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爸爸媽媽一起變老

——敬一丹

我好久都沒有意識到，爸爸媽媽正在變老。

從小就習(xí)慣了媽媽的能干和爸爸的智慧，當(dāng)我看到他們變得有點兒反應(yīng)慢了的時候，我還有些不解：這是怎么搞的？看來，接受父母老了，不像接受奶奶老了那么容易。因為在我眼里，奶奶本來就是老的，而父母一直都是年輕的。

父母年輕的時候，是那樣英姿勃發(fā)。在他們的老影集里有一張黑白照片，那是他們五對青年舉行集體婚禮時拍的。爸爸媽媽身著戎裝，媽媽微仰著頭，像是在唱歌；爸爸笑著，眼睛里蕩漾著青春的神采。在自然光下，他們樸素而明朗，像兩株向日葵。

后來，有了姐姐，有了我，又有了兩個弟弟。生了四個孩子，媽媽才32歲，仍是個風(fēng)姿綽約的少婦，同時還是個干練的女公安。36歲的父親望著兩兒兩女，欣慰地對母親說：“這也是我們對人類的貢獻。”那時他們真有精神頭兒?。∫坏叫瞧谔?，他們就張羅著，帶上吃的喝的，帶上大大小小四個兒女，牽著、抱著擠上公共汽車，到松花江邊游泳、野餐。記得有一次，爸爸借來一個海鷗120相機，到江邊給我們拍照。他在鏡頭里注視著孩子和背景，問道：“后面，是要樹，還是要水？”媽媽坐在長椅上，滿足地看著我們，忽然間，她笑了起來，原來，她聽到鄰座的兩個小伙子像念詩一樣，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看那父親，和兒女們親切地商量：‘要不要水？’”那時的父母，有體力，有活力，像兩棵大樹，護佑著他們的孩子。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父母開始變老的。也許是“文革”后期，也許是兒女長大以后，也許是他們退下來的時候。

爸爸剛離休時，從醫(yī)院回來，自言自語：護士怎么管我叫“敬老”呢？

我問：那應(yīng)該叫什么？

應(yīng)該叫“老敬”??！

我猜想，按爸爸的意思，“老敬”是工作狀態(tài)；而“敬老”是退下來的狀態(tài)。對爸爸這樣一個以工作為愛好的人來說，這就是走向老態(tài)的開始吧！后來，連媽媽對爸爸的稱呼也變了，她不再叫名字了，而是大喊：老頭兒！

有一年春節(jié)，陪父母去深圳世界之窗。人家優(yōu)待老人，70歲以上免票。我正為這文明之舉贊嘆，媽媽悄悄告訴我，你爸爸唉聲嘆氣，說：我老了，沒用了，人家都不管我要票了！

我一邊笑，一邊有點兒心酸。父親的背影看上去確實是個老人了，那腳步也有些蹣跚。可我竟沒怎么想過要去攙扶他，我還是習(xí)慣地以為，父母是有力量的。

倒是我最小的弟弟最先意識到父母老了。他對父母報喜不報憂的“應(yīng)付”態(tài)度，很像當(dāng)年我們應(yīng)付奶奶、姥爺、姥姥的態(tài)度。面對絮叨，面對教誨，他只是笑嘻嘻的，那神情像是說：老人嘛！跟他爭什么！

父母年輕時，總是給老人，給孩子過生日，總是忽略自己的生日。這些年，孩子們開始為父母過生日了。每逢爸爸生日或媽媽生日時，他們相互之間都會發(fā)表贊美之辭，互相給予高度評價。媽媽的理論是：子女對父親的感情是母親給培養(yǎng)出來的。所以媽媽常說：你們頭腦清楚，像你爸；你們愛學(xué)習(xí)，像你爸！我年輕時，選擇了你們的爸爸，至今不悔！每當(dāng)媽媽這樣說的時候，爸爸都笑而不語。他老人家的眼前，一定又閃過了那微仰著頭唱歌的新娘吧。

老爸老媽也許沒有聽過那首情歌里唱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然而，他們一天天、一年年經(jīng)歷了這過程，子女們一天天、一年年看到了這過程，這真是很浪漫的。2001年，父母將迎來他們的金婚，就在黃金般的秋天。

爸爸媽媽，我們帶著感激，帶著羨慕，慶祝你們的金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