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豆芽

桑園的草被機(jī)器芟過，如剪平頭的士兵列隊坐在廣場上，等待一位大人物演說。最明顯的是它們競長得一模一樣，失去各式的發(fā)式與姿態(tài)，看著安靜。

在靠近回廊的草地上，幾棵豆芽長出來，真是可喜。豆芽長在綿密偃伏的雜草間，伸出兩瓣葉子，只兩瓣，像嬰童舉起的兩只手掌。豆芽的葉，厚而長圓，像裂開的豆瓣。黃豆在潮而黑的地下呆得太悶，鉆出來把身上晾干。然而它們打開身體后就合不上了，只好生長。

不知是誰把豆子遺落在桑園，總之他是可敬的。而豆芽出土的姿態(tài)比草感人，胳膊攏在一起，手掌伸出，對陽光和明亮的世界祈禱。不像草那樣漫不經(jīng)心，像樹那樣世故。當(dāng)然這種生長姿勢在草坪上有些矯情，如表演，用港臺話說是“秀一下”。但為什么不秀呢？這是誕生，雖然是無人理會的誕生，也該是隆重的。豆芽兒們還很幼稚，當(dāng)太陽升起來，把昨天露水的寒氣都驅(qū)走時，它們身上暖洋洋的，便以為太陽特地為自己散發(fā)光芒。于是豆芽張開手掌，互相勉勵：別浪費(fèi)陽光，難道你不知道它是為我們發(fā)出的嗎？

就這樣，它們捧著陽光，怕這些明亮的東西灑出來。除陽光外，豆芽好像還在等待什么。什么，是月光嗎？我很想把兜里的什物掏出來，一一送給它們。喔，這是你的，給你，還有你。但我只有鑰匙或月卡之類。它們不需要，也不準(zhǔn)備到哪里游泳。我在桑園找到了幾粒漿果，像枸杞大小，紅的和黃的，汁液晶瑩，把它們一粒一粒放在豆芽的手掌里。漿果成了它們的臉，捧著這么鮮艷的面龐沉思，不也很好嗎？

離開的時候，我回頭瞅，豆芽好看極了。我覺得它們也滿意極了，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