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一人使宋詞境界大開

根據(jù)《全宋詞》收錄，柳永存詞212首，著有《樂章集》，詞作生動地展現(xiàn)了北宋前、中期都市的繁華富庶、節(jié)日盛況和民情風俗，也有羈旅行役、歌功頌德、自嘆生平之詞，比較典型地體現(xiàn)了市民階層和落魄士子的思想情趣。

柳永少時隨父親先后在山東、廣西、揚州等地轉(zhuǎn)徙，見識了不同城市的風俗，之后在進京考試的途中又經(jīng)過杭州、蘇州，更是開闊了眼界。他流連于煙花巷陌，都市的繁華、歌妓的多情開啟了他創(chuàng)作的源泉。柳永早期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都市風情詞，這些詞主要描繪城市風光和人文風情。

在描繪都市風光方面，柳永的詞富麗壯闊，他極盡筆力將都市的繁華堆積而出，呈現(xiàn)出浩大壯闊的景象。《望海潮》寫的是杭州，詞中多用鋪敘，展現(xiàn)廣闊的圖景，“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柳永善于鋪排，從多個角度展現(xiàn)錢塘風光。他用詞作記錄下了當時的風俗之華以及人物之盛?！秲A杯樂》寫的是汴京，“連云復道凌飛觀。聳皇居麗，嘉氣瑞煙蔥茜。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高大的建筑，壯麗的風景，呈現(xiàn)出一派祥和的景象。

在描繪人文風情方面，柳永的詞生動鮮活。詞中有大量對于民俗的描寫，例如，正月十五的元宵、二月初二的踏青、三月的寒食清明、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的金明池爭標、七月初七的乞巧，九月九日的登高等，在他的都市風情詞里都得到生動的體現(xiàn)?！秲A杯樂·禁漏花深》描寫的是萬民賞燈的元宵佳節(jié)，“變韶景、都門十二，元宵三五，銀蟾光滿。連云復道凌飛觀。聳皇居麗，嘉氣瑞煙蔥茜。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明亮的月光下，復道高聳入云，樓觀凌空如飛，京都是多么雄偉壯麗。“嘉氣瑞煙蔥茜”一句，將“連云”的“復道”、凌空的“飛觀”、壯麗高峻的“皇居”都籠罩在一片祥云瑞霧中，這不僅給實實在在的建筑物平添了幾分朦朧縹緲的美感，更突出了一種吉慶祥和的氣氛。《迎新春·嶰管變青律》描寫的是少男少女們在元宵節(jié)時上街游玩的熱鬧景象，“香徑里、絕纓擲果無數(shù)。更闌燭影花陰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在這狂歡的海洋中，青年男女拋開了平日的清規(guī)和禁忌，大膽尋找愛情?！抖缮瘛ぱ坠庵x》是一首詠七夕的作品，“鈿合金釵私語處，算誰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作者一反以往七夕詞的傷感情調(diào)，把天上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美麗傳說和人間李隆基、楊玉環(huán)馬嵬死別的動人故事，演繹、融匯為一個純情浪漫的意境，抒發(fā)了對純真愛情的美好祝愿和熱烈向往。

從以上這些方面我們可以看出柳永都市詞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又因其詞語言通俗，音律諧婉，在當時流傳極其廣泛，人稱“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柳永的知名度和人氣達到了空前高度，他使都市詞成為一種詞的題材，對詞的發(fā)展作出了開拓性的貢獻。

除了都市詞，柳永也從女性視角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愛情詞。柳永的愛情詞多以歌女和少婦為主題，抒發(fā)種種離愁和相思之情。《錦堂春·墜髻慵梳》這首詞以女子的口吻，將女子對于戀人又愛又恨的心情寫得淋漓盡致?！氨M更深、款款問伊，今后敢更無端”，戀人風流成性，女子心煩意亂，女子幻想見面時，要懲罰戀人，不與他同床共枕，讓他保證此后不再無賴爽約。柳永描寫的情景真切自然，可以看出柳永對女性心理的了解?！兜麘倩ā幸形秋L細細》是一首懷人之作，抒發(fā)了女子對遠方戀人的思念之情?！皵M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女子為消遣心中的無盡愁思，舉杯高歌而飲，妄圖一醉方休，然而，強行求來的歡樂總是不盡如人意，不是由心底發(fā)出的快樂是如何也佯裝不了的。

柳永的愛情詞不僅僅是描寫男歡女愛，還有他對人生、對愛情的深刻感悟。詞中的女子大多淪入青樓，經(jīng)歷坎坷，柳永對她們表現(xiàn)出真誠的同情和憐惜，為這些女子發(fā)出吶喊。如在《浪淘沙慢·夢覺透窗風一線》中“有萬般千種，相憐相惜”，表示柳永和歌女的感情日漸加深，已經(jīng)上升為親人一般的感情，他們相互愛憐、相互珍惜。柳永以一種平等的身份和歌妓交往，他在《惜春郎·玉肌瓊艷新妝飾》中寫道：“屬和新詞多俊格。敢共我勍敵。恨少年、枉費疏狂，不早與伊相識?！币馑紴檫@位歌妓很有才情，所作的新詞有俊美之格調(diào)，在填詞方面和“我”不相上下?；诤拮约耗晟佥p狂，沒有與她早點相識。在這里，“才子”與“佳人”的地位平等，他們不僅相知、相戀、相思，而且互相欣賞，惺惺相惜，把對方當作知己。柳永是第一個敢于把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歌妓們真、善、美的心靈寫進詞中的人，在詞境的開拓上有重要貢獻?！睹韵梢げ胚^笄年》中塑造了一位身陷污泥而心向自由、光明、高潔的不幸歌妓的典型形象?！叭f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云暮雨”，寫出歌妓對自由生活和美好愛情的渴望與追求。

柳永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具有浪漫氣息和音樂才華，眷戀俗世生活和愛情；另一方面，受家庭環(huán)境影響，又念念不忘仕途。正如他的詞一樣：“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彼谑送居龃鞎r，往往流連于舞榭歌臺、酒樓妓館，以感官上的享受暫時平復內(nèi)心的失落與不平。《如魚水》就是一首反映柳永這種人生態(tài)度與心理歷程的詞?！案∶?，擬拚休。是非莫掛心頭。富貴豈由人，時會高志須酬。莫閑愁。共綠蟻、紅粉相尤。向繡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绷涝谠~中寫到，名利于他如同浮云，只想與佳人共醉相戀，別無他求，灑脫之中實在也是一種無奈。但是他并不是真正的灑脫，而是仍有不甘。因此，他寫下了大量羈旅詞，表達挫折、矛盾、苦悶、辛酸、失意等復雜心態(tài)。這類詞情感真切深沉，意境闊大蒼涼，受到歷代學者的稱贊。《雨霖鈴·寒蟬凄切》是詞人在仕途失意，不得不離開京都時所作。“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币岳渎淦鄾龅那锞白鳛橐r托來表達和情人難以割舍的離情?；峦镜氖б夂团c戀人的離別，兩種痛苦交織在一起，使詞人更加感到前途的暗淡和渺茫?！峨p聲子·晚天蕭索》表現(xiàn)追求功名的封建士大夫的失志之悲和飄零的孤獨，《歸朝歡·別岸扁舟三兩只》和《輪臺子·一枕清宵好夢》抒發(fā)了羈旅漂泊的哀傷和濃濃的思歸之情。

此外，柳永還寫過不少歌頌帝王和達官貴人的詞，如《望海潮·東南形勝》《醉蓬萊·漸亭皋葉下》。也寫過一些自敘懷抱、自嘆平生遭際的詞，例如《戚氏》一篇，是《樂章集》中最長的一首詞，他在詞中對自己的生平作了回顧，字里行間頗多感觸，“漸嗚咽，畫角數(shù)聲殘。對閑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唱出了天涯淪落的不遇之士的悲音，被譽為《離騷》的遺風。

柳永一生失意，在藝術(shù)上卻取得了巨大成功。柳永在宋代詞壇上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他將詞從晚唐五代士大夫文人花間酒后，自我消遣的狹小天地中釋放出來，變“雅”為“俗”，豐富了詞的表現(xiàn)內(nèi)容，在革新詞體、詞風、詞境三個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

一、創(chuàng)新詞體，大量創(chuàng)制慢詞

唐五代至北宋前期，詞的體式以小令為主，慢詞總共不過10多首。到了宋初，詞人擅長和常用的仍是小令，慢詞占詞作總數(shù)的比例很小。由于宋代都市的繁華，市民們重視生活上的享受，對音樂有了更高的要求，在聽膩了急管繁弦的音樂之后，開始轉(zhuǎn)而愛好節(jié)奏緩慢悠揚的曲子，對于詞的需求也更大。于是，出現(xiàn)了與之匹配的節(jié)奏較緩，篇幅較長，字句較繁的詞，稱為慢詞。

柳永正是大量創(chuàng)制慢詞的第一人，宋人所用的800多種詞調(diào)中，有100多種是柳永新創(chuàng)或首次使用。如《迎新春》《黃鶯兒》《晝夜樂》《夜半樂》《戚氏》《望海潮》《迷神引》等，給后來的詞人提供了范本，他們在此基礎(chǔ)上自由發(fā)揮才華，寫下了一篇篇千古絕唱。柳永能夠取得如此的成就，得益于兩個方面：一是柳永精通音律。詞伴音樂而唱，不同的詞牌在總句數(shù)、每句的字數(shù)、平仄上都有規(guī)定。從唐到宋，一般文人士大夫因不甚熟通音律，沿用以前的詞牌，詞的形式多為單調(diào)的小令或中調(diào)。柳永或利用民間原有的曲調(diào)，舊曲翻新，把小令擴展為慢詞；或自創(chuàng)新調(diào)，豐富慢詞的曲牌，極大地擴展了宋詞的體量。他將自己的作品集取名為《樂章集》，可見他對音樂的熟悉和喜愛。二是柳永十分熱愛詞文學。柳永自幼時起，遇到好詩好詞便會反復琢磨，體味其中的精妙之處。他潛心創(chuàng)作并大膽革新的精神，為詞文學的繁榮和輝煌創(chuàng)造了必要的條件，為后人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