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恰佩克 佚名 譯

如此廣泛、有力和尖銳地抨擊了他那個時代，反映了時代的正反兩個方面，這樣的畫家，真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戈雅并不是現(xiàn)實主義者，但他是進攻者，革命者。

馬德里的普拉德宮，陳列著他的數(shù)十幅油畫，幾百張素描。如果不為別的緣由，只要馬德里有戈雅的作品，它就是令人神往的了不起的地方。如此廣泛、有力和尖銳地抨擊了他那個時代，反映了時代的正反兩個方面，這樣的畫家，真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戈雅并不是現(xiàn)實主義者，但他是進攻者，革命者。在對舊事物的抨擊和諷刺方面，連巴爾扎克也是望塵莫及的。

他最令人喜愛的作品是地毯設計圖案，上面有：農村集市，小孩，窮人，舞蹈，受傷的瓦工，醉漢，擔水的姑娘，葡萄園，草原風雪，演戲，民間婚禮，生活的歡樂與憂傷，逗樂的低劣的表演，嚴肅和輕松的場面。到目前為止，任何大型畫組，都沒有包括如此豐富多彩的民間生活。他的作品仿佛是動聽的民歌，歡快的舞蹈，優(yōu)美的詩篇；是羅可科的一部分，但已經人民化了。作者是懷著連他本人也感動驚詫的細膩與歡樂的感情進行創(chuàng)作的。這就是他對待人民的態(tài)度。

他為王室成員畫過肖像：國王卡洛斯四世，老態(tài)龍鐘，冷漠無情，酷似一位傲慢愚蠢的官僚。王后瑪利亞-露伊薩，眼神含怒，微露兇光，像個難看的妓女。王室成員，百無聊賴，舉止粗野，面目可憎。戈雅給國王們畫像，就是對他們的一點抨擊。維拉斯克斯不曲意逢迎，戈雅則直視國王陛下，譏笑嘲諷。法國革命十年之后，畫家即直截了當對王朝進行清算了。

數(shù)年之后，發(fā)生了新的反抗，西班牙民族咬牙切齒，撲向法國征服者。這時候，戈雅創(chuàng)作了兩幅震撼人心的作品：西班牙人向謬拉特的部隊進行絕望的襲擊；處死西班牙起義者。還未聞曾出現(xiàn)這樣天才的和悲壯的作品。順便提一下，戈雅運用了現(xiàn)代化的構思，而這一點馬尼特直到六十年之后才開始掌握。

裸體的瑪哈，是性的現(xiàn)代化表現(xiàn)，比起現(xiàn)有的作品，它的裸體更為顯露，性感更加明顯。兩性問題上的虛偽性被擊破了，表現(xiàn)裸體的隱喻法終止了。這是出自戈雅手筆的唯一的裸體畫，但比學院派大量粗劣作品表現(xiàn)得更為露骨。

戈雅的家庭畫作，是以令人望而生畏的巫師妖女相會為內容，用于裝飾他的住宅的。這種畫，不過是狂熱地將黑白顏料涂抹在幕布上，畫面如同閃電照射之下的地獄。有女妖、殘廢者和丑八怪，人處在蒙昧殘忍的狀態(tài)之中。我認為，戈雅在這里表現(xiàn)了人的否定的一面；他似乎是使用折光鏡，透過人的鼻孔和咽喉，從靈魂深處，剖析人的丑惡的方面。這像是黑夜的幽靈，又像是恐怖與抗議的呼喚。我并不認為，戈雅這樣做，是一種兒戲。他在狂熱地反抗著什么。但我卻產生一種難以忍受的重壓之感。歇斯底里般的地獄之中，天主教的魔鬼和對付異教徒的審判官似乎正向他伸出了觸角。當時，西班牙憲法被取消，受害異教徒的法令重新生效，內戰(zhàn)迫在眉睫，流氓惡棍橫行，黑暗血腥的反動專制統(tǒng)治建立起來了。戈雅的恐怖畫室是他發(fā)出的抗爭與復仇的咆哮。任何革命政治家都未能像他這樣面對世界，直接表達出如此激昂和憤怒的抗議。

戈雅的版畫作品，如同一位名記者的小品文。有馬德里生活剪影，民間節(jié)日和習俗，勞動婦女和乞丐，一句話，反映了生活和人民本身；他還描繪了斗牛士精神，斗牛士的壯觀場面、流血和殘忍氣氛；對異教徒的判決，地獄般的教會，從而對現(xiàn)實作了激動人心的憤怒而尖刻的抨擊。他的組畫《戰(zhàn)爭災難》是對戰(zhàn)爭的強烈控訴，具有永恒價值的文獻，表達了熱烈深厚的感人肺腑的同情心；版畫集《反復無常的想法》，對依附于所謂不死的靈魂之上的可悲、嚇人和虛幻的怪物，表示了嘲諷和憤懣。

人們，你們知道嗎，世界有負于這位最具有現(xiàn)代性的偉大畫家，未向他學習和汲取。畫家表現(xiàn)了粗獷有力的進攻性的吶喊，深沉熾熱的人性，無學院氣息，從不賣弄技巧。他觀察了事物的正面和反面，觀察了人、以及人們之間的關系。告訴你們吧，他一旦真正理解了，就行動，抗議判斷和反抗。當馬德里發(fā)生革命之時，戈雅就站到街壘之中去了。

作者簡介

卡雷爾·恰佩克(1890－1938)，捷克著名的劇作家和科幻文學家、童話寓言家。生于捷克一個鄉(xiāng)村醫(yī)生家庭。其兄為作家，因愛國心和正義感遭德國法西斯殘害。恰佩克從查理大學哲學系畢業(yè)后任新聞記者并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1921年后陸續(xù)出版科幻性作品。1936年出版了他著名的長篇科幻小說的代表作《鯢魚之亂》。他擅長諷刺幽默和幻想，以運用虛幻、象征的現(xiàn)代派手法為世人矚目。他的童話作品以鳥禽牲畜和幻想的形象來揭露、諷刺社會生活中的丑惡現(xiàn)象。

弗朗西斯科·戈雅是西方美術史上浪漫主義藝術的先驅，喜歡畫諷刺宗教和影射政府的漫畫。他粗俗但充滿真理的畫風很受廣大觀眾的喜愛，然而也因此招來各種審判。

“雖千萬人吾往矣?！彼]有因此而畏懼或放棄，而是終其一生以畫為武器，與各種丑惡勢力進行著頑強抗爭。一面時代之鏡，一個刺向邪惡勢力的匕首，一個無形的戰(zhàn)斗號角，這是他繪畫主題呈現(xiàn)出來的偉大社會意義。

真正的畫家，應該走在時代的前列，用畫筆表達自己內心的善惡愛恨，用畫筆為社會的發(fā)展把脈，來喚醒沉睡中的大眾。戈雅的偉大，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