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不久，村里傳來不好的消息，柳花的丈夫在外面建筑工地上干活出事故死了，這讓村里人難以相信，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呢？只有三十歲的柳花就成寡婦了，這個事實(shí)讓全村人一時間都難以接受，她也不得不去面對。

柳花的公婆都先后去世，家里只剩下她和一個正在上小學(xué)的兒子。以前丈夫在外面打工，雖然難得回一次家，但家里的一切開支全靠丈夫每月按時打錢回來，更主要的是有這么一個人在，她心里有盼頭，他再難回一次家，也總有要回家的那天，也讓她的心里有了主心骨。如今丈夫不在了，支撐這個家的重?fù)?dān)就落在她肩上。

她雖算不上天仙，但苗條的身材，姣好的容貌，得體的打扮……在山里人眼中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顫婇_朗的她，自從丈夫死后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沉默寡言，面容也憔悴了許多。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好不容易從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來的柳花，看著這個快要散了的家和兒子那可憐巴巴眼神的時候，便下定決心一定要撐起這個家。不管再苦再累，她也要把正在上學(xué)的兒子培養(yǎng)成人，還要讓他上高中、上大學(xué)，成為有用的人。因?yàn)檎煞虻母赣H去世得早，沒錢上學(xué)，沒文化的他只能去建筑工地上干活，所以才出了事故，在外打工既辛苦又危險。

柳花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干活上，白天她很早就起床去到地里干活，挖地、種菜，樣樣農(nóng)活她都干，雖然她干起活來不如男人那么得力，但憑她的勇氣和堅(jiān)強(qiáng)，地里的活還是干得像模像樣。晚上，別人都睡了她還在家做飯，吃了飯?jiān)倥i食，在這些忙完后還要洗衣服，一直要忙到深夜，懂事的兒子要么幫著媽媽做事，要么做完作業(yè)陪著媽媽。以前，她幾乎很少干農(nóng)活，每月有丈夫按時打錢回來，雖然不算寬裕，但日子還算過得去。

前不久，柳花娘家的嫂子專門來到她家，勸她改嫁，說丈夫已經(jīng)走了，她還這么年輕，總不能一輩子守寡吧，不如趁早找個合適的人嫁了，也好有個依靠。先前她說什么也不同意，嫂子費(fèi)了好一番口舌，她想嫂子大老遠(yuǎn)來，也是為她好，就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她問道：“嫂子，你想……給我介紹哪戶人家呀？”

嫂子聽她這樣問，知道她同意改嫁了，忙笑著說：“我說嘛，你也是個明理的人，會明白我的苦心的。好吧，嫂子早就給你看好了，他就是我娘家的一個隔房弟弟，去年他老婆得癌癥死了，一直沒娶。他呀，是個木匠，掙錢快，人長得也不比你以前的男人差。如果你愿意的話，哪天就安排你們見見面，怎么樣？”

柳花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他有孩子嗎？”

嫂子說：“他有一兒一女，你再帶一個孩子去，你們家不就更熱鬧了嗎？”

她們的這一席談話，正好被放學(xué)回來的兒子聽見，兒子走進(jìn)屋將書包狠狠一扔，當(dāng)場就哭著說：“我不同意，媽媽要嫁她嫁，我才不去呢，我就一個人過。”

嫂子急忙說：“小孩子不懂，聽你媽媽的?！?/p>

柳花說：“兒子，你回來了，快叫舅媽?！?/p>

“我才不叫呢，她不是我舅媽，我不想見到她，快讓她走。你不是要去給別人孩子當(dāng)媽了么？我才不是你兒子呢?！?/p>

兒子說完，跑到屋里對著墻上他爸爸的遺像大聲哭著：“爸爸，要是你在，媽媽就不會改嫁了……”

柳花趕忙上前去，抱著兒子說：“好兒子，媽媽答應(yīng)你，不改嫁了?！?/p>

2

從此，柳花不再提改嫁的事，她下定決心不管再苦再累，都要讓兒子過得好，過得開心。

有一天，她豬圈里兩頭豬翻欄跳了出來，不管她怎么趕也趕不進(jìn)去。她在這邊趕，豬就往那邊跑，她去那邊趕，豬又往這邊跑，趕來趕去不但沒把豬趕進(jìn)圈，豬還把鄰居種的菜踩壞了好多。那鄰居不但不幫她趕豬，反而還大罵起來，不管她怎么賠不是，并說踩到多少賠多少，鄰居都不領(lǐng)情，因?yàn)樗麄儍杉以诹ㄕ煞蛟跁r，也時常為一些小事爭吵，現(xiàn)在柳花沒了男人，就更讓她說不起話了，這下差點(diǎn)把她氣哭了。

這時，正好在她家外田里放鴨的顧大川看見了，他二話沒說就幫著柳花趕豬，顧大川雖然是個殘疾人，但他還是比柳花強(qiáng)多了，不是他力氣大，是他辦法多。他連趕帶推，終于把兩頭豬趕進(jìn)了圈，而且還幫她把豬圈門用石板加高、加固了許多，這讓柳花十分高興，她看著滿臉冒汗的顧大川，趕忙遞上毛巾給他擦汗，說：“大川，擦擦汗吧?！?/p>

老實(shí)巴交的顧大川連正眼都不敢看柳花，他低頭說：“不用了，我這臉上太臟了。”

說罷，他就用衣袖在臉上抹了一下，笑著走了。

柳花追了出去，喊道：“大川，你正好在外面放鴨，別叫你爸送飯來了，今天就在我這兒吃午飯吧?！?/p>

顧大川頭也沒回地說：“不麻煩了，我爸一會就會送飯來的。”

這一幕正好被從這兒經(jīng)過的歐和看見了，他停下了腳，嬉皮笑臉地說：“喲，柳花，他一個瘸子你也看得上？你男人死了想找一個也能理解，可比他強(qiáng)的人多的是。他不吃，你咋不請我吃呢？我可做夢都想吃你煮的飯。”

柳花笑了說：“喲，歐技術(shù)員，看你說些啥話喲，人家是幫我做了事嘛?！?/p>

歐和說：“那好，我也想幫你做事，你就是不請我。說真的，我力氣比他大，活肯定比他干得好。這樣，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盡管來找我，我爸是村長，好多事我都能幫你。”

柳花明白他這是沒安好心，在這個村里說其他人不了解，對歐和她是很清楚的，依著他爸是村長，到處拈花惹草，有上過他當(dāng)?shù)呐吮车乩锪R他不是人，也叫沒男人在家的女人最好離他遠(yuǎn)點(diǎn)，以免吃啞巴虧。她說：“好嘛，我以后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一定找你?！?/p>

柳花圈上的兩頭豬喂肥了后，她準(zhǔn)備把這兩頭豬賣了，去買化肥和供兒子上學(xué)用。因?yàn)橘u豬要請人幫忙把豬抬上車，可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青壯年男人都出去打工了，一般情況下不好請人，即使在家的男人，請他干點(diǎn)活也是要給工錢的，她就只好請了顧大川幫忙。忙完以后，她買來好酒弄起好菜請他吃晚飯。不知是歐和有意在柳花家轉(zhuǎn)，還是總是暗中盯著顧大川，這時他又正好從這兒路過，柳花也搞不懂，怎么就這么湊巧，每次她家請人做點(diǎn)事，為什么都會碰到他呢？他就像幽靈一樣籠罩著她家。

其實(shí)，柳花也知道他是在打她的主意，可她就是不領(lǐng)他的情。盡管她在心里怕他，當(dāng)心著他，但也不敢得罪他，只好請他來陪顧大川喝幾杯。這時，歐和聽見柳花一口一個大川，左一眼右一眼看顧大川，好像覺得她對顧大川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好感，他心里可不是滋味。他先和顧大川各倒半碗酒，他一口就喝了，硬勸顧大川喝下說：“顧大川，有種的你也喝下，我就想和你比一下，看誰的酒量大？”

顧大川不知?dú)W和的用意，笑著說：“歐和，我怎么喝得贏你，我還是慢慢地喝?！?/p>

歐和生氣地說：“顧大川，你是個男人嗎？我都喝了，你不喝不行?！?/p>

柳花走過來勸道：“歐技術(shù)員，酒量有大小，我看就讓他慢慢喝嘛，你也少喝點(diǎn)，多吃點(diǎn)菜?！?/p>

柳花這么一說，歐和心里更不舒服了，幾杯酒一下肚，他就借著酒興找茬，最后和顧大川打起來了。顧大川是個殘疾人，不是身強(qiáng)力壯的歐和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歐和按倒，誰知顧大川起身要走時，歐和又追上去打顧大川，顧大川拿起抬豬用的木棒去擋，卻不想用力過猛，把歐和的臉上打了一條口子，歐和痛得一下倒在地上，臉上鮮血直流。顧大川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嚇得跑回了家，而柳花趕緊將歐和送去村醫(yī)療站包扎。

雖然歐和臉上的傷只是皮外傷，幾天就好了，但村里人將這事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人們背地里議論紛紛，說柳花克死了她男人還不算，就是請人給她干個活，也差點(diǎn)出人命，以后還有誰敢娶她呀？又有人傳言說顧大川和歐和爭風(fēng)吃醋，大動干戈，兩人打得死去活來的……村長歐大奎為了平息此事，也多次登門調(diào)查，說要是出了人命，他作為村干部也有責(zé)任，輕則要被鎮(zhèn)上扣年終獎，重則要被處分。

村長借著這事，去柳花家更勤，不光是白天去，有時喝了酒晚上也去，這些就像一條條特大的新聞，在村里村外一下子就炸開了……

3

柳花瘋了，全村人都搞不明白。

平時愛打扮的柳花，現(xiàn)在整天滿臉花花的，披頭散發(fā)，有時見人就笑，有時見人就哭……這可苦了他正在上學(xué)的兒子，以前是媽媽照顧他，現(xiàn)在卻成了他照顧媽媽了，他常常做飯給媽媽吃，也幫媽媽洗臉，但媽媽就是不洗，更不梳頭，衣服也穿得很臟。

為了解決他們娘倆的生活，村里給他們申請了低保。這樣一來，以前見她就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人，再也不說她什么了，開始同情起他們娘倆來，還盡力幫她。有人送米送菜給她，也有人幫她煮飯幫她洗衣服，就是以前和她有過節(jié)的鄰居也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說她的壞話，而且還主動去她家?guī)退湛醇椅?，幫她挑水，幫她打理家?wù)……

村里以前那些沒事就去柳花院前轉(zhuǎn)的男人，似乎也沒再去了。更奇怪的是沒有人看見歐和再去過她家了，就是以前做夢都想她的男人們，現(xiàn)在只要看到她，也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盡管柳花瘋了，但每天兒子快放學(xué)時，她還是一如既往站在門口，望著兒子回來的那條路。有一天，兒子放學(xué)時突然下起了大雨，她跑著去給兒子送傘，可她卻不知道打傘，把兒子接回家后，她全身濕透，變成了一個落湯雞。

還有一次，兒子在學(xué)校被同學(xué)欺侮了，同學(xué)們都指著他喊道：“你媽是瘋子，你媽是瘋子?！逼綍r老實(shí)的兒子，再也忍不住了，沖上去就跟同學(xué)們打起來，邊打邊說道：“我媽不是瘋子，我媽是最好的媽媽，你媽才是瘋子呢?！笨伤蝗舜虿贿^幾個人，最后臉上身上被打得青一快紫一塊，兒子回家后就抱著媽媽痛哭，可有人看見，柳花聽著兒子的哭訴，像沒瘋時一樣，用手撫摸著兒子的頭，眼里流出了傷心的淚水……

那天，顧大川聽說柳花瘋了，他又把鴨子趕去柳花院前的田里放，看著她披頭散發(fā)的，時而笑，時而哭，時而前言不搭后語地說話，時而又像沒事人一樣問點(diǎn)什么……他心都碎了，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可能與他那次在她家惹禍有關(guān)。他主動幫她挑水，幫她打掃院子，還與她親切地說話，雖然他說的話柳花也許聽不懂，但他似乎找到了一個能聽他說話的人。

這情景被路過的人看到了，有人笑他：“顧大川，你是不是想娶她呀？她可是個瘋子……當(dāng)然，像你這樣一個瘸子，能娶上一個這么漂亮的瘋子，也不知是你哪輩子修來的福喲！”

還有人說：“顧大川，你別看她現(xiàn)在這樣，以前她卻是個大美人喲……我看呀，你是想老婆想瘋了，所以你才想娶瘋子，對不對？其實(shí)，我看你就是個瘋子?！?/p>

面對這些人的冷嘲熱諷，顧大川臉都?xì)馇嗔?，說：“人家都這樣了，你們還這樣說人家，你們還是人嗎，你們還有點(diǎn)人性嗎？”

顧大川很氣憤，柳花現(xiàn)在都這樣了，這些人還在說人家，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是專門來幫她的，是把鴨子放在她院外的田里，坐著看田里的鴨子也是玩，順便幫她做點(diǎn)事也是玩，再說她的瘋或多或少與那晚他和歐和在她家打架有關(guān)，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再也不理他們了，隨他們說去。

這時石萍來了，她不知是聽了謠傳，還是看到他正在幫柳花挑水，雖然她也知道顧大川不可能真對柳花有什么想法，但她從另一種角度去想，也還是有點(diǎn)生氣。她說：“大川，我不知怎么說你，你也不聽聽外面的人都說你啥了，你還這樣幫她干活。你的出發(fā)點(diǎn)是好的，可別人卻不理解，以為你是另有所圖?！?/p>

顧大川說：“石萍，別人不理解我，難道你也這么看我？”

石萍說：“你怎么還沒聽懂我的意思，我理解你有什么用，人言可畏，明白嗎？柳花瘋了，她聽不懂別人說什么，可你沒瘋，你能聽懂別人說的話，你難道真的不怕那些謠言么？”

顧大川說：“隨他們怎么說，我不怕?！?/p>

石萍說：“你不怕，我怕。”

4

那晚，石萍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她不是覺得顧大川和柳花真有什么，她只是擔(dān)心這些謠言很可能又會對他造成心理傷害，他好不容易才從心靈的陰影中走出來，終于對生活充滿了信心，卻又遇到這種事，她真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他。

想來想去，石萍滿腦子都是顧大川的影子，也不知道顧大川有哪點(diǎn)好，盡管他是個殘疾人，但她就是覺得他比歐和好?？傊?，他悄悄地闖進(jìn)了她的心中，就像窗外美麗的月光那樣，照進(jìn)了她的心扉，溫暖著她心中少女那朦朧的愛戀。

石萍起床，站在窗口向外眺望，明凈的月光映照著院里的竹子，屋外靜靜的，她透過竹子望過去，仿佛看見河對面顧大川的家還亮著燈，雖然她看不見他在家里干什么，但她想著顧大川是在幫母親干活？不對，這么晚了他肯定睡覺了。也不對，他躺在床上，也許像她一樣無法入眠，他是不是也在窗口望著她這邊？想到這時，她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記得小時候在學(xué)校，她和顧大川無意間成了同桌，他經(jīng)常默默地關(guān)注著她，眼睛里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出于一個女孩子的敏感，她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她卻裝著不知道，表面上裝出對他愛理不理的樣子，但她心中卻對他有了好感。她也在暗中注視著他，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一個微笑，都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

有一次下課時，他無意間碰到她的手，他的臉?biāo)⒌匾幌录t了，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她卻偷偷地笑。他看都不敢看她，低頭說：“對不起，石萍，我不是有意的?！?/p>

石萍知道他絕對不是有意的，但她卻有意逗他：“你能隨便碰人家的手嗎？”

聽她這樣一說，顧大川更緊張了，他說：“對不起，我保證以后不碰了就是。”

石萍笑了說：“你以后還想碰呀？”

時間一晃就是夏天了，下午放了學(xué)后，石萍又來到顧大川的院子里等他一起上坡去割牛草。她看見那李子樹上的李子已成熟了，大大的李子掛在枝葉間，很是誘人，她想伸手去摘，可怎么也摘不到。

正好顧大川出來，他看到石萍想吃李子，二話沒說放下背篼，爬上李樹摘李子，他專摘大的好的，摘好后就給她扔下來，石萍撿到地上的李子就高興地吃著，她覺得這李子甜甜的。

顧大川在樹上看著石萍吃著李子開心的樣子，他也開心地笑了，說：“石萍，這李子好吃嗎？”

石萍說：“嗯，這李子很好吃的。”

顧大川說：“好吃，我就多給你摘點(diǎn)?！?/p>

石萍說：“這李子，你爸要拿到街上去賣錢的。你快下來嘛，要是你爸看到你摘李子，你會挨打的。”

顧大川笑著說：“沒事，我爸很疼我的?！?/p>

突然，顧大川手拉的那根樹枝一下子斷了，他就從樹上摔了下來，摔得他頓時臉色發(fā)白，大聲叫著“哎喲，哎喲”，這可把石萍嚇壞了，她去扶他，卻怎么也扶不起來，便趕忙跑去把正在地里干農(nóng)活的他的父母叫來。父親一看顧大川摔得不輕，趕忙將他送去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治療。

經(jīng)過檢查，顧大川的腿骨摔斷了，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治療，他的腿保住了，卻從此成了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