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墑

這時候，扛一把鐵鍬走進(jìn)地里，一腳踩上去，“咔嚓”，鋒刃切斷了土地的肉。土壤若是致密的，就是活的。有血管神經(jīng)，也痛。假如它們散漫飛揚(yáng)，便死了。像窗臺馬路上的浮土，松手了。它們?nèi)ナ乐?，可以不?fù)責(zé)任，到處亂走。地不是這樣——有生命的土，手腕扣著手腕組成的家族叫做地。把鍬插入春天的地里，隨著“咔嚓”，握住榆木鍬杠的雙手，分明感到地的戰(zhàn)栗，一激靈。

我們蹲下，捧起土，自打去年秋后分手，又一年沒見了。土用濕潤的寬掌和你握握，最近怎么樣？捧著土的濕手，一想，真是春天啦，土潮乎乎的。大地都已經(jīng)黑黑地滋潤了。地也會運(yùn)氣嗎？它抵住地心引力，把珍藏一冬天的水分提到嗓子眼。我把土放回去，踩實(shí)，不然水分一會兒就蒸發(fā)了。農(nóng)民知道這個，最心疼地表這層水汽。這叫墑。

莊稼人對土地叩首，說您真是大德，這點(diǎn)水分自己舍不得用，讓五谷生長。地垂下眼簾微笑，心想人怎么老不開竅呢？我讓莊稼生長，也讓你們認(rèn)為沒用的青草生長。

土地的法則是生命的法則，只要有一命，就讓它活。這里無功利。

再過幾天，地里全長出蔥郁的禾苗和各式各樣的草，沒有限制和甄別。土地的寬容不止于此，它上商還活著吃草生存的牛羊。草是土地的子孫，當(dāng)牛羊吃掉它養(yǎng)的生靈，土地不心疼嗎？不心疼。人類不也吃掉莊稼的種子嗎？牛羊和人類也是土地的子孫。對土地來說，被人收割的莊稼沒有白白生長，沒白長的理由也并非它養(yǎng)育了人類。

我聽到了土地廣闊沉緩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