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

感悟愛情——刻骨銘心的106個思念 作者:賈明 編著


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

◎文/晴田

暗戀帶來淡淡心事,它沉淀、沉淀,不知不覺中就沒了痕跡。

我在上大一的時候,曾去看過一場小型的現(xiàn)場演唱會。

那時北京零下十幾度,很多還不太紅的內地歌手,跟欄目組到我們學校附近的一個霓虹燈廠錄節(jié)目。

我夾在人群中,拼命地擠到了最前面。滿場的人擁在一個小小的舞臺周圍,我的臉因為發(fā)熱而非常紅。人群里有人大聲叫喊,白樺林!白樺林!我看到一個個子很高的,瘦得有些搖晃的男孩兒站到了臺中央。他前額的頭發(fā)過長,遮住了大半邊臉,唱歌的時候嘴唇總是咬得扁扁的,唱到“來吧親愛的來這片白樺林”的時候,我終于看到他的眼睛。黑眼珠的顏色深濃,白眼珠殘酷又傷感。我直直地看了他半分鐘,直到他九十度鞠躬謝幕。

這個小鹿一樣敏感憂傷的眼神,就在滴水成冰的冬天夜晚,將我的魂魄輕易吸走。

再過了半個學期。唱《白樺林》的樸樹變得非常非常紅。

一到下午,學校廣播臺就放《那些花兒》,讓原本平常的黃昏也變得有些略略的傷感。我抱著書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忽然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他穿著卡其色的燈芯絨外套,頭發(fā)遮住大半邊臉,一只手拎著一只暖瓶。

我鬼鬼祟祟地跟著他,跟著他經(jīng)過4號樓前,經(jīng)過宿舍樓和小賣部中間的幾棵楊樹,拐彎再走10米到開水房前。這個男孩兒單薄,瘦削,走路晃晃悠悠,另一只手懶散地插在衣兜里,背輕微有些彎。我突然意識到,他散淡的氣質多么像樸樹啊。

我就這么抱著書,在他身后像磁石一樣看著他??此麛Q開熱水龍頭,水柱周圍彌漫著濃烈的白氣,然后關上水龍頭,塞上軟木瓶塞,低頭轉身往回走。他的頭發(fā)那么長,比樸樹的還要長一點,但是也能隱約看到頭發(fā)后面皮膚上輕淺的疙瘩。和我的樸樹一模一樣。

我著了迷似的繼續(xù)尾隨。他拎著暖瓶悠閑地走進了學校招待所的門。招待所?他難道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那他豈不是隨時都可能消失。

我在冰涼昏黃的暮色里絕望起來,突然有點兒想哭。天邊淺淡的紫色漸漸深濃,金黃的云朵慢慢消褪,將夕陽吞沒在無邊的天幕后面。

我開始無可抑制地期待再次看到他。然后設想了很多種浪漫的認識方式。

他并沒有很快消失。他迅速成為大眾情人,不再是屬于我一個人的秘密。女生樓3樓的樓道里,每個系的女生都會說,天啊,那個男孩兒真的好像樸樹!大家像集體行竊一般,三三兩兩地跟蹤、議論,再到水房激動地分享。我也從中知道了他的來路,他是北京某高中高三的學生,來我們學校參加藝術系的考前培訓,這年4月份報考。

他是學畫畫的。我又高興起來。我高中的時候也學過畫畫,跟他肯定有很多共同語言。而且我還算有趣,長得也差強人意,更緊要的是,我讀懂他憂傷的眼睛啊。于是我因為他不能為我隱秘地獨占而感到的沮喪和嫉妒,便又被沖散很多。

我沖動地想要去認識他,又怕驚擾到他。

這天下午,我正捧著本書在床上賴著。

突然宿舍里有人喊,快看,樸樹!我“噌”地跳了起來,從這邊上鋪躍過一米真空,跳上了靠窗那邊的上鋪,貪婪地盯住那個身影。他低著頭,然一副酷酷的樣子在打水。我目不轉睛,傻傻地笑,完全聽不見舍友的驚叫。

過了半天,舍友才哆哆嗦嗦地說,你剛才跳過兩張上鋪的姿勢太矯健了。假如摔下來,肯定死悄悄。我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高空跨越了那么遠一截距離,兩張相隔遙遙的上下鋪之間的地上,碼得整整齊齊6個暖瓶。而那凌空一躍,何其迅捷,未帶半點兒猶疑和思考。

我終于說服自己。

我去學校外面的音像店買了樸樹的專輯,《我去2000年》。專輯封套上樸樹頭發(fā)比我見到他的時候短,單手放在胸前,站在深及腰際的麥田里。這張專輯包裝嚴密,拿在手里有些沉甸甸,連同我緊張驚惶又甜蜜的心,它們要一起交給那個男孩兒。

我打聽到他住在招待所115號房間。晚上八點鐘,我特地穿上新買的衣服,心里設計了很多種對白和結局,然后輕輕敲開了115的門。

他開了門。我慌起來,耳根滾燙,結結巴巴說,你好。他說,你找哪位?我說,我找你。我?guī)屯瑢W送樣東西給你。請問你叫什么名字?說話的時候我不敢抬頭看,頭低低埋在胸前。他說,張洋。海洋的洋。謝謝你同學,也謝謝你。很禮貌,很好聽的聲音。

那好。再見。我遞過專輯,還夾著一張紅色信紙的信,逃也似的離開。

他在身后關了門。然后我聽見房間內傳出起哄的笑聲。

我懊惱起來。為什么平日這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以至于現(xiàn)在這樣胖。我穿的衣服一定又傻又土。他會不會已經(jīng)識破了這個胖女生蹩腳的計謀呢。我胡亂想著,掀開招待所門口厚重的塑膠簾子,月亮早就升上了半空。清冷。皎潔。明晃晃照著樹梢和臺階上失神的我。

之后我又敲了115號一次。開門的是個矮個子男孩兒,我故作輕松地說要找張洋,他眼神狡猾地一閃。張洋走到門口,屋里的男生笑鬧起來,“張洋!張洋!”地高聲叫著。

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去操場走走。

他轉身拿了件外套,跟在我身后走了出來。我的手攥在口袋里直想發(fā)抖,但我不能被他看穿。春天到來不久。夜晚的空氣有些涼,有些清甜。我問他,樸樹的歌你聽了嗎。他說,聽了。我說,喜歡嗎。他說,還行。

你知道自己長得像樸樹嗎?這樣蠢的問題。

哈哈。沒有吧。他的話短到連空氣都還沒阻斷,就已經(jīng)收回。

哦。好。我同學托我轉告你。她很欣賞你。但她不好意思,就派我來了。不打攪你吧。

沒事兒。

他一路輕描淡寫,我還是得到莫大的滿足。走了操場一圈,我說謝謝你,你回去吧。他說再見。抽出一直插在衣兜里的手,朝我擺了擺,算是道別。然后他卡其色的外套,深藍色的牛仔褲,連同他參差的長發(fā)和略顯頹廢的面龐,都逐漸走遠。

我坐在操場看臺的臺階上,一會想笑,一會想哭,一會覺得自己真傻,一會又覺得這兩次接觸很成功,很美好。

我沒有理由再三番五次借“同學”之名邀他出來。

他白天在裙樓3號樓最里間的美術室上課,晚上在那里畫畫。我不分白晝地帶著書,坐到美術室旁邊的自習教室里,攤開書,耳朵卻始終豎著,等著隔壁傳來的任何一丁點兒聲響。有時我會按捺不住,推開自習教室的門,假裝只是無聊路過,眼睛卻如針一樣迅速而鋒利地扎進那個門縫。有時也會剛好聽到他和其他男生從美術室出來,他低低的磁性聲音在走道里那樣有穿透力,把我慌張而膨脹的心穿個通透。

有次我們在走道里遇見。他旁邊的男生壞笑著看我,他似乎也在笑,但眼睛被頭發(fā)遮住。我沒敢看清楚,埋著頭,假裝若無其事地匆匆穿過。我希望他認得出我,又怕被他遇見時,頭發(fā)沒整理好,衣服不夠有品位,又難過又憂傷。

4月很快就到了。他如期參加了專業(yè)考試,我四處托學校的熟人打聽。第一時間得到了他的考試成績。打傳呼給他。他聽完成績,禮貌地道了謝。

我說,張洋。放松點兒,高考文化課要加油啊。

他說,謝謝。

然后掛了電話。我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他將離開學校,回到高中復習,準備7月的高考。我想趁此機會忘了他,卻在接下來的三個月里郁郁寡歡,真沒用。

我升上大二。開學的時候在校門接剛入校的新生。他在人群里非常顯眼,身邊有女生壓著嗓子低聲尖叫,看,那個像樸樹的男生來報到了。

我看著他由遠至近,穿著干凈的白色T恤和深藍色牛仔褲,頭發(fā)短了一點兒。他沒看見我,抑或他看見了,但是沒有打招呼。

之后便經(jīng)常能在籃球場看見他。我穿著咖啡色的格子襯衣,把手嵌在球場外的鐵絲格里,看他漂亮的上籃,輕輕躍起,再東突西沖,把球敏捷地傳給隊友。我依舊會聽到身邊各個方向的女生,她們興奮地喊道:“樸樹,好帥啊?!?/p>

我低著頭走開,再不去美術室旁邊的自習教室。我想起那個地方就會不自覺打個寒戰(zhàn)。樓道里空蕩蕩的,下午的風會從頂端的木門吹進來,落下憂傷的回響。我開始節(jié)食,到下一個冬天的時候,似乎變漂亮不少。再遠遠撞見他,我想我瘦了這么多,他一定認不出來了。

再后來,我聽說他其實一直有女朋友。高中時候就有。兩人是高中同學,女孩兒長得很漂亮。

我的心忽涼忽熱。晚上哭著醒來,又睜著眼到天亮。

時間過得很快。

畢業(yè)的時候,我跟宿舍幾個女生走到校外去買封紙箱的寬膠帶。

走到馬路對面的時候,看到書攤上貼著一幅大海報。樸樹滄桑面容旁邊,是傳他自閉的大標題。

剛好有車到站,張洋背著一個大包從車上下來,微微抬著一邊肩膀,看了我們一眼,面無表情地朝校門口走去。舍友捅捅我,你看,這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像樸樹的男生嘛!

我笑起來:“誰說的呀?!?/p>

然后轉過身去,在6月的天光里努力仰頭,想讓眼淚倒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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