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陳家寺雖說偏處一隅，但在革命大潮的推動下，村民們?nèi)匀伙@示出了強大的沖擊力。群眾被發(fā)動起來了，昔日樹葉掉下來也怕砸著腦袋的人們，也起來鬧革命，革命帶來的分地分房的美好前景，足以使人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斗爭的對象自然是殷實富足人家，陳氏家族在村中是大戶，有寬宅大院、良田若干；族中有族長、有甲長、有校長、有保長，一方土地的政權(quán)、族權(quán)、神權(quán)、夫權(quán)，都在哥兒四個手里握著，這樣的人家不成為頭號革命對象還會成為什么？

陳家寺的土改運動先從劃成分開始。只有先劃分陣營、甄別敵我，才能師出有名，才能目標明確。我父親他們四兄弟順理成章地被定為“地主”成分，而我家因為在村頭開個小店賣雜貨，還要加上“兼工商業(yè)”。整個家族灰頭土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

大伯父時時處處都能顯出讀書人的眼光和韜略。他一看革命大潮波濤洶涌，為形勢一片大好叫苦，但他深知“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理，到我家中，對我父親說，前些年我孩子小，怕吵鬧母親，讓母親暫居你家?，F(xiàn)在孩子大了，屋子也清靜了，我接母親回去住。

在這件事情上，我父母自然不會像伯父那樣城府很深，用心叵測，雖也覺察到大哥的行為異常，但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將信將疑地讓祖母搬回他家里。

這樣一來，按人均居住房屋計算，我大伯父離暴富豪富的距離自然又遠了一點，安全系數(shù)無形中又大了一些。

大伯父還召開了秘密家庭會議，統(tǒng)一了全家十幾口人的思想，商定了對策。未等土改隊到家，就搶先一步將那些破舊家什拿出來，讓土改隊的領導和骨干分子抬走，并情真意切地表示要迎合潮流，改惡從良，堅決擁護共產(chǎn)黨的政策，堅決擁護土改隊的革命行動。

土改隊領導一看大伯父這虔誠態(tài)度，手下留情，大伯父家不僅房屋沒有被分掉，而且被定為“開明地主”“開明士紳”，全家安然無恙。

劫難是躲過去了，但畢竟還是驚弓之鳥，心有余悸。其時，他的大兒子就讀于上海同濟大學，是我們家族中唯一的一名名牌大學生，因害怕革命殃及自身，寒暑假躲在上海，一連好幾個年頭不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