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龍溪口闖過險關陳渠珍退隱南川
1938 年 2 月,陳渠珍帶著十余侍衛(wèi),分乘兩部吉普經(jīng)瀘溪,榆樹灣開往芷江國民黨憲兵司令部。路上,護衛(wèi)長滕久琢道:“聽說憲兵司令長官谷正倫是條吃人的老虎,他就在芷江,陳統(tǒng)領這么找上門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陳笑著說:“他谷正倫是老虎,可我陳渠珍不是綿羊,要想吃掉我,就怕他還缺副好牙口!現(xiàn)在我偏去他那里,倒要看這個憲兵司令,到底是真老虎,還是紙老虎!”
車輪飛轉,穿山越水,日方偏西到了芷江,陳渠珍一行來到了憲兵司令部。
護衛(wèi)長送上名片。衛(wèi)士報告了谷正倫。谷一見名片,立即假裝殷勤來迎接陳渠珍。
谷正倫高大個子,穿一身黃呢子軍裝,腰系牛皮帶,臉方口闊,鷹鼻鷂眼,走上前來說:“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p>
陳上前握手說:“我奉命前來視察剿匪,現(xiàn)住縣府,特來拜望?!?/p>
谷正倫說:“哪里!哪里!先生為公而來,何不住此?”
陳渠珍:“不便打擾,特來請示,看有何指示?!?/p>
谷正倫稍停一下問:“先生在此有多少時日?”
陳略加思索回答:“多則半月少則十日?!?/p>
谷正倫:“是該多住幾日。”谷隨命左右,快擺筵席,歡迎綏靖公署主任陳渠珍。
筵席上,谷為陳斟酒,“來,干了這杯!”陳端酒喝了。
谷正倫道:“陳統(tǒng)領,前日我去過密函,你們專署里的許和鈞是共黨分子,破壞抗日,怎么還沒抓捕送來。”
陳渠珍回道:“這個許和鈞,消息靈通,還沒等我抓捕,就已離開我部不知去向了。”其實,陳在接到那密函后,已悄然告知許和鈞,讓他脫逃了。
谷正倫道:“你們應該協(xié)助追查,有情況隨時相告?!?/p>
陳渠珍道:“當然,我們查到了,會告訴貴部的?!?/p>
席散,陳渠珍與隨從乘車到了縣府住下。
晚上,谷正倫打電話給省府:“喂,薛司令嗎?我是谷正倫?,F(xiàn)在陳渠珍到了芷江,你不是想干掉他嗎,這可是個好機會,薛司令,你看怎么辦?”
薛岳對陳早有不滿,聽罷谷正倫電話,立刻回道:“好家伙,你就動手吧?!?/p>
谷正倫問:“以什么名義干掉他?”
薛岳想想道:“以煽動軍民,破壞抗日為名嘛!”
谷正倫隨即心領神會,決定要趁機動手。
當日深夜,住芷江的新編第一旅劉文華旅長來到縣招待所見陳,陳忙接入室內問道:“劉旅長,有何急事,深夜來見。”
劉旅長問:“玉公準備在此住幾日?”
陳渠珍道:“兩三天,還準備來看你和田希耕、張專員、譚司令。”
劉旅長悄然道:“谷正倫在你走后與薛岳通過電話,他們可能要暗殺你,在此逗留,兇多吉少。特來奉勸玉公,迅速脫離虎口。”
陳渠珍從容道:“我要到重慶去,龍須口那一關怎么過?”
劉旅長道:“我安排,你放心吧?!?/p>
陳渠珍道:“明日走行嗎?”
劉旅長看了看表關切地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二點半,立即準備,馬上動身,事不宜遲。我親自送玉公出城?!?/p>
陳渠珍立即叫醒司機,劉旅長和他的四個衛(wèi)士坐車在前,陳渠珍坐車居中,護衛(wèi)長居車斷后,開出縣政府。車剛轉彎,八個憲兵一齊上前攔車喝道:“什么人,給老子站??!不準動!”
車上坐的劉旅長的四個衛(wèi)士跳下車來,用手扣著連槍的扳機,怒目而視,說:“這是剿匪指揮長的車,馬上要回指揮部,你們瞎了眼嗎?”
憲兵們叉開兩腿,提著手槍:“谷司令有令,任何車不準通行?!?/p>
劉旅長怒聲呵斥:“混賬,指揮長的車,是你們攔得了的嗎!要是耽誤了剿匪的事情,你們負得起這個責嗎?”
憲兵啞口無言,領頭的又看到確是剿匪指揮部車,慢慢閃開。劉旅長揮手說:“走!”
警衛(wèi)上了車,三部小車,“嗡”的一聲,離開了城區(qū)。劉文華下車告別,陳渠珍兩部小車向西南方向急駛。
一憲兵打電話報告:“喂,陳渠珍的車走了!”
司令部參謀:“哼,他跑不了的!”
天漸漸亮了,車子闖過了大關、小關快到龍溪口。
陳渠珍:“這里是一道險關,過去賀龍的紅軍在此與國民黨激戰(zhàn),由于對手占據(jù)地勢,紅軍損失很大,如果谷正倫在前面架設兩挺機槍,我們很難沖過的。”
衛(wèi)士們說:“那我們就和他們拼了。”
陳渠珍說:“大家先別沖動,還是見機行事吧!”
眾人臉色沉重,沒有人作聲。
晨曦照著大地,車子在高山狹谷中飛奔,很快到了龍溪口,當車子駛進一個緩坡的狹道,果然有憲兵機槍架在那里埋伏著。
一個憲兵挎著盒子槍,拿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揮舞著大叫“停車!停車!”車子緩緩地行駛著。
護衛(wèi)長滕久琢臉色愈發(fā)沉重,咬牙道:“這一關,只怕要拼命了!”
另一護衛(wèi):“干脆不要下車,趁這些混蛋沒注意,直接沖關!就算車子打爛了,我們就背玉公走,是死是活,就看玉公的福分了!”
話音未落,只聽“砰砰!”兩槍,前面一個揮旗子的憲兵厲聲喝道:“下車,都給老子下車!要不然,老子就開槍了?!?/p>
滕久琢正準備沖關,忽然看到前面竟然架設了四挺重機槍,而且路口也被欄柵堵死了,根本不可能沖過去!
揮旗子的憲兵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走到車門口:“陳統(tǒng)領,等你好久啦,下車吧!”
滕久琢道:“既然你知道是陳統(tǒng)領,你還敢如此無理?!”
憲兵冷笑一聲:“少廢話,再不下車,別怪兄弟們不客氣!”
說完這話,憲兵將旗子一舉,身后的憲兵全部將槍口對準了車子。
陳渠珍眼看情勢不對,一把按住護衛(wèi)長的肩膀,緩緩站起來:“好,既然諸位盛情相邀,我還是恭敬不如從命吧!”
憲兵一聲冷笑:“還是陳統(tǒng)領識時務啊,請下車吧!”
護衛(wèi)長:“你———”
憲兵白眼一翻,又將旗子一舉,正要發(fā)話。忽然一聲槍響,旗子的桿子竟然被打斷,直接掉在地上!
憲兵的臉色大變,回頭大喝:“誰開的槍?!”
正在千鈞一發(fā)的緊張時刻,一個穿著剿匪部隊軍服的彪形大漢,帶領五個壯士,四支手槍,一挺機槍,突然沖上公路,出現(xiàn)在憲兵的后面,放聲吼道:“都給老子老實點!”
陳渠珍一看,不由眼睛放光:“飛天虎??!”
來人正是飛天虎曹振亞,他沖陳渠珍叫到:“玉公,有我飛天虎在,沒人敢亂來!”
憲兵隊長聲音顫抖:“你,你就是飛天虎?”
曹振亞手一舉,“砰!”的又是一槍,憲兵隊長頭上的帽子被打飛了,對方嚇得臉色慘白,連忙抱著腦袋,一句話都不敢說了。整個憲兵隊也跟著一動不敢動。
曹振亞:“老子就是飛天虎,奉命保護陳統(tǒng)領,誰敢亂來,老子的子彈可不長眼睛?!?/p>
各位憲兵面面相覷,這時候,曹振亞同來的人已經(jīng)將槍頂上了憲兵的腰,同時喊起來:“把槍放下,聽到?jīng)]有!!”
憲兵隊長看著曹振亞的槍口,乖乖放下了槍,別的憲兵也紛紛仿效,將槍放下。
陳渠珍走過去,一把握住曹振亞的手,感激萬分:“要不是你飛天虎,我這個總指揮,只怕出不了龍溪口這一關啊?!?/p>
曹振亞看了看汗如雨下的憲兵隊長,冷冷道:“陳統(tǒng)領的車你們也敢攔,好大的膽子?。 ?/p>
憲兵領頭的忙回答說:“這是谷司令的命令,我,我們也沒辦法啊!”
護衛(wèi)長滕久琢道:“陳統(tǒng)領剛見過你們谷司令,和谷司令說得好好的,他怎么會攔陳統(tǒng)領的車?我看,就是你在造謠!”
憲兵頭頭:“不敢,不敢!谷司令部剛來電,要我們請陳統(tǒng)領回去,說是由要事商量,我們當兵的,只有執(zhí)行上級的命令??!”
曹振亞道:“命令?玉公是湘西綏靖公署主任兼第六軍軍長,谷正倫算個屁!要是再啰唆,別怪老子不客氣!”
憲兵隊長看到曹振亞的樣子,又驚又怕:“飛天虎大哥,玉公是咱們的長官,咱們哪敢對玉公不利!谷司令請他回去,肯定是有要事商量,絕無他意?。 ?/p>
曹振亞隨著小車緩緩前進,他邊走邊揮手大喊,“絕無他意?那就好!玉公日理萬機,哪有時間跟谷正倫廢話,你讓開一條道,我飛天虎就放你一條生路!”
關口的憲兵忐忑不安:“這,這是谷司令的命令啊!”
話音未落,曹振亞手起槍響,對方一聲慘叫,捂著胸口倒了下去,曹振亞大吼:“誰敢擋道,老子格殺勿論!”
眾憲兵大驚,臉色慘白,沒有人敢說一句話了。很快,路障被移開,曹振亞對陳渠珍道:“陳統(tǒng)領,您請上車,我的手下就在前面接應,我一會兒就過去拜會您!”
陳渠珍沖曹振亞點點頭,對司機說:“開車!”
陳渠珍出了龍溪口,憲兵隊長輕聲道:“曹,曹大哥,陳統(tǒng)領已經(jīng)走了,您,就放過兄弟們吧!”
曹振亞冷笑:“放過你們?要是你們跟谷正倫告密,說是我飛天虎壞了大事,那我以后還能活嗎?”
憲兵隊長臉色大變,連連搖手:“絕對不敢,絕對不敢!我會在電報里說,接到司令部電話時,總指揮車子已經(jīng)沖過了關口,來不及追堵!”
曹振亞道:“哼,還算你機靈,要不然,你們誰也別想活過今天!”
憲兵隊長連連擦汗:“謝謝曹,曹大哥,我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曹振亞一揮手:“兄弟們,繳了他們的械,走!”
等曹振亞離開老遠,憲兵隊長仍在發(fā)抖,一個憲兵走過來,問:“隊長,現(xiàn)在怎么辦?”
憲兵隊長吼起來:“怎么辦?馬上回去,告訴總部,陳渠珍跑了!”
憲兵隊離開后,車子來到路旁一家酒店門口停下,曹振亞喊人擺上飯菜,請陳渠珍一行進早餐。
陳渠珍問曹振亞:“飛天虎,你今天及時趕到,救了我一命?。 ?/p>
曹振亞邊喝酒邊擺手,說:“自從玉公去了省城,我被編到了省軍的劉文華手下,負責這一帶的剿匪護路。聽說玉公今天要過龍溪口,昨天半夜,我就帶了兩連人,埋伏在附近,沒想到還真幫上忙了!”
陳渠珍舉杯:“來,飛天虎,我敬你一杯!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保證,只要陳渠珍還有一口氣在,決不會忘記兄弟的大恩?!?/p>
曹振亞連忙舉杯:“玉公,你言重了!要不是玉公當年招安,我曹振亞哪有今天?。α?,玉公,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陳渠珍一飲而盡:“咳,薛岳這個人,和我過不去。我現(xiàn)在奉軍委命令去重慶,想必另有安排;我在不在湘西,都希望你在此國難當頭之際,服從上級命令,愛護百姓,為抗戰(zhàn)盡一份公民應盡之責。”
曹振亞搖頭:“現(xiàn)在國民黨越來越壞,貪污腐化,無所不為,跟當年的北軍一個德行,我早就看不下去了!這次又得罪谷正倫,如果不走,日后必遭報復,我想,還是拖隊上山,過從前的逍遙日子,也省得遭人白眼,受人暗算!”
陳渠珍一聽,立即勸道:“游離綠林,終非長策,盡管存心善良,日后必無好的結果。丈夫有志應英勇殺敵,為國盡忠,為民盡孝?!?/p>
曹振亞嘆了口氣說:“玉公如果走了,我還有什么干頭,到處都是貪官污吏,我就算是個英雄,也沒有用武之地啊?!?/p>
陳渠珍:“如果你愿意好好干,我可以給你寫個手諭,讓你回老家永順去當個警察局長,保一方平安。要是經(jīng)費困難,我先給你一千大洋,作為購置軍火的軍費。”
說罷,拔筆寫了一個手諭,道:“你拿這條找劉旅長,要他拔付款并幫你辦調離手續(xù),我們走了!”
曹振亞接過紙條道:“多謝統(tǒng)領關照!”
陳渠珍與他握手道:“再見!”
過了數(shù)日,陳渠珍一行終于輾轉到了重慶。一天上午,他率幾名隨從坐車到桂園亭下。幾個人下車來到張治中寓所前。
張治中迎出門道:“玉公,一路辛苦了!”
陳渠珍道:“不算什么。我接到你的電文,就只想早來重慶。”
張治中道:“進屋坐吧!”一行人進屋坐下。
張治中接著問:“你辭職之事我已向委座匯報了。你好好休息兩天,我再帶你去見委座,看安排個什么職務合適。”
陳渠珍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不當軍長,只想謀個閑職。”
張治中又道:“我在湘西工作期間,深蒙足下支持,于心感激不已。離湘之際,我曾竭力推薦由你主政湖南,奈何人微言輕,未獲上峰介準?,F(xiàn)在你來重慶,我會再盡力引薦?!?/p>
陳渠珍回道:“多謝你操心關照!”
張治中道:“你就休息幾日吧!等著消息?!?/p>
陳渠珍說:“好,我等著,不急!”
陳渠珍回到寓所等了一個星期,張治中就招他來,高興地告訴他道:“據(jù)悉委座已同意你任軍事廳廳長,不知先生可就否?”
陳渠珍:“要我當軍事廳廳長,要穿軍裝,見了大的官要敬禮,我年近花甲,要向青年軍官敬禮,實不方便。同時門戶很多,要做事,先要拜門戶,好像廟宇拜菩薩一樣,那一尊菩薩敬不好,他就會弄得你頭暈肚痛,不亦樂乎!我生性魯莽是干不得的?!?/p>
張治中大笑:“玉公說話,真是幽默!不過官場險惡,猶勝戰(zhàn)場,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要么“你就留住重慶,你我頗為投緣,也好有個知己啊?!?/p>
陳渠珍道:“我無官一身輕。只有個空銜,留在重慶也不方便,拖累你?!?/p>
張治中道:“你想去何處?”
陳渠珍道:“薛岳在湖南,我是不能回去做他的刀下鬼,不過南川離這里不遠,楊其昌就在南川當師長,多次要我前往,盛情難卻,我就去那里避避風頭,靜待湖南局勢的變化?!?/p>
張治中坦誠地說:“玉鍪,你真想好了?不愿留在重慶?”
陳渠珍道:“沒必要了,我在此多承你關照,重慶雖好,乃非久留之地,準備明日即赴南川。”
張治中道:“那就行。不過,你的性格是太剛直了?!辈⑿χf:“以后你要柔和些,你愛讀老莊,老莊說,‘大剛若柔,柔弱處上’難道你忘記了?”
陳渠珍道:“我意已決,不必再麻煩委座。還是去南川吧?!?/p>
張治中道:“也好,那你就好自為之,再見了!”
陳渠珍伸手與他相握:“再見!”
陳渠珍走出辦公樓,張治中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這個湘西王,越老越長脾氣??!”其時,張治中和何應欽本來曾力推他出任湘鄂川黔綏靖公署主任之職,但因受到陳誠阻撓而沒有當成。后來,陳渠珍在與友人談及他到重慶見蔣介石的情況時曾說:“蔣介石的住房有許多狗洞,我就不喪失人格去鉆狗洞,求一官半職。”由于他個性剛直,又不肯屈節(jié)求人,蔣介石和陳誠對他有了疑心,并指責陳渠珍曾在湘西“養(yǎng)匪縱匪,放匪收匪”,曾下手令欲將陳渠珍扣押,幸得國民黨軍委辦公廳主任賀貴嚴擔保,才免遭捕押。陳渠珍經(jīng)此折騰,對政治已心灰意冷,于是要求隱退。所以,他打定主意,干脆去了生身母親金氏的故鄉(xiāng)———四川南縣黃家灣閑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