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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財政局辦公室人員早已經(jīng)超編了，我去純粹是個多余。所以我一天的工作很清閑，除了偶爾接個電話，送送文件，支支閑差外，基本上沒有具體工作可做。可局里幾個領(lǐng)導(dǎo)對我都很好，辦公室其他幾個干事對我也客客氣氣的。我心里很得意，我暗自慶幸找了個企業(yè)家的女兒，不然我就會被分配到鄉(xiāng)鎮(zhèn)，在大山里一待七八年不能出人頭地?，F(xiàn)在我只要認真踏實工作，尊敬領(lǐng)導(dǎo)，有白皮松這樣的岳父做靠山，過幾年提干應(yīng)該不成一點問題。于是我不再細想白皮松的女兒有什么缺陷，也從沒向其他人打聽過她的背景情況。

一晃國慶節(jié)就要到了，家里便開始準備我的婚事。

我們家現(xiàn)在仍住著幾十年前蓋的土瓦房，因年代已久，顯得很破舊了。這令父母感到很難為情，這幾年縣城的變化日新月異，漂亮的樓房像雨后春筍般地一幢接一幢地拔地而起，我們家的前后左右都是樓房，光線幾乎被遮嚴了，夏天悶熱、潮濕；冬天陰冷、無光。這都不說，破舊的土房與漂亮樓房形成的強烈對比，使父母羞愧得無地自容，宏大集團董事長的女兒馬上就要嫁過來了，人家是金枝玉葉，住這號房子，多寒酸呀！結(jié)婚那一天，肯定不少有身份的人要來慶賀，看到這種破爛的房子，難保不說三道四的?？蓱z天下父母心，父母為了我，為了他們的兒子結(jié)婚能夠排場體面一點，焦慮得天天晚上睡不著，他們想盡了辦法，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給我弄出一間像樣的新房來。因為他們別的什么都不缺，唯獨缺一樣致命的東西——錢。沒有錢，他們?nèi)魏蚊利惖脑O(shè)想都等于零。

為此，母親把哥哥找來了。哥哥幾年前東籌西借買了一套二室一廳的六十多平方米的二手單元房子。母親把她的心事對哥哥講了，看哥哥能不能想個辦法，怎樣把我的新房布置得體面好看些。

哥哥說：“在老房子里結(jié)婚肯定不合適，新娘子到時肯定要坐小車過來，這四下的路都堵得死死的，車咋開得進來？我看不如到哪兒租一套房子先住下?！?/p>

對呀？這確實是個好主意，母親把自己的腦袋拍了一下說：“我咋沒想到這個主意呢？” 于是就對哥哥說： “你知道得多，看城里哪個地方路暢通些，房子好一些的，先租下?！?哥哥答應(yīng)了。

父母便又著急地準備為我購買新式家具，電視、沙發(fā)、席夢思都是少不了的。母親一趟又一趟地往出跑，為了少一二十塊錢，她會用去整整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的時間跟人家磨嘴皮子?？删驮诜孔印⒓揖叨蓟旧隙ǖ貌畈欢嗟臅r候，一天，白董事長的司機李得水給我打電話，說要給我一樣?xùn)|西，讓我趕快過去取。我到指定的地方一見面，他把一串鑰匙遞給我說：“這是董事長送給你的，讓我領(lǐng)你去看看房子。” 我一聽，幾乎驚呆了。

我和李得水乘坐一輛黑色夏利來到位于縣城中心部位新開發(fā)的商業(yè)樓住宅區(qū)。

當我隨著李得水登上B幢樓打開那間房子時，我再次吃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這是一套面積大約一百四十個平方的四室二廳的房子，里面不僅裝修一新，而且新婚所需要的各種家具都擺放得好好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踩著光潔的地板，逐間地欣賞每一間房子的擺設(shè)。我走到哪里，李師傅都一一給我介紹：“這是會客廳，這是書房，這是廚房，這是餐廳，這是臥室，這是備用的客房……”

每一間房子里的家具都擺放得十分合理，包括廚房的煤氣灶，以及書房的書架、書桌。

我用手一一撫摸著那些光滑的家具，潔白的墻壁，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激之情。我真慶幸找了白董事長的女兒，不然這樣漂亮的房子，高檔的家具，我就是奮斗一輩子，恐怕也買不起。

看完之后，司機問我：“滿意嗎？”

我連連點頭說：“很滿意?！?/p>

“董事長讓我轉(zhuǎn)告你，要你明天晚上10點在這里等他，他有重要事情對你說。” 司機說。

我說知道了。

司機用車子直接把我送到離我們家不遠處的巷道口。

一回到家里，我就把一串亮閃閃的防盜門鑰匙從口袋里拿出來，在母親面前晃動著說：“媽，你看這是什么？”

母親把鑰匙拿在手里來回看了看，母親認不出來這是什么，是鑰匙又不像鑰匙，有齒有棱，怎么是四個棱，像鋼鉆一樣。我對母親解釋說，這是防盜門鑰匙，與普通鑰匙不同。

“你拿這些防盜門鑰匙干什么？” 母親不解地問我。

我興奮地對母親說：“單元樓上的。”

“誰家單元樓上的？” 母親問。

“我的唄。” 我驕傲地說。

“你的？你哪兒來的？單位上分的？”

“不是，是我的岳父送的。他送了一套單元房子讓我們做新房?！?/p>

“什么？” 母親驚喜得睜大了眼睛，當我把剛才白董事長的司機領(lǐng)我去看房子的經(jīng)過告訴給她，并且說房子有好大好大，每間房子里的家具都擺放得現(xiàn)現(xiàn)成成后，母親當下便抹著淚，感激得熱淚盈眶。她簡直想不到她的兒子會這么走運，不僅找了董事長的女兒，分到了好單位，還得到了那么大一套房子和那么多豪華的家具，那得多少錢呀。

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農(nóng)民，窮慣了的，好事常常離我們很遠很遠。猛然間，那些好事接二連三地從天而降，使過慣了窮日子的母親感激涕零。

母親正感激得流淚的時候，父親扛著簍子從菜地回來了。見母親這樣，父親以為出了啥事，就把我拉到一邊問：“你媽咋了，出啥事了？”

我告訴父親，媽媽這是高興的。

“高興了還流淚，真是的！” 父親嘟噥著。可當母親把我剛才的事情完完全全告訴給他后，他竟也一下子蹲在了地下，老淚縱橫。

因為國慶節(jié)眼看就要到了，我便請了一個月的婚假。

可其實我已沒什么要準備的了，房子有了、家具有了，至多到時給我那位至今還未見面的未婚妻買幾件衣服。我都想好了，等到明天晚上見到我那位未來的岳父時，向他提這個要求，我要領(lǐng)她到縣城去為她買幾套最漂亮的衣服。

大事解決了，母親格外高興，她這幾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停地上街買水果糖和雞蛋。她想那一天肯定有很多很多的客人，因此她買了一斤又一斤各色各樣的糖，軟的，硬的，長的，方的，擺了一桌子。她又買了很多很多的雞蛋，為了不買到臭蛋，她在街上一個個地挑，一個個放在耳邊搖，對著太陽照。挑好后回到家里煮熟，再一個個染成紅雞蛋。別的她做不了，這些她力所能及的事，她做得格外盡心，她要保證每一個參加她兒子婚禮的人都能吃到她親自煮的紅雞蛋。

這天我剛從外面回來，就接到了哥哥的電話，他要我領(lǐng)著父母到他們家吃晚飯，電話中哥哥的聲音都變了，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哥哥最后強調(diào)說：“聰?shù)?，你嫂子都已?jīng)把飯做好了，有你喜歡吃的糖醋魚、紅燒肉，你現(xiàn)在馬上和爸媽一塊兒過來。”

我領(lǐng)著父母來到政府的老家屬樓。這幢家屬樓還是20世紀80年代初縣城第一批蓋的單元樓，不僅房子面積狹小，而且設(shè)計得也不甚合理，但是價格便宜。單元樓上第一批的主人如今都成了縣上機關(guān)單位的頭頭腦腦，這幾年都重新購買了設(shè)計合理、面積更大的住房，原先的房子都削價出手，一套房子只不過一萬多元。哥哥就是前年在一個政府辦副主任的手里購買了這套單元房。盡管房子陳舊，面積狹小，但是父母都以此為榮，每次到哥哥家里來，他們都像是鄉(xiāng)下農(nóng)民到北京了一樣。這天當我告訴他們哥哥有喜事請我們過去吃晚飯時，他們更是揚揚得意了；尤其是爸爸，他疾步往前走，一直嫌我和母親走慢了。

天黑了，樓道里的燈許多都壞了，我們摸著黑上到五樓。走到家一看，嫂子果真都已經(jīng)把菜做好了，餐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菜。侄子小虎正吃力地踮著腳尖，往餐桌上放筷子。哥哥立即招呼我們?nèi)胱?/p>

我把哥哥叫到一邊問：“哥今天有什么大喜事，讓我們過來吃晚飯？”

哥哥故意含而不露、一臉喜悅的樣子，但旋即表現(xiàn)出不高興的神情，說：“難道沒有大喜事就不能請你們過來吃飯了？三年前我們還不是在一個鍋里吃飯嗎？”

哥哥的話使我無言以對，但我能看得出來，哥哥今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好事，這從他的面部表情和說話的聲音，以及嫂子那輕快的腳步和帶有詠嘆意味的話語中明顯地能看得出來。

這天的晚餐吃得很美。菜的味道好是一方面，關(guān)鍵是心情好。這天晚上的哥哥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他口若懸河，妙語連珠，說話十分風趣。他不停地說些笑話，逗大家高興，而以往哥哥總是一個忍辱負重、沉默寡語的人。

為了助興，哥哥拿出了兩種酒，他讓母親、嫂子、我和小虎喝甜酒，他和父親兩個人喝白酒。按我們當?shù)氐娘L俗，父子是不能在一起劃拳喝酒的，可是不劃拳喝酒就熱鬧不起來。這時哥哥想了一個新的酒令，既避了諱，又很熱鬧。我問是什么酒令。哥哥說這酒令的名稱就叫“西游記拳”，他先向我們講述了這種行酒令的方法：雙方不必口喊，只需比手勢。握著拳頭，一上一下者，表示是孫悟空；張大嘴巴，揸開雙手者，表示是妖怪；微閉雙眼，兩掌合一的，表示是唐僧。每次開始，先用手擊大腿兩下，然后做出三種姿態(tài)，孫悟空勝妖怪，妖怪勝唐僧，唐僧又勝孫悟空。

這種酒令很簡單，一聽就會，接著我們?nèi)胰?，除了侄子小虎外，每人打一個通關(guān)，人人見面都來西游記拳。盡管這很簡單，母親也總是出錯，她把這三種動作和表情混為一談，孫悟空緊握兩拳，一上一下，表示是拿著金箍棒降妖，應(yīng)該是橫眉冷對，她卻是張大嘴巴要吃唐僧肉的樣子，惹得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笑。于是母親就只出唐僧，我們就出妖怪，讓母親輸拳，母親輸一杯喝一杯，幾乎快喝暈了。

晚餐一直吃到將近11點才結(jié)束，我們一個個都帶了點醉意。由于時間不早了，我們又喝了幾杯茶水，便往回去。哥哥擔心天黑路不好走，硬是要送父母回去。我說有我在，你就別送了?？筛绺缬惨獔猿炙停蛑蛛娨恢卑盐覀兯偷郊?。臨走的時候，哥哥告訴我，他今天確實遇到了好事，他馬上就要提縣人勞局副局長了。今天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找他談過話了，再過幾天組織部就要來考察。

我聽了心里一驚，我問他為什么今天晚上不對父母說，他說：“等紅頭文件下來了再說吧。” 我心里真替哥哥高興。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好好干，你將來的前途比我遠大，我們家就指望你了?！?說完便走出大門，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我對哥哥走去的方向喊叫：“哥哥，你小心點走，剛才喝了酒?！?/p>

“你放心，我會走穩(wěn)的，回去吧?！?哥哥在黑暗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