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工筆畫展

世上有不少人無法當主角，雖不能自己編劇，卻能修飾、補充別人所寫的劇本，讓一本平凡的劇本變成為最佳劇本……

——橫溝正史《本陣殺人事件》

認識夏暖，是在四年前的一個夏天。

作為玩具公司產(chǎn)品研發(fā)部的經(jīng)理，石駿的事業(yè)正處于急速上升期。

他每天主動加班到深夜，隔絕了外邊精彩世界的浮華。這樣的日子不斷重復著，他期待著一次質的改變。

市場部經(jīng)理王偉成為撬動頑石的杠桿。

王偉生性好動，整日周旋于客戶之間，處理事情游刃有余，和單位的每位員工都自來熟，當然也包括不愛說話的石駿。

他們本是地球的南北兩極，奈何受不穩(wěn)定磁場的吸引，不自覺地就混在了一起。

每天看到石駿，王偉都一副自來熟的樣子，主動友好地打招呼：“嗨，石經(jīng)理，早啊?！?/p>

開始，石駿很不適應，只是羞澀地點點頭，一對眸子禮貌性地與其相對，很快又飄忽到?jīng)]人的地方，對這個樂天派的男人，他并不感冒。

后來，單位的幾次大型聚會，王偉選擇主動與石駿坐在一處。KTV唱歌時，他也會忙完其他的應酬，主動坐過來和石駿干杯，讓他點上一首。

“石兄，不是我阿諛奉承你，你真的挺內秀?！?/p>

“呵呵，是嗎，過獎了?！笔E輕輕搖頭，借著酒精的力量，他打量著眼前的這位樂天派。

“美女，來，為我們兄弟點一首《老男孩》?！?/p>

王偉揮手叫來了包間中的K服，石駿看著眼前男人熟練的動作，一看就是位久經(jīng)沙場的“老司機”，忐忑的心情輕松了不少，抱在胸前的手臂緩慢放下。

就這樣，孤獨高傲的石駿，畢業(yè)后第一次交上了一位好朋友。

王偉比石駿還要小一歲，卻已經(jīng)結婚半年，妻子是他大學時代的學妹，叫郭婉悠。

王偉在大學時代十分活躍，大二那年，就毛遂自薦，任學校宣傳部部長，郭婉悠就是在招新的那年被他追上的。王偉攻勢猛烈，各種節(jié)日里小禮物加小約會花樣繁多，而且面容俊朗，肌肉線條勻稱，具備著獨特的魅力，正是青春萌動期的女生喜歡的類型。

畢業(yè)后，兩人水到渠成結了婚。

王偉不甘寂寞，在“童話王國”當了部門經(jīng)理后，經(jīng)常在家中舉辦私人聚會，單身的石駿成為?？?，郭婉悠做得一手好菜，賢惠的她經(jīng)常席間恰到好處地與石駿閑聊。時間久了，石駿和王偉兩口子成了朋友。

一天下班，石駿剛點好外賣，辦公室敲門聲響起，還未待他應答，門被推開了。

一定是王偉。

石駿知道，平時很少有人來產(chǎn)品研發(fā)部找他，而且能熟悉到敲完門直接開的，除這位外別無第二人。

“石哥還加班呢？哈哈，你真勤勞?！?/p>

王偉走到平時招待客人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眼里放光，望著石駿。

他的眉毛很重，認真時微微上挑，這名年紀并不算大、渾身荷爾蒙分泌旺盛的男人據(jù)說很受市場部女孩子歡迎，相互沒少打情罵俏。

“嗯，有些新項目在調整，今晚打算畫個草圖?！?/p>

石駿遇到混得熟的朋友，話就多了許多，這種情況在他平淡的人生閱歷中并不多見。

“明天周六有空否？”王偉說著，把進屋時手中一直握著的一張卡片瀟灑地遞了上來。他相信，石駿不會輕易拒絕自己的提議，產(chǎn)品研發(fā)部這位年輕經(jīng)理的主見并不深。

“這是？”石駿放下手中的一張草圖，隨手接過了卡片。這張卡片即將改變他的人生，此刻他一無所知。

一張精致的美術畫展邀請函擺在眼前。封面是一張古典仕女圖，給人的感覺，不像是簡單的LOGO印刷品。

“是這樣。”王偉笑瞇瞇地注視著石駿的一舉一動，“我媳婦的大學閨蜜，畢業(yè)后熬了幾年，偶然的機會成為一位自由畫家，明天要辦畫展，一周前和我們兩口子約好的。按說即使天上下刀子我們都必須去的，奈何你弟妹婉悠的單位突然明天組織家庭集體出游，我也要參加，無例外不可以請假。哎，他們單位，你懂的，想來想去，石哥，你是否有空代表我們捎去問候？”

“這……”石駿很想拒絕，奈何邀請函握在手里，退回去又怕駁了一番美意，“兄弟，你知道的，我不太擅長交際，這種公眾場合，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王偉起身繞過桌子，站在石駿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石哥，你就去吧，對于畫的品評，大家都不懂，無非千篇一律的阿諛奉承，而我知道你不會。你只管靜靜地欣賞，等到婉悠的閨蜜來了，上去打個招呼，替我們圓個場，說點兒自己的真實看畫感受就可以了。

“我媳婦說那位女畫家喜歡真實的品評，不要浮夸。對了，她還是位單身的美女哦?！蓖鮽フＡ苏Ｑ?，“兄弟給你創(chuàng)造了一次機會，在公司我看你也沒機會發(fā)展情感生活，周末又宅家里，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p>

一席話令石駿臉微微泛紅，在去和不去間糾結，握著邀請函的手，此時已經(jīng)浸滿汗液。

王偉久經(jīng)世事，看對方還在猶豫，給出關鍵一擊：“好啦，我?guī)湍阌喠?，別辜負我們的美意，明天上午十點準時，市區(qū)格萊美酒店二層，等你消息?！?/p>

說罷，王偉轉身向外走去，身影消失前留下一句話：“她好像是畫什么工筆畫的，我不懂，你去看看究竟怎么樣吧，沒準是個靠臉蛋吃飯的偽才女。無所謂，那樣你也賺到了，哈哈?！?/p>

聽上去就像參加一次相親聚會，口氣又像一定能成的樣子。

石駿心里犯嘀咕。手中的邀請函飄散著淡淡的清香，很好聞。打開邀請函，“夏暖”的娟秀名字寫在了尾頁的落款處。

夏暖，好溫馨的名字。

為了不尷尬，石駿準備今晚在網(wǎng)上搜一下工筆畫知識，做做功課。

“喂，好老婆，今晚還不好好犒勞一下我，你老公誰呀，諸葛亮舌戰(zhàn)群儒不過如此風采，哈哈，一切在計劃之中?！蓖鮽ゴ蛄艘粋€響指，悠哉地放下和郭婉悠聯(lián)絡的手機。想到一臉面癱相的石駿，忍俊不禁。

周六的清晨，陽光灑進獨身公寓的每間房內。

石駿昨晚熬夜瀏覽了很久關于繪畫的科普知識，把手機鬧鐘調整到了七點，他怕遲到。

醒來時才發(fā)現(xiàn)擔心是多余的，期待與憂慮混在一起，令他一夜睡得不怎么實，六點多醒來后就無法再次入眠。他索性起床站起了身，腦袋脹脹地發(fā)痛。

平日里工作上班，他從不在意自己的外表。普通的外貌，沒什么需要過分修飾的地方，一直保持著清清爽爽而已。今早決心換換造型，胡子刮得格外干凈，頭發(fā)破天荒涂上一點兒發(fā)膠。

我天，太丑了，這是誰？

石駿看著鏡子中不倫不類的自己，傻笑了一下，馬上彎下腰，打開水龍頭，把發(fā)膠沖洗掉。

簡直是一個“電車癡漢”形象，頭頂厚厚的“鳥巢”，這樣出去，畫展恐怕進不去的。

石駿很糾結。

重新吹干頭發(fā)，石駿放棄了白色，選擇了網(wǎng)購時指尖失誤，買到的唯一一件粉色的襯衫套在身上，外面搭配了一件薄薄的休閑西服外套，踩上黑皮鞋，在鏡子前最后確認了一遍，牙齒沒有遺留任何早餐的痕跡，準備出發(fā)。

非工作日的時候，石駿幾乎沒在這個點出過門。上午八點，他打車奔赴遙遠的市區(qū)。繁華的都市，休息日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擁堵，尚未到九點，人就已經(jīng)在格萊美酒店的門口下車。

尷尬，來得這么早，他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更要命的是，他只考慮到著裝的穩(wěn)重性，沒考慮天氣情況。北方的6月中旬，室外悶悶的，往常開放冷氣的辦公室，穿著西服，時間久了也會瑟瑟發(fā)抖。未曾想，戶外三十多攝氏度的高溫加上緊張的內心，后背滲出的汗液早早把外套和襯衫黏在一起，導致十分難受。

昨晚應該沖個涼的。石駿掏出了常年揣在手提包中的手帕，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仰望面前恢宏的高層酒店，邁著忐忑的步子走到近前。

“先生里邊請，小心玻璃門?！?/p>

格萊美五星級酒店的門衛(wèi)，同樣穿著一身紅色厚厚的工作制服，戴著白色手套和高高的禮帽，微微躬身，對石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石駿故作鎮(zhèn)定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通過旋轉門，邁進酒店的大廳。

聽說“童話王國”的董事長李久立招待重要客人，常喜歡約在這里。石駿今天第一次來到這里，立刻被眼前的華麗大廳深深吸引住了，不知不覺，腳步已到前臺。

“你好，先生，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前臺甜美的女聲令石駿回過神來，聲音的來源處，是一張標準的瓜子臉。

“啊，您好，那個……”石駿臉微微一紅，笨拙地掏出那張保存完好的邀請函，“我想去二樓，夏暖女士的工筆畫展，是不是早了些?！?/p>

“哦，不早的，先生?！边€是春風般的笑容，看著非常舒適，解答的每一句話語，都十分妥帖動聽，“通常這種展會，一早我們就接待客人，遠道來的，幾天前就已入住我們酒店。先生這邊請?！?/p>

前臺美女伸出白皙的手指，引導著隔壁電梯的方向。立刻有一位同樣美麗的禮儀小姐，身上斜挎著“歡迎觀賞”的宣傳條幅，報以迷人的微笑，望著石駿，示意他過來，同時按下了電梯。

石駿同禮儀小姐一起走進電梯，略微尷尬地拿出手機擺弄著，心想還好是二樓，否則平時與這樣一位美女同處一個空間，會讓自己感到不適，不知道該如何搭話。

伴著淡淡的香水味，電梯的指示燈顯示到了二層，電梯門打開的一刻，石駿內心長吁了一口氣，似乎又有些不舍?？磥碜约赫娴男枰乙晃慌笥蚜税伞?/p>

“先生，左轉是沙發(fā)休息區(qū)，請您稍等，十點鐘，右側的展區(qū)會準時開啟，之后還有午餐自助在三樓餐廳，可以去品嘗下哦。”禮儀小姐俏皮地回答，對于陌生人，她們的專業(yè)術語總是那么的得體。

石駿機械式地點了點頭，準備過段時間周末有空時，報名參加一個專業(yè)的社交禮儀培訓課程，說不定那會幫助他在事業(yè)上前進很大一步。

看著沙發(fā)上穿著優(yōu)雅的紳士和女士，一張張傲嬌的臉向石駿投來陌生的眼光。他低著頭快速走向一個角落，隨手從架子上拿起一本雜志，想把頭埋在其中，不希望被他人注意到。

翻開一頁，石駿干咳了一聲，滿臉黑線，偷偷合上冊子，才發(fā)現(xiàn)手中的是一本專門提供給男性閱讀的某品牌時尚寫真雜志。

見鬼。

石駿單位寢室的私人電腦中，雖然也存著不少此類書籍，偶爾休息時翻出來簡單欣賞下以滿足生理需求，可在這樣的公眾場合翻開這樣一本露骨的雜志，使他坐如針氈。

如果現(xiàn)在就放回去，動作過大，反而會引起旁人注意。他考慮再三，還是將雜志翻到廣告那頁，裝作認真的樣子，腦子里卻在祈禱畫展的開幕時間早些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