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目光

我終于知道

目光也是一種物質(zhì)

它是有質(zhì)量和溫度的

有針刺的感覺

還有水波流動的聲音

……

早早的，瀟瀟就出了媽媽的單身宿舍。清涼的空氣里游動著薄霧，附近的小路上行人寥寥，不用擔(dān)心會碰上熟人，瀟瀟慶幸著。自從爸爸和媽媽分開后，瀟瀟的心就像被鎖住了似的?，F(xiàn)在，離婚早已不稀奇了，可不知為什么，瀟瀟還是那樣在乎，每回從媽媽那里出來，總是嗅到空氣里那一點慘淡青澀的味道，心底便會有一絲灰暗潛上來。

離上課的時間還早，瀟瀟慢慢地挪動步子，讓時間緩緩地、緩緩地從身邊滑過。她是個平平常常的女孩，從小就是這樣。媽媽說：“你呀，怎么總是沒精打采的樣子，一點不求上進(jìn)，我從前可不是這樣的?！睘t瀟不做聲，心卻忽地沉下去，她背過身去，淚水立刻模糊了雙眼，心里潮水般地往外溢酸酸的東西。委屈呀。

是有這樣一類女孩，總是像淡淡的影子沉默地隱在人群里，她們往往相貌平常，性格素淡，不張揚，可她們脆薄的心卻像風(fēng)里抖瑟的葉子，敏感、多愁。瀟瀟沿著覆蓋著法國梧桐的街道走，地上鋪著彩磚，鞋跟與路面相碰時發(fā)出好聽的脆響，瀟瀟側(cè)臉朝路邊看，看每一個走過來和走過去的人。

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個人朝這邊小跑過來。十一月了，樹葉已經(jīng)開始泛黃，可他還穿著運動背心和短褲，鮮紅的，露出健康的胳膊和肌肉飽滿的雙腿。跑近了，瀟瀟看清了他衣角白色的“adidas”品牌，甚至還依稀聽見他喘氣的聲音。“呼呼”的，堅定而有力。他頭頂冒出的熱氣混和著他的汗水，在清涼的空氣里蒸騰。

不由自主地，瀟瀟的視線就停在了他的身上，只有一瞬。她看到了他的眼睛，那雙黑夜一樣安靜早晨一樣清澈的眸子，他也正看看她，似乎是不經(jīng)意的，也許，他只是注視她身后的某處，卻無意地將她掠入了視線。

只有一瞬，這一瞬卻無限漫長。

瀟瀟感覺到他帶過的輕風(fēng)，連同他鼓點似的腳步聲，消失在秋天的早晨。

瀟瀟猛然想起，這張臉許多次在校園里與她擦肩而過，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知道，他的教室剛好在他們班的樓上，每天都從天花板那兒傳來跺腳的聲音，不知道那個不安分的人是不是他？

想到這里，瀟瀟笑了。

果然，當(dāng)天上午就在走廊時遇見他。那時，瀟瀟正被女伴摟著開玩笑，他從樓梯上跑下來，她馬上低下頭，臉卻不爭氣地莫名其妙地漲紅了。只看見他穿著飄馬運動鞋的腳從她眼皮底下一閃而過，她感覺到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背脊，并且停留了一會兒。

她確信他回頭看了她，千真萬確。瀟瀟第一次知道，原來目光也是有質(zhì)量和溫度的，有針刺的感覺，還有水波流動的聲音。

不明白他為什么注意她。我不漂亮，不出眾，像一枚青澀的不起眼的果子，瀟瀟想，可是，他真的看我了，為什么??？

人的情緒有時真是捉摸不透，有一次媽媽笑著笑著，忽然就淚流滿面，把瀟瀟嚇壞了。人心就是這樣被包裹了許多層的東西，連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這個黃昏，瀟瀟不由得在媽媽的屋子里高聲地唱阿Mei的《我可以抱你嗎》，唱著唱著，心里就涌滿了溫暖的柔情和感動。媽媽奇怪地看她，不明白女兒怎么會忽然地興奮起來。

每天早晨，瀟瀟都卡著時間從家里走出去，隔三岔五地，都會在茂盛的梧桐樹下與晨鍛的他相遇。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在目光迎視的一剎那，瀟瀟都會感覺有一個新的自己從心里站起來。

瀟瀟一點都沒有奢望，真的。只是覺得，在人群里，倘若有人注視平凡的你，那是一種不平常的幸福。瀟瀟始終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值得別人注意，卻悄悄地體會到自己的變化。

你們打量一下鏡子前的自己吧，你會發(fā)現(xiàn)一些個細(xì)微不同的你。憂郁自卑的你，連眼睛也黯然無光，自信快樂的你，即便不漂亮，也會有一股活力從每個毛孔里釋放出來，讓你神采飛揚，與眾不同……

其實，生活和平常沒什么兩樣。還是常常地在路上遇見他，常常地在校園里與他擦肩而過，他只是默默地看她一眼，甚至連微笑也沒有。但對瀟瀟來說，這已經(jīng)足夠了。

“在目光里幸福地舞蹈，沐浴著銀色的雨……”瀟瀟在日記里寫道。

夏天開始的時候，他畢業(yè)了，他，連同他的目光一起消失在瀟瀟的生活里。暑假里，瀟瀟突然地很寂寞，有兩天，她特意早起，沿著上學(xué)的路又走了一遍，可惜，沒有遇見他。于是，瀟瀟便有一些惆悵，她有些后悔，連他的名字都沒來得及打聽一下，怎么就消失了呢？

開學(xué)了，瀟瀟他們搬了新教室，正是他呆過的地方！開學(xué)第一天，瀟瀟走進(jìn)教室，忽然地有了異樣熟稔的感覺，她并不知道他原先的座位在哪兒，但她分明感到他目光流過的痕跡。瀟瀟坐在新的座位上，仿佛浸潤在他的目光里，然后，她抬起頭，自信地迎視老師的眼睛。

聽說過小紅帽的故事嗎？它遠(yuǎn)遠(yuǎn)地飛翔在空中，落到誰的頭上，誰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快樂、幸福的人。知道嗎？童話雖然虛幻，但并不遙遠(yuǎn)，那頂小紅帽其實就一直戴在我和你的頭上，那個改變你自己的人，一直就住在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