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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 風(fēng)曾告訴我它去過的地方

我就是那個笨小孩 作者:包利民


第一輯 風(fēng)曾告訴我它去過的地方

一年一年,光陰剪落了滿地的花影和心事,只待月光來拾取,只待回憶來拾取。

我心素已閑

夜深無眠。推了枕,瞥見簾縫間擠進一縷月光,想象外面是怎樣敞亮的月亮地。走出門,農(nóng)歷七月的月帶著小小的缺口,銀輝從缺口里傾瀉而下,流淌過層層疊疊的山、層層疊疊的樹,蓄積在小小的庭院里。斑斑駁駁的東墻上,攢攢簇簇地擠著層層疊疊的花影,熱鬧中透著靜謐。

想起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午后,還是小小少年的我,站在村口的大壩邊緣上,那條細(xì)細(xì)的河便流淌進眼中,融著秋日的陽光,泛起朵朵漣漪。西邊來的風(fēng),被大壩上年輕而頎長的楊樹林梳理得細(xì)細(xì)密密,每一縷都擦過一根發(fā)絲,帶著莊稼地里淡淡的塵香。而此刻,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地方,風(fēng)與河依舊,月也依舊,可是曾被陽光系著的十四歲的影子,卻早就散了。

歲月久了,那些往復(fù)的足跡便都擁擠在某個角落里,就像許多地方不曾去過。房后剝落了水泥的臺階上,苔痕在冷清中熱熱鬧鬧地爬著,躲避著陽光,如我的一些心情,在寂寥中熱烈著。

那樣的午后總恍惚成陽光下的一個夢。每一家的木門鐵門吱扭吱扭響個不停,伴著長長的呵欠聲和笑語。有人在院子里壓手壓井,水聲斷斷續(xù)續(xù),濕潤著陽光。不知誰家的母雞剛生了蛋,正站在墻頭上歡呼。門前的土路上腳步聲雜沓,有去田地里干活兒之人的,有牛馬羊的,也有領(lǐng)著黑狗奔跑的孩子的。

我坐在窗前,捧著厚厚的《西游記》,總是留意路過的哪朵云上會站著神仙。母親在院子里栽種下的那些花草,我只認(rèn)得串紅,它們已被陽光點燃,無聲而熱情。那只大大的花蝴蝶,只扇了兩下翅膀,便從花間翩然于墻外。于是院子里只剩下沉默的花草和游走的目光,伴著晾衣繩上隨風(fēng)翻舞的衣裳。

“日長似歲閑方覺,事大如天醉亦休”,許多年以后,我的心依然種在日長似歲的年代,生長出穿越光陰的眷戀。常去朋友家里,我們兩人對著一扇北窗,邊喝酒邊高談闊論。窗外的菜園漸遠(yuǎn)漸高,再遠(yuǎn)處是長長的松,后面就是一道嶺。不時有風(fēng)慌亂地從山頂撲落下來,撞得菜蔬搖搖晃晃,然后穿窗而入,杯中的酒便微微蕩漾。

我和這個朋友也曾在山間水畔飲過酒,細(xì)瘦的小橋,清清的流水,長長的風(fēng)里,鳥鳴聲輕輕地墜落在杯中,不遠(yuǎn)處的山上,一些樹花開得正盛,于是“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fù)一杯”。美好的紅塵一隅,有山水摯友,有酒,微醺中便覺心底塵埃頓去,沒有什么事能紛擾生命的悠然與怡然。

無數(shù)個露與月相約的秋夜,我在落葉與風(fēng)的呢喃里,聆聽墻腳一只蟋蟀不倦的琴聲。雖然身處天涯,卻沒有漂泊之感,亦沒有凄涼之慨。也許在童年、少年以及成長中,我便習(xí)慣了在那些細(xì)微之中去尋找一種樂趣,所以影響了一生的心境。并不是什么寄情山水,也不是什么野鶴閑云,更不覺得是什么境界,其實就是一種熱愛,或者一種習(xí)慣。

日子如房后臺階上曾經(jīng)的那些青苔,前一刻還空空曠曠,轉(zhuǎn)眼就擁擁擠擠擾擾攘攘,覆蓋了許多足音與心情。想來這迅捷的半生,多少事半隨流水,多少人半入塵埃。雖然覺得并沒有辜負(fù),可依然會感慨,有多少情懷零落成泥碾作塵,又有多少堅持暗隨流水到天涯?。?/p>

如今我真的在這天涯一般地方,于二十幾年中折疊了太多的際遇。不變的,只有滿壁的書香和這夏末的花。我像當(dāng)年那個倚窗捧讀《西游記》的小小少年一樣,清澈的眼多情了流光淡淡,柔軟的心溫暖了歲月長長。當(dāng)前半生變成回首的剎那,當(dāng)我與時光深處的那個小小少年相視一笑,便覺得山河歲月旖旎情深。

一年一年,光陰剪落了滿地的花影和心事,只待月光來拾取,只待回憶來拾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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