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慢

一

揚州，在二十四橋的吹奏中成形，在揚州八怪的醉夢中豐滿，李白三月的煙花，還開在縹緲的水上，胡須長長，白發(fā)蒼蒼的揚州，仍是那么靈氣十足。

我來的時候，下了一路雨，到揚州還是濕漉漉的。我感覺這正是我要見的揚州，她一定是潤澤的，水汽蒙蒙的。盡管朝代更替，時光荏苒，但是揚州的韻味沒有變，那是一種自古滲出來的韻味，這種韻味可從唐詩宋詞中鉤沉出來，從明清畫意中尋找出來，從飄自揚州上空的馨香與輕歌軟語中感覺出來。

而且你一來就會發(fā)現(xiàn)這里是水的繁華，草木的繁華。瘦西湖是多么讓人安心的存在，少了瘦西湖，就少了美麗揚州的內(nèi)在氣質(zhì)與空間效果。這養(yǎng)眼的所在，好比街頭一個女子逶迤而往，摘走了你發(fā)呆的目光。

瘦西湖就那么汪著，柔著，自然地流入你的生命。你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仙境，但是到了這里，必會與心中的景象對接。你看，瀑布在山間流，白云在湖中浮，寺與塔、船與橋、閣與樓，搭配得多么自然。生活在揚州的人，多在湖的兩岸，靜靜的，站著或坐著，他們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從來沒有什么可等待，水的欸乃中，時光輕輕拂過了。

喜歡揚州的人，總是很快能融入揚州本身，他們行走，腿腳的擺動不是無奈的奔波，他們坐船，歲月的顛簸與船上的晃悠成為兩個概念。他們湖上住住，林間轉(zhuǎn)轉(zhuǎn)，拜拜佛，燃燃香，登登塔，把憂煩拂去，把急躁放下，讓清香與清水的繚繞放慢心的節(jié)奏，或似一種禪修。

橋上一個女孩在打電話，聲音細(xì)巧而又張揚，似在極力向誰釋放自己的快樂。而后她抬頭看天，天上滿世界的藍(lán)。

揚州是一篇散文。按照過去的說法，散文是形散神不散，實際上，我這撿拾散文的，在揚州是形散神也散了。

二

又一場雨后，湖水現(xiàn)出空蒙氣象，似覆了一層薄膜，與天上的氣團(tuán)相照應(yīng)。似有若無，娉娉裊裊，到了高處又沒有了。只有細(xì)細(xì)地長時間的凝注才會發(fā)現(xiàn)。

這時你感覺湖是有溫度的，它在呼吸，或者說在喘息，很輕，凸凹的地方涌動尤為明顯。讓你很想上去觸摸一下，那種觸摸必是帶了感情的。

太陽不知何處何時升上來，它越過那些樹，霎時就像樹上開出來無數(shù)金針，若果有聲音的話，不知它會發(fā)出什么樣的聲音。

一只小船劃過，拖帶著長長波紋，一下子勾起我對故鄉(xiāng)的回憶。許多游子的心中，一定都有這樣的船兒，無聲地穿過。

我有時會想，你是誰呢？你是我見過的還是沒有見過的哪位？你走過江南的雨巷嗎？你甩過飄逸的水?嗎？你把一湖碧水，瘦成了曲水流觴般的一首詩韻，一曲優(yōu)雅婉轉(zhuǎn)的水磨柔腔。

三

必是要在水中劃一劃船的。船是近距離接近瘦西湖的最好方式。

湖中的船像一條條游動的魚，波翻浪卷，花草喧騰，扇形的魚尾紋，讓湖一次次活力張揚，春華回蕩。

船上的感覺真好，兩岸亭臺樓閣，一路鳥語花香。過了一座小橋，雨竟然停了，只有一些余音，還自垂柳的梢頭滴滴垂下，敲打著水面。陽光趕著過來填補雨的空隙，實際上為雨打過的地方，上了一層釉，越發(fā)夸大了雨的作用。陰與晴的循環(huán)往復(fù)，構(gòu)成了瘦西湖的另一種審美，漸漸濕潤，微微暗淡，而后又猛然開朗，瞬間清明。

船一會兒在光影之外，一會兒又在光影之中。鉆過一片柳的時候，柳把一串水連同陽光甩進(jìn)了船里。

進(jìn)入了狹處，兩岸的草木能拉起手來。光線也便陰晦，那種陰晦絕非讓人壓抑沉悶的陰晦，而是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你或許就是需要這種感覺，在大明大亮之后，在大平大順之中。

瘦西湖妙就妙在這里，有時看著前面到了盡頭，卻腰身一扭轉(zhuǎn)入了另一蹊徑。這樣走著，你會覺得那些岡，那些彎，還有柔著那些岡和彎的水，就是女人做的，女人的腰，女人的胸，女人的臀，女人的各種姿態(tài)的媚，構(gòu)成了這個湖。天下西湖三十有六，唯有此湖言“瘦”，瘦得這般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