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夏天，火辣辣的陽光灑滿鄉(xiāng)間，田野上充滿著生機(jī)與活力。地里的玉米成熟了，那些玉米仿佛是一夜之間長大長高的，人們還來不及細(xì)想便聞到成熟的玉米與大地厚重的味道，給這個偏遠(yuǎn)的小山村也涂抹了一層朦朧的色彩。

顧大川雖然仍能跟正常人一樣干活，但有時干起活來還是不如別人。要說出去打工，顧大川腿不好，肯定不好找活兒，但整天在家無所事事也不是辦法，他覺得上天對他不公，本來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瘸子呢？那都怪石萍，要不是她來他家玩，看到他家院前的李子樹上的李子熟了想吃，他也不會背著父親偷偷爬上樹去給她摘李子，樹枝一斷，掉下來就摔成了這樣子。如果不是石萍，他還跟其他人一樣，不是考上大學(xué)繼續(xù)讀書，就是出去打工了，想那日子該多有滋味呀！

日子就像流水一樣一去不返，許多事情都過去了，身體上留下的殘疾可以克服，但心里的陰影卻難以愈合。山還是那座山，人還是那個人，現(xiàn)在他自己都不相信是以前的自己了。仿佛對生活有些絕望的他，每當(dāng)看到村里有人出去打工，他總是十分羨慕他們，有打工的人掙了錢回家，聊著外面是如何好時，他總是悄悄地走開，躲在一旁不敢面對他們。他是一個殘疾人了，還能干得了什么呢，還能有啥出息？不是自己不想干點事，可在別人的眼中，他就是廢人一個。

他想，難道就這樣認(rèn)命了，還算個男人么？他不相信這輩子就這樣算了，腿雖然瘸了，但他還能干活，不管啥樣的活他都能干。比起那些整天游手好閑的人，他還是要好得多?？蓜e人就不這樣認(rèn)為，只看他的表面，只知道他是瘸子，別人愿意怎么說就讓他說去吧。

最讓他慶幸的是，石萍沒有嫌棄他，知道她一直在心里關(guān)心著他，愛著他，要不是他腿殘疾了，也許她心中早就沒有他了。當(dāng)然，也不排除這當(dāng)中有自責(zé)和同情的成分，一個人如果有另一個人愛著、想著、關(guān)心著，比什么都強(qiáng)，但自己畢竟是個殘疾人，她再喜歡他再愛他，也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原因很簡單，他是個瘸子。

當(dāng)他看著村里那些與他差不多大的人，一個個都好好的，而且還能干自己想干的事，不是上學(xué)就是出去打工，過得無比開心。想來想去，顧大川一時高興一時愁，他又倒在床上睡覺，只有睡覺才讓他與世隔絕，才能讓他覺得有一個世界屬于他，沒人笑，沒人說，更沒人讓他難過。

這時，父親把他從床上叫起來，說：“大川，你整天吃了睡，睡了就吃，這樣跟自己過不去，值得么？你雖說腿有殘疾，但你一樣的能干活，要打起精神來，找點事干，才活得像個男人。”

顧大川看了父親一眼，不想跟父親多說，好像說也沒什么用，他知道父親看著他這樣心里苦，巴不得他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可他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他起床后，懶洋洋地轉(zhuǎn)了一下，說：“田里的秧子插上了，地里的麥子也收了，該干的活兒不是干完了么，不睡覺又干啥？”

父親聽他這樣說，不知是生氣還是難過，他看了看顧大川，想著小時候一個好好的兒子，那時不知對他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兒子天生聰明，活蹦亂跳，做父親的不知有多開心。轉(zhuǎn)眼間，兒子就成了殘疾人，仿佛一切都不是真的一樣，天都快塌了似的。兒子整天沒精打采，一副失落的樣子，他看著就心疼?？伤帜茏鍪裁茨?，勸也勸過，罵也罵過，不是瞧不起兒子，是想讓他振作起來，能自強(qiáng)自立?？刹还芩趺凑f，兒子還是聽不進(jìn)他的話，他還是改變不了這個現(xiàn)實。

父親生氣了，說：“你看看別人，不是出去打工，就是在家發(fā)展副業(yè)，哪個像你這樣，整天像找不到事干一樣，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我是個沒用的人了?！鳖櫞蟠ㄒ采鷼饬?，他說，“要不，我自己過，還能餓死不成?！?/p>

父親一拍桌子，大聲說：“你就自己過嘛，我看你有多大的能耐，還能發(fā)起好大一個家？要是你真像你說的那樣有本事，我還真為你高興?？赡憧纯茨悻F(xiàn)在這個樣子，能養(yǎng)活你自己么？”

顧大川懶得說了，他起身走了出去。村口很熱鬧，有人在那里聊天拉家常，也有人在小賣部里打牌，更有人只是在那里坐坐?，F(xiàn)在村里大多數(shù)青壯年男子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的大多是一些婦女，照顧著家中的老人和小孩。一般地里的農(nóng)活她們干得也少，全靠外面打工的男人拿錢回來花，沒事時就圍在村口說說話，打發(fā)孤獨無聊的日子。

這時，村里一位婦女沖他一笑，說：“大川，來坐坐，聽聽我們聊天嘛！”

大川知道她們聊的就是些家長里短，說不定還會拿自己取樂。在那里他找不到快樂，更找不到自信，于是擺了擺手走遠(yuǎn)了。

2

不知怎么的，顧大川現(xiàn)在最想見石萍，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去見她。吃了晚飯，他就走了出去。鄉(xiāng)村的夜靜靜的，月光像一池滿水無聲地在天際中流溢著，晚風(fēng)撫摸著柳梢，密密麻麻的星星像蠶卵似的布滿了天際，明暗相間，忽閃忽閃的，就像姑娘那多情的眼睛，在長睫毛下?lián)溟W著，青蛙們再也耐不住整整一天的寂寞，狠勁地擂起蛙鼓，在曠野中演奏著此起彼伏的打擊樂章。

顧大川來到石萍的院前，可他不敢進(jìn)屋，他只在屋外站著。正好石萍也從屋走出來，她看見了，卻沒有招呼他，又回屋里去了。顧大川慢慢地走到她院后的竹林邊。這時，石萍來了，她問道：“大川，你找我有事？”

顧大川說：“沒事，我只是出來走走，順便來看看你?！?/p>

石萍明知道他沒事，是專門來找她的。她有些搞不懂，有時她去找他，他卻躲著不見，就是見了也不說一句話。今天他卻主動來找她，是不是他真的從自卑中走出來了，想和她說點什么了？她親切地拉著他的手，說：“大川，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的，你也是，有啥事就說嘛?！?/p>

顧大川聽石萍這么一說，他也高興了，他望著石萍，也拉著她的手，不知他是有話不好意思說，還是真的只是出來走走。他說：“真的沒事，石萍，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p>

他們緊挨著坐在竹林邊，親切地說著話。石萍說：“大川，我現(xiàn)在整天在家里干農(nóng)活，覺得太煩了，我也想出去打工。你看，村里那些出去打工的人都在外面發(fā)展得很好，有很多人都掙了不少錢回家?！?/p>

顧大川說：“好呀，出去打工比在家好，我支持你，去吧，石萍?！?/p>

石萍把他的手握得更緊，身體也緊挨著他，親切地說：“大川，要不我們一起出去打工，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顧大川聽到她這樣說，趕忙坐遠(yuǎn)了些，他抽出了手，輕輕地嘆息道：“我也想出去打工，可我……是個殘疾人，誰要呀？”

石萍說：“你別這樣想，你除了腿有點殘疾外，跟正常人一樣，啥活都能干的，你要有信心?！?/p>

顧大川想了想說：“我很想出去的，就是怕進(jìn)不了廠，更怕別人笑話我。”

石萍又坐了過去，將身體緊緊地靠在他的懷里，十分深情地說：“大川，你的腿是因為我被摔殘的，我會照顧你一輩子。只要我們一起出去，肯定能進(jìn)得了廠的，不管怎樣，只要有我在，我絕不會扔下你不管的，再說只要我們一起出去打工了，就可以這樣天天在一起了。”

顧大川說：“讓我好好想想再說，好嗎？”

隨后，他們再也沒說這事了，顧大川的手將靠在他懷里的石萍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