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睛看土匪（出版導言）

覃代倫

國人一提大湘西，就想起烏龍山……

國人一談烏龍山，就想起鉆山豹……

國人一聊鉆山豹，就想起田大榜、四小姐……

于是乎，美麗的大湘西，樸野的大湘西，在國人眼里，在世人心中，便成了土匪的樂園，百姓的地獄……

其實，過去的大湘西，是被野蠻化了的大湘西；過去的湘西土匪，是被妖魔化了的土匪……

讓我們用第三只眼睛看大湘西土匪們吧！

讓我們用第三只眼睛看大湘西壓寨夫人吧！

第一只眼睛看土匪：在傳奇的大湘西，從第一大強人“鼠大王”瞿伯階、第二大強人“彭叫驢子”彭春榮、第三大強人“古丈魔王”張平，到護兵嘍啰，沒有一個出生于豪門深院，沒有一個來自官宦人家。他們原本想做本本分分的良民，直到國民黨保甲長們和保安團長們殺他們親朋、奸他們妻女、搶他們財物、毀他們房屋，屬于弱勢群體但心存剽悍的山民們，有冤無處申，有苦無處訴，萬不得已，才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為報侄兒彭傳緒被殺之仇，彭叫驢子怒殺劉四保長，開始了他的綠林傳奇生涯；為泄奪妻之恨，彭叫驢子又智滅國民政府石堤西區(qū)區(qū)長彭春荃……像彭叫驢子這樣強悍的山民類聚在一起拉桿子拖隊伍，上了山，進了洞，大湘西土匪就蔚然可觀了?！芭斫畜H子”彭春榮所部8000 人槍，“鼠大王”瞿伯階所部 19000 人槍，“古丈魔王”張平所部 11000 人槍，于是乎大湘西一時強人橫行，連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也開始頭痛了。而以薛岳、何鍵為首的湖南省歷屆政府更忙著剿匪了?？v觀大湘西三大匪幫的發(fā)展史，是國民政府地方政權的極度腐敗和極度無能，才成就了大湘西森林法則的流行。

第二只眼睛看土匪：在民風強悍的大湘西，大大小小的土匪們對同樣強悍、同樣苦大仇深的山民們來說，絕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當然也不是人見人愛的天使。在被稱為“中國盲腸”的大湘西，赤貧的山民們擁有的全部財產(chǎn)不過是一頭豬、幾只雞，不過是幾斗苞谷、幾擔紅薯活命尚且困難，哪有余錢、余糧讓大大小小的土匪們?nèi)屓ヂ?？原因是：窮人無油水；事實是：大大小小的土匪們搶是搶（人稱“搶犯”），但搶的是富足的商戶：湘西第一大強人瞿伯階“捉肥羊”賈夫人，開價 30000 光洋；湘西第三大強人張平綁架大財主張楚才……不斷的“捉肥羊”，不斷的綁票，還有那罪惡的鴉片生意和灰色的私鹽生意，才能解決群匪們的溫飽；大大小小的土匪們掠是掠了，但掠的是國民政府的糧庫與軍火庫：瞿伯階奇襲辰溪軍火庫，彭叫驢子偷襲黃石軍火庫，張平劫鳳灘海二團兵船……掠奪的都是國民政府的槍支彈藥。因為這樣的掠奪，因為各股土匪的不斷整合，他們玩槍桿子玩大了，成了國民政府的眼中釘、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所以，才有蔣介石懸賞十萬大洋要彭叫驢子的人頭，才前有三十八集團軍傅仲芳軍長，后有八十六集團軍朱鼎卿軍長到龍山八面山的數(shù)次剿匪（瞿伯階和師興周）。但匪越剿越多，越剿越猛，中央軍前腳走，土匪們后腳到，于是，剿不成就撫，剿不滅就收編就招安。于是乎，“湘西不倒翁”陳渠珍就被委任為巡防軍統(tǒng)領。于是大湘西第一大強人瞿伯階被任命為國民黨暫編第十師師長；第二大強人彭叫驢子被默認為“湘鄂川黔邊區(qū)抗日游擊指揮部總指揮”；第三大強人張平被任命為國民黨暫編第十一師師長。收了編，招了安，蔣介石立馬就派土匪們上了抗日前線，師興周部和顧家齊部在沅陵打日本鬼子，戰(zhàn)功累累，幾乎全軍覆沒。借日本人之軍刀，滅大湘西之土匪，蔣介石此計可謂毒也！等大湘西的各路強人們醒過神來又回到深山密林幽洞中，新的森林法則又開始上演了?？梢哉f，大湘西強人們毀壞的是大湘西經(jīng)濟，對抗的是蔣介石的國民政府，抗擊的是中華民族的敵人———日本鬼子！

第三只眼睛看土匪：在人文的大湘西，大大小小的強人們，絕非都像田大榜那樣年過六十還強奸幼女，絕非都如鉆山豹那樣嗜血如豹，更絕非像四小姐那樣美如天仙、毒如蛇蝎。果真如此濫吃“窩邊草”，他們就犯了土匪之大忌，他們就在大湘西失去了土壤，失去了群眾基礎，就不會形成國民黨剿不滅、日本人打不垮的強人武裝。事實是，大湘西土匪們許多是有血有肉更有義的男人，他們有仇必報、有恩必謝、有愛必追、有義必講。彭叫驢子繳槍救母、殺區(qū)長救發(fā)妻……瞿伯階沖冠一怒為紅顏，攻縣城搶回美妻田幺妹；張平狂追美人楊炳蓮……無不體現(xiàn)他們很男人的一面、很綠林的一面；大湘西的壓寨夫人們，許多是有貌、有情、更有義的女人：瞿伯階壓寨夫人田幺妹有孕在身亡命深山，情斷自盡山崖；彭叫驢子壓寨夫人周純蓮大義滅妹夫，守墳哭夫；張平壓寨夫人楊炳蓮相夫教子……無不體現(xiàn)她們很女人的一面，敢愛敢恨、敢生敢死的一面?？梢哉f，提著腦袋生活的大湘西土匪們是真正的男人、梁山好漢式的男人，是大湘西“特產(chǎn)”的羅賓漢們、佐羅們；同樣提著腦袋生活的土匪婆們或稱壓寨夫人們是真正的女人：蘇三式的女人、孟姜女式的女人、秦香蓮式的女人，是嫁人不怕掉腦袋的女人。人在歷史中是很難看清歷史的，隨著解放軍第四十七軍將士的英勇作戰(zhàn)，大湘西“全民為匪”的歷史已經(jīng)永遠不再了。我們將出版物命名為《大湘西匪殤》，是因為我們深知“殤者，未成年而死也”。正如王羲之《蘭亭集序》云：“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我們出版此書，是因為我們跳出已經(jīng)過去的大湘西歷史之外、之上、之后，可以更超然地、更歷史地、更唯物地探究大湘西“全民皆匪”的歷史現(xiàn)象，提倡人人守法樂業(yè)的法治社會。我們只想還大湘西人文的真實、歷史的真實。我們在此鄭重聲明：我們絕不是為大湘西土匪唱贊歌，絕不是！

如今的大湘西，早已是風景四季如畫、百姓安居樂業(yè)的一方樂土。政府是敢于正視歷史的人民政府，中辦發(fā)［1982］41 號文件和中統(tǒng)發(fā)［1984］115 號文件對原國民黨起義、投誠人員落實政策，徹底糾正了鎮(zhèn)反擴大化的錯誤，給一些被錯殺的起義投誠“土匪”們摘掉了土匪的帽子（筆者的自封為“中校營長”的大爺爺和幺爺爺就在此列），給還健在的“土匪”家屬每月 15 元補貼。人民政府首倡的實事求是的精神實在難能可貴！

就讓我們忘掉歷史的陣痛吧！

就讓我們珍惜美好的生活吧！

2004 年 5 月 18 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