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種植希望明天

風(fēng)鈴之緣 作者:彬彬主編


我看到我爺爺?shù)南矏傇谒蟹N下了新的根。這就是最大的奇跡。

我們種植希望明天

□劉嘉非

我把五顆種子埋在泥土里,然后坐下來等西瓜出現(xiàn)。

我們剛遷居法國,妻南絲和我在一個寧謐的8月的一天下午把東西從箱子里取出來,忙碌地把租來的公寓布置好,成為我們這個背井離鄉(xiāng)的家庭的居所。我們的3歲孩子克莉爾坐在我們腳下,翻著圖書。親友都在萬里之外,她對摒擋箱子的生活顯得已經(jīng)厭倦。

“請讀這個給我聽?!彼幻嬲f,一面把一本薄薄的藍(lán)皮書朝我推過來,褪色封面的書脊上印著“講法語樂趣多”。這本書是我小時候,說法語長大的爺爺給我的,我父母不知從哪里把它找了出來,讓我們帶來。

克莉爾指著一面,在一首古老法國兒歌“你知道怎樣種卷心菜嗎”的樂譜底下有些線條畫。有人用藍(lán)墨水把卷心菜三個字劃掉。寫上“西瓜”?!鞍职?!,是你干的嗎?”克莉爾問,頭抬起來,一臉驚駭神色。我們最近才說服她不要在書上寫字,而忽然地卻找到了父母說一套做一套的證據(jù)。我告訴她那是我爺爺寫的。

“爸爸!”這可真的把她搞糊涂了,“你爺爺為什么這樣做?”我坐下來把故事講給她聽,心思沿著一條破舊的路回到內(nèi)布拉斯加州。

“就快到了,是不是?”我妹妹維姬在我家那輛1954年福特旅行車的后座上問。這是我們開車西行到我們爺爺奶奶家去的旅程中最后、也是最顛簸的一天。每年夏天,一連幾個星期,維姬和我都玩?zhèn)€盡興!扳弄舊水泵看看有什么蟲子從水里爬出來;在后院設(shè)計放煙火;把帆布搭在兩條晾衣繩上,藏身下面躲避正午的太陽。

我們才把車開進(jìn)他們的車道,奶奶就從后門奔出來迎接,爺爺一瘸一拐地走過草坪,然后用強(qiáng)壯的雙臂摟抱我們。

爺爺年輕時是個有為青年:當(dāng)過農(nóng)夫、教師、牧場主人,26歲成為參議員,他青云直上,但44歲時嚴(yán)重中風(fēng),從此終生行動不便。中風(fēng)后,他在我還在享受童年時學(xué)會了樂天知命是多么寶貴。他充滿生趣,維姬和我爭著跟他玩。

每天早上,我們擠進(jìn)爺爺?shù)能嚕偟洁]局去。一路上他不斷唱著有趣的兒歌逗樂我們:“哈羅,布朗媽媽,你進(jìn)城去干嘛?”

最好玩的是到“八十”去,那是爺爺勉力才保留下來的惟一一點兒農(nóng)地;其余的不是賣掉了就是被人收回,以支付他養(yǎng)病幾年的賬款。維姬和我爬上谷倉里的干草棚,爺爺在下面的舊牛欄發(fā)出“哞哞”聲,令我們捧腹大笑。

“我將來也要做農(nóng)夫?!庇幸惶鞝敔斪谧狼巴鎲稳思埮朴螒驎r,我神氣地宣布。

他把紙牌一張摞一張,問道:“你會種些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個許多人喜歡的消遣——把西瓜子用力吐出,越遠(yuǎn)越好?!胺N西瓜好嗎?”我問。

“啊!那是我們從來沒有種過的作物!”他褐色的眼睛頓時發(fā)亮,他把紙牌放在一旁,“我們得趕快下種?!?/p>

那是8月中旬,白晝已越來越短。不久我們便要收拾行裝,駛回弗吉尼亞——上學(xué)去。

“那咱們現(xiàn)在就去,”我從座位上躍下,說道,“咱們要怎么做?”

爺爺說:“我們需要種子?!蔽矣浀迷?jīng)在瑪麗姑姑的冰箱里看到過一片西瓜,連忙跑出門外,穿過院子到她家去。轉(zhuǎn)瞬間我便回來了,手里拿著5顆黑瓜子。

爺爺提議在房子后面陽光充足的一處地方下種。但我要種在一處我可以很容易看得到西瓜苗向上長的地方。我們走出屋外,走到一棵大橡樹的蔭下?!胺N在這兒,爺爺?!蔽艺f。西瓜長的時候,我可以背靠著樹看漫畫書,那再好也沒有了。

“到車房去拿鋤頭?!边@是爺爺惟一的反應(yīng)。他然后和我示范怎樣把泥土翻好,那種子排成半圓形種下。“不要太擠,”他輕聲說,“讓它們有寬敞的地方生長?!?/p>

“現(xiàn)在該做什么?爺爺?!?/p>

“現(xiàn)在是最困難的部分了,”他說,“你必須等待?!闭麄€下午我都在等,差不多每個鐘頭我都去查看我的西瓜,每次都再給西瓜澆水。實在難以相信,到了晚飯時間,它們?nèi)詻]發(fā)芽,可是那塊地已是泥濘一片。吃晚飯時,我問爺爺它要多久才長出來。

“也許下個月,”他哈哈大笑道,“也許會早一些?!?/p>

第二天早上,我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看漫畫書,突然,我想起了那些種子。我迅速穿上衣服,跑到外面去。

“那是什么?”我細(xì)看橡樹下,心里很奇怪。然后我才認(rèn)出是個“西瓜”,一個圓圓的大西瓜躺在清涼的泥土里。我很得意?!巴?!我是個農(nóng)夫了!”我從沒見過這么大的西瓜,而且是我種的。

我剛恍然那不是我種的,爺爺就從屋里走出來?!澳闾舻靡粋€好地方,康拉德。”他輕笑著說。

“哦,爺爺!”我說。然后我們馬上串謀拿這西瓜去捉弄別人。早餐后,我們把西瓜放進(jìn)爺爺汽車的行李箱,到鎮(zhèn)里去給他的老友看看,他孫子一夜之間種出來的奇跡!他的朋友都讓我相信他們深信不疑。

那個月稍后,維姬和我爬上旅行車后座,悶悶不樂地回東部去。爸爸從車窗外遞給我一本書。“上學(xué)用?!彼槐菊?jīng)地說。幾小時,我把書翻到他寫下“西瓜”兩字的那一頁!爺爺?shù)牧硪粋€玩笑逗得我哈哈大笑。

克莉爾拿著許久以前爺爺給我的書,靜聽我講這故事,然后問道:“爸爸,我也能種種子嗎?”

南絲望著我,我們一起打量了那些等待我們的東西取出、堆積如山的紙箱。我正要說“咱們明天就去種。”卻頓然省悟我從沒聽過爺爺說這樣的一句話。我們出發(fā)到市場去。在一家小商店里,金屬架上放滿種子包,克莉爾撿了一包保證會開鮮艷紅花的種子,我又買了一袋盆栽土。在回家途中,我想到我所種那些種子。我這才明白到,爺爺本可以用一連串令我打消念頭的事實來回應(yīng)我童年的勃勃興致:西瓜在內(nèi)布拉斯加很難長得好;不管怎樣,那時才下種已經(jīng)太晚;在濃蔭下種植西瓜會白費(fèi)心機(jī)。然而他那樣做,卻只是要確保我會發(fā)出那聲“哇”,初次體驗到那份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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