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北大迎解放,投身革命
1947年1月,我考入北京大學理學院動物學系做練習生。我1月13日到理學院報到,其時正是北大師生抗議美軍對北大女生實施暴行的高潮。理學院大門內外鋪天蓋地貼滿“抗議美軍暴行”“嚴懲美軍暴徒”“美帝國主義從中國滾出去”的大字報。這些大字報深刻揭露了美帝國主義的丑惡嘴臉和侵略者的本質。這是我進北大上的愛國主義第一課。
理學院原是清朝的公主府,院內建筑仍是王府的格局,唯有大院正廳東部的生物樓和南樓(教室樓)是近代建筑。動物學系師生人數不多,都擠在生物樓樓下,用房十分擁擠。練習生的工作主要是為教學、科研準備實驗材料,采集、制作各種動物標本,并管理學生用的實驗設備如顯微鏡等。因為這些工作,練習生和師生們接觸很多,所以大家彼此都很熟悉。師生們關心政治、思想進步,他們深深地影響著我,使我逐步融入北大這個“小解放區(qū)”的環(huán)境之中。
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反動政府為了打內戰(zhàn),大量印發(fā)鈔票,搜刮民脂民膏,物價飛漲、民不聊生,教育事業(yè)遭遇嚴重危機。北京學生在地下黨的領導下,發(fā)起“反饑餓、反內戰(zhàn)”的斗爭。1947年5月18日,北大學生宣傳隊在西單商場附近突然遭到國民黨青年軍208師士兵圍堵毆打,據說有8人被打致傷,其中2人受重傷。動物學系助教李秀貞向我們介紹她弟弟(北大工學院學生)在西單被打的情況:暴徒拳打腳踢,有好幾個同學受傷。我們聽了非常氣憤,大家議論要參加“五二〇”大游行。
5月20日下午,一萬多名各校學生聚集在北大操場,我加入的北大隊伍有幾百人,排頭的是在北大上學的青年軍復員學生,他們穿著夾克式青年遠征軍軍裝,有人還戴著美式鋼盔,衣服背面寫著“老208師”字樣。當過兵的人走起路來很威武,隊伍是四列縱隊,我們年輕力壯的排在外側兩列,中間兩列是較體弱的男生和女生。隊伍浩浩蕩蕩,沿途高喊“反饑餓、反內戰(zhàn)”的口號。走到西單商場時,我們外側兩列男生都將手挽起來,防止被沖散、被毆打。西單商場附近有些像特務便衣的人在觀望,所幸沒有發(fā)生事故,但回校后聽說北大仍有兩個人被打了。游行大隊回到北大廣場即舉行群眾大會,總結“五二〇”游行的戰(zhàn)斗,并把北大操場命名為“民主廣場”。
暑假后,我搬進理學院南樓單身宿舍,住在校內有更多時間參加學校的各種活動。不久,我參加了化學系練習生沈承昌組織的讀書會,參加讀書會的有我們理學院幾個練習生和校外幾個中學生,北大學生老寧輔導我們學習《大眾哲學》《論聯合政府》《新民主主義論》等革命讀物。隨著形勢的發(fā)展,我們還學習了介紹解放區(qū)情況的《大江流日夜》和《中國土地法大綱》等。北大校內雖然民主自由氣氛濃厚,但學習小組仍然十分注意保密,學習地點隨時更換。我們的學習文件也注意保密,北平解放前夕我們學習的《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新華社新聞稿,就是偽裝在一本周作人的《秉燭談》里。
學習小組堅持的時間很長,參加學習的人員有不少更迭,直到北平解放后小組公開,定名為“青苗社”,成為職工中一個社團,吸收沙灘校區(qū)青年職工中要求進步的積極分子參加。學習小組還在總辦事處前設立板報專欄,配合政治學習,定期出版,直到職員會、工會正式成立,文宣工作正常化后,青苗社才停止活動。
學習小組是練習生們的一個交流平臺,練習生聯誼會就是在學習小組中醞釀產生的。1948年春,國統(tǒng)區(qū)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地下黨領導教職工開展要求改善公教人員待遇的斗爭,只拿職員工資60%的練習生們,紛紛要求享受應有的全額工薪待遇。沈承昌、王克昌和我?guī)讉€人多方呼吁奔走,雖未解決問題,但練習生們在斗爭中團結起來,一起讀進步書刊,宣揚進步思想。后經黨組織同意成立了練習生聯誼會,我們幾個人成了聯誼會的負責人。聯誼會在之后的迎接北平解放,與舊職員會斗爭,以及成立職員會、工會等工作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1948年4月的一天,我同李鴻藻(王岳)去西郊采集標本,中午回到理學院時,看到總辦事處門口吵吵嚷嚷聚集了很多人。感覺情況不對,我同李鴻藻趕快進了理學院大門。他叫我去總辦事處看看,我在民主廣場的布告欄里看到貼著警備司令部抓人的黑名單,名單上有李鴻藻的名字。我趕快回來告訴他,想讓他暫時在我的宿舍住下,他說不用我管,第二天去了解放區(qū)。幾十年后,我們又在北大相見,李鴻藻任北大物理系黨總支書記,后任教育部高教司司長。
1948年暑假,我的小學同學劉光鼎(后為中科院院士,曾任中國科學院地球物理所所長)從山東大學轉學到北大物理系,帶著弟弟劉光鼐來京,暫時擠在我在南樓的單身宿舍里。當年,山東大學缺乏進步書刊,他想運一批進步書刊到山大。其時,我正準備到青島采購制作鯊魚標本的材料,要帶幾個裝儀器、藥品和魚的木箱,將進步書刊裝箱混在一起是可行的辦法。經黨組織同意,我將進步書刊裝在這批箱子里,從北京火車站運到天津碼頭,再裝船運到青島大港,由山大學生從碼頭接走。在天津碼頭,軍警逐箱嚴格檢查,我千方百計沒有讓他們打開這幾個箱子。這次經歷是我終生難忘的一次危險行動,也是我第一次單獨完成一項革命任務。
1948年12月,解放軍幾路大軍將北平城團團圍住,地下黨布置全黨和盟員組織護校和迎接北平解放。植物學系練習生、地下黨員王克昌組織我們幾個人,登記動物學系、植物學系的貴重儀器、設備和重要圖書資料。
1949年1月31日,我們接到通知:和談簽字,人民解放軍要在今天進城接受北平防務,北平正式解放,我們要集體赴西直門歡迎入城的解放軍部隊。我們幾個人到西直門外,在城門兩側等候。過午,人民解放軍雄赳赳、氣昂昂地邁著整齊的步伐進入古老的北平城。我們見到自己的隊伍,群情振奮,熱淚盈眶,大家振臂高呼歡迎口號。之后,我們又在回校的路上見到地安門部隊換防:在地安門城門樓東北角馬路東側的人行道上,原站著兩名國民黨士兵,從東面走來一隊著裝整齊、精神飽滿的解放軍戰(zhàn)士,從中走出兩人,與國民黨士兵互敬軍禮后互換崗位。我們和周圍參觀的市民一起熱烈鼓掌,我心中默默地想:“北平變天了,是我們人民的天下了。”
晚上回來,上級通知2月3日舉行歡迎解放軍入城式,要求學校各群眾團體在地下黨的統(tǒng)一領導指揮下,參加解放軍入城式。而1947年12月改選的職員會,領導權是在一群國民黨、三青團的人手里,這顯然是不合適的。經黨組織研究,由練習生聯誼會出面,與舊職員會談判,奪回職員會的領導權。2月1日下午,沈承昌、王克昌和我三人在孑民堂與舊職員會展開了長達兩個半小時的爭論,最后迫于大形勢影響,他們同意歡迎解放軍入城式由練習生聯誼會來組織領導。2月2日舊職員會中國民黨骨干分子逃離學校,2月14日舊職員會宣布結束會務,2月15日北大沙灘區(qū)職員會籌委會成立。
2月3日,舉行人民解放軍入城儀式,我們帶領職工隊伍隨北大的大部隊一起,到東交民巷西口路南指定位置。這里恰好是美國兵營大門口,大門緊閉,偶爾會有個藍眼睛、黃頭發(fā)的腦袋從門縫中伸出來看看,我們高呼“美帝國主義從中國滾出去”,大門馬上又關上了。上午11時,威武雄壯的解放軍隊伍走過來,熱情的歡迎人群沸騰的歡呼聲交織在北平的上空,直到下午5點儀式才結束。廣大市民“擁護共產黨、擁護解放軍”的口號響徹云霄,莊嚴熱烈的歡迎慶典震動古都。
7月1日,北大黨員、團員步行到先農壇,參加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28周年大會。我們下午就到了那里,那天下著瓢潑大雨,離開會還有幾個小時,大家在雨中唱著、跳著,十分興奮,每個人都渾身濕透,鞋里、襪子里都是水,但沒人退縮躲雨。晚上開會時,雨停了,郭沫若朗誦了一首慶祝的詩,毛澤東主席向大家問好,全體與會人員斗志昂揚、不怕困難的精神在我的記憶中永不磨滅。
10月1日,首都30萬人在天安門廣場舉行開國大典。我隨北大的隊伍中午就到了西三座門西側的指定位置。下午3時,慶典開始,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30萬群眾仰望天安門、看著毛主席,心潮澎湃、群情激昂,口號聲、鑼鼓聲響徹云霄。朱德總司令繞場檢閱后,盛大的閱兵式開始,威武的人民解放軍陸、海、空方隊在我們面前通過。天上飛過機群、地下通過裝甲坦克后,群眾游行隊伍開始出發(fā),北大隊伍在天安門西側,走在游行隊伍的最后。當晚,我又參加了天安門廣場的盛大慶祝晚會。
我有幸參加開國大典,見證新中國的誕生,感到熱血沸騰、激動不已。當五星紅旗升起來的時候,我暗下決心,要為年輕的新中國奮斗終生。
1950年6月,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出兵抗美援朝。27日,北大民主廣場上貼出了“反對美帝侵略、支援朝鮮人民愛國戰(zhàn)爭”的大字報。我在北大教職員抗美援朝上書毛主席的志愿書上簽了名(我記得全校教職員376人簽名)。1951年暑假,動物學系召開師生員工大會,動員開展捐獻運動。我當時負責系里的行政事務工作,找到王府井南口中國青年服務社(團中央所屬),經多次協商,他們同意收購我們制作的動物標本、切片。全系師生晝夜奮戰(zhàn)制作標本,我也制作了一批蟾蜍骨骼標本,銷售收入全部捐獻,動物學系的捐獻成果為全校各系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