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力量

初春的一天早上，雨后初霽，空氣清新，便與幾位好友相邀游覽長潭景區(qū)內(nèi)的“一線天瀑布”。長潭景區(qū)離縣城并不遠(yuǎn)，城里鄉(xiāng)里的人有空閑特別是周末假日都會到那里觀景、散步、釣魚，甚至純粹到“天然氧吧”里吸吸氧，或者幾家人或幾個朋友租一條船游覽長潭。不過，初春特別是在春雨后觀賞一線天瀑布，于我，應(yīng)該還是第一次。

沿石窟河溯流而上，也許是大清早的原因，或者是春雨后剛剛放晴的原因，灰白的霧氣如一面碩大的紗巾，遮蔽著雙眼。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山路兩邊的樹林靜默著，小草慵懶地披散在水漬漬的溪流兩邊，偶爾從樹林深處傳來一兩聲單調(diào)的鳥鳴，卻也還遠(yuǎn)遠(yuǎn)構(gòu)不成初春的意境。

我們憑著往日的印象在山路上尋找瀑布的蹤跡，可它依然躲躲藏藏，只有遠(yuǎn)處高聳的山峰在氤氳里時隱時現(xiàn)。我們?yōu)榻裉觳贿m時的出行而懊惱，轉(zhuǎn)過一個山彎，要是以往，這里應(yīng)該可以遠(yuǎn)遠(yuǎn)望到瀑布的了，但眼前卻仍然是一陣陣濃密的水汽，它們像舞動著的上下翻飛的白紗，不大友善地?fù)湎蛭覀儯怀醮罕”〉暮畾庖搽S水汽不斷向我們逼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只是這時的流水聲卻從灰白的霧氣深處隱隱約約地響動起來，這是我到一線天瀑布很少有過的體驗：“不見其形但聞其聲?！甭曇綦m然不是很大卻也汩汩地連綿不斷，像要不遺余力地穿過飄動的霧氣，告訴我們這就是初春的一線天瀑布，也因為如此，我們?nèi)匀辉陟F氣中一邊高高低低地前行一邊領(lǐng)略瀑布朦朧的神秘力量。

再往前走，逐漸，流水的聲音越來越大，薄霧和水聲的完美配合，讓我們的視覺和聽覺獲得享受。周圍的一切物象瞬間有了生氣，樹林在水聲輕喚中清醒過來，群鳥伴著水聲啼鳴，霧氣雖然逐漸單薄，卻也纏綿地依戀著，久久不愿離去。一切都配合得那么自然清新又恰到好處……

“斷山疑畫障，懸溜瀉鳴琴?！庇猛醪脑娋鋪硇稳萜俨嫉漠?dāng)下應(yīng)該是不錯的。王勃是初唐四杰中最擅長寫五律和五絕的詩人，他的這兩句詩形容瀑布如動聽的琴音、婉轉(zhuǎn)的詩意力量，耐人品味，最是這溫柔、輕盈、詩意盎然的力量才更擾人心緒，攝人心魂。

朋友們的情緒一下子被調(diào)動起來，氣氛也突然熱鬧起來，平時會“酸”幾句詩文的朋友便有點按捺不住了：“雨霧翻飛新綠葉……”“飛流叩石撫清聲……”他們正在一句一句地詩歌接龍了。而我，并沒有加入到他們中間去，我在濃密水汽的包圍中平靜下來，閉上雙眼默默聆聽著那漸漸清晰的水流聲，這是難得的靜靜思考的時候。倏忽間，水流聲輕輕撞擊著我的記憶，它是那么熟悉，我在心頭尋找著——這不是母親的聲音嗎？是的，這是母親深夜在床前充滿愛意的呢喃，這是兒行千里時母親一句句深情的囑咐，這是從聽筒里傳過來的一聲聲溫暖的叮嚀……這聲音在夢里重復(fù)過很多次……隱藏在內(nèi)心的思念被水聲翻揀出來，瀑布表達(dá)著的一種母愛溫情的力量，深深地?fù)崦业乃季w，伴著水汽和眼淚走進(jìn)心里……

繼續(xù)往前走去，山路在瀑布前斷了，但我們的情緒卻在瀑布的轟鳴中泛濫……霧已經(jīng)漸漸散開，向群山向長潭豁口向?qū)掗煹奶睹鎻浡?，瀑布露出了雨后初晴的面容。抬眼望去，只見一片被春雨洗過的綠色中，兩邊的懸崖高聳入云，把水流和藍(lán)天擠成一條細(xì)線，或許這就是“一線天”得名的成因。瀑布從云天交接處直瀉下來，在狹窄的崖壁上沖撞、騰躍；水流沖向突出的巖石，飛濺成一個個巨大的水球，向下滾動，勢不可擋；石崖上垂掛的藤蔓和崖下的小樹在飛瀑中搖晃、俯仰；溪邊深綠的水草，在湍急的水流里扭動、掙扎。豆大的水珠撲面而來，我?guī)缀醣牪婚_眼，濕漉漉的空氣里有一股無形的澎湃的力量在震撼著我，激動著我，讓我產(chǎn)生努力奮斗的沖動和創(chuàng)造力。這時，太陽的光芒照射在奔騰的純白色的瀑布上，一道彩虹弧跨在巉巖兩端，似一座舞動著的七彩的橋，色彩斑斕，鮮艷奪目，四周的光影千變?nèi)f化，沸騰的水珠熠熠閃光，好一幅壯美的春日瀑布圖，美極了，妙極了！

這是美術(shù)和音樂兩種藝術(shù)形式的高度融合，是豐富色彩和優(yōu)美旋律融匯一起的藝術(shù)力量。此刻朋友們肯定和我一樣激動，因為他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把呈現(xiàn)著力與美的初春一線天瀑布攝入鏡頭。

我也想在瀑布前留個影，便將手機(jī)交給朋友，剛轉(zhuǎn)過身，卻被山下的景色迷住了，我癡癡地看著遠(yuǎn)處，一時間竟忘了正在拍照。

山腳下蜿蜒的石窟河和廣袤綠色的田野、高樓林立的山城錯雜地交融一起，匯集成一幅廣角的流動的畫面，而奔騰的瀑布的聲音正好合成盛大的和聲，我便聽到了一首充滿激越力量的故鄉(xiāng)春天交響曲。是的，每次回到老家，我都會被故鄉(xiāng)的巨變所感動——特別是近幾年，故鄉(xiāng)正在美麗蝶變：一座座新城拔地而起——桂嶺新區(qū)、長壽新城、長潭新區(qū)……現(xiàn)代化城市的氣息越來越濃，將古老的石窟河裝扮一新；變化最大的應(yīng)該是鄉(xiāng)村，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正紅紅火火，到處是新的村落，新的道路，鄉(xiāng)村里的公園，一幅幅畫面讓我驚嘆。圍屋和洋樓，柏油村道和石砌路無縫接染；舊與新，古代與現(xiàn)代，在筆墨中互相印證；一條條城市氣息的街道正趕往稻海，灰色和金黃，讓思緒日夜兼程。貧窮、落后、破舊的鄉(xiāng)村已經(jīng)成為記憶……這是春天里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人用智慧和勤勞的力量壘砌起來的繁榮景象讓我們無比驕傲。

而讓我感慨的還有瀑布的另一種歌唱，轟轟隆隆的水聲震耳欲聾，如一個偉大生命的吶喊，如一部鏗鏘樂章在演奏?！疤摽章淙ж鹬保妆既虢粫合ⅰ?，是的，這就是英雄的聲音，這是不屈不撓振奮后人的力量。巨大的轟鳴聲里，我分明聽見明末清初的民族英雄林丹九因哀傷國事跳崖前悲壯的呼號：“負(fù)崖依險聚蒼生，心似長潭一樣清，任是史官編不到，自有云林道孤貞。”一線天是長潭八景中唯一流傳著民族英雄故事的景點，谷底的血斑石和美人蕉的美麗傳說在悠悠歲月里詮釋著英雄的故事?？梢赃@樣說，一線天因其雄奇瑰麗而列入名勝，更因民族英雄林丹九的壯烈悲歌而載入史冊。

一個絢麗的春訊在引領(lǐng)著我，去結(jié)識一線天瀑布那壯美的生命和偉大的力量，生活中的迷茫、彷徨、失落、感嘆在此刻變得如此渺小，我，慶幸這次春游。

面對這一切，我還在想，如果我們單純從自然造化的角度去游覽“一線天瀑布”，那么我們只能領(lǐng)略到它的瑰麗和神奇，而與它內(nèi)在的靈魂和精神失之交臂，更無法感受它的力量。誠然，我不能強(qiáng)求每一位游覽者都有同我一般的感受，但只要從如春天般溫情而蓬勃的生命角度去鑒賞它，就一定能獲益良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