏起來。

  夫人斥責(zé)一聲:“壽兒不得無禮!”復(fù)對世貞笑道:“你這兄弟,自小嬌慣任性得不成樣子,恰和你少時一般?!?br/>
  世貞卻喜他活潑聰穎,問他讀得哪些詩書,有否新作詩詞。壽兒聽問笑道:

  “我剛補得諸生,要在幾年之內(nèi)趕上哥哥呢?!狈蛉诵Φ溃骸坝趾f了!諸生算得什么,小人兒不知天高地厚,不怕哥哥笑話。”

  世貞聽罷,甚是驚喜,贊道:“兄弟這般年紀(jì),便補諸生,當(dāng)是奇才!待我明日,也試你一試?!贝藭r夫人命丫環(huán)備酒席為世貞接風(fēng),又對壽兒說道:“還不快去喚你姐姐來相見?!眽蹆壕锲鹱斓溃骸敖憬阍诜坷镒鳟嫞皇遣逅篱T兒,不讓我進(jìn)?!狈蛉诵Φ溃骸爸徊阌质翘詺猓o人家在畫上胡刮、題詩!也罷,叫債兒替你去吧?!彼烀N身丫環(huán)入前去呼喚小姐。

  丫環(huán)去時不久,便引得小姐到來。世貞看時,見她肌膚微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恰是:明眸皓齒人非俗,玉貌朱唇品超群。藍(lán)襟惠質(zhì)含錦繡,芳心穎語溢詩文。朝云、夜月添詞興,玉版毫霜解丹青。

  繡戶深沉人莫識,春閨明媚跡堪尋。

  卻說夫人見她進(jìn)來,笑道:“柔玉還不快來見過哥哥?!比嵊裾┒Y,凝望世頁片刻,噴兒地笑出聲來,掩唇說道:“啊呀,這個哥哥我曾在畫兒上見過?!?br/>
  夫人嗔笑道:“又是一個瘋障,貞兒自幼在京,你卻在哪兒畫上見得?”

  柔玉只是哧哧笑個不停,道:“卻是我自己畫的?!笔镭懴菜郧樗?,微微笑道:“妹妹何時學(xué)得丹青妙筆?可曾拜誰為師?”

  夫人笑道:“哪旱拜得什么濕呀干的,只是自小中了魔道,但凡見了畫兒,便照貓畫虎,只迷得飯也不吃?!边@柔玉原本是灑脫率直之人,全無女兒家嬌柔羞怯之意;平日在家,早聞世貞乃才中之杰,名噪京都,今日見他果然舉止不俗,且英俊超群,暗自想逾“怪不得母親時??淦鹚?,不想今日一個美哥哥,竟從天上掉下來?!毕氲眯陌V,忽閃著一雙杏眼望著他,只是哧哧地笑,又俯身對壽兒咬耳叮囑幾句,壽兒乖巧,纏住世貞問道:“姐姐問你,如何一人獨游,不攜嫂嫂同來?”

  世貞一怔,嘻嘻笑道:“本待同來,無奈至今不識岳母門第?!?br/>
  柔玉聞言,知他尚未婚配,也嘻嘻笑道:“哥哥若不嫌棄,何不請母親為媒,替你選一絕色女子?”

  夫人笑道:“只怕侄兒眼高,難稱心意哩?!蹦菈蹆和镭?,又望望柔玉,拍手笑道:“若鄭家狙夫,似哥哥這般才貌便好了。哥哥姐姐,郎才女貌,才算是天生一對。”只一句話語,說得柔玉臉飛紅暈,心里突實亂跳,慌忙低下頭去:

  偷偷看世貞時,臉龐也洽似關(guān)公,神清尷尬不安。顧夫人嗔怪壽兒兩句,笑笑說道:“你姐已許配鄭家,近日就要迎娶了。那鄭家公子雖不精詩文,家中自是極富貴有權(quán)勢的?!闭f之時,恰值家人備齊酒宴,方才歸坐解圍。

  酒至半酣,忽報老爺自蘄州回府。舉座皆驚喜,紛紛迎入大堂。顧夫人先下魚軒來,迎著老爺笑道:“相公你認(rèn)一認(rèn),看是哪個來了?”世貞慌忙上前與姑父見禮。老爺認(rèn)出世貞驚喜說道:“賢侄遠(yuǎn)來,幸喜相會。尊翁在浙巡撫之時,幾欲抽身拜望,只是雜務(wù)纏身,未能相見。近日因與你表妹完婚,因私回得家中,幸遇賢侄,真乃天賜幸會也?!边@顧瓊曾補蘄州鹽運判官,如今削籍鄉(xiāng)居,只不甘心,四處奔走,活動關(guān)節(jié),欲待召復(fù)故官,多時不曾在家。

  幾人重新人席歸坐。顧夫人問道:“玉兒完婚之事,諸事備辦齊全,相公來得正好。那鄭家已來人催問,待看定吉日,便來迎娶了?!?br/>
  顧瓊聽聞,舉杯笑道:“真真喜上加喜!我等干盡此杯,以示慶賀。”待諸人干盡杯中之酒,顧瓊忽然喝退左右家仆婢女,又起身凈手焚香,忽取出一畫軸,展開看時,見那丹青寬一尺余,長約數(shù)尺,所畫皆舟車、城郭、橋梁、市廛之景。

  果真畫工精細(xì),惟妙惟肖。那顧瓊品賞片刻,喜形于色,問世貞道:“賢侄可識此畫否?”

  世貞見畫,恰似喜從天降,雙目射出光亮,驚喜半晌,拍案說道:“奇哉!

  奇哉!果真千古絕筆,今日識得一面,足飽平生眼福也。”顧夫人笑道:“又是一個迷畫的瘋魔,好是好,卻有什么可奇的?”

  世貞道:“姑母不知,此乃傳世珍寶,宋時張擇端所畫《清明上河圖》,為千載難逢之罕世之寶,姑父何得此畫?”

  顧瓊喜不自勝,沉吟片刻,方才持須說道:“賢侄果然慧眼伯樂,此畫乃陳湖陸氏所藏,因其子身負(fù)宮絹,無奈何售之抵債,我以千二百金購之。”

  那壽兒與柔玉,更是千般喜愛,團(tuán)團(tuán)圍定,玩賞品評。顧瓊又試壽兒與柔玉道:“你們可說得這畫,有哪般好處?”

  壽兒槍嘴說道:“哪個不知!這畫原歸西涯李氏東陽所藏。那老倌兒在他所著《懷麓堂集》中,有詩講這畫兒的妙處?!庇谑堑辜綦p手,搖頭晃腦,竟吟誦起來:宋家汴都全盛時,四方玉帛梯航隨,清明上河俗所尚,傾城市女?dāng)y童兒,城中萬屋翚甍起,百貨千商集成蟻,花棚柳市圍春風(fēng),霧閣云朝桑朝綺。芳原細(xì)草飛輕塵,馳者若飆行若云,紅橋影落浪花里,捩舵撇篷俱有神。笙聲在樓游在野,亦有驅(qū)牛種田者,眼中苦樂各有情,縱使丹青未堪寫。翰林畫吏張擇端,研朱吮墨縷心肝,細(xì)窮毫發(fā)伙千萬,直與造化爭雕鐫。圖成進(jìn)入緝熙殿,御筆題簽標(biāo)畫面,大津一夜仕鵑啼,悠忽春風(fēng)幾回變。朔風(fēng)卷地天雨沙,此圖此景復(fù)誰家,家藏私印屢易主,贏得風(fēng)流萬代夸。姓名不入《宣和譜》,翰墨流傳籍吾祖,獨從憂樂感興衰,空吊環(huán)洲一杯土。豐亨豫大紛彼徒,當(dāng)時誰進(jìn)流民圖,乾坤傾仰意不極,世代榮枯無代無!

  壽兒背誦畢,眾人皆拍手稱贊。顧瓊憐其愛子才情,益發(fā)高興,乘著酒興,又對柔玉說道:“玉兒酷愛丹青,為父重金購之,亦有愛女之意。此畫到我顧家,雖為珍寶,若玉兒講得此畫妙處,神功造化,師法前人,學(xué)業(yè)有進(jìn)取,他日嫁娶之時,當(dāng)以贈之為陪嫁?!比嵊衤牭么搜?,驀地反將臉色沉下來道:“哪個稀罕?!闭f畢拂袖背轉(zhuǎn)身來,心下甚是不快。

  顧瓊哈哈笑道:“今日我們只賞畫,不談你婚事。壽兒可講得此畫妙處與我聽?!?br/>
  壽兒逞強說道:“此畫作者張擇端,字正道,乃宋時東武人。幼時讀書勸學(xué)于汴京,入翰林,后習(xí)繪畫,工于界畫。擅長畫城郭、街市、舟車。曾聞還有《西湖爭標(biāo)圖》,專是描寫那端午節(jié)龍舟比賽的熱鬧場面,也算得上千古絕筆,甚是了得?!?br/>
  顧夫人聞言驚訝地道:“翰林中人,全是那讀書做官兒的,卻怎地畫起畫來?”

  柔玉回轉(zhuǎn)笑臉說道:“母親不知,那宋代繪畫,興旺景象,前所未有,師法造化,可謂登峰造極!”

  皇室自沒有規(guī)模龐大的翰林畫院,盡招募天下那畫師奇才!就說那昏庸荒淫的趙信皇帝,倒也是一位頗有造詣的畫家呢?!鳖櫗偮牭酶吲d,卻問世貞道:

  “小女只好爭強,不知說得是也不是?”

  世貞頻頻點頭說道:“表妹果然才識淵博,所言極是。”

  柔玉聽世貞夸她好處,心甜如蜜,秋波含情,卻故意刁難試道:“表哥既是當(dāng)今才子,想必也精干丹青。我久聞宋時人物畫極佳,所畫仕女、圣賢、僧道之外,畫田家、漁戶、山樵、村牧、行旅、嬰戲及故事者甚多。尤其李公鱗的自描畫法、淡毫輕墨,開一代人物畫鳳。卻不知山水怎樣?表哥若說得時,我當(dāng)敬酒三杯?!笔镭憪燮渎敾鄄W(xué)。但聽她論畫,只言其表,未得其神,如今聽她試問,有意點化通悟,也不推讓,洋洋說道:“歷來丹青妙手,皆精于形,得其神。宋時山水畫,題材也甚廣,所畫游樂、尋幽、探勝、山居、訪道、行旅及漁、樵、耕、讀無所不有。畫者寄情于筆端,集山川之靈秀,匠心獨具,體察幽微。有認(rèn)為東南之山多奇秀,西北之山多深厚?!苯徽勚畷r,階下有家人稟道:“啟老爺,這里還預(yù)備著一班戲子,唱與老爺夫人聽?!?br/>
  顧瓊道:“是哪里戲子?”家人道:“是一班海鹽戲子?!彼爝f上關(guān)目揭帖。

  顧瓊卻是不語,卻將關(guān)目揭帖遞與夫人。顧夫人看了一回,揀了一段《玉宵女兩世姻緣玉環(huán)記》、須臾打動鼓板,搬演起來。下面唱得熱鬧,顧瓊卻是一句也不曾聽得進(jìn)去,呆呆沉思半晌,竟道身子不爽,退下席來;顧夫人只道他果真身體欠安,也便跟進(jìn)內(nèi)廳,只留得世貞與柔玉姐弟三人看戲文。

  且說那柔玉,自見到世貞,思慕他高雅多才,十分有情,芳心被那春情撩撥,竟一夜未曾睡好。

  這時見父母俱已退席,只想到世貞近前親熱。心下難忍,又因人多礙眼,恐人看見不雅。思來想去,卻恰好壽兒淘氣,將那關(guān)目揭帖碰落地下,柔玉就勢拾起揭帖,送到世貞眼前,脈脈含情說道:“那戲中的書生,三年寒窗,九載邀游,背著琴劍書箱去京應(yīng)舉,得了官時,為何不曾娶得妻妾?”

  世貞回過臉來,向她一笑。柔玉也笑臉相迎,只為這一笑,就如癡了一般,哪里還有心思看戲。

  見父母只是不回,隨叫家人賞眾戲子每人一兩銀子。眾人謝賞散去。那柔玉便向世貞丟了一個眼色說道:“表哥可愿教我畫畫去?”

  世貞笑道:“昨日盡是空言,我哪里會畫得什么畫兒?!?br/>
  柔玉癡心入迷,只是不放他走,又說道:“便是我畫,你在旁指教也好?!?br/>
  此時壽兒跑來,一把抓住世貞說道:“莫去作畫,表哥只同我去耍?!比嵊癫粯罚瑢蹆菏直成洗蛄艘徽?,嗔道:“小孩子家,不去讀書,卻盡搗亂?!笔镭憛s是不敢過分,眼見柔玉神情,忽又念起隱娘,想那元宵之夜,雖未定情,然隱娘芳心已許,如今遭難出外逃生,生死未卜,心下益發(fā)側(cè)然。眼下見柔玉暗暗含情,也喜她麗質(zhì)嬌艷,性爽才高,只是不敢舉止冒昧,遂借口向姑父問安,辭別柔玉,竟向內(nèi)廳走去。柔玉無奈,卻又舍不得離去,便陪他一同前來。正是:

  眉將丹青做赤繩,空向桃源不遇春。

  多情芳心唯自解,難將衷曲語他人。

  且說世貞與柔王同到內(nèi)廳問安,來進(jìn)門時,隔窗聽那顧瓊與夫人竊竊交談,語聲雖低,言詞甚是激烈。二人心下詫異,不敢莽撞進(jìn)去,竟呆立起來。只聽夫人似在飲位,低聲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想我那侄兒為人正直,本是扶危救難,怎說他狂妄胡為?昨夜席間,眼見玉兒于他有意,我只此一女,視若掌上明珠,只待尋個穩(wěn)妥人家嫁出,想那鄭府,雖是富貴,只是那公子不是正經(jīng)模樣,玉兒一向不肯應(yīng)允,莫若退了這門親事。侄兒且又英俊多才,朝中為官,便應(yīng)了這門親事,也不至辱沒你顧家?!鳖櫗偛坏确蛉苏Z畢,惱怒說道:“不可!不可!斷然不可!如何有退婚之理?況那嚴(yán)嵩是何等人,威勢不減天子,若與他家為敵,豈不是以卵擊石?那小畜生舉止狂傲,自言是來此省親,誰知他不是惹下禍?zhǔn)拢蛱佑诖颂幈茈y也未可知?若將這門親事允下,一旦事發(fā),豈不株連我全家,杠自斷送我前程?”

  夫人嘆息勸道:“相公此言差矣!侄兒雖是年輕氣盛,決非不曉事理的等閑之人。況且姑舅至親,怎能如此無情意,只胡亂猜測他的不是,如被侄兒知道,我們臉面卻哪里去擱?”。

  顧瓊兀自不聽,斷然說道:“你只恐臉面抹不開,日后釀出禍端,悔之晚矣!

  如今既來之,且胡亂寬容他住上三兩日,便打發(fā)他一走了事,只是親事斷是應(yīng)允不得。莫道只怕他不高興?!?br/>
  二人窗外聽到此處,得面面相覷,卻是言語不得。那柔玉一腔熱情,卻又如掉入冰窖,一時心灰意冷,痛苦不堪,掩面哭泣跑回繡樓。世貞不想姑父竟這般勢札,趨炎官場,只覺氣血上涌,按捺不住,破門而入。正是:只道骨肉情意重,勢利偏向權(quán)貴親。

  畢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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