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城墻邊
（光明湖）

第一章
幽暗的花園

春天。在完全腐爛的落葉和糞肥上又開始了新的生命。還要什么更多的呢？還有什么更昭然明了的呢？

非常好的爛泥，黑土。土地在雪下面解凍。每一個融雪的地方都裊裊冒著水汽。土地在呼吸。頓河開始奔流。

我想著自己一無所知的伏爾加河中下游東岸地區(qū)，夏天我要到那里去。這是已經(jīng)決定了的事，我要去那兒?？v然那里一切都已經(jīng)被研究過了，縱然一切都已為人所知，但是我?guī)缀跏裁匆膊恢?。世界上幾乎沒有人知道我。我要設(shè)法擷取浩瀚神秘的世界的一小塊天地，對別人講講我自己的感受。

我要去分裂派教徒和教派信徒的地區(qū)，決定性原因是我在彼得堡宗教哲學會議上所聽到的辯論。在那里我遇見了幾個誠摯而激動的人，他們的爭論也引起我的某種反響，我也很想用自己的觀點來回顧一下雙方的意見。我們林中的賢哲老人會對這一切說什么呢？有些永恒的問題并不太取決于人所受的教育和他們的外部差別。如果在與林中的賢哲老人談話中我來檢驗所聽到的意見，那么將會留下什么呢？我愛森林，愛北方的大自然，讓它用新的聲音對我說話吧。六月對農(nóng)民來說是比較閑暇的月份，我決定安排去旅行，而春天我要回家鄉(xiāng)過，在奧爾洛夫省的小莊園里過。

春天。離六月還遠著呢。但是我剛踏上故土，前往隱城的旅行就開始了。我也就從這兒開始我的敘述。

我去的莊園的女主人，我們給她起了外號“侯爵夫人”^[1]，因為她有一頭銀白色的頭發(fā)和一副高傲的神態(tài)。她住的莊園是屠格涅夫老爺?shù)?。菩提樹、櫻桃園全都保留著，還有少許農(nóng)地。因為這個緣故，也因為“侯爵夫人”善良，所以在大破壞期間農(nóng)民們饒過了莊園，沒有燒毀它。

故鄉(xiāng)的土地……我真想親吻它……但是在我們貧窮的平原上通常是不流露這樣的感情的，因為路的兩邊長的是苦艾和大翅薊，瘦小的灌木。縱橫遠眺，環(huán)顧四周，那是令人高興的。這是另一回事。

在春天的霧氣中，遠處“侯爵夫人”莊園的菩提樹顫動著，有的分開，有的連在一起，高聳上天。平原無邊無際。雁群在上空飛翔。

近處是樹木。白色的圍墻像過去一樣，石柱像過去一樣，大院子，圍欄的水井，灰色的木屋，綠色的屋頂，煙囪上的寒鴉，菩提樹彎曲的樹枝——這一切都依然如舊。

涼臺被封死了。透過兩層玻璃窗扇可以看到一個銀白色的頭，可以想到從眼鏡上方看人的熟悉的眼睛。她在等候。

“一切依舊？”

“一切，一切依舊?！?/p>

但是房間里似乎暗了些，菩提樹似乎離老屋的窗戶更近了。

“有點暗……”

“我老了，花園里長滿了草木?！?/p>

在客廳里，餐廳里——到處都是花園造成的夜一般的黑暗。菩提樹靠得很近。

最初一些日子過去了。

春天姍姍來遲了。百靈鳥凍壞了。夜鶯在光禿禿的花園里啼鳴起來。多年居住在這里的人是不會留心這一點的?！昂罹舴蛉恕眹Z叨抱怨著。通常她是不喜歡談大自然的，再說也沒有時間，因為她總是勞碌著，沒完沒了地操勞。但是，要是花園里出現(xiàn)短暫的沉寂，她就馬上會覺得渾身不自在。要夜鶯在光禿禿的花園里啼鳴，聽說過這樣的事嗎？但是這是沒什么人可怪罪的，不用生氣，不用責罵，應該排解自己的心緒，因此“侯爵夫人”就嘮叨抱怨。

而夜鶯在啼鳴。樹木黑乎乎的，像死樹似的。在地毯般的綠草地上和光禿彎曲的樹枝上遠遠地就能看見一些灰色的小鳥，比麻雀還難看，發(fā)出咕咕的叫聲。當樹木披上綠裝，有一只夜鶯在樹上啼囀時，花園綠色的心臟就會怦怦跳動，各個時段啼囀的夜鶯都會齊聲應和，因為所有的花園，所有的夜鶯都是一樣的。在綠色的花園里大家都會幫助夜鶯的。但是這里，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只有它一只夜鶯，它自管自啼鳴著。你走近它，幾乎就走到它跟前，它也沒有聽到。

怎么會有這種情況？在“侯爵夫人”的花園中，我覺得，夜鶯啼唱的是，所有的人都很優(yōu)秀，都純潔無瑕，但是有人獨自代替大家犯下了嚴重的罪行。

光陰如箭，花園穿上了盛裝。紫羅蘭、稠李、空中綠色的塵埃，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的懸掛的小橋。但是我無法忘記光禿禿的花園中的夜鶯，老是覺得，在“侯爵夫人”的花園里隱藏著一顆不平常的不是綠色的心。

我無法擺脫一個念頭：夜鶯啼唱的是墮落。真寂寞煩悶。真憋得慌。

春天不等人，匆匆而過。為了自己哪怕留下什么也好呀。

我沒有堂吉訶德那樣的馬?！昂罹舴蛉恕彼械鸟R，盡管長得瘦弱，毛也是一撮一撮的，但全用來重耕馬鈴薯地了。我步行著，田野多么遼闊呀。前面遠處閃現(xiàn)著十字架。老鷹在上空滑翔。

真是寬廣無垠。只不過無須看自己腳下，因為不然的話一切就都完了。這里無論走到哪里，都是把一種生活與另一種生活分開的干枯的苦艾筑起的草墻。整塊土地被分割成許多小條。這里為一俄丈土地都要進行爭斗。這里看不到人，因為他們都聚居在大村子里。這里比“侯爵夫人”那里更為擁擠。但是我不看自己腳下。

快點看到人！

在綠色草地上出現(xiàn)了一些留著大胡子的人，躺在羊皮上，放牧著馬群。草地還沒有被太陽曬熱，綴滿五顏六色的野花。人們躺在那里，仿佛荷馬筆下的眾神。

可愛而慵懶的眾神！我懷著一顆敞開的心靈向他們走去。草地也好，老茬地也好，沒有梳理的大胡子也好，幾十雙盯著我的眼睛也好，驚覺起來的馬群也好——這一切我從童年起就熟悉了。比所有人都好的是捕鵪鶉的獵人^[2]。許多個晚霞和朝霞我都是與他一起在田野邊上的網(wǎng)旁邊悄悄等候鳥的啼鳴中度過的。在家里他是神，他的周圍是許多野鳥，他把它們——鵪鶉、山鶉、夜鶯——馴養(yǎng)成習慣于他；在田野上他也是神，一視同仁地注意著一切：草啊，鳥啊，天氣啊。到處他都有各種各樣的閑話說，到處他都有關(guān)于林妖的形形色色的故事講——到處他都是神。

戴著尖頂帽的白發(fā)蒼蒼的老爺爺是村里的賢哲，農(nóng)民的代表。他拄著彎曲的大木棍，在眾人前面站在“侯爵夫人”的涼臺前。他仍然這副模樣。阿爾希普，謝苗，伊利亞，伊萬——對于大家來說是一樣的，可對于我來說是很不一樣的人：怎么不是呢，一個是阿爾希普，而另一個不是阿爾希普，而是謝苗，他留著不寬的大胡子，不是鏟形的，而是楔形的，第三個根本不是這樣的，他是伊利亞；對于大家來說是一樣的莊稼漢，對于我來說，有的是快活的，有的是憂郁的，有的是嚴肅的，有的是輕率的，他們是迥然不同，各式各樣的。

他們?yōu)槲忆伭搜蚱?。童年的伙伴們認出是我，便回憶起怎么一起在“侯爵夫人”的花園里偷蘋果，一起在脫粒場上趕馬，一起釣魚。

窗戶穿過年代久遠、蒼老斑駁的墻壁，朝向神賜的福地。綠色的光明的眾神在那里奔跑，旋轉(zhuǎn)。

但是那里也曾經(jīng)有過黑色的眾神。在圍墻外面，在墓地上，有一個教堂，那里面就有許多神。有一次我們想鉆到那里去，敲警鐘。我們開始走樓梯登鐘樓。樓梯上有一道沉重的鐵門。門后面有什么呢？我們打開了門……那里一片黑暗……有一些法衣、圣像。我們拿了一個圣像就對著光看起來。那不過是一塊黑色的木板。我們擦去上面的灰塵。突然露出了眼睛……而且是一副什么樣的眼睛呀……

在圍墻外的墳墓間走著，快點，快點去花園吧……本來是要停下來的，而這時大概是刺猬在蘋果樹下發(fā)出呼哧聲。我們便又跑起來，而我們后面是黑色的圣像，有眼睛，而面貌不清。

春天的一團團光旋轉(zhuǎn)著，變成點點火星撒向大地。綠色的球沿著斜坡向下滾，滾向水流。猶如它們留下的蹤跡，大朵的鮮花像太陽那樣撒滿草地。而在地平線邊上，在去年的老茬地后面，面貌不清但有眼睛的黑色圣像正望著這里。

“喂，現(xiàn)在你們生活得怎樣？”

“不好……”

抱怨，訴苦，怨聲載道……

“那么過去呢，還記得嗎？”

“怎么不記得。”

“過去過得像神一般。”白發(fā)蒼蒼的老爺爺，農(nóng)民的代表替大家說。

“那為什么現(xiàn)在不好了呢？是誰的過錯呢？是誰作了孽呢？”

“是老爺欺負的?！?/p>

“是政府。”

“日本人打的?！?/p>

“胡扯，”白發(fā)爺爺說，“胡扯，是我們忘了上帝?！?/p>

突然捕鵪鶉的獵人蹦了起來，開始很快地說起來。以前，除了講鳥的事，他從不談?wù)搫e的事，而現(xiàn)在，他說再也不能忍受了：

“瞧這里！”他指著脖子給人看，“不能忍受，因為大伙兒都不能忍受了?！?/p>

“要忍耐！”老爺爺說。

“不能，伙伴們！”

我覺得，仿佛不會說話的善良的野獸突然像人一樣嚎叫出兩三個詞來，大概，所有的人都這樣覺得。大家都沉默著。

“會有流血！”有人低語著說。

“這樣的流血，這樣的流血，世上都沒見過?！?/p>

這時幾個骯里骯臟、滿頭亂發(fā)的孩子跑到我們這兒來……“難道我們過去也是這樣的？”我頭腦里冒出這樣的想法?！安豢赡??！蔽蚁搿Ｎ覀冞^去是美好的，自由的，不是這樣的?，F(xiàn)在不是像過去那樣。

“那么到底是誰把人逐出天堂的呢？”

“是蛇?！斌a臟的孩子回答說。

“不是蛇，而是以蛇的形象出現(xiàn)的魔鬼?！卑装l(fā)蒼蒼的老爺爺糾正他們說。

地已翻耕好，又黑又肥。要種土豆！

“侯爵夫人”穿上氈靴，羊皮短襖，裹著有洞的編織圍巾，走下地下室。那里村婦們把土豆切成一半作栽種用?！昂罹舴蛉恕庇H自監(jiān)工，與這些村婦一起整天整天切削土豆。她與這些婆娘有許多共同的地方，從早到晚夠有話說的。

我有時候喜歡下到地下室的這間客廳里，諦聽她們的談話，那時我就覺得，這是一群母雞聚集在一堆堆土豆旁?！昂罹舴蛉恕币彩侵淮竽鸽u。她們咯咯、咯咯叫著。

有一次我去，這就聽到她們嘰里呱啦在說著：

“馬特廖娜被踢傷了！”

“怎么踢傷的？”

“別人的一匹馬發(fā)脾氣，養(yǎng)成了跑到‘街上’去‘嚇人’的惡習。伊利亞對鐵匠說：‘馬在奔跑嗎？沒人能對付嗎？’‘要對付它，很簡單?！F匠說。晚上他捉了馬，給它釘了馬掌。很快馬特廖娜就來到了醫(yī)院，她請求醫(yī)生替她把腿上的木刺取出來。醫(yī)生取出來了，但不是木刺，而是馬釘。這下大家就知道了，是誰像馬一樣奔到街上?！?/p>

她們談?wù)擇R特廖娜談了兩天，后來便聊到“神父”：咯咯，咯咯，像母雞似的說個不停。神父！新的神父在村子里，他們不敬重圣像，不朝圣尸鞠躬，也不去教堂。

“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在某個地方基督教徒流浪著，失去了信仰。他們開始讀書，是他鼓動他們的?！?/p>

“是誰？”

“開玩笑的人，是他鼓動！”

現(xiàn)在人們不上教堂，不要見神父，也不接受圣母。

“他們住在哪里？他們是些什么人？我要到他們那里去。”

“別去，別去，”大家哇里哇啦叫起來，“他們會叫你接受他們的信仰的?！?/p>

但是我還是向阿列克謝耶夫卡走去。我想見到教派信徒。這里，在我故鄉(xiāng)的土地上，從來也未曾有過教派信徒。據(jù)說，他們是這兒的人，出去掙錢，回來時就成了教派信徒。他們是些什么樣的人呢？

在阿列克謝耶夫卡教派信徒的屋子前聚集著一群農(nóng)婦，她們在一扇打開的窗戶前聽著唱歌，一邊閑扯著：

“在他們的屋子旁不知怎么的覺得有點可怕?！?/p>

“他們把自己變成了一些可怕的人?！?/p>

“不知為什么在他們的屋子里頭就會暈?！?/p>

“他們唱著什么……”

他們唱的是童年起就熟悉的無情的歌：“噢，你呀，在無邊無際的空間?！边@是指上帝。是杰爾查文^[3]的上帝！“我是沙皇，我是奴隸，我是卑微的人?！蔽覀兊那f稼漢懷著宗教的虔誠唱著杰爾查文寫的頌歌。這意味著什么？我走了進去。

這不是我認識的那些農(nóng)民。這也不是有著泥地草頂、養(yǎng)雞養(yǎng)小牛養(yǎng)小豬的平常的屋子。這里又干凈又明亮，掛著窗簾，墻壁雪白，還有許多這樣不同于農(nóng)民屋子的地方。但是有一樣主要的東西沒有。這是什么東西？對了，是圣像。這是最主要的。因為沒有圣像，一切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木圣像中蘊藏著某種神效的力量能影響死亡的世界。教派信徒本來是我們的農(nóng)民，但現(xiàn)在他們身上仿佛安上了鐵條。他們的眼睛中不斷地閃過加工上帝的話的風車的翼片。就在這里旁邊坐著一個如山羊腿那樣的細長個兒農(nóng)民，他在想：兄弟，別受影響，他會鼓動的。

“你們原來是這么生活的！”

“我們照上帝說的話，像基督教導的那樣，像圣徒那樣生活?！?/p>

角落里桌子上放著一本圣經(jīng)，取代了圣像，還有一本翻開的《古斯里琴》書，教派信徒們就是根據(jù)那書唱杰爾查文寫的頌歌的。

“請坐?！?/p>

一個長著歪斜的紅鼻子的小鋪伙計走了進來。

“我來是出于好奇想問問。你們失去了上帝，使人們困惑不解，可是無論誰都不能給他們一個真正的回答?！?/p>

“我們信上帝，我們是基督徒?！?/p>

“你們的信仰算什么，不給孩子做洗禮，不敬重圣像，不承認神威。而我們的信仰是最正確的，因為我們的信仰，神圣的上帝的侍者才得救了。哎，你們……”

“除了上帝，誰都無法知道，誰是圣人，誰是罪人，”有一個教派信徒說。

“不能從自己的角度來說，”另一個信徒糾正說，“讀讀圣經(jīng)里寫的吧。”

我們的桌子就像是講臺。布道者穿著繡花襯衫，讀著一篇又一篇經(jīng)文。

“對，對……還有……”

“你就是從自己出發(fā)，”小鋪伙計生氣地說。

“您來給他們講，為什么不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

于是又念經(jīng)文。黑乎乎的舊圣像從桌上消失了，變成了圣經(jīng)，念了又念。教派信徒的眼睛里不斷閃過風車急速轉(zhuǎn)動的翼片。上帝的話便滔滔不絕地灑落下來……

“算啦！夠了！”小鋪伙計嚷道，“你們可是沒有受洗……”

“基督在三十歲時受的洗禮……”

“在我們之前人們怎么受洗？我們是從神甫那里，神甫是從高級僧侶那里，而最上面是受過涂油儀式的君主?！?/p>

“該是誰的事，就讓誰去辦?！?/p>

“受過涂油儀式的君主。你看！——他成了勝利者?！?/p>

大家沉默起來。

一個平凡普通的莊稼漢問教派信徒：

“不是上帝發(fā)明了人嗎？”

“是上帝?！庇腥嘶卮鹚?。

“上帝，”那莊稼漢又說，“可是似乎有點奇怪：我們都會死去。”

“你們的快樂是在塵世，然后像畜生一樣死去。”

“是像——畜——生一樣！”莊稼漢表示同意。

又是沉默。

“葉戈爾?伊萬諾維奇，”小鋪伙計又問，“大概，那邊什么也沒有吧？……”

“上帝說：我只召喚揀選出來的人，而那些人都要送入火焰地獄?！?/p>

“這可不是基督，”我想，“基督是仁慈的，不用書本也是明白的……”我對教派信徒們講起了很久很久前，還是童年時坐在椅子上聽到的那個基督的事。點著長明燈，一個穿黑衣服的婦女開始講：這一夜一個崇高的男孩降生了，一顆星星燃亮了，把人們引到他那里去。我用自己的話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他們。

“多么大膽！”教派信徒的妻子們說。

“基督不懲罰人，而是拯救人。”

“你瞧！”女人們很驚異，“同一本書，理解得多么不同呀?！?/p>

“這是怎么一回事？”從教派信徒的屋子里走出來時，我想，“普通的莊稼漢在自己的土地上無法生活，給他們的太少，他們就要反抗。而這些人卻很滿足，在同樣一塊地上生活得很好。那些人有塵世的生活，有孩子。這些人有不死的信念，為塵世向上天借貸，因此十分恭順?！蔽业睦碇窃谒麄冞@一邊。我的心靈與像山羊腿^[4]的細長個兒農(nóng)民在一起。我回想起躺在綠草地上長著大胡子的這些人。我也回想起有圣經(jīng)的教派信徒，在記憶里重復著女人們說的話：圣經(jīng)是本可怕的書，誰要是讀它，就會詛咒上天和土地。

我回到“侯爵夫人”的花園里。光彩奪目的白樺樹迎接著我。這不是普通的白樺樹……我似乎在別的國家什么地方見過它們。遠處夜鶯歌唱著。一切都是熟悉的，又都遺忘了……黑色的鳥從樹穴中飛出來。我被大樹的根絆了一下。剎那間——我想起來了，叫出了什么。

天色入暮。老菩提樹，長著一些深色的花。從一層半腐爛的落葉下面露出了一個黑色的背。

夜鶯在歌唱，唱的是人是無罪的。

[1] 這里說的是普里什文的母親瑪里亞?伊凡諾夫娜（娘家姓伊格納托娃）。在普里什文的自傳材料里講到她是別廖夫人，原是古老信徒派人，后為正教徒?！?/p>

[2] 外號叫杰多克的農(nóng)民，是普里什文的朋友?！?/p>

[3] 杰爾查文（1743-1816），俄國詩人，俄國古典主義文學代表?！g注

[4] 山羊腿指的是古希臘羅馬諷刺者的形象。作者表達的是對富有生氣的“多神教”的自然狀態(tài)的好感，與空發(fā)議論的教派信徒相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