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屆五十

文_〔法〕克萊爾·卡洛娃
譯_一丁

熟識的女人從來都對自己的生日絕口不提，仿佛這是最令她們難堪的秘密。她們寧愿身著內(nèi)衣亮相，也不肯將出生證示人。人生的煩惱本來已經(jīng)夠多，何須再做增添？

在法國，許多女人都籠罩在年過40的恐懼之中。物歲是教堂歡迎女人去給牧師打掃衛(wèi)生的年齡。人人皆知，你已再也無法對誰產(chǎn)生誘惑了。

年輕，風行我們時代的一個詞匯。如今不再年輕意味著你將一點一點被一團迷霧所吞噬，漸漸從人們的視線中完全消失；意味著你所有的財富：愛情、健康、職業(yè)、各種夢想和激情，都將逐漸喪失。不惜代價保持年輕，是我們社會中最令人寒心的口號和最怪異的現(xiàn)象。這個社會表面標榜利他主義，提倡消除不平等，和哄人認為幸福與老年無線。情況再惡化下去，我們這個表面上慷慨自由的社會勢必變成地球上最缺乏寬容的社會。

現(xiàn)在，我已年滿50，正步入暮年。但這并不礙事，相反我感覺甚好。多年來我一直在不斷進取。頗感欣慰的是，在這個年齡，我已不再拖任何幻想。平常的生活也能給我?guī)碛淇斓囊馔?。骯臟的勾當已不再使我流淚，倒是善良之舉使然。因此，感謝你，時光。

很自然，害怕荒廢時光的憂慮在與日俱增；與之同來的，還有對疾病或不測降臨的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感覺、思維和心得，不得不放棄一些簡單的享受，如悠閑地喝一杯咖啡，或是在陽光下消樣。人之所以應(yīng)當緊緊抓住現(xiàn)在，這亦是原因之一。

扣歲是美好的年歲。由于社會進步，現(xiàn)在的50歲比之10年前的40歲來得更輕松。伴隨50歲而來的所謂疑惑和憂愁大都是臆想虛構(gòu)。50歲時，孩子離家而去？是的，但這是一場勝利——它證明你給予了他足夠的愛和自信，讓他能夠開始新生活。男人？50歲的女人對男人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就我來說，我注意到，男人已不再那么熱心追求我了?？汕傻氖牵茏屛耶a(chǎn)生興趣的男性也大為減少。如今，單純的外表英俊，單純的性感迷人，對我已無意義。我愈來愈難動心，愈來愈挑剔?？傊?，我尋找的是一位能做傾心交談的知音——一位品行良好、睿智、善良、具有幽默感的男士。

人們應(yīng)當意識到，年屆50可以是人生的高潮，暮年的精華。只消記住戴高樂將軍的一句駭人的話：“老年是一艘觸礁的船。”既然觸礁無可避免，那就讓它來吧。只是，何必過于匆忙？年屆50的人，前面還有10到對年美好的時光在等待他們。在這方面，如同在其他方面，亦無平等可言，但人人都可以盡力爭取做一個幸運者。確有這樣的幸運者。我所熟識的關(guān)系親密者中即有兩位——我的祖母和我的貓。我不怕舉座嘩然，我要說，我同樣愛她們，同樣思念她們。

一個冬夜，我去看望祖母。她讓我等了好一陣。她戴上假牙，撲好粉，穿上綢緞睡衣才出來見我。她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總是悉心照料好自己。一見到我，她便笑著說：“噢，親愛的，我恐怕是老了，這個時候就開始瞌睡了。”第二天早晨，她再也沒有醒來，時年92歲。

有一年8月，我的菲菲——雖不太機靈，卻那么溫柔，那么有耐心，沒有哪只貓比得上它——追逐了一整天蝴蝶。她在樹上躥上躥下，晚餐吃得很香，肚里發(fā)出心滿意足的咕喀聲，舒展身子在我腿上睡去了。第二天上午，它沒有到花園來，而是蟋縮成一團躺在枕頭上。我拍它時，才發(fā)現(xiàn)它已身體冰涼。它活了15年2個月零2天。以前我曾經(jīng)喚怪：“快別呆在沙發(fā)上了，看你把口水流得到處都是！”倘若還有那樣的時刻該多好，我愿付出一切。

并非我也喜歡在老年時聽別人這樣對我說話。然而愛就是由小小的粗野和斥資構(gòu)成。近來，我身體虛弱，情緒感傷，我對兒子說：“我老了的時候，愿意像菲菲那樣死去?！?/p>

而他回答：“噢，是嗎？縮成一團？”