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灣的味道
每次到燒烤店,我都要點一道烤魚片,為的是尋找一種味道,一種當(dāng)年在滹沱河邊燒烤的況味。
然而,走遍了小城自稱售賣野味的店鋪,也總找不回當(dāng)年的感覺。于是,召集幾個同齡吃貨,自備燒烤架、木炭和魚片等材料,驅(qū)車回到村莊的老河灣,重燃往日的篝火。
流水雖去,河沙依存,故道滄桑,熱土含情??|縷鄉(xiāng)煙把我們帶回粗獷古樸的歲月。
老河灣位于姚莊大橋東面河道的拐彎處。灣內(nèi)是一片開闊的沙灘,是當(dāng)年人們下網(wǎng)捕魚的地方,也是過去吃烤魚的地點。
20世紀(jì)70年代,縣里為防止河流沖刷東岸,組織民工在大齊村西重開了一段河道。雖減輕了河水對東岸的沖刷,但挖出的泥土均積于新舊河道之間,一遇泄洪,新舊河同時進水,分成河岔,兩岔間自然形成一塊高出河面的棗核形開闊地,沙灘因此而來。
人們在河岔下網(wǎng),往往能捕獲頗豐,窩棚也常常搭在這里。我今生所享的首串烤魚,就在這漁火闌珊的沙崗上。當(dāng)年那鮮美的魚片,在嗶剝?nèi)紵牟窕鹬薪鳇c點魚油,由白而黃,散出淡淡清香。抹一把自制的辣醬,便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借熊熊燃燒的篝火,再熬一鍋新鮮的魚湯。剛出秋水的打魚人,就著魚湯魚片,干一碗濃釅的老白干,吼幾聲酣暢淋漓的梆子腔,總讓我聯(lián)想到水泊梁山的阮小七。
那時我十來歲,白天和大人一起逮魚撈蝦,晚上不愿回家;偶爾聽他們講稀奇古怪的故事,增長了不少河邊的經(jīng)驗。比如,看到水邊的土窩窩能很快分辨出哪些是小王八的窩,哪些是小螃蟹的窩。我們把逮到的王八拴住腿倒掛在樹上,它的脖子就伸得老長。用刀子在它身上剌個口子,下面接上一張紙,就制作出了“王八血紙”。據(jù)說,人若受傷了,撕一塊晾干了的“血紙”貼在傷口,既可止疼也可止血。
逮王八的時候,大人常提醒我們,王八是咬人的,而且咬人不松嘴。遇到這種情況,只管學(xué)驢叫,它會立刻把嘴松開。我們想試試這個方法是否真的奏效,不過,一次也沒碰到王八咬人的情況。
秋后,河里的蝦味道最鮮,也最好逮。拉起蝦耙子順著河邊走,大蝦小蝦盡收網(wǎng)底。蝦可以生著吃,把蝦兩頭一掰,中間部分就是蝦仁,放到嘴里,非常鮮嫩。
看網(wǎng)的老劉頭最喜這一口。他在網(wǎng)上隨手一摸,摘出一只白蝦,一掰一擠放到嘴里,瞇起眼睛慨嘆:“真鮮啊!”
我問他:“什么是鮮?”他說:“就是人們常說的腥氣?!睂Υ?,我雖不敢茍同,卻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
多年來,總不解“鮮”為何味。偶讀汪曾祺的散文《四方食事》,先生寫道:“要解釋什么是‘鮮’,是很困難的?!彼e例說:“我的家鄉(xiāng)最能代表鮮味的是蝦子?!薄r的確是“鮮”,但決不是“腥氣”??磥?,這“鮮”的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我們曾撈到一條鱔魚,黃色有黑線,像一條大長蟲(蛇)。由于好奇,便把它用小桶裝回家,放到院里的“山東罐子”中喂養(yǎng)。在滹沱河很少看到這種魚,因此我們舍不得吃。
一天早晨,我忽然發(fā)現(xiàn)罐子倒了,水流了一地,魚也失蹤了。有人猜測是貓嘗了“鮮”。
老河灣的味道不僅僅在水里,茫茫沙灘也有的是野味。金蟬剛一出土,就被孩子們收入囊中;即使脫殼高飛,攀上高枝,也難逃頑童的羅網(wǎng)。孩子們斷其翅,將其下油鍋,炸至酥香可口。林中雀、空中雁、草中螞蚱,以其各自的風(fēng)味豐富著人們的味蕾。
最過癮的還是逮兔子。人們使用套、夾、籠、網(wǎng)、獵槍等工具擒獲獵物,樂在其中。
沙灘之上,常常聽到一聲槍響,疾馳如飛的獵犬一路狂奔追捕野兔,直至擒獲。當(dāng)然,也有失手的時候,狡黠的野兔善于拐避躲藏,時常憑智慧躲過劫難。
獵手的槍都是那種有木頭托子的單筒長桿,裝鐵藥沙,命中率只有五成。一管彈藥打出去呈分散狀,減弱了力度和射程。這種槍最適合打成群的家雀。
獵手下洼打獵,都斜挎一個帆布兜子做的獵袋,再扎腰帶,穿靴子,打腿帶,獨來獨往,有時也結(jié)伴,但都相隔一段距離,默默地保持進攻的隊形。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后不說話,悄悄用手語,或包抄圍堵,或打伏擊。
每個村子都有十個八個的獵手,誰家墻上常釘著兔皮,誰家就是獵戶。
兔肉無邪味,隨和低調(diào),摻什么肉煮就隨什么味。生活中開玩笑,人們常把那些沒有自身立場的主兒稱為“兔子肉”,確實十分形象。
飛禽走獸的滋味令人陶醉,而灣里的野菜更是流傳千古的美味。馬齒莧、辣辣菜、車前草、蒲公英、苣苣菜等等,以不同的風(fēng)姿,張揚著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