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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母親

真情與夢想 作者:談歌著


啊,母親

1997年初夏的一個晴朗的日子,我們奔赴灤南縣采訪這樣一位母親。我們坐在老媽媽的身邊,望著她飽經滄桑的面龐和白發(fā),聽著她深沉舒緩的述說,我們仿佛回到了艱辛的歲月,那是不堪回首的歲月,刻骨銘心的歲月??!

在那漫長的歲月里,一位普通的農村婦女,把一顆最樸素、最高貴、最平凡、最圣潔的心奉獻給了兒女,奉獻給了人間。

我們被感動了,眼眶里蒙了一層淚花。在這喧囂的塵世里,我們整日陷在紛呈的世態(tài)中,繁雜的一切,麻木著我們的神經和心靈,我們好久沒有這樣感動了。更加深了我們對母親的理解,她的至高無尚,任何一種愛都為之遜色,母愛是無可替代的溫暖和寬厚,是無可替代的崇高與神圣。

她叫張?zhí)m茹,在人生的道路上,已走過了八十八年的風風雨雨。

十九歲,張?zhí)m茹出嫁來到了灤南縣姚王莊鄉(xiāng)南張莊,與張乃垚結了婚。日子雖窮,卻也過得溫馨平靜,然而沒多久,日本帝國主義發(fā)動了侵華戰(zhàn)爭,冀東大地一片硝煙。張乃垚不愧一名熱血男兒,他毅然投身抗日救亡斗爭。為了隱蔽身份,他先后到崔樓寺、白李營等小學當教師。名義上教書,其實是宣傳、動員抗日。不久,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丈夫參加革命后,張?zhí)m茹承擔起了所有的農活和家務,當時家里只有她、婆母和三個年幼的孩子。婆母上了年歲,幫不了她什么忙,而且老人信奉佛教,為了入教,把家里僅有的三十幾畝地都賣了。失去了土地,家里就更困難了,張?zhí)m茹只能靠幫人家縫縫補補,東找西借換些米糧供全家人糊口,生活十分艱難。

1942年至1945年三年間,是抗戰(zhàn)的最嚴酷時期,張乃垚為抗日工作緊張奔忙。有時回家,常常是帶來幾個同志,張?zhí)m茹跑前跑后,燒水做飯,看門放哨,還時常給同志們縫縫補補的,凡是來過家里的人都感到溫暖可親。

中國人民艱苦卓絕的抗日戰(zhàn)爭,終于勝利了。

1946年日本鬼子宣告無條件投降后第一個春節(jié)前的臘月二十三(小年),張?zhí)m茹高高興興地做了粉條燉肉,盼著丈夫回家過年。她和婆母、三個孩子等啊,盼啊,直到年三十,張乃垚的本家弟弟從縣城回家過年,帶來了一個驚人的噩耗:乃垚已于四天前犧牲了!

當時的冀東斗爭形勢十分嚴峻,國民黨反動派垂死掙扎,他們糾集地主惡霸、伙同土匪,向廣大鄉(xiāng)村群眾進行大掃蕩、大屠殺,就在這時,張乃垚帶著一只小分隊由路北受訓回來途經灤縣,由于當?shù)赜腥烁婷?,被駐防的國民黨匪軍阻擊,敵眾我寡,加之敵人突然襲擊,張乃垚等十多位同志終因寡不敵眾被捕了。由于他頗具文采,寫得一手好字,敵人就軟硬兼施,勸他投降,張乃垚義正辭嚴,寧死不從,振臂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國民黨反動派一定會滅亡”。敵人窮兇極惡,未到刑場,就向張乃垚連打三槍,張乃垚英勇不屈,直到第三槍,這位英雄的身軀才倒下。這些滅絕人寰的劊子手竟將尸體扔到了灤河里……

丈夫犧牲了,這個家完全失去了男人的支撐,上有年邁的婆母,下有年幼的孩子,一切的一切都要靠一個女人的肩頭背負著往前走??!

張?zhí)m茹從失去丈夫的絕望中掙扎過來,決心活下去。

這一年,張?zhí)m茹三十六歲,家徒四壁,衣食無著。村里不少人議論,認為這家人沒法過,張?zhí)m茹守不住,肯定要改嫁。然而張?zhí)m茹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為了擔起丈夫未盡的責任,讓他走得安寧,她主意已定,決不改嫁。張?zhí)m茹說:“寧可白來世上一回,也不改嫁。孩子是革命的后代,是我的命根子,我把他們拉扯大,送到社會上就知足了,也算對得起他們死去的爸爸?!?/p>

憑著這樣堅定的信念,張?zhí)m茹開始了艱辛的人生跋涉。在極其困苦的日子里,她對生活、對未來總是滿懷信心。

婆母年歲大了,總覺得是自己連累了蘭茹,連累了這個家,于是經人介紹走道了。張?zhí)m茹心如刀割,向婆母下跪,央求婆母維持這個家,但婆母還是走了。沒多長時間,婆母的日子過不下去了,想回家來,張?zhí)m茹得知消息后,把婆母接回了家。婆媳相見,百感交集,抱頭痛哭。

家無一粒米,母親只能做糠菜給孩子們吃,即使糠菜,也時常斷炊。對于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來說,挨門討借,該有多么難?。∴l(xiāng)親多是善良的,張?zhí)m茹一家在困境中得到鄉(xiāng)親不少幫助,但也時常遇到這樣那樣的冷眼和譏諷,為了孩子,張?zhí)m茹什么臉都得看,什么苦都能受,她對生活總是充滿信心,對未來充滿希望,從不悲觀厭世。全村人都稱贊她“那是個剛強人”。

日子一天一天過,一天一天熬。

土改了。張?zhí)m茹家分了地,在黨和政府的關懷下,生活比過去好多了,但她身為女人,支撐一個五口之家仍有許多困難。盡管政府補發(fā)了張乃垚的撫恤金,每年不定期給些救濟款,但因那時國家仍很困難,救濟款也只有十幾塊錢,加之這時大兒子已經上了中學,女兒和小兒子也上了小學,生活仍十分艱難。早上,她把孩子送出門,傍晚把孩子接進門,晨曦和晚霞里,母親的臉上映著欣慰的笑容。隨著兒女們逐漸升入高年級,他們紛紛離開家到外地上學,這樣一來,她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為了給孩子們準備足夠的學費、路費和必需的衣物,她就忙著替人家做些縫縫補補的活兒,換些零錢,錢不夠,就又四處拆借。為了糊口,就連土改分的座鐘、鍘刀、笸籮和幾個大竹桿都賣了。

每當節(jié)假日,孩子回家來,張?zhí)m茹又喜又憂,喜的是孩子們回家團聚,憂的是孩子們返校的路費和學費還沒著落。在孩子們面前,母親總是樂呵呵的,忙這忙那,但當孩子們坐在飯桌前,端起來之不易且只有幾粒米的稀粥時,她心酸的淚水卻止不住地往肚里流!

在眾人眼里,張?zhí)m茹具有一個女人少有的剛強,在眾人面前,張?zhí)m茹平靜如水,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完全不像一個失去丈夫飽經風霜的女人。然而,又有誰知道她心中的痛楚呢!每當夜晚,張?zhí)m茹一邊做針線,一邊哭,淚水浸濕了衣服。丈夫犧牲后,張?zhí)m茹幾乎每夜都與眼淚為伴,她每每叫著丈夫的名字,泣不成聲。她是個女人,是個有感情的女人,她的淚水中有懷念,有哀痛,更重要的是對面前生活的困惑。孩子們還小,加之世態(tài)炎涼,又有誰去同情、去理解、去安慰、去幫助她呢?按張?zhí)m茹說的“我進張家門,沒享一天福,有什么法?認命吧!”

在母親的撫育和呵護下,孩子們長大了,兒女們更加理解了敬愛的母親,每年寒假,他們都冒著凜冽的西北風在冰天雪地里去拾柴。柴草不好找,孩子們就冰里刨、雪里打。孩子們都很懂事,手凍裂了,腳凍腫了,沒人吭一聲。母親用點面給孩子們貼在口子上,邊貼邊掉淚。默默地念叨,這苦日子何時是盡頭哇!孩子們,快快長大吧!

兒女們都很有志氣,他們在貧困中發(fā)奮學習。沒錢買肥皂,張?zhí)m茹就用麻雀糞做成“肥皂”,給孩子們洗手用。每逢過年過節(jié),街坊鄰居煎炒烹炸,而張?zhí)m茹家卻連粗茶淡飯都難以維系,但孩子們中,沒有一個羨慕和眼饞,母親常常對他們說:“人活著要有志氣?!迸畠荷系街袑W還沒穿過一件花衣裳,土布衣服伴隨了一個女孩子的花季。一次回家,女兒去推碾子,為揀一個從碾盤上濺出來的苞米粒,滾動的碾子碾碎了她右手的食指,鮮血一個勁兒地往下滴。大兒子上中學時,因差一分錢不能買從唐山到新寨的車票,他就冒著初冬的嚴寒步行回家。作為大兒子,他想念母親,惦著這個家,一百六十里路,走了一整天,鞋子走掉了,赤著腳走回家,兩腳打滿了血泡。

這一切都讓母親心碎。為了給孩子們籌集足夠的學費和路費,她只有省吃儉用,不停地勞作。她常常餓肚子,滿臉憔悴,累??!她真想躺下來歇一歇,但一想到孩子,她就繼續(xù)咬緊牙關不停地操勞。她想:只要孩子們能上學有出息,我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

1955年,正讀小學四年級的小兒子患了孔洞性肺結核,吐血休克。村醫(yī)摸過孩子的脈,搖搖頭,他對張?zhí)m茹說:“這孩子恐怕不行了?!蹦赣H決不信兒子會離去,她說:“我就這么一個老兒子,他爸犧牲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孩子,我要救活他,就是背,我也要背他到唐山去治!”

為救治兒子,張?zhí)m茹找村干部,召集了十幾個青壯年,連夜抬著孩子趕往唐山人民醫(yī)院。經過緊急搶救和兩個半月住院治療,十一歲的小兒子奇跡般地從死亡線上活了過來。出院后,孩子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能走路,張?zhí)m茹又每天早晚背他去小河邊散步,呼吸新鮮空氣。小兒子休養(yǎng)一年,張?zhí)m茹背了一年,在母親的精心撫育下,小兒子的身體很快得以康復。

在母愛的陽光里,子女們立志成才,先后走上工作崗位。他們聽從黨的召喚,牢記母親的囑托,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大兒子從唐山衛(wèi)校畢業(yè)后,到工作條件差的開灤勘探隊做醫(yī)務工作。女兒從甘肅師范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烏魯木齊鐵路局做教育工作(現(xiàn)已在新疆退休)。小兒子從新疆八一農學院畢業(yè)后,分配到陜西省工作,為了照顧年邁的媽媽,先后調到秦皇島市、唐山市工作。而今,兒女們的工作和生活都很好。

在灤南縣姚王莊鄉(xiāng)南張莊的老房子里,擺設簡單,家具陳舊,引人注目的是室內擺放著兩尊毛主席塑像,張?zhí)m茹老媽媽在這里生活時,每天都虔誠地為塑像擦去落塵。

丈夫生前從事的革命活動以及丈夫的壯烈犧牲,對張?zhí)m茹產生了巨大影響。她對黨和毛主席懷有深厚的情感。在生活最困難的時候,她常對孩子們說:“只要有共產黨在,我們就能活下去。”當年,婆母信佛教,張?zhí)m茹卻不信,她說:“我只信共產黨?!苯夥藕螅刹拷洺O锣l(xiāng)工作,張?zhí)m茹對黨派來的干部格外親,主動張羅派飯,干部進了門,親切地叫一聲“大媽”,張?zhí)m茹卷上旱煙遞過去,小屋里一片溫馨。飯菜是最樸素的,高粱米飯熬白菜,干部要給錢和糧票,張?zhí)m茹總是說,大娘這兒就是你們的家,哪有在家吃飯交錢、交糧票的道理呢?凡下鄉(xiāng)干部到張?zhí)m茹家吃飯,從沒收過一分錢。

作為母親,她含辛茹苦把孩子們撫養(yǎng)成人,供他們上學,上到中專,上到大學,她從沒有過讓孩子們出人頭地,將來自己坐享清福的想法,她只有一個質樸的信念:讓兒女們有出息,長志氣,使他們都成為對黨和國家有用的人,這才對得起他們犧牲了的父親。

在極度困境中,張?zhí)m茹老媽媽總是自己想方設法渡過難關。作為革命烈士的家屬,她是有資格、有權力要求有關部門解決一些困難的,但她從不這樣做。60年代初期,國家處于暫時困難,張?zhí)m茹只身一人生活更難了,但她最理解政府的難處,從不抱怨,從不向政府伸手。她寬宏大度,誠實待人,從來不吝惜錢財。孩子們給她寄些錢或者救濟款下來,誰困難就叫誰去用,村里孩子們幫忙擔擔水、抱抱柴,她就給幾毛錢,是全村有名的大方人。到晚年,子女們都在外地工作,要接母親出去,母親卻不去,她舍不得離開這片故土啊!她孑然一身,生活中有許多不便和困難,盡管如此,她總是滿懷生活的信心,每當想到兒女們已長大成人,在為黨、為人民工作,她就感到非常欣慰和幸福,這幾乎成為她生活的全部支撐。她對三個孩子很關心,要求也很嚴,她經常說的一句話是:“你們要走正道,要好好為黨工作,多為老百姓辦事,咱全家有今天,全靠共產黨毛主席啊!”

在張?zhí)m茹老媽媽眼里,兒女們只要跟黨走,老老實實做人,當干部和不當干部都一樣。所以,她從不因為兒子當了干部就有優(yōu)越感,更不因此對人炫耀,她總是那樣和善樂于助人。作為恩重如山的慈母,她卻從不伸手向孩子要錢,她常說:“媽媽苦了一輩子,就是為把你們培養(yǎng)成人,媽要人不要財,我有你爸當年那腔子血就夠了。只要你們好好為黨和人民做事,不犯錯誤,媽閉上眼睛也就放心了”。

張?zhí)m茹老媽媽今年八十八歲了,她的頭發(fā)白了,眼睛也花了,但她的心圣潔依然。這位偉大的母親,她博大的母愛照耀了兒女的心田,展示了中華民族女性特有的善良、純樸與堅韌,為人間裝點了一份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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