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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貴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時分了。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睜開朦朧的雙眼，只覺得渾身像針扎般痛，口干得直往外冒煙。

洞中火光搖曳，四處卻森然莫測，他環(huán)顧著這一切，心中好生納悶：這是在什么地方呢？既不像家中的火塘，又不像地旁的窩棚……

回憶，思索，像在茫茫林海中追蹤前進的一縷光線，漸漸地變得明晰起來。昨天，他和哥哥不是遇見香獐子了嗎？他們兄弟倆不是帶著黑虎和金豹在緊緊追趕嗎？哦，后來他受了蛇傷……可哥哥呢？黑虎和金豹呢？

他拼了力氣呼喊哥哥，呼喊黑虎和金豹，但嘶啞腫痛的喉嚨，只能發(fā)出低微而含混的聲音，宛如蚊蚋哼鳴，一碰在洞壁就消弭得無影無蹤，像是掉入了洞中深不可測的暗潭。哎呀喂，哥哥！哎呀喂，那對心愛的攆狗黑虎與金豹！這晴天霹靂的變故，叫他五內(nèi)俱焚，叫他好生心痛！

哥哥自不消說。攆狗是什么類型的犬？它為啥那樣叫李世貴牽心扯肺般地掛念呢？

原來，世人只知道警犬、藏獒，紛繁多樣的寵物犬等，而對于國內(nèi)的土犬，則統(tǒng)稱為中華田園犬；但他們怎么也不會明白，居于深山密林之中，世世代代與山民相依為命的獵犬——獵人稱之攆狗的犬，是多么的忠貞與優(yōu)秀，多么的善解人意與吃苦耐勞，多么的舍命救主與拼死赴獵……

生活于川、甘、陜交界之地的群山密林之中，有這樣一些經(jīng)歲月淘洗淬煉出來的攆狗，這種狗屬于半野生狀態(tài)，其頭部差不多為倒三角形，其嘴吻細長，有著一對大而垂的雙耳。它們的眼呈紅棕色，眼光深邃犀利而明亮有神。它們四肢修長，胸深腰細肌肉發(fā)達，后腿、后背呈現(xiàn)出完美的弧形。這種天生的山地獵犬，善于群體協(xié)作發(fā)威，它們機動靈活、兇猛彪悍。

這是一種天然適應高山地區(qū)的獵犬，其毛分兩層，內(nèi)層絨毛稍短，卻十分耐寒；外層披毛長而粗糲，能適應氣候變化和山地的惡劣環(huán)境。毛色多黑、花、金黃……

關鍵還在于，它們?yōu)榱俗粉櫕C物，可以不舍晝夜，連續(xù)地翻越大山，穿過密林。它們的嗅覺也特別靈敏，一旦興奮起來，恒久而執(zhí)著。而纏斗起獵物來，它們更是勇猛機智，正面、側(cè)面、偷襲、窮追、撕裂、迂回……擅長群狼戰(zhàn)術(shù)，配合默契。

李家的攆狗，除了此地品種的特性外，還另有一份獨特的忠誠。流傳下來的攆狗，一旦帶獵的主人去世，都要守在主人的墓前，不吃不喝，不肯離去，直到衰竭而亡。山民們謂之忠犬陪葬。而倘若主人尚健在，攆狗卻老邁無力時，它們便會悄悄地離去。因為它們本來就是半野生的天性，一兩天不回來是常事；但只要主人圍攏巴掌，朝群山一個啊吙，呼喊出它們的名字，一只、兩只、三只……猶如離弦之箭一般，它們一定銜命狂奔而來。

自然，那再也沒能出現(xiàn)的老攆狗，便以自慚無力效命主人而斃臥山野荒谷去了。你瞧瞧，這般血性！這般忠烈！

李世貴兄弟的黑虎，毛色漆黑光亮，矯健利索。金豹則通體金黃耀眼，強悍犀利。兩兄弟視愛犬如手足，愛犬也終日伴隨兄弟左右，上山，下地，寸步不離。

如今大難當頭，無力無助的李世貴，如何不思念金豹和黑虎呢？

四周依然靜悄悄地，只聽得見洞中鐘乳石上的水滴在滴答，滴——答地響，那聲音似乎從遠古而來，傳得很遠，很遠。悠悠地發(fā)出輕微的嗡嗡回應……他默默地問自己，我是在洞中嗎？我怎么會在洞中呢？

他猛地往起一掙，他看見哥哥了。怎么回事！哥哥咋被繩索捆住了呢？他用盡力氣，大呼一聲“哥”，想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可傷口一陣劇痛，又使他雙頰虛汗直淌，四肢無力地倒了下去。他喃喃地說：“哥，你怎么了，是怎么回事呀？”

哥哥顯得平靜些，他側(cè)過腦袋對弟弟說：“別動，當心傷口，我們遭壞人綁架了，這會兒，匪徒們剛離去?！?/p>

“轟”的一聲，李世貴的腦子突然一片空白，他為這飛來橫禍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望著哥哥那被繩索深深勒進肉里的臂膊，難過得熱淚長流。

李世富反倒安慰弟弟說：“別難過，咱們慢慢想辦法……”

“唉，哥，我渴，渴……”

“你動一下頭?！?/p>

“呃！”

“對，嘴張大，朝著那滴水的鐘乳石?！?/p>

“好，好。”

李世貴張大嘴吧，艱難地咽著鐘乳石滴落的水滴。

“老實點！搗蛋要你肉痛！”兩個擎著火把的人走近來，對著他們吼叫。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見一個人長得膀粗腰圓，濃密的絡腮胡蓬亂地擁在頦下和雙鬢，使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而一道歪斜的刀痕配合著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又使得他的面目平添了幾分猙獰。他一手卡著腰，一手用樹條指著李世富吼道：“打鹿子！你跟老子放老實點，三天之內(nèi)，不給老子們帶一條路出洞去甘肅，老子叫你們兩個媽都喊不到一聲！”隨即轉(zhuǎn)身對那個小個子吩咐：“耗兒，給打鹿子些喂點吃食，莫餓焉球了?！?/p>

被稱作耗兒的小個子真有幾分鼠像。他尖嘴猴腮，手腳靈便，尤其是一對骨碌著的眼珠子，總是閃爍著狡黠的光芒，隨時都像在搜尋、審視、探索著……使初接觸他的人會驀然覺得如遭光灼，如被錐刺，渾身發(fā)怵。

耗兒一邊將目光在獵人兄弟身上梭巡，一邊恭敬地回答：“是，孽哥?！?/p>

被稱著孽哥的那五大三粗的漢子是他們一伙的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