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季布傳文一卷^〔一〕

大漢三年楚將季布駡陣漢王羞恥群臣拔馬收軍詞文^〔二〕：

昔時楚漢定西秦，未辨龍蛇立二君^〔三〕。

連年戰(zhàn)敗江河沸，累歲相持日月昏。

漢下謀臣真似雨，楚家猛將恰如雲(yún)。

各佐本王爭社稷，數(shù)載交鋒未立尊。

後至三年冬十月，沮（?。┧舆呍倥e軍^〔四〕。

楚漢兩家排陣訖，觀風(fēng)占?xì)鈩菹嗤?sup>〔五〕。

馬勒鑾珂人繋甲^〔六〕，各憂勝敗在逡巡^〔七〕。

楚家季布能詞説，官爲(wèi)御史大夫身。

寫（遂）奏霸王誇辯捷^〔八〕，稱“有良謀應(yīng)吉辰。

臣見兩家排陣訖，虎鬥龍爭必?fù)p人。

臣駡漢王三五口，不施弓弩遣抽軍?！?/p>

霸王聞奏如斯語：“據(jù)卿所奏大忠臣！

戈戟相衝猶不退，如何聞駡肯抽軍？

卿既舌端懷辯捷，不得妖言誤寡人！”

季布既蒙王許駡，意似獰龍擬吐雲(yún)。

遂喚上將鍾離末^〔九〕，各將輕騎後隨身。

出陣拋旗強(qiáng)百步，駐馬攢蹄不動塵。

腰下狼牙椗四羽^〔一〇〕，臂上烏號掛六鈞^〔一一〕。

順風(fēng)高綽低牟幟^〔一二〕，（逆）箭長垂鏁甲裙^〔一三〕。

遙望漢王招手駡，發(fā)言可以動乾坤。

高聲直噉呼“劉季^〔一四〕！公是徐州豐縣人^〔一五〕。

母解緝麻居村墅，父能牧放住鄉(xiāng)村。

公曾泗水爲(wèi)亭長^〔一六〕，久於闤闠受飢貧^〔一七〕。

因接秦家離亂後，自號爲(wèi)王假亂真。

鴉鳥如何披鳳翼？黿龜爭敢掛龍鱗！

百戰(zhàn)百輸天不佑，士率（卒）三分折二分^〔一八〕。

何不草繩而自縛^〔一九〕，歸降我王（主）乞?qū)挾鳌?/p>

更若執(zhí)迷誇鬬敵，活捉生擒放沒因?！?/p>

鼙鼓未施旗未播^〔二〇〕，語大言高一一聞。

漢王被駡牽宗祖，羞看左右恥君（群）臣^〔二一〕。

鳳怯寒鴉嫌樹鬧，龍怕凡魚避水昏（渾）^〔二二〕。

拔馬揮鞭而便走，陣似山崩遍野塵。

走到下坡而憩歇，重整戈牟問大臣^〔二三〕：

“昨日兩軍排陣戰(zhàn)，忽聞二將語紛紜^〔二四〕，

陣前立馬搖鞭者，駡詈高聲是甚人？”

問訖蕭何而奏曰：“昨朝二將騁頑嚚^〔二五〕，

凌毀大王臣等辱^〔二六〕，駡觸龍顔天地嗔。

駿馬彫鞍穿鏁甲，旗下依依認(rèn)得真。

只是季布、鍾離末，終之（知）更不是餘人^〔二七〕?！?/p>

漢王聞?wù)Z深懷怒，拍按（案）頻眉叵耐嗔^〔二八〕：

“不能助漢餘（除）狂寇^〔二九〕，假政迬（匡）邦毀寡人^〔三〇〕。

寡人若也無天分^〔三一〕，公然萬事不言論；

若得片雲(yún)遮頂上^〔三二〕，楚將投來總安存^〔三三〕，

唯有季布、鍾離末，火炙油煎未是迍^〔三四〕。

卿與寡人同記著，抄名録姓莫因循^〔三五〕。

忽期（其）南面稱尊日^〔三六〕，活捉粉骨細(xì)颺塵?！?/p>

【注釋】

〔一〕《變文集》校記：“凡十個寫本，其原編號及校次如下：

原卷　伯三六九七　共六百四十句，四千四百七十四字，全。

甲卷　伯二七四七　存百二十六句。

乙卷　伯二六四八　存百九十四句，與上卷相銜接。

丙卷　伯三三八六　存二十七句。甲、乙、丙三卷爲(wèi)同一寫本，今並刻入《敦煌掇瑣》上輯。丙卷末題‘大漢三年季布駡陣詞文一卷’。

丁卷　伯三一九七　存三百九十六句。

戊卷　斯五四四〇　小冊子。存二百四十句。已印入《敦煌零拾》，但多臆改。

己卷　斯二〇五六　存二百三十八句。始前題，訖‘唯言禍難在逡巡’。

庚卷　斯五四三九　小冊子。存四百五十三句。文字異同與丁卷相接近。

辛卷　斯五四四一　小冊子。首尾完整，唯中間有脫句。末題：‘太平興國三年戊寅歲四月十日記。氾孔目學(xué)仕郎陰奴兒自手寫季布一卷。’

壬卷　斯一一五六　存一百三十三句?！?/p>

楚按，據(jù)本篇結(jié)尾處“具説《漢書》修製了，莫道詞人唱不真”，知本篇是以《漢書·季布傳》爲(wèi)依託敷衍而成，而《漢書·季布傳》又是沿襲《史記·季布欒布列傳》之文。今録《史記》有關(guān)文字於下：“季布者，楚人也。爲(wèi)氣任俠，有名於楚。項籍使將兵，數(shù)窘漢王。及項羽滅，高祖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季布匿濮陽周氏。周氏曰：‘漢購將軍急，跡且至臣家，將軍能聽臣，臣敢獻(xiàn)計；即不能，願先自剄?！静荚S之。迺髠鉗季布，衣褐衣，置廣柳車中，並與其家僮數(shù)十人，之魯朱家所賣之。朱家心知是季布，迺買而置之田。誡其子曰：‘田事聽此奴，必與同食。’朱家迺乘軺車之洛陽，見汝陰侯滕公。滕公留朱家飲數(shù)日。因謂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數(shù)爲(wèi)項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視季布何如人也？’曰：‘賢者也?！旒以唬骸几鳡?wèi)其主用，季布爲(wèi)項籍用，職耳。項氏臣可盡誅邪？今上始得天下，獨(dú)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而漢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王之墓也。君何不從容爲(wèi)上言邪？’汝陰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俠，意季布匿其所，迺許曰：‘諾?！f，果言如朱家指。上迺赦季布。當(dāng)是時，諸公皆多季布能摧剛爲(wèi)柔，朱家亦以此名聞當(dāng)世。季布召見，謝，上拜爲(wèi)郎中?！?/p>

本篇原文録自《變文集》卷一。

〔二〕這是本篇的詳細(xì)標(biāo)題?！　“务R：勒馬回轉(zhuǎn)，同“跋馬”。李商隱《偶成轉(zhuǎn)韻七十二句贈四同舍》：“韓公堆上跋馬時，迴望秦川樹如薺?！薄顿Y治通鑑》唐高祖武德九年：“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焙∽ⅲ骸鞍?，蒲掇翻。跋馬者，搖駷馬銜，偏促一轡，又以兩足搖鼓馬腹，使之迴走?！卑础鞍巍奔崔掁D(zhuǎn)之義?；哿铡兑磺薪?jīng)音義》卷三〇玄應(yīng)《不必定入印經(jīng)》音義：“拔身，蒲末反，迴也，謂拔然迴身也，古字通用也?！?/p>

〔三〕龍蛇：比喻真假真命天子。靈一《項王廟》：“弓斷陣前爭日月，血流垓下定龍蛇?！?/p>

〔四〕原文“沮”當(dāng)作“睢”。睢水：古代鴻溝支派之一，流入泗水。漢高祖二年，項羽大破漢軍於睢水上，“漢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爲(wèi)之不流”（《史記·項羽本紀(jì)》）。

〔五〕觀風(fēng)占?xì)猓喊从^察風(fēng)雲(yún)之氣以占卜戰(zhàn)鬬勝敗之事，古代盛行?！锻ǖ洹肪硪涣侗洹肥濉讹L(fēng)雲(yún)氣候雜占》：“太公曰：‘凡興軍動衆(zhòng)陳兵，天必見其雲(yún)氣，示之以安危，故勝敗可逆知也?！滠娭杏兄獣詴r氣者，厚寵之，常令清朝，若日午，察彼軍及我軍上氣色，皆須記之。若軍上氣不盛，加警備守，輒勿輕戰(zhàn)，戰(zhàn)則不足，守則有餘。察氣者軍之大要，常令三五人參馬登高，若臨下察之，進(jìn)退以氣爲(wèi)候?！卑唇袼鶄鳌兑宜日肌?、《開元占經(jīng)》、敦煌本《占雲(yún)氣書》等，皆是此類著作，可見古人風(fēng)氣。

〔六〕鑾珂：兩種華貴的車馬飾物。“鑾”亦作“鸞”，天子車鈴。崔豹《古今注》卷上《輿服》：“前有鸞鳥，故謂之鸞，鸞口銜鈴，故謂之鑾鈴?！薄扮妗笔邱R勒飾物。《初學(xué)記》卷二二引服虔《通俗文》曰：“凡勒飾曰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